民间的金饰自是比不上宫里头,许多式样宫里已不时兴了,民间才开始打造,况且做工也较宫里粗糙许多,湛莲应是看不上民间的金铺,只是她这一打眼,便看见正中的一副金钗。那是一副缠叶蔷薇,花心中镶着一颗红宝石。
湛莲原不喜爱镶宝石的钗子,只因大梁金匠始终无法将镶边的爪子收进去,只是这一副金钗竟然是往里凹陷镶石的。湛莲一时忘了生气,叫掌柜的拿出来新奇地细细打量。
掌柜的道:“这位小姐,老朽一看您就知道您是行家,这可是咱们店的镇店宝贝,您一来就看上了,好眼光!”
湛莲勾唇,又仔细看看那颗质地颇净的红宝石,问道:“掌柜的,这是你们家打的?”
“可不是,您瞧着好?”
“我瞧着是太好了,我还从不知大梁有这等精湛的金匠。”湛莲扫视一圈,见其他璎珞手镯等打得粗糙,全不能与手里这枝金钗相提并论。
这话说得大,掌柜的嘿嘿一笑,又见她打量起其他的金饰来,自知瞒不过,伸了大拇指笑道:“老朽说小姐您是行家,那是一点儿也没说错,您可真是火眼金睛,只一打眼就全看出来了。不瞒您说,这的确不是小店里打的。”
“那这是从哪来的?”
“小姐,这原是一走商的自南燮国买回来,打算送给未婚妻订亲的,谁知未婚妻早已改嫁他人,他一时见物伤心,便拿来说是要卖给老朽,老朽一看这副好钗,便高价收下了。”
南燮国是大梁友邦,虽相隔颇远便素有往来,去年三哥哥万寿时南燮派了使者送了贺礼来,里头也有些送给后宫的金玉之器,只是她也没见到像这根簪子这般精细的工艺。掌柜的说是一走商的买来的,莫非是南燮国的民间高手?
“那走商的在哪,他还有多的么?”湛莲打着如意算盘,叫那走商的去把这金匠寻来请进宫去,她便是一劳永逸了。
谁知掌柜的道:“他年前又去走商了,不知往哪里去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带回来的,也就这么一副。”
湛莲失望,“那便劳烦你,把这副钗装起来。”
说着她看了跟进来一直站在身侧的湛煊一眼。
湛煊对妇人戴的东西不感兴趣,方才湛莲与掌柜的对话他也没怎么听进去,见她看来不忘提个醒,在她耳边小声道:“替你买了,便不能再恼。”
湛莲闻言,扔了钗子就往出去。
湛煊连忙抓住她,“行行行,买了它,您继续恼。”
湛莲哼一哼。
这是什么话?掌柜的听着古怪,看着这主仆也怪,但他这店铺开了三十年,什么怪人没见过,老眼一垂只当什么也没看见。
湛煊叫掌柜的开价,掌柜的嘿嘿一笑说了个数,心里头还有些发虚,谁知对方一点儿怨言也没有,极爽快地拿了银票。他笑眯了一张老脸,只当自己今儿遇了财神。
掌柜的正核对着银票上的商号与票号,忽而门外一阵热闹,几个轿子接连停了下来,衙役们大汗淋漓,还没等喘口气,便听见里头喊:“快放轿,快放轿!”
几个轿子里的主子都乱糟糟地喊,陪着跑来的丫头们忙喘着气打了帘子,三四个穿金戴银的官家夫人兴冲冲地下了轿,嘴里还嚷嚷着:“那对如意金镯子是我的,不许跟我抢!”
“那我要两副头面,少了也不许跟我抢!”
“你们说的这些我全都要,都是我的,都是我的!”
一群妇人叽叽喳喳地冲进聚宝号,旁若无人地叫掌柜的拿这拿那,尖叫着说这是我的,那也是我的。
湛煊哪里受得了这等聒噪,皱着眉头叫湛莲走,湛莲也觉吵闹,让喜芳去把金钗拿了,自己与湛煊朝外走去。
“掌柜的,你手边那金钗好看,我要了,拿给我!”
第95章
一个脸尖似蛇面的浓妆艳抹妇人一眼看中那副金蔷薇钗,手一伸便要去拿。
这几个官家夫人一进来,掌柜的原眉开眼笑的老脸便生出几分牵强,全不似仰望财神爷的姿态,这会儿更是眉头耷拉了下来,“哎哟,吴夫人,这可不赶巧,这金钗已有客官要了。”
“反正人不在这儿,待人来了,你便说被我抢了去。”蛇精脸哈哈大笑,一把从掌柜的手中夺过。
另外三个妇人一阵哄笑,骂她是破落户,泼辣娘们。
蕊儿上前,自后一把夺过金钗,“呸,别人买下的金钗你也要抢,好不知廉耻!”
笑声戛然而止。
湛莲哪里理会这种闹剧,瞥一眼蕊儿拿了钗子,在众妇人恼怒的目光中交待道:“横竖这里的盒子也配不上这枝钗,你擦干净了仔细包起来。”说罢便与湛煊踏出了铺子。
“是。”蕊儿脆脆地应了一声。她见蛇精脸妇人在瞪她,她一眼反瞪了回去。也不回去照镜子看看自己究竟什么身份,敢抢她家主子的东西。
“你们是哪家哪户的,给本夫人报上名来!”蛇精脸尖叫着指着蕊儿。
喜芳道:“我们家小姐是哪里人与你有何相干,这钗子是咱们当面拿银票买下的,那银票还在掌柜的怀里热乎着哩!既然咱们已经买了,你们还想强抢不成?”说完,与蕊儿使了个眼色,二人再不理会众人,快步出了聚宝号。
“掌柜的!你去把他们叫回来,说你这金钗不卖了!”另一肥头大耳的妇人猛地一拍桌面喝道。
“哎哟,朱夫人,这、这钱货已两讫,那钗子便已易了主,怎么还能拿得回来?”
其他几人有的义愤填膺,有的劝蛇精脸算了,可蛇精脸妇人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她眯着眼道:“掌柜的,你可知咱们朱夫人是谁?”
掌柜的暗暗叫苦,赔着笑脸道:“当然,当然,大名鼎鼎的水利局监史丞夫人,老朽怎能不识得?”
她们若不昨儿过来自报家门,他哪里识得什么监史丞夫人!只是他听了一些自常州传来的消息,心有惶恐,因而在她们的暗示下,她们昨儿要的首饰全都不收分文,心疼得他昨夜一整夜没睡着,今儿才道遇了财神爷改改晦气,不想这些个官夫人食髓知味,居然又来了!
朱夫人挺了挺胸膛,哼了一哼。
蛇精脸的吴夫人继续道:“你既然知道朱夫人是谁,你还敢驳她的面子?掌柜的,你好大的胆子,你就不怕……”
话未不说完,掌柜的却知其意,脸色变了又变,额上密密的汗珠溢了出来,好一会儿,他一咬牙,迈出大步追了出去。
湛莲等人还未走远,那掌柜的人追上来,两腿一并在湛莲面前跪下来,“小姐,只当老朽求您,把那钗子退给老朽,这银票老朽也不要了,你且数一数!”
这掌柜的看出湛莲有些来头,但强龙压不了地头蛇,况且她们互相闹一场,她拍拍屁股走了,受苦的还是他这小老百姓。
湛莲吃惊不小,她就算贵为公主,也知不夺人所好,这钗若是她们先买了去,她即便再喜爱也不会以势压人,那几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又仗着什么势来欺压百姓?
她看向湛煊,湛煊皱眉。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他即便一再严令臣子廉洁奉公,却仍总有这些个小官小吏仗势欺人。既然遇上了,便不能不管。湛煊招来赵柱子耳语两句,赵柱子转身又与戊一交待。
湛莲扶起老掌柜,道:“掌柜的,这金钗我很是中意,退与你怕是不成的,只是你也莫担心,她们明儿就不敢来你那闹了。”
“小姐……”聚宝号掌柜的如此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是,他哽咽道:“小姐,小姐,您若骗了老朽,老朽一家子就都没命了!不若您还是将金钗退来,老朽再搭您几两银子……”
“咱们小姐说了成,那便一定成,”湛煊不悦道,“回去罢。”
掌柜的听他说话,只觉一个家奴也威严十足,还不及多说,便被赵柱子半请半哄拖地带走了。
湛莲眼见掌柜的一步三回头的背影,秀眉紧蹙,“到底是些什么人,这般狗仗人势!”
“一会儿便知道了,走罢,咱们去吃些东西,你也该饿了。”
湛莲点点头,忘了还在生湛煊的气,与他一齐往近处一家客栈走去。
客栈掌柜的的小娃儿正坐在阶下与伙伴们玩儿,见客人来了还不忘学着伙计招呼,“客官几位,打尖还是用饭,里边请——”
湛莲见他可爱,不免失笑。
二人挨着窗边寻了位儿坐下,小二哥招呼湛煊点菜,湛莲一时疲懒,不想说话,坐在喜芳垫了帕子的木凳上张望四周。
隐隐外头小娃儿唱童谣的声音传来,湛莲好奇,竖耳倾听。
“天子在何处?
宅在宫里头。
天子是阿谁?
非猪即是狗。”
湛莲一听脸色大变,以为自己听错了,只是小娃儿们反反复复地唱着,却仍是那大逆不道之词。
湛莲抬眼,湛煊显然也已听见了,一张脸沉了下来。
客栈掌柜的算完账,回过神来也听真儿了,他冲出去抓起自家小娃儿就狠狠地打屁股,“谁教你唱的,啊,谁教你唱的!”
小娃儿哇哇大哭。
“再敢这么唱,我就撕了你的嘴,听见了么?”
“听见了……”
教训完小儿子,掌柜的重新进来,又换上一张和蔼可亲的笑脸。湛煊招手叫他过来。
“这位客官,您有何吩咐?”
“外头那是你的娃儿?”
“这……是。”
“他方才在唱什么?”
客栈掌柜的一听顿时脸色发白,“哎哟,我的爷,他没唱什么,没唱什么!”
“爷都听真真儿了。”
掌柜的强笑道:“这位爷,您一定是听错了,这么着,我看您眼生,应是头一回来,您这顿饭,便不收您分文!”
没有哪个皇帝愿意听见自己的臣民在民间骂自己,加之方才那糟粕事,让他更加不悦,“爷还短这一顿饭的吃用?爷也不寻你的事儿,你去问个明白,他这歌谣是从哪里传来的,究竟为甚这么唱!”
掌柜的抹抹冷汗,战战兢兢地瞅他两眼,又看了看蒙着面纱的湛莲,勉强笑着点头哈腰地去了。
“阿煊,你也莫当真,许是传唱时传错了,小娃儿又不知是什么意思,因此就胡乱唱了。”
湛煊点点头,“嗯。”
湛莲顿一顿,又道:“阿煊是明君,我最是知道了。”
湛煊总算缓了脸色,凝视着小意温柔的宝贝弯了唇角。
掌柜的去而复返,苦着一张脸老实答道:“这位大爷,我那顽童是昨儿与来投宿的一位客官的娃儿玩了许久,学了这首杀千刀的歌。”
“那客人从何处来?”
“小的也不知道,听口音,像是常州那边的。”
此时门前熙攘,小娃儿报客的声音还未落,一群差役就闯了进来,四下张望后径直朝湛煊二人走来。
戊一与暗卫原是围着主子坐在四周,见状便要起身,被湛煊以手势制止。
领头的差役打量湛煊片刻,与同伴低语两句,然而推开掌柜的上前伸手指向湛煊与他身后的赵柱子,“你、还有你,出来跟我们走!朝廷有令,要你们去修水道!”
第96章
湛煊瞟向客栈外停的几台轿子,慢条斯理地道:“我是奴籍; 不必服役。”
“少废话; 本官爷要你去; 你就必须得去; 起来,起来!”一个差役上前推搡湛煊起身。
“你干什么!”湛莲全不能忍受竟然有人轻侮她的三哥哥; 蓦然清喝。
湛煊给了湛莲一个安抚的眼神,压下心头火气; 反推衙役一把,站了起来。
“朝廷办事; 谁敢叫嚣,一律问罪!”领头差役亮出佩刀恐吓众人。
湛莲收到三哥哥示意; 见他竟然意欲佯装被抓,却不愿同意他的做法。他是堂堂一国之君; 何苦要亲自去以身赴险?万一他被这些不长眼的家伙碰着磕着了,那该如何是好?
“阿……”她焦急地想唤他; 却仍有理性地停了口。“煊”字仍帝王名讳; 大梁上下皆须避讳,哪里还有家奴敢自名阿煊?
“我去去就回,小姐,您莫担心。”湛煊道。
湛莲跺了一下脚。
湛煊与赵柱子被带了出去,湛莲忍不住追出去,却见蛇精脸妇人得意地自轿中出来,假意惊呼道:“哎哟,这不是方才抢我金钗的丫头么?怎么,你的奴才被抓走了?”
湛莲顿时明白是谁捣的鬼,她反而冷静下来,淡淡看向下巴高扬的蛇精脸妇人,与坐在轿中冷笑的肥婆妇人,“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擅自使唤官府差役?”
“哟哟,你这丫头真不知道天高地厚,你可知道我是谁,又知不知道这位朱夫人是谁?”
“哦,你们是谁?”
蛇精脸哼笑不说话,她的丫鬟机灵接话,“说出来你可别吓着,我们夫人正是会玄县县官老爷的爱妾!而这位朱夫人,更是不得了,她是当今圣上御封的水利局总的大夫人!”
水利局,童谣,会玄县,徭役,常州口音……湛莲微皱了眉头,不知三哥哥是否觉着这里头有蹊跷,可到底也不必自己亲自去啊!
湛莲抿嘴转身便往回走。
“等等!你不管你那家奴的死活了么?”蛇精脸小妾立刻叫住她,她费心思寻那家奴的事儿,莫非还真是为了那奴才不成?“你若是肯求求咱们朱夫人,你若求得好了,兴许朱夫人法外施恩能通融通融。”
湛莲闻言停顿一下,转头冷笑,“不过是个家奴,抓走便抓走了,我还管他是死是活?”
“你……!”原是看他们是外乡的小门小户,那家奴应是个管事的下人,他若被抓了这小丫头定方寸大乱才是,没想到她竟这般冷酷心狠,真是个恶毒的小蹄子!
蛇精脸小妾见湛莲干脆地走了,气得直扯手中丝帕,又跑到肥猪夫人面前去生事,“朱夫人,您瞧瞧,这小贱人丝毫也不将您放在眼里,您不如把她也抓起来去做事儿去。”
肥猪夫人瞪她一眼,“修水道抓妇人做甚?你就是个傻货!抓一两个奴才不要紧,抓了个有家门的小姐,那是师出无名,万一她家将事儿闹大,岂不连累了我家老爷!”
蛇精脸小妾被训得缩了缩脖子,隔了一会她喏喏道:“那咱们该怎么办,她不上当……”
肥猪夫人道:“一看你就没见过世面,不怪你一辈子只能做妾,要是做了当家夫人,你家老爷升官都没指望了。”
“老爷升官,那是他们大老爷们的事儿……”蛇精脸小妾颇为委屈。
“哼,娶妻当娶贤,这话儿果真说得一点儿也没错,你只看我家老爷,就知家中若有贤妇,飞黄腾达便指日可待!”肥猪夫人不无得意。
蛇精脸小妾忙奉承两句。
肥猪夫人道:“你只管听本夫人的,这小蹄子这会儿硬气得很,那是她没看透世面,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姐与两个丫鬟还能成得了事不成?待她看明白了,不就乖乖地把那金钗双手奉上?”
蛇精脸小妾只能听命,只想着待那小蹄子来求她们的那一日定要她好看。
湛莲由小二带着进了天字二号房,戊一随后跟了进来。
“你还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去保护圣上!”
“陛下方才示意属下留在殿下身边护殿下周全。”
“我在客栈里能有什么事儿,你别听他的!”他还不让她放心,她就不让他去了。
“殿下放心,属下虽留守殿下身侧,但已有十名龙甲卫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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