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就这样一直跟着李惟元。看着她将自己的尸首抱上了马车,一路上疯魔了一般,垂着头,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她的尸首,不时又低下头来,亲亲她的额头,双眼,脸颊,双唇,又柔声的同她说着:“婉婉,你不要怕,哥哥这就带你回家。你放心,哥哥不会让你孤单的,哥哥会一直陪着你的。”
仿似她不是死了,而只是睡着了一般。
李令婉听了,心中涌上一种无法言说的悲伤,但同时她也惊恐。
听李惟元这话里的意思,他该不会是想殉情了吧?他,他不会这样的傻吧?
她坐在李惟元的身边,开口叫他哥哥,想叫他不要这样的傻,但没用,李惟元是看不到她,也听不到她说话的。
她就这样看着李惟元一路紧紧的抱着她的尸首。等到了李府,李惟元抱着她的尸首下了马车,一径的回了怡和院,动作轻柔的将她放在了床上。
李令婉看到小玉她们都跪下来哭了。但李惟元却开口呵斥着她们:“哭什么?不要吵到了婉婉。”
李令婉觉得李惟元约莫真的是疯魔了。都已经死了的人,还怕什么被吵呢?
她看着李惟元让丫鬟打了水来,随后他屏退了众人,亲自的给她擦洗着脸上和身上的血污,看他打开了她的衣柜,从里面拿了一件大红色缕金百蝶穿花纹样的缎袄和一件火红的百褶裙出来,同她说着:“婉婉,哥哥最喜欢看你穿颜色明艳的衣服了。你穿着这样明艳的衣服,对着哥哥笑的时候,明媚的跟芍药花开一样,这世上没有人能比得上你的。”
李惟元亲手给她换了干净的衣裙,又给她梳了个发髻,挑了发簪给她戴上。然后他就这样一直将她抱在怀中,絮絮的同她说着话,不时的又低下头来亲亲她的脸颊。
李令婉在旁边看了,真的是越来越觉得心中骇然了。
李惟元这样,真的是有疯魔的迹象了啊。可是她又什么都做不了。明明她就坐在他身边,离他这样的近,甚至有时候她还会伸手去抱他,可是这些李惟元都是感觉不到的,也压根就听不到她说话。
李惟元自回来之后就一直不吃不喝,只吩咐谨言去买一口棺材来,而且还特地的吩咐了要买个宽大一点的。
李令婉听了就忍不住的想落泪。他这是,这是存了必死的心啊。
次日,淳于祈来了。
李惟元压根就没想让他进门,命人拦住了他。但淳于祈还是硬闯了进来。
他一身素白的衣服,是来拜祭她的。但即便是他硬闯进来了,李惟元也是只跪在旁侧,手中拿着一大沓的纸钱,头也不抬的一张张的往面前的火盆中放着。
一直站在他身边的李令婉:。。。。。。
这纸钱她好像压根就没收到过一张啊。
不过随后李惟元和淳于祈之间还是起了争执。
李令婉猜测着,原本李惟元见她死了,对其他旁的所有事都是不放在心上的。可是后来淳于祈说的吾妻两个字还是触怒到了李惟元,所以他猛的就抬起了头来,然后扔了手里的纸钱,快速的就冲了过来。
然后李令婉就看到两个人扭打在了一起。
原本她书中写的是左相冷傲,右相高华,但是现在,这两个人却是没有任何一点形象的扭打在了一起。而且都是存了让对方必死的心,简直就是拳拳见肉,招招致命。
李令婉在旁边看了,只着急担心不已。但那也是没有任何办法的。
至于周边站着的丫鬟和下人,一开始都像是吓傻了一样,没有一个人敢冲过来。后来想冲过来,但却被李惟元和淳于祈同时开口给阻止住了。
他们说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事。
而最后,这场厮打终究以李惟元捅了淳于祈腹部一刀结束了。
李令婉就见李惟元一手抹着唇角的血丝,一边森寒的说着:“这把匕首原本是我给自己准备的,现在倒便宜你了。”
随后淳于祈被大惊失色的长青等人扶走了,李惟元则是转身,伸手摸着她的手,柔声的说着:“婉婉,有没有吓到你?是哥哥错了。哥哥刚刚应当同他去外面庭院里打的,而不应该在你的面前打。”
李令婉默然。但其实你们就是去哪里打,她都是能看到的。不过李惟元现在的状态。。。。。。
李令婉深深的叹息。
淳于祈她是不担心的。虽然腹部被李惟元给捅了一刀,但李令婉晓得他是不会有事的。他往后还要辅佐谢蕴上台的。可李惟元。。。。。。
李令婉真的觉得他已经接近于疯魔的状态了。
两日后,棺木运过来了。李令婉听李惟元给谨言交代了一些事,而当夜,李惟元就屏退了众人,手中握了一把锋利的匕首,抱着她的尸首,两个人一块躺到了棺木里去。
这几日李令婉原就心中猜测李惟元是起了要和她一起死的念头的,但是现在这样亲眼看着,她还是觉得心中大骇,且震惊不已。
但无论她如何的叫哥哥,如何的哭,如何的拉着李惟元的手,他还是什么看不到也听不到,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将她紧紧的抱在怀中,轻柔的亲吻着她,又目光痴缠的望着她,柔声的同她说着:“婉婉,哥哥说过,不会让你孤单一人的。上天入地,黄泉碧落,我总是会陪着你的。你若是知晓哥哥的这份心意,那你就等等哥哥,哥哥这就来陪你了。”
李令婉放声大哭起来,只觉得左胸口那里大痛,痛的她整个魂魄都要痉挛了起来一样。
“哥哥,不要。”她哭着去拉李惟元的手,“我一直都在你身边的啊。”
可李惟元是听不到的,他将匕首拔出了鞘,就要往自己的心口插去。
但忽然,他的手碰到了一样东西。是前几日李令婉去承恩寺,她临走的时候大觉法师送她的那串菩提子佛珠。
这几日李惟元太悲痛,也就只比活人多了一口气罢了,压根就没有注意到其他任何的事,但是现在,这样静寂的深夜,他抱着必死的心,心中反倒是安静平稳了下来。于是再看到这串菩提子佛珠,他忽然就想到了许多事,然后他猛然的就起身从棺木里坐了起来,打开门,让人去叫了木香过来。
木香很快的就过来了。李令婉一边哽咽着抹眼泪的间隙—刚刚李惟元要寻死的那一刻真的是吓到她了,一边就听到李惟元在问木香:“那日姑娘去承恩寺,大觉法师都同她说了些什么话?一个字都不要漏的全都告诉我。”
但那日木香是被李令婉隔绝到了廊下的,而她和大觉法师说话的声音也不大,木香也听不到什么。不过木香很快的又叫了那日跟她一同过去的另外两个丫鬟中的一个。
李令婉这才晓得,这丫鬟竟然是会唇语的。所以纵然是那日没有听到李令婉和大觉法师的对话,可她还是能一一的将自己和大觉法师那日说的话全都复述了出来。而且是一个字不差,也一个字不错的。
李惟元听了,面色越来越严肃起来。接着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转身就自棺木里抱起了李令婉的尸首,快速的吩咐着谨言:“快去备马车。”
他竟然是要连夜带着李令婉去找大觉法师。
因着心中激动,这几日他一直灰败的眼中重又有明亮的光闪了起来。
他心中隐隐有一种感觉,大觉法师是知道一切的,也许他有什么法子救李令婉也说不定。而只要大觉法师能让李令婉活过来,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第107章 马甲掉掉
李令婉一路跟随着李惟元到了承恩寺; 但至承恩寺的山门前,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她就只觉得如同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拦阻在跟前一样,她压根就过不去。于是她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李惟元抱着她的尸首,极快的过了寺门前的那几十级的台阶; 随后又叩响了寺门,有僧人前来开门; 李惟元不顾对方的阻挠,直闯了进去。
李令婉很想跟过去看看李惟元忽然这样十万火急的来找大觉法师到底是为着什么事,但无论她如何的试; 却总是通不过面前的这道山门,最后没有法子,她只有站在山门外面; 想着李惟元到底去找大觉法师做什么。
难不成他是觉得大觉法师有法子可以救她?虽然她也很想再活过来,不想再这样一缕游魂到处飘荡; 可哪里还能活得过来?当日淳于祈那一箭; 几乎是将她的整个心口都戳了个大窟窿出来; 大觉法师还真能是个大罗神仙; 这样都能将她给救回来不成?
李令婉觉得很忧愁。她就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头顶幽蓝天幕里挂着的几点寒星。
好在鬼魂是不知道冷的,不然站在这路边,光这朔朔寒风都能将她吹成个冰柱子了。
但忽然,她还是激灵灵的打了个寒战,只觉自己这透明之躯都滴了几滴冷汗下来。
因为她想到了一件事。
李惟元是从来就知道她壳子里换了个人的事啊。而且他那样的聪明; 想必也猜测出了大觉法师是明白清楚的晓得她来历的,他此时来找大觉法师,不会是来逼问她的来历的吧?
李令婉相信,若李惟元真的起心要逼大觉法师开口吐露她的来历,他必然有的是手段,那到时。。。。。。
李令婉有些烦躁的伸手想拉旁边斜斜逸出来的一截枯枝,但可惜她只看得到,却压根就触碰不到实体,手指堪堪拂过树枝,什么都没有抓到。于是她一时就更烦躁了。
若大觉法师真说了她的来历,李惟元晓得自己自小到大受的那些磨难都是她给安排的,他会不愤怒?到时只怕恨不能掐死她了。
不过李令婉转念又想着,反正自己都已经死了啊,这马甲掉了也就掉了,她是不怕的。
但只要一想到李惟元从此就会恨自己,她依然还是觉得左胸口那里面堵的厉害。
她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重又抬眼望着前面矗立在黑夜中的朱墙琉璃瓦的承恩寺。
往日她觉得这承恩寺让人看了就要心生敬意的,可怎么现下她看着倒让她心生畏惧之意了呢?
*
李惟元不顾僧人的阻拦,抱着李令婉的尸首,一径就闯进了大觉法师所住的小院内。
承恩寺自然是有护院武僧的,僧人见拦不住李惟元等人,已经敲响了钟,让护院武僧快赶过来。
很快的,十来个护院僧人就个个手执长棍,迅疾的集结到了这处小院里面。
李惟元虽然来的急,但临出门的时候还是带了谨言,木香,以及十几个护卫来的,现在双方这样对峙着,倒也是双方都不用惧彼此的。
但李惟元这次原是来求大觉法师救李令婉的,所以压根就没有一点要动手的意思,反倒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就跪了下去。
这处小院里的唯一一条路是用鹅卵石铺设而成的,这样跪了下去,凹凸不平的,而且这样隆冬的夜,鹅卵石上结着寒冰,膝盖有多痛,有多冷是可想而知了。但李惟元却仿似一点都不觉得痛,也一点都不觉得冷,反倒是细心的护好了怀中的李令婉,生怕她磕到一下。
谨言在旁边见了,止不住的就觉得鼻子发酸。
四姑娘都已经死了,可即便是她的尸首,大少爷还是看得比自己都重。宁愿伤自己千下,百下,也绝不肯伤到四姑娘一下。
他又想起李令婉和煦的性子,经常会替他在李惟元面前求情,百般的维护他,一时就只觉得鼻子越发的酸了。
于是谨言也双膝一软,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那十几个武僧这时倒是不晓得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握着手中的长棍,也不晓得到底该不该上前驱逐来客。
这时就听到吱呀一声轻响,众人忙抬了头看时,就见有个眉梢那里有一点芝麻粒大小黑痣的小沙弥从里打开了门,双手合十,低头说着:“方丈说,让众位师兄都先下去罢。再有,那位李施主,方丈请您进来。”
众位僧人一听,都抬手对小沙弥打了个问讯,随后转身退出了小院。而李惟元则是抱着李令婉起身,就要进屋。
谨言忙也起身,赶上前两步,想要跟在李惟元身后,但被那小沙弥瞧见:“这位施主请留步,方丈只请了李施主一人进去。”
谨言没有法子,只好止了脚步。而李惟元已经抱着李令婉,阔步进了屋。
大觉法师正跪坐在矮桌边的一只蒲团上,见李惟元近来,他伸手做了个请坐的姿势。但李惟元没有坐,而是直接跪了下来。一开口,声音沙哑的跟喉咙被粗砂磨过的一般:“求大师救救我的婉婉。”
李惟元年少的时候日子虽然过的凄惨,但按照老太太的话来说,倒是个硬骨头,从来不肯对人弯腰的。而他唯二的两次弯腰,也都是为了李令婉。
一次是那年老太太请了道士来给李令婉驱邪崇的时候,还有就是现在这次了。
大觉法师看着他怀中抱着的李令婉,没有说话。过后他抬眼,看着站在一旁的小沙弥,说着:“你先出去罢。”
小沙弥垂眉低眼,抬手对他行了个礼,然后躬身退了下去。又带上了两扇木门。
谨言正守在院子里,他就见这个小沙弥关上了门,随后也不看院子里的人,反倒是脚步一转,快速的沿着走廊望着旁侧就去了,身影很快的就消失在了旁侧的一排冬青丛里。
谨言觉得奇怪,但想着这是大觉法师身边的小沙弥,许是大觉法师吩咐他去做什么事,所以就没有起疑,只依旧担心的看着面前紧闭了门的屋子。
而屋内,李惟元正跪在地上,卑微的对着大觉法师低头,再一次的低声恳求:“求法师救救婉婉。”
大觉法师目光平和的望着他怀中李令婉的尸首,片刻之后他摇头:“她已经走了,何必又要她再回来?”
李惟元心中一动。
大觉法师说的是李令婉走了,而非她死了。那个时候她原就是忽然而来,现在走了,那她是回她原本的地方去了?
而既然大觉法师现在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也就是说,他其实是知道李令婉来历的,甚至他还能让李令婉再回来?
想到这里,李惟元只觉得一颗原本死寂如千年寒冰的心瞬间就滚烫了起来。
“大师,”他匍匐于地,声音抖颤,“求您让她再回来,在下愿付出任何代价。”
说到这里,他只觉眼眶泛热,更是目光灼热的看着怀中抱着的人。
只要她能回来,往后她想如何便如何,他再不会做任何让她不高兴的事。
大觉法师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当下他摇了摇头:“那只是一具皮囊罢了,施主还只管这样痴痴缠缠的抱着做什么?”
李惟元闻言微怔。
确然这个是原来李令婉的躯壳罢了,他是从来不晓得李令婉原本是个什么样的。以往他是不在意,但现在听大觉法师这样说,他忽然就很想知道李令婉到底是个什么来历。
若晓得了她是什么来历,总归是好的。不然即便他现下死了,上天入地,黄泉碧落,他都不晓得到底该到何处去寻她。
于是他直起身来,看着大觉法师,诚恳的说着:“在下知道大师早已看透一切,还请大师能告知在下婉婉的来历,在下必终生感念大师恩德。”
但大觉法师只是看着他,并不说话。最后他甚至还阖上了双眼,只是大拇指一下一下的拨着手中的佛珠。
显然大觉法师是不想说破李令婉的来历的。
桌上放了一只三足青铜香炉,檀香浅灰白色的香雾袅袅而上。屋外夜风冷冽,落尽了叶片的枝干不住的来回晃动着,影子投在纸窗上,虬曲苍劲。
过了好一会,大觉法师依然是维持着那样阖眼,拨弄佛珠的姿势,一点要开口的意思都没有。
李惟元虽然还是跪在那里,但眼中卑微恳求之意不再,反倒是眸光开始渐渐的暗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