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大夫一眼看过去,见里面躺的是一位生的极娇柔的年轻貌美姑娘。不过这位姑娘现在正紧阖着双目,且额头那里有一处擦伤,流了血。
他心中诧异,想着这满府里的下人都说李惟元不近女色的,可怎么现在就有一位年轻姑娘躺在了李惟元的床上?这位姑娘到底是谁?
但钱大夫自然是不敢多问的。待看过了,他便忙垂下了眼,不敢再看那位姑娘。而小扇已经放下了那半边淡青色的纱帐。
李惟元正坐在西次间书房书案后的圈椅中。刚刚钱大夫的那一番切脉和看视他都是看在眼中的,即便是此刻,小扇明明都已经放下了纱帐,看不见床上躺着的那位姑娘了,可李惟元的目光还是望着那里。
钱大夫屏息静气的走了过来,李惟元这才收回目光,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问着:“如何?”
钱大夫不敢抬头,恭恭敬敬的回答着:“这位姑娘脉象都是极平稳的,并没有什么大事。不过是额头那里擦破了,擦两回药膏子就好了。”
李惟元又问:“她何时会醒?”
钱大夫小心的斟酌着措辞:“这位姑娘身子并无大碍,应当很快就会醒的吧。”
李惟元点了点头,随后就吩咐谨言送钱大夫出去。又让小扇也出去。
一时所有的人都告退了,屋子里就只剩了他和床上躺着的那位姑娘。
已近傍晚,天色渐渐的昏暗下来。北风也越发的凛冽了,卷着下的越来越大的雪花不住的拍打着窗子上糊的高丽纸,扑簌簌的一片响。
李惟元就一直这样坐在西次间书案后面的圈椅中,目光一动不动的望着卧房那里。
但床上淡青色的纱帐早就已经放了下来,将他的目光阻隔的严严实实的,哪里还能看得到里面的人?可即便如此,李惟元的目光也一直都没有离开过那里。
也不晓得到底是过了多久,忽然纱帐里面就有了动静。
是那位姑娘醒过来了,正口中发出一声低呼声。
李惟元放在圈椅扶手上的两只手猛然的就一紧。他的手牢牢的握住了扶手,手背上的青筋都一根根的梗了起来。但他还是端坐在那里没有动,甚至连面上冷淡的神情都没有一丝变动。
而这时纱帐已经被一双白皙的手给撩开了,里面的那位姑娘正探头往外看。
虽然天色昏暗,屋子里也没有点灯,但就着屋外幽微的雪光,那位姑娘还是看到了李惟元。当下她就一声惊呼,然后开口就呵斥着:“你是什么人?我这是在哪里?”
李惟元心中重重一沉。
不是婉婉。这个姑娘不是他的婉婉。
刚刚他对上这位姑娘目光的那一刹那,他就知道,这不是婉婉。
下一刻,他不再理会那位姑娘的连声呵斥,而是自椅中起身站起,快速的走到了门边,高声叫道:“谨言。”
谨言正在旁边的厢房里等着李惟元随时的传唤,这时他忙赶了过来,垂手问道:“相爷,您有什么吩咐?“
跟在他身后的小扇见李惟元面色铁青,眉宇之间满是冰冷肃杀之气,晓得他这是动了怒。但小扇也不晓得他为何好好的就忽然动了怒,当下大气也不敢出,忙低下了头。
李惟元也没有说话,只是转身就进了屋内。谨言和小扇也忙跟了进来。
那位姑娘已经下了床,正站在屋子正中,一边跳脚一边大声的喝问着:“你们是什么人?我怎么会在这里?”
谨言和小扇都不敢抬头看她的,至于李惟元压根就没有理会她,他只是沉声的吩咐着:“点灯。”
小扇听了,忙走到一边取了火折子,用力的吹的复燃了,然后将屋中的灯一一的点亮了。
一时照的都是明晃晃的。李惟元就背手站在那里,目光鹰隼一样的盯着谨言,慢慢的道:“你可看清楚了,这就是你说的那个脱口而出叫你谨言的姑娘?”
谨言心中陡然一惊。
大少爷发现了。可大少爷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谨言双膝一软,忙跪了下来。
李惟元则是心中一沉。
刚刚他问完这句话后,谨言甚至都没有回头去看那位姑娘,而是立时就一脸惊恐的跪了下来。这说明他心中其实一早就知道他带回来的这个姑娘并不是白日里他见到的那个姑娘。
李惟元只气的上前就狠狠的一脚踹了过去,然后厉声的就喝道:“说。”
小扇见状,在一旁低呼了一声,随后也忙跪了下去。
李惟元平日对旁人再如何,可念在谨言自小跟随他,她又是以前贴身服侍李令婉的缘故,所以对着他们夫妇二人都是很好的,但今儿他怎么忽然就发了这样的火,面色冷的像要杀人一般?
谨言这时也不得身上被李惟元踹的痛了,忙道:“其实这事我也弄不清楚。若细说起来,这位姑娘的相貌同白日在寺门口脱口而出叫我谨言的那位姑娘生的真是一模一样,一些儿也不差的,但两个人身上穿的衣裙和打扮却是不一样的。我记得那位姑娘身上只穿了一件粉色的褂子和一条棉裤。褂子和棉裤上还有有小兔子的图案,但瞧着也不像是绣上去的,也不晓得到底是怎么弄上去的。再有,那位姑娘的头发是披散在身后的,并没有梳发髻。这事我一开始也没细想,是回来的路上猛然的想起来的,所以,所以我就没说。还请相爷恕罪,我也并不是成心的。”
李惟元气的又是一脚重重的踹了过去。
若按谨言这般说来,当时应当是有两个相貌生的一模一样的姑娘,不过是穿着打扮不同而已。而他抱回来的这个不是婉婉,那另外一个。。。。。。
他抬头看了看屋外已经全都黑了下来的天色。风雪越发的急了,若婉婉还在山上,这个时候她必定很冷。她又是个胆小的,山上可能也有狼,只怕听到狼叫身她就会吓的哭。。。。。。
想到李令婉会哭,李惟元只觉心中顿时一阵针扎似的痛。
他转过身,快步的走到衣架边拿了搭在上面的一领鸦青色的羊绒鹤氅自己穿了,然后他一面快步的往外走,一面沉声的吩咐着谨言:“出动府中所有护卫,立时出发随我去承恩寺。”
他要将承恩寺整个山头一寸一寸的搜寻过去。若李令婉还在那里,那他必然是能找见的。
谨言忙答应了一声,然后起身飞跑着去给护卫下达这个命令了。
而屋中的那位姑娘见自始至终都没有人理她,当下只气的在屋中跳脚不已,大声的就说道:“喂,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又怎么劫持我来了这里?我可告诉你们了,我表哥可是当今的右相,你们谁敢惹我,小心一个个的性命不保。”
李惟元原是大踏步的正往院外走,已经堪堪走到了院门口了,这时听到这位姑娘的大叫大嚷声,他猛然回头,目光扫了那位姑娘一眼。
“呵,”暗夜中看来他的一双眸子月色下的冰锥一样,又冷又亮,“淳于祈的表妹?”
随后他便高声的吩咐着小扇:“叫几个力气大的仆妇过来,将这位右相的表妹关到空置的厢房里去。先好好的饿她两天,看看还有没有力气在我府中大叫大嚷,颐指气使。”
然后他又不顾那位姑娘的谩骂,又吩咐着小扇:“叫人来将我卧房里的床和褥子都抬出去烧了。还有那领玄色貂皮斗篷也拿出去烧了。”
旁的女人碰过的东西他全都不会再用。
小扇忙恭声的应下了。而李惟元已经转过身,大踏步的走出了院门。
很快的,李府门口便集结了一大批的人和马,在浓浓夜色掩映下,一行人风一般的卷向了承恩寺所在的那处山头。
但整整找寻了一夜,真的是将这座不大的山头逐寸的都找寻过了,只差挖地三尺了,但最后依然没有找到那位姑娘。
谨言战战兢兢的来禀报李惟元这事的时候,他完全的不敢抬头看李惟元。
现在已是天亮前最黑暗的那段时间了,但李惟元面上的神情却是比这夜色还要黑浓上几分的。
李惟元听了谨言的回报,沉默不语,只慢慢的转动着手掌心里握着的马鞭子。不过他心中却是瞬息万变,将今儿白天发生的事都细想了一边,一刻间他脑中就转过了许多念头。
相貌生的一模一样,但穿着打扮完全不同的两位姑娘,他下山的时候遇到的那两个面上焦急,像在找人的丫鬟,还有他临出来的时候那位姑娘说的,她表哥是当今的右相。。。。。。
李惟元猛然握紧了手里的马鞭子。随后他沉声下令:“速遣人去永欢侯府附近打探,他家的表姑娘现在是否在府中。再有,将有关那位表姑娘的所有信息全都搜寻来告知我。”
☆、第112章 真真假假
林菀正望着头顶藕荷色的纱帐在发呆。
她记得很清楚; 先前她在自己的出租屋里睡着了,梦里梦到了李惟元,随后耳边飘来一阵梵音,她就人事不知了。等再醒过来的时候,她就发现自己正幕天席地的靠坐在一株松树上。
她心中纳闷; 想自己好好的在自己的屋子里睡着了,可怎么一醒过来竟然就到了户外?
随后她站起来四处看了看; 就看到前面青柏苍松掩映下的一带红墙绿瓦。
再一细看,竟然觉得很熟悉。
这是承恩寺的山门前面啊。这是怎么一回事?她这是在做梦,还是说一开始她觉得梦里的那七年并非是她做的一个梦; 而是她真的穿越到自己写的小说里待了七年,然后她死了,可现在她又穿过来了?
她低头看了看; 自己身上穿的还是那一套粉色印小兔子的睡衣,甚至她手上一直戴着不离身的那根满天星细银镯子也在; 所以这是什么意思?她这是身穿了?
林菀茫然的看着自己左手腕上戴着的那只银镯子; 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等然后她抬起头来; 忽然又看到山道上龋龋走上来一个人。
林菀不晓得上来的是什么人; 她左右看了看,就迅速的躲到了旁边的一株较为粗大的松树后面去。但还是小心的探了半颗头往外张望着。
这一看清那人的相貌,她就又震惊了。
竟然是谨言!
不过这个谨言穿着看起来可比以前的那个谨言要阔绰多了。一身竹青色杭绸素面棉袍,头上的发髻上也簪了一根青玉竹节簪子。而且细看他的相貌,林菀总觉得谨言似乎比那个时候长大了许多。。。。。。
但就算是这样,她心中依然是十分震惊的; 所以她不由得就脱口而出,叫了一声谨言。
谨言循声望了过来,见一位陌生的姑娘精准无误的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心中也诧异。他正要开口相问,但林菀却忽然看到了前面寺门口出现了一个身影。
她心中陡然就狠狠的一跳。
就算是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就算只能看清那人的身影,完全看不清楚那人的相貌,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人正是李惟元。
她脑中忽然就想起自己掉马甲之后,李惟元伸手掐着她尸首的脖子,咬牙切齿的说着,若让我再看到你,我绝不会轻易饶恕了你的。
当时李惟元的样子和语气确实都是十分的可怖。。。。。。
想到这里,林菀心中的惊喜立时就转化为了惊恐,然后她身体快于大脑,转身就跑了。
不过心慌之下难免就慌不择路,地上的藤蔓枯叶又多,她一个没防备,崴到脚了,整个人就摔倒了,骨碌骨碌的往下直滚。然后她的头不知道磕碰到什么,她就晕了过去,然后等她再醒过来,就见到有个小丫鬟正哭天抹泪的叫她姑娘。。。。。。
现在那天她刚醒过来看到的哭的很伤心的小丫鬟就正同另外一个小丫鬟一起走了过来,一个手里捧了一只朱漆圆盘,上面放了干净的白布,另外一个手里拿的则是一只白瓷瓶,上面塞了木塞子。
林菀已经知道那个捧着圆盘的小丫鬟名叫青竹,手里拿着白瓷瓶的那个小丫鬟则名叫紫萱。
青竹和紫萱走近过来,矮身屈膝对着林菀行了礼。随后青竹就惊喜的说道:“姑娘,您醒了?”
林菀还是先前昨儿晚上醒过来的。她醒过来之后停青竹和紫萱叫她姑娘,她自然是要说她们认错人了,我不是你们家姑娘,但青竹和紫萱只一口咬定林菀就是她们家姑娘,不过是她摔到头了,怕是摔到了脑子,所以一时记不起自己到底是谁罢了。
当时屋里还有一个宋妈妈,四十来岁的光景,额头上勒了一只宝蓝色的抹额,正中镶了一块绿松石,穿戴也不差的,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仆妇。她当时听了林菀说青竹和紫萱认错了人,自己不是她们家的姑娘时,她显然也是心生怀疑的。但怎奈紫萱一口咬定她和青竹两人是寸步不离林菀身边,又眼看着她不小心被一根藤蔓绊倒了,整个人摔到了地上,摔到了头,随后两个人就背着她下山来了,整个过程就没离开过姑娘一步,如何林菀不是她们家姑娘?莫不成她们两个还能凭空变出一个跟她们家姑娘相貌生的一模一样的姑娘出来不成?又有左胳膊上的那处疤,如何能错呢?
宋妈妈当时也信了。毕竟摔了一跤,摔到了头,然后就不记得以前的事,甚至都不记得自己到底是谁这样的事她以往也是听说过的。所以当下见林菀情绪比较激动,她便让青竹点了一根安神香来,然后林菀就一睡睡到了现在。
林菀的右脚崴到了,而且也较为严重。不过已经教大夫看过了,大夫也留了药酒下来,说一日擦三遍。现在青竹和紫萱就是来给林菀的右脚擦药酒的。
当下青竹就要来扶林菀坐起来,林菀摆摆手拒绝了,自己用手支撑着床板靠坐在了床头,然后她忍不住的又说道:“两位姑娘,你们真的认错人了,我并不是你们姑娘。”
青竹正卷着她裤脚的手就抖了抖。
其实昨儿她看到林菀身上的穿着打扮的时候她心中也晓得她们约莫是找错了人,但紫萱却说这就是她们家姑娘。
紫萱当时的原话是:“这整个山头我们都找遍了,也没找见姑娘,能怎么样呢?就这样子回去,告诉宋妈妈,说姑娘被我们两个弄丢了,等老爷夫人知晓这事,可要怎么样处置我们呢?活活打死都是轻的。但咱们两个都是家生子,家里还有老子娘,一大帮子的兄弟姐妹,若只咱们两个死了也罢了,倒要拉上一家人陪葬。你且听我的,左右这人跟我们姑娘长的一个样,连胳膊上的那处疤瞧着都是一个样,指不定这原就是我们姑娘,不晓得因为什么缘故被人换了衣裳呢?再者说了,便是她醒了,说不是咱们姑娘,咱们只一口咬定我们两个寸步不离姑娘,亲眼看着姑娘摔倒了,摔到了头,不记得以往的事了。又有这处疤痕作证,谁还会怀疑什么呢?便是宋妈妈,就算她心中疑心这事咱们也不怕的。宋妈妈抛下姑娘,自己去寺庙中拜佛,姑娘丢了,她不担责任的?她背后也有一大家子,也怕出事呢。至于这位姑娘,更不怕了,咱们姑娘原就脑子算不得太灵光的,嘴中经常胡言乱语也是有的,只要咱们两个一直坚持她就是咱们姑娘,到时假的也就成真的了。”
青竹原就是个没主意的,被紫萱这样连说带胁迫的,最后也就唯有依着紫萱的话了。但是现在听到林菀又说起她不是她们家姑娘的话,青竹止不住的还是手抖了抖,胸腔里的一颗心也抖了抖。
紫萱可就比她要狡诈多了。她面上赔笑说道:“姑娘这说的叫什么话?您怎么就不是咱们姑娘了?咱们两个人,四只眼睛,还能认错自家的姑娘不成?”
林菀无奈,想了想,就说着:“也许是我同你们家姑娘相貌长的一个样,你们错认了也是有的。”
“姑娘这必然是因着在山上摔到了头,所以许多事都记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