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边起了小轰动,黄寡妇孙子念书的束脩交了,孙子抱回来又请徐氏挤奶养着,每个月给徐氏粮食,眼下又去镇上做席面,日子是越来越红火了,有人感叹黄菁菁命好,有人不忿认为黄菁菁不过靠着那点蛮横懂得讹诈钱。
妇人们嘴上说着黄菁菁的不是,心里却俱是羡慕的,又问孙婆子周家还要不要人,孙婆子捶打着衣服,眼角笑出了深邃的褶子,“周二没说,估计不要了吧,四娘还要帮衬亲家呢。。。。。。”
意思是隔壁村刘家有人,在村里,就请了她家孙达。
“不要就不要,一天三文工钱,去镇上做工都是四文钱或者五文钱,她是不是看不起村里人哪,克扣工钱。”当即有妇人如此说道。
她这么说,得来几个妇人的赞同。
孙婆子斩钉截铁的反驳,“当然不是了,你去镇上做工还得有门路,就这样去镇上转悠,人家不肯要,而且四娘是村里人,依着村里规矩没什么不妥,况且,孙达跟着去,一日三餐都在主人家吃,办喜事,大鱼大肉管饱,三文钱的工钱,值得了。”
她笑眯眯的,像是真的满足。
这么解释,其他人心里又泛酸了,经过周家门口,看黄菁菁在院子里晾尿布,不免停下脚步道,“婶子,听说您家在请帮工,怎么不请我家那口子,怎么说都是一个村里的,您有钱了拉衬大家一把啊。”
这种趾高气扬的口吻让黄菁菁冷了脸,想到小河边一群唧唧歪歪的妇人她就不愿意过去,让周士仁挑水回来在院子里洗的衣衫,闻言,冷笑道,“你家那口子是谁啊我不认识,有钱了就要帮衬大家,我穷的时候可没见大家帮过我?脸皮厚到这种程度,去镇上要饭吧,镇上有钱人多,没准会帮衬你。”
她不是善人,有钱也是自己挣的,那种贪便宜坐享其成的人最是令人厌恶,一个村的就该帮衬,老赵和里正可没帮衬大家。
见对方一脸吃瘪,黄菁菁又道,“提醒你,出门要饭把姿态放低点,求人还一副阴阳怪气的语气,我哪怕金山银山,一粒米都不会给你。”
这时候,老花抱着米久出来,外边太过明亮,老花拿一层布盖着米久眼睛,米久在他怀里甚是安静,不哭不闹,像睡着了似的,老花斜了眼屋外,朝黄菁菁道,“洗衣服的水留着没,米久又尿了。”
话完,取了米久裤裆处的尿布,黄菁菁在衣服上拍拍手,上前两步将尿布接了过来,随手放在旁边桶里,“奶温着没,我去弄。”
“没呢,听着你说话,米久给吓着了。”老花抱着孩子,姿势平稳,让屋外的人一震,黄寡妇自己的孙子,竟然给老花带,一个几十岁的大老爷们,在家里奶孩子,不是叫人贻笑大方吗,只是她们被黄菁菁讽刺得脸色铁青,气得哪有多想,倪了黄菁菁几眼,又不敢发作,憋着一肚子火回去了。
黄菁菁没把那些人放在心上,把水壶里的热水倒进斗碗,里边温个小碗,小碗里装着奶,黄菁菁在上边盖个盘子,防止热气四散,过会儿就好了。
老花重新把米久放到凉席上,拿开他眼睛上的布,米久含着手指,闭着眼,不舒服的踢了踢腿。
“你往后声音小些,米久年纪小,经不住吓。”老花坐在床沿上,语重心长的看着黄菁菁。
黄菁菁把水壶的盖子盖上,准备把刚换下的尿布洗起来,闻言,点头道,“以后注意些,遇着那种人,不骂几句心头不痛快,忘记还有米久了。”
寻常一般说话声,吓得床上的米久却是一怔,踢着腿,慢慢扯开嗓子有哭的趋势,老花轻轻拍着他肩膀,和黄菁菁打商量,“不然你先出去?”
得,她被嫌弃了。
黄菁菁起身,瞅了眼被老花安抚住的米久,想说点什么,欲言又止,闷不吭声的走了。
老花全部的心思都在米久身上,倒是没注意到黄菁菁神色,待喂米久喝了奶睡着了,他拿枕头挡在床沿,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给黄菁菁甩脸色了?心骤然忐忑起来,犹豫着要不要和黄菁菁解释,他没别的意思,只是怕米久吓着了才这样的。
院子里的衣竿上晾满了衣服,衣服颜色由深到浅的排成一排,已经不滴水了,他轻手轻脚走出门,先去后院找黄菁菁,不见人,灶房和屋里也没人,没法,只得问刘慧梅,才知黄菁菁割猪草去了,说是要趁着去镇上前,多割些猪草回来。
老花心中越是忐忑,不由得想到黄菁菁挥镰刀时,龇牙咧嘴骂人的模样,他问道,“你婆婆走的时候没说什么吧?”
刘慧梅不明所以,“让我中午煮粥,没交代其他,花叔是不是有事?”
“没没没,我就随口问问,米久在床上睡着,约莫要睡一至两个时辰,我找找你婆婆去。”
刘慧梅看他好像遇着什么愁心事似的,应了下来。
谁知,老花出门溜达一圈都没找到黄菁菁,累得自己满头大汗,又不敢明目张胆问地里干活的人,只得灰头灰脸的回来了,刚坐下,脸上的汗还没干呢,门外便传来黄菁菁的呵斥声,“奶奶怎么说的,下雨后河里涨水不能去玩,能耐了啊,老花没空就自己去,还把梨花也带过去,掉进河里淹死了谁管你,马上都去学堂念书了还不懂事,这么喜欢玩,我让你爹找夫子把束脩拿回来,天天去河边玩,晚上也别睡觉了,从早玩到晚。”
老花眉心一皱,怕惊着屋里睡觉的米久,抬脚进了屋子,见米久睡得熟,这才出门。
声音仍然在屋外,他走出门,就看黄菁菁手里拿着荆条,栓子挽着裤腿,悻悻的站在黄菁菁跟前,左右跟着梨花和桃花,黄菁菁方才骂的是栓子,随后又骂桃花,“你哭什么哭,以为你委屈呢,三人里,你是姐姐,姐姐是做什么的,不照顾弟弟妹妹就算了,还起哄去河边玩,你想想自己做的对吗?”
最小的是梨花,老花想着黄菁菁不会批评,不料想错了,黄菁菁调转方向,就朝浑身湿透的梨花道,“栓子说去你就去,你这么听他的话怎么不听奶奶的话,亏奶奶还去镇上给你买糖吃,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话落,三人身上一人挨了一荆条,老花打了个寒颤,听着梨花压抑不住的哭声才反应过来,上去劝道,“怎么了,什么话好好说,光是打有什么用?”伸手抽黄菁菁的荆条,没料到黄菁菁转过身,反手就给了他一条子,老花脸色煞白,急急后退了一大步。
“做什么,要不是河边有人洗衣服,梨花就没命了,与其让他们淹死,不如死在我手里一了百了。”
桃花懂事些,边抹泪边认错,“奶奶,以后再也不敢了,您别生气。。。。。。”
“生气,我气什么,命是你们自己的与我何干。”话完,拉着梨花朝屋里走,见桃花和栓子要跟上,她冷声道,“站着,好好反省,平时说再多都没用,不听话就站着,别进门了。”丢下这句,冷冷的进了门。
看都没看老花一眼。
老花忙垂下眼帘,双手交叠在胸前,甚是老实,待黄菁菁进了门,才走向栓子和桃花,瞅着院门,防止黄菁菁忽然出来,“你们做什么事惹怒你奶奶呢?”
他就奇了怪了,这么厉害的人,怎么还有人敢不听她的话。
栓子和桃花听着老花的话,压抑克制的哭声陡然爆发开来,栓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想去河边玩水,把梨花带到河边,梨花没站稳,掉到河里去了。。。。。。”声音断断续续,伴随着一声又一声嗝声,抱着老花大腿,哭得肝肠寸断。
这时,院子里响起黄菁菁的怒吼,“哭什么哭,要把米久吵醒才甘心是不是,给我老实站那儿,眼泪收回去。”
刘氏和周士仁不在,她径直推开西屋的门走了进去,找了梨花的衣服给她穿上,若不是在场的人多,三个孩子没准都能死在里边,河里涨了水,梨花这么小的个子最容易淹着,她在山里割猪草,听着河边忽然闹哄哄的,也没当回事,后听着栓子和桃花的哭声才心头一凉,丢下背篓就跑了下去,那会脑子一片空白,迷迷糊糊的,梨花被徐氏从河里抓起来,衣衫淌着水,吓得小脸乌青,人都傻了,愣愣的说不出话来。
见着她,才好似有了魂魄,惊恐万分的喊了声奶。
黄菁菁气得不轻,早上她出门,栓子他们蹲在桃树下捡被风吹下来的桃子,想着刘慧梅和老花在家,没有多想,不曾想三人胆大包天,跑到河边玩,她可以好好哄着他们给他们讲道理,但黄菁菁不想,有些话说得太多了,再说他们也不当回事,在路边掐了根荆条一路打着他们回来的。
给梨花换好衣衫,问她有没有哪儿不舒服,梨花摇摇头,看黄菁菁脸色不好,老老实实道,“梨花害怕。”
黄菁菁点了下头,让她去床上睡觉,自己去了堂屋,刘慧梅听着黄菁菁的骂声,前后猜测就知道了因果,她忙着赶制衣服,没有多加留心,怕黄菁菁责怪她,主动道,“是我的疏忽,我做针线活入了神,忘记找找栓子他们。”
“家里有孩子,不管做什么你都要看看,做针线活无人说你什么,但一个院子,栓子他们被人贩子拐走了你是不是也留意不到?”黄菁菁这点是来气的,谁家有个孩子都要分些心思找找,刘慧梅做针线活,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就知道了,却没发现,不是粗心是什么。
刘慧梅咬着唇,不吭声。
黄菁菁没和她多说,她的背篓还在山里,丢下这话,自顾出了门,老花蹲着身,还在安抚栓子和梨花,黄菁菁故意掩嘴咳嗽两声,老花立即僵直了身体,训斥道,“说什么说,不打他们不长记性,还要怎么说别去河里玩,结果呢,要不是你徐婶子,梨花就没了,你们当哥哥姐姐的好好想想,什么仇什么怨把梨花往河边带?待会你爹娘回来,自己跟他们说。”
老花觉得黄菁菁说重了,小孩子,只顾着玩,哪想到其他,但他是万万不敢忤逆黄菁菁的,站在一侧,见黄菁菁还要出门,忍不住提醒道,“这么晒,你要去哪儿?”
“背篓还在山里。”
老花哦了声,没有再开口,黄菁菁走出去很远,直到背影消失不见,他才招呼栓子和梨花进屋,“你奶是怕你们出事,她素来疼你们,你们要有个三长两短,你奶还不得天天以泪洗面?这次知道错了,下次莫再去河边了,等米久大些,花爷爷带你们去,走吧,太阳晒,进屋喝点水。”
二人哭久了,喉咙一抽一抽的缓不过来,说什么都不肯进屋,栓子抹着鼻涕道,“奶奶让我们站着。”
桃花点头。
老花想起这事,不敢再劝他们,万一黄菁菁回来知道是他把二人叫进去的,估计没完,他想了想,让二人站在稍微阴凉点的地方,不忘给他们打气,“你们别哭了,好好站着,等你奶奶回来就进屋啊,花爷爷回去看看米久醒了没,听话啊。”
二人重重点了点头,挺直脊背,站如松的姿势,老花心头满意,抬脚进了院子。
怕二人累着,还体贴的给他们端了碗水给他们喝,桃花和栓子感动不已,老花义正言辞道,“好好站着啊,你奶回来认个错,喝水喊我,我就在屋里呢。”
栓子和桃花再次点头,还善意的催促老花赶紧回屋,别让黄菁菁瞧见了。
老花不敢久待,拿了二人喝过水的碗,大步进了院子。
黄菁菁心头的气消得差不多了,回到山里,却发现装满猪草的背篓不见了,镰刀也是,她以为自己记岔了,找了一圈都没找到,料想是有人拿了去,忍不住勃然大怒,站在山头,撕扯着喉咙破口大骂,“哪个黑心肝的拿了我的背篓,家里揭不开锅跟猪抢猪食啊,趁我不注意偷我的镰刀,要死哦,拿吧拿吧,拿去给自己刨个坟墓,埋了算了,活着也是连畜生都不如的。。。。。。”
嗓门洪亮,树上的鸟扑打着翅膀飞开,绕着树木转了两圈,声音愈有洪亮之势,拍着翅膀,朝远处飞走了。
黄菁菁气得脸色通红,她忙活一上午,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连着背篓和镰刀都没了,背篓不值钱,镰刀却是值钱的,庄户人家甚是看重锄具,穷苦些的人家,锄具要用好多年,坏了拿到镇上修补,或者借用别人家的,要不是周士文每个月拿钱回家,周家不会把锄具置办得这般齐全,家里的锄头有四把,镰刀六把,砍刀两把,在庄户人家算多的了。
黄菁菁擦拭着额头的汗,心头气不顺,索性下山去村里,从村西骂道村东,什么难听的话都骂了,完了,她站在村子正中的小路上,“黑心肝的,我家镰刀我是做了记号的,别让我逮着,否则我当场砍死你,以为躲在暗处就想占便宜了,等我空闲了慢慢打听,谁上过山,有人在地里干活看着呢,不给我还回去,别怪我下手狠。”
周士武在赵卫村家里,听着黄菁菁的声音由远及近,和赵吉瑞确认去镇上的时辰,便出来找黄菁菁,农忙时,有些人在地里干活,为了图省事,也会把锄头粪桶啥的留在地里,只要不过夜,几乎不会出啥问题,他不明白家里的镰刀和背篓咋会丢了,他看黄菁菁热得后背衣衫都打湿了,劝道,“娘,什么事你与我说说,我去问问,谁家拿了咱家的镰刀一定问得出来。”
黄菁菁委实累着了,她算是明白了,周家找着挣钱的路子了,村里眼红的人多,至于谁钻空子背走了她的背篓,认真打听,当然打听得出来,但她就是要闹得满村人尽皆知,不要以为她挣了钱就能由着人贪便宜贪到她头上来的,想占她便宜,下辈子都别想。
她骂够了,伸手搭在周士武手臂上,“没事,回去我和你细说,赵卫村同意他儿子来不?”
“同意里,我顺口问了石匠,赵叔说他认识个,过些天给我们介绍,等我们从镇上回来就能打一台石磨了。”要不他怎么找赵吉瑞呢,赵卫村和里正是兄弟,认识的人多,他介绍的石匠自然是好的,石磨用的年头久,石头选得好总没错。
黄菁菁点了点头,沿着小径穿过树林,看栓子和梨花站在屋外,耷拉着肩膀,神色恹恹,她又把河边发生的事儿说了,要不是听着哭声,她不至于丢了镰刀和背篓,“梨花没事多亏了二两媳妇,待会让老三媳妇上门好好谢谢人家。”
那么多人,徐氏肯一把将梨花捞起来,除了反应快,再者就是心地善良,这件事得好好谢谢人家。
栓子和桃花听到黄菁菁的声音,身形一颤,立即挺直了脊背,诺诺的喊了声奶。
“想清楚了没?”黄菁菁板着脸,一脸严肃。
栓子和桃花低下头,点头道,“想清楚了,奶奶说过没有大人领着不准去河边,我却贪玩,喊桃花和梨花跟着我,河边危险,我不该这么做的。”
桃花附和道,“奶奶,我也错了,我是大姐姐,我应该照顾弟弟妹妹,我不该同意栓子去河边的,是我贪玩,害得梨花差点死了。。。。。。”
二人说话还算真诚,黄菁菁问道,“知道错了应该怎么做?”
“要改。”栓子和桃花异口同声道。
“以后还去不去河边?”
“不去了。”
黄菁菁嗯了声,“进屋吧,把腿上的泥洗了,喝点水。”
栓子和桃花这又欢喜起来,问黄菁菁骂什么,整个村子都听到黄菁菁的骂声了,黄菁菁左右手搭在二人的肩膀上,语气缓和不少,“有人偷咱的东西,奶要把人找出来,自己好吃懒做惦记别人的,被我逮到,看我怎么收拾他。”
“对,好吃懒做就是要收拾,奶,我帮着您打他。”栓子边说边比划拳脚,黄菁菁皱眉,“你太小了,人家一巴掌就把你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