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郡王妃着实不知自家儿媳怎会与康乐公主交好; 但见湛莲说得恳切,她也不便强拒,只能交待自己贴身大丫头一句,让她带领湛莲去往杜谷香的院子。
这平南王府上回便来过,湛莲没甚稀奇,她一路上想着心事,很快便到了后院。
杜谷香的院子就在上回芳华县主办投壶大会的大柳树正后头,今日不同于那日的热闹,安静得出奇。
湛莲一行人轻轻缓缓地进了院子入了正堂,早有奴婢过来通报,两个妾室模样打扮的领着一群丫鬟婆子迎了出来。
杜谷香与湛烨定亲时,湛烨并没有妾室,湛莲打量二人,心想这两人应是阿香嫁过来才收的,莫非是阿香帮烨哥挑选的?
湛莲不免多看两眼,这两个妾室都十分矮小,一个到她肩膀,一个才及她的胸口,湛莲暗自好笑,阿香这是拿绿叶衬她这红花哩。
两个妾室一个自称阿柒一个自称杨柳,引着湛莲进了内室。
里屋极暗,窗阁都闭得严严实实的,大白日地还点着蜡烛。杜谷香靠在红木雕花架子床的床头,后头垫着鸳鸯枕,身披一件外衫,嘴唇与脸色一般苍白,她见湛莲进来了,神情也没有多大变化,冷淡地看着她。
“康乐公主专程来探望我,我却因病不能起身迎接,还望贵客莫要见怪。”
湛莲见友人如此憔悴,心中担忧,哪里还计较这些,她道:“是我冒然前来,打扰你清静。”
妾室阿柒请湛莲在床边坐了,她接过奴婢手中热茶跪着双手呈奉,杨柳也跪在床头将一杯参茶奉与杜谷香。
湛莲接了,轻啜了一口又递了回去。杜谷香却不接杨柳奉上的茶,侧着脸好似没看见一般。
良久,举过头顶的一双小手微微发抖,湛莲能听得见茶盖轻碰茶杯的声响,她微微挑眉,睇向纹丝不动的屋子主人。
杜谷香的奶娘上前轻轻唤了一声,杜谷香看她一眼,这才转头慢吞吞地伸手摸了摸茶杯,“冷了。”
“奴婢这就去换。”杨柳急忙说道,起身时因跪得太久还歪了歪身子,差点将手中参茶打翻。她与阿柒相视一眼,二人匆匆出去。
湛莲暂不理会其中古怪,只问挚友病情如何,杜谷香冷冷淡淡,并不愿多讲,反而是她那奶娘小心翼翼地一一替杜谷香解释了许多。
奶娘说是杜谷香受了寒气,大夫又诊出其心有急火,攻了心脉,因此需慢慢调理。湛莲一听,便知阿香果真是因闾芙一事受了刺激一蹶不振。
她轻叹一声,让奶娘把闲杂人等叫退了,开口劝道:“王妃又何苦执迷不悟,那闾芙就是个假的……”
杜谷香闻言一个挺身坐直了,瞪着眼喝她,“你莫在我这里信口开河!我知道你巴不得她死,永乐以前让你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来,你好不容易得到天家喜爱了,永乐又回来了,你当然恨不得她是假的,定是你,定是你,在天家面前妖言惑众,让他连心爱的小妹妹都认不得了!”
“郡王妃娘娘!”
湛莲道:“我若有那等心思,我就遭天打雷辟!”
杜谷香冷笑,“人都死了,你自是什么毒誓都发得出来,可怜永乐,可怜永乐……”泪水盈满眼眶,杜谷香捂脸,泣不成声。
湛莲上前,伸手想安抚她,却被她一把拍开,杜谷香愈想愈伤心,哭声愈发地大。
奶娘也急急上前劝慰,还分神请湛莲看在娘娘病中失态的份上,莫要怪她方才的失礼。
湛莲充耳未闻,她拧眉听着杜谷香伤心欲绝的哭声,心中越发难受。
杨柳阿柒两个妾室又匆匆而入,见状一同上前劝慰,杨柳手里拿捧着参茶,被杜谷香拿过一把往她身上砸去,“滚,都滚!”
那热茶全都洒在杨柳身上,杨柳惨叫一声,直呼好烫。
场面一时混乱不堪,湛莲不可思议瞪着杜谷香,脱口而出,“杜小胖,你居然拿下人撒气,也是愈发能耐了!”
杜谷香猛地抬头,“不准叫我那个名字、谁准你叫我那个名字!”
“我怎么叫你,还要被你准许么?”
杜谷香浑身一颤。熟悉的一幕再次重现,让她几乎不知所措。
当年她极厌恶旁人叫她这名儿,偏偏永乐爱与她玩笑,有一日她愤愤指责,永乐说出了一模一样的话。也就是那句话让她们的情谊差点消散,她认为湛莲不过是将她当作闲暇时的玩伴,并未将她当作真正的友人,才会以势压人侮辱于她,因此她许久都托病不曾进宫伴驾。谁料一日湛莲竟自宫中传来一封亲笔书信,因那事与她诚挚道歉,洋洋洒洒写了好几张纸,末了还说想念于她,让她明日务必进宫。她第二日一大早就进了宫去,在菡萏宫与永乐抱作一团,又哭又笑。
眼前这人分明是全雅怜,是从未在永乐身边待过的女子,就连全皇后也未必知道此事,她究竟是如何得知?亦或她只是偶然才说出这样的话语?
杜谷香一时迷惘之极,甚至忘了哭泣。
湛莲将奶娘等人一并叫退,奶娘犹豫地看了杜谷香一眼,她却还愣愣不理会。湛莲道:“你还怕我吃了你的主子不成?”
奶娘陪笑两声,只得退下。
待人全都走了,湛莲也不说话,只坐上床边,直直盯着她。杜谷香擦擦眼泪,拭去眼中模糊,与她对视。
第104章
半晌,湛莲突地站起来; “我走了。”
杜谷香情急之下抓住她; “你走哪里去?”
湛莲冷哼一声; 仰着下巴道:“反正你识人不清; 把假货当作宝,我不理你。”
这极相似的神态与语气; 让杜谷香瞪着大眼如遭雷击。
外头杨柳忍着疼痛去耳房换了干净的衣裳又匆匆赶来,细看那双眼是红肿的; 但没人注意于她,奶娘与阿柒全都立在外室倾身听里头动静。杨柳速抹了抹眼泪; 蹑手蹑脚地走过去,阿柒对着里头努了努嘴; 又摇了摇头。
几人听得并不真切,只隐隐闻得里头时而传来尖锐的声音; 时而有低低呜咽之声,最终归于平静。
有丫鬟送来杜谷香喝的药汤; 杨柳阿柒小心翼翼对里头禀报; 好一会儿才得了准许。
二人捧着药汤与漱口的茶水跟奴婢们碎步而入,一抬头却看见了一副古怪的景象。
已下了床的杜谷香披着外衫,紧挨着康乐公主坐在榻上,双手还极为亲昵地挽着她的胳膊,头支在她的肩膀,似极依赖于她的模样。
二妾震惊不已。自己这主母平日里多么冷傲矜贵她们再知道不过了,何尝见过她这副卸下心防的姿态?她即便在爷面前也不曾这般小鸟依人。
湛莲见她们的眼神便知她们心中是否想法。这阿香平日里清高惯了,虽是个面冷心热的主儿,但少有人了解她这性子。她这会儿大抵也是见她还在世上太过欢喜了,否则在旁人面前也定是端着的。
湛莲本是犹豫了许久,始终在告不告诉杜谷香真相之间徘徊,在进平南王府时她还并不打算告诉她实情,但亲眼见她为她恸哭不已,她终是无法抑制心中激动,与她挑明了真相。幸好这傻姑娘比她三哥哥更轻易接受了她还魂的事实,哭了一场后搂着她就不肯撒手了。
两个妾室震惊归震惊,事儿却不敢懈怠,她们将药汤送至杜谷香面前,温顺下跪高举于顶。杜谷香却仍如方才一般视若无睹。
湛莲道:“你这是发哪门子的邪气,连药也不喝?”
杜谷香被她这么一说,才抿了抿嘴端了药碗喝了。阿柒呈上漱口茶水,她也不发一言地用了。
这大抵是二人服侍主母喝药最顺畅的一回了,阿柒杨柳感激地看了湛莲一眼,端着空碗又退下了。
待人走后,杜谷香迫不及待想问她的离奇经历,却被湛莲先一步开口,“你这是怎么了?难为两个妾室,也不怕掉了你的份!”她顿一顿,“这两人不是你帮平南王挑选的么?”
杜谷香冷笑,“我会替他去挑人,那是我得失心疯了!”
湛莲挑眉,“不知哪个曾在我面前夸下海口,说要做天下一等一的贤妻,不仅自己要好好伺候她的烨哥哥,还要寻几个温柔娴淑的一齐伺候他。”
杜谷香愣一愣,苦涩勾唇,“那不是当初什么也不懂么?”
“怎么讲?”莫非她是被妾室欺负了?
杜谷香嘴唇轻颤,眼底流露出一抹痛苦之色,“我那会儿是一厢情愿,不知两情相悦的滋味,待嫁过来知道了,才明白一个道理……这二人之间的感情,是容不下第三个人的。”
“咦?”湛莲显得极诧异,虽说公主的附马不能纳妾,但其余男子皆可三妻四妾,那末那些个妻室如何相处渡日的?
“你还不识情滋味,你不明白,反正你如今也是公主,天家将来定会替你找个如意郎君,你也不必知道这些。”
湛莲眨眨眼,她与三哥哥即将成为夫妻,连那羞人的事儿也弄了多回,怎地还叫不识情滋味?虽然后宫嫔妃多了难免勾心斗角,但如今皇室直系子嗣凋零,若是为了三哥哥的子嗣丰盈,她还是愿意替三哥哥纳几个贤惠的妃子,为他多诞皇子。
湛莲想着,心头莫名刺痛了一下,但转瞬即逝。
杜谷香原是处处伤心难过,如今湛莲回来,心中大喜,顿时豁然开朗许多,“你说得对,我难为妾室,是掉了我的份,我再不做这丢人的事儿了。”
湛莲点点头,“这就是了,你与平南王才是夫妻,她们不过是下人,何苦放在心上?”
“但若郡王那夫妻的情份转到了下人身上,我又何如是好?”杜谷香原不愿提,却忍不住反驳。
“诶?”
此时外头一阵纷乱迭起的脚步声,平南王人未到,怒喝声先闻,“王妃,您莫要欺人太甚!”
杜谷香别有深意地看了湛莲一眼,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仍依在湛莲的肩膀上,并不打算起身迎接自己的夫君。
“你为何又为难……”平南王怒气冲冲地踏进内室,斥责声在见到湛莲时戛然而止。
才从外头回来的湛烨才换了衣裳,绕过来看看妻子的病情如何,一踏进院子就见杨柳立在门外垂泪,阿柒在一旁劝慰,他一问才知是自家夫人又做了好事,这回竟将滚烫的热茶砸在杨柳身上,他看那胸前已然红肿起了水泡,顿时怒不可遏,不想竟有外客。
“康乐公主?”湛烨对此外客颇为惊讶,见二人肩并肩亲密坐着更加惊讶。
平南王是为数不多知道湛莲即将为后的人之一,自她在自家后院投壶之姿吸引了天家视线后,他就有种古怪预料。一开始原以为天家是思念如魔,才对康乐公主另眼相待,他不忍天子难受,这才犹豫许久将闾芙送进了后宫。见天家被闾芙迷惑,他还懊悔了许久,谁知到头来,闾芙在外人看来受尽宠爱,这康乐公主却是稳稳当当地享受一切,直到天家微服出巡,只带康乐公主一人,他才知道这位殿下才是真正重新占据了天家心中最为重要地位的女子。
只是这位殿下怎地会平白出现在王府,还与他这王妃如此亲昵而坐?
“郡王爷。”湛莲起身,与王府主人见礼。
杜谷香跟着湛莲站了起来,双眼睇向后头赶进来似是劝阻的两个妾室,故意问道:“王爷,这是怎么了,为何来妾身这儿怒气冲冲?”
虽不知康乐公主因何而来,但有外客在自是不便处置家事。平南王按捺火气,“无事,是小王唐突了,不知王妃正在接待贵客。”
湛烨说罢就要离开,杜谷香却叫住他,“王爷,妾身知道了,王爷是为杨柳的事情而来,说来这事儿的确是妾身的不是,无端地就发了火气,累得王爷您大发脾气。妾身这就叫大夫来替她看看,待她好了,妾身再将她抬为侧妃,只当是给您赔罪了,您看如何?”
湛烨吃惊不小。杜谷香从来就没给他的妾室一个好脸色,不仅打压得死死的,还常把她们当奴婢使唤,她今儿竟如此和颜色悦色,还愿意抬人,莫非天是要下红雨了?
湛莲也吃惊不小。烨哥莫非真是为了一个妾来质问阿香?虽说阿香不该如此,但烨哥又怎能为一个小妾凶神恶煞地过来责问妻子?这是看重那妾室比妻子更重么?
湛莲有些无法理解,难不成有朝一日,三哥哥也会为了哪个妃子而与她质问?
因杜谷香的恳切,平南王的怒气消了大半,他的脸色也放柔了下来,“王妃病中,难免心思烦躁,一切等王妃病好了再说不迟。”
杜谷香微笑点头应是,看着平南王的眼神已没了往日的火热。
湛烨领着两个妾室出去了,因杜谷香病体虚弱,湛莲见她强打精神,也就不再久留,只叫她好好养病,她明儿再来。
杜谷香却不叫她过来,“我如今有一事要你帮忙,你帮是不帮?”
“你只管说来。”湛莲知道待她病好了,一定会与她秋后算账,因此说得大方慷慨,只求其事后开恩。
“你既答应了,那就不能反悔。”
湛莲点点头。
“好,那你明儿下一张帖子过王府来,邀请我去公主府小住。”
湛莲挑眉,“你这是做甚?”
“你先不必管,只当我求你。”
“这有什么求不求的,我答应你便是。”
隔了一两日,湛莲得知杜谷香已病愈了泰半,便去信平南王府,寻了个理由请杜谷香过来。
不出一日,平南王妃便定了日子来公主府。
许久不曾与挚友相聚,湛莲心中也颇为欢喜,冲淡些对湛煊的思念。
这日大清早湛莲就起来做准备,杜谷香爱吃的瓜果点心也都已准备好了。
湛莲满心喜悦地等待着杜谷香的到来,谁知她下轿的第一句话,却是问道:“你要当皇后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当我有时间的时候卡文,不卡文的时候没时间,这是一种多么痛的领悟。。。。
第105章
湛莲原是想循序渐进告知杜谷香此事,不想平南王那大嘴巴如此之快。
湛莲先叫杜谷香进了府; 领着她去了为她准备的院子; 杜谷香此时却全无心思品赏; 把人全都叫退后; 她面露焦急之色,“你只与我说; 是不是有这一回事?”
湛莲坐下来为两人倒了茶,抬眼看她; 轻轻点了点头。
杜谷香倒抽一口凉气,“永乐; 天家是你的……”亲哥哥啊!
湛莲拉她坐下,“你先别急; 听我慢慢与你说。”
杜谷香按捺住心头翻腾的震惊,绷着唇压着手坐在她的身边; 一双眼仍带着难解之色。
湛莲喝了口茶润了润喉,才将她重生回来之后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说与挚友听。说到她看春宫图被三哥哥发现那处; 她微红了脸; 不敢将那时场景细述,只说是三哥哥亲了她。
“天家亲了你?”杜谷香失声叫道。
湛莲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道:“你叫那么大声做什么?”
“永乐,这……”天家那时分明已知道了她是他的小妹妹,怎么还能……
“我当时也不知所措,可后来三哥哥与我说,我与他不是亲兄妹,我的生父另有其人。”
“岂有此理?”这后宫中除了皇帝,哪里来的男人与嫔妃厮混?
湛莲摇摇头,“三哥哥不愿多说,我也不知道。”
“那你信么?”
湛莲沉默了片刻,将自己那会儿做的怪梦讲给了她听。
杜谷香听得目瞪口呆。
“你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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