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北:“那许医生呢,她怎么回答?”
小南:“许医生说不会救。”
小北:“没说原因?”
小南:“说了,不想毁了自己的职业生涯。”
小北:“卧槽,这么直接?”
小南:“可不。徐主任当时就在表格上打了叉,但没想到她还是进来了,而且分去了咱们院外科里头技术最精湛的烧伤科,刚好就是徐主任管的部门。”
小北忧虑了:“那许医生这次还能升职吗?”
……
许沁中午回到家,发现窗户没关,雨水打进来,把实木地板弄得脏兮兮的。
她找了一圈,家里没买拖把,抹布也没有。现在也没法约钟点工。
她实在无法忍受一丝脏乱,找来找去,从柜子里翻出一件新毛衣,擦干净地上的水。
这几天下雨,气温骤降。许沁忙完家务,觉得有些鼻塞,便找了件针织外套披着。
她坐在沙发上,点燃一支烟,望着空空的大屋子,不知不觉发起了呆。烟烧到尽头了也毫无察觉。从那夜去十里台后,便常常如此。可她平静惯了,所以即使内心有情绪低落,自己也不会察觉。
枯坐良久,肚子咕咕一声,她想起只在早上吃了小南给的蛋糕,今天还没吃饭,刚摸出手机准备叫外卖,孟宴臣的电话打进来了:“沁沁?”
“在。”
“到家了?”许沁的上班时间表极其复杂,但孟宴臣掌握得一清二楚,从不在她上班时间打扰,也总在她休息时关心。
“到了。”
“没事,就提醒你一下,今晚暴雨红色预警,别出门乱跑。”孟宴臣说话向来平淡,语气里也没多少关心。
“知道了。”许沁说。
“吃饭没?”
“还没。准备叫外卖。”
孟宴臣停顿一秒,说:“我也还没吃,一起吧。”
许沁:“去哪家?”
孟宴臣:“你想吃哪家?”
许沁:“江之楚。”
孟宴臣在那头极淡地笑了一声:“你也吃不腻。”
许沁:“我马上出发。”
孟宴臣:“不用,雨太大,路上不安全。我给你带过来。”
许沁:“他们家可以外卖的?”
“不可以。”孟宴臣说,“等着。”
等待的功夫,许沁把家里的烟灰缸烟盒全收起来,洗完澡洗完头,换了身干净衣服,裹着毛毯在沙发上休息。
没过多久,孟宴臣来了,提着一个精致的竹编食篮,一层一层端出白玉瓷盘:清炒藕带,蒜炒泥蒿,炒莲子,蒸鲈鱼,莲藕排骨汤。
许沁胃口和平时差不多,一小碗饭后再盛一小碗汤,不多不少。倒是孟宴臣胃口不错,菜品一扫而光。
吃完把碗碟拿去厨房洗,孟宴臣问:“住进来这么久,厨房没用过?”
“没有。”许沁回头看一眼,孟宴臣站在开放式柜台后边洗碗,深色的衬衫袖子卷到手臂上。
孟宴臣说:“给你找个做饭阿姨来吧?”
“不用。医院有食堂。叫外卖也方便。”
孟宴臣没再说话,洗完碗看见台子上的烧水壶,插头是英式的;再看四周,也没有新买的烧水壶。
他盯着那个插头看了很久,声音忽然低了下去,说:“沁沁,你这样不会照顾自己,以后怎么办?”
房间里安安静静的,只有窗外的雨滴声。
许沁抱着自己蜷在椅子里,望着被雨水模糊的玻璃,说:“你说过的话,忘了?”
……
孟宴臣去上班了,许沁在家睡到三点半,被董缘艺主治医师的电话吵醒,说烧伤科接到一个3度90%以上特大面积烧伤的病人。王国栋、徐肯、高良等好几位教授亲自手术,机会难得,叫她赶紧去观摩。
许沁立刻动身去医院,车从小区的地下车库开出来时,大雨瓢泼如盆。
赶到医院,进到手术室隔壁的观摩室内,不值班的外科医生全来了。许沁找了个边角的位置坐下。彼时,王主任正在对患者进行气管切开术。
许沁在玻璃这边坐了六个多小时,竟不知时间流逝。直到最终手术成功,同事们陆陆续续返回各自岗位。
她下一班是明早八点,原想和教授们讨论一下手术细节,各次输液和用药的选择、计量和时间段等等,但考虑到他们连续手术七八个小时,已累得虚脱,便决定等明天,此刻先驾车回家。
医院的地下停车场漫了一层水,不知是从哪里涌进来的。许沁脑子里琢磨着那场手术,并未在意。
车上了公路,她仍在走神,还未发现这场雨大到令人恐慌。
她在医院里待的那六个多小时,外边翻天覆地,城市到处都是积水。
行人在天桥上奔跑,在齐腿深的水里淌,才撑起伞就被风刮得只剩伞骨,雨衣也被风撕裂。车辆在水中缓慢行驶,有的停在水中一动不动。
许沁发现水位不对的时候,车轮已淌水大半。她立刻放慢速度准备倒退,可一换倒档,车突然熄火。打了几下打不燃,身后一辆车加速冲来,来不及刹车,撞上她的车屁股。
车哐当往前滑了两三米,许沁明显感觉车在前倾,貌似在一个往下的斜坡上。大雨磅礴。透过刮雨器,许沁勉强看清前方路上熟悉的标志,突然就意识到,这是一处下沉的桥底通道!
她立刻拉起手刹,可雨水不断往桥底冲刷,推动汽车向坡下滑去。
许沁解开安全带,摁车窗,按键式的车窗完全失灵,门也推不开了。
她镇定地从包里翻出手机拨打110。
“您好,110——”
“你好,我关在车中掉进水里了。松门桥桥底下沉通道,白色宝马。”
“您先不要惊慌,救险请拨打消防119。”
许沁听到119这三个数字,一时断了反应,电话也同时断了。
第9章
水渗进车底,污浊,冰冷,湿了许沁的鞋子。
许沁蹲到椅子上拨通119,重复一遍刚才的话,又补充一句:“车正往桥底滑,开始进水了。灌满水可能就四分钟。”
“好的,我们有消防员在您位置附近,已经通知到了。请您保持手机通畅,再坚持一下!”
“谢谢。”许沁挂了电话,莫名觉得呼吸困难。她低下头抱紧自己的腿,让自己冷静一秒钟。
水淹到座椅。许沁在车内迅速找了一圈,没找到任何尖锐的东西,喊救命也没用。风雨声太大,没人能听到。她喊了几声,没人应答,她渐渐失措。
随着车一点点向桥洞里滑,路灯光渐渐偏移,某一瞬,车遁入黑暗。
水很快漫过许沁的腰,车内空间越来越小。雨水冲刷,激流涌动,车内车外的水位同时升高。
暴雨哗啦拍打着车顶车窗,像有人剧烈摇晃着这座监牢。
许沁手机调出孟宴臣的号码,正要拨通,车头晃荡往下,突然加速向桥底一滑,许沁立即爬去后座。车身摇晃颠簸,似乎脱离地面,在水中浮了起来。
许沁心底一沉,明白这是急速下沉的征兆。
她猛敲车窗:“救命!”
“救命!”
风雨声淹没了一切。
暴雨肆虐的深夜,整座城市几近瘫痪。无数的角落里,似乎有无数的人在被遗忘。
她被隔绝在这个黑暗密闭的大盒子里。窗户上全是雨,外头的世界模糊一片,黑蒙蒙什么也看不清。
车内水越来越深,淹没了大半车窗。许沁接连捶打玻璃,突然,那边有手电筒光打过来,她大声呼救,灯光越来越近,随即,一只宽大的男性手掌拍在她的车窗上,隔着玻璃清晰地映入雨帘。
借着闪烁的手电光,许沁看到了他橙色的袖子,是消防员。
“救命!”许沁隔着玻璃拍打他的掌心。
对方很快用救生锤锤打车窗,可车轮已经离地,无法固定,这一锤下去,车在水中猛然一个旋转,向深处漂去。
许沁从座椅上滚落水中,一时控制不住重心,脚触不到底,车身旋转,她漂在水中呛了几口雨水,挣扎着好不容易抓住座椅浮起来,把头伸出水面,上方只剩残留的空气。
她头晕眼花,痛苦地咬紧牙关。
车却突然一顿,稳住不动了,像是撞到了什么阻碍。
许沁猛烈地喘了口气,隔着雨水滑落的挡风玻璃,她看到前边一个橙色的高大身影。那人站在低处,徒手抓着保险杠,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汽车,阻止它往更中心滑动。
男人停了一下,似乎在酝酿力量,半刻后,开始缓慢地把车往坡上推。
车漂在水里,往后退。很快,车轮落回地面。暴雨直下,此刻水位已比之前高了不少。随着车触及地面,车突然卡住。
许沁贴在车内,湿透的身躯在水里颤抖。她是害怕的,这害怕源于不确定,不确定那消防员是否还推得动。他似乎停了一秒,下一刻,车竟然奇迹般地往坡上倒退。但车内的水位依然没有下降的趋势。
男人推着车一寸一寸往上走,许沁悬着的心随着他的每一步,缓缓下落;可突然,车后方又一辆车被雨水冲过来,猛地撞上许沁的车。
哐当一声,连车带人一道飞速往坡底滑下去!
积水往车内猛灌,骤然漫过许沁的口鼻。车内空间急剧缩小,许沁在水中不断挣扎,竭力贴住车顶不让积水灌进口鼻,可汽车在惯性作用下迅速往深处沉。
颠簸中,许沁鼻尖已抵住车顶,再无空间;她急促地喘息着,喉咙里溢出一丝痛苦的呜咽,以为会没救,但车的下滑轨迹再一次被刹止。
那个男人死死地挡在急流中。
他双脚抵着地面,头颅深深地低着,全身弯成一个弓形,顶着车保险杠,两辆车的重量抵在他身上,迫使他整个人一动不动蜷在车前。身后不远处是下水道的漩涡,他在湍急的水流里站了足足十秒钟没动,没缓过劲儿来。水位在一点点上升。
空气越来越稀薄了,
许沁静止在车内,仰着头,感受着冰凉的水面漫过她的耳朵,一点点爬上她的脸,痒痒的,一点点向口鼻处缩小范围。
她知道外边的消防员已用尽所有力气了。她不怪他,也不怪命运。不悲也不喜,只是觉得有点遗憾罢了。
水蔓延到她眼角,荡了一下,淹没了她的眼睛。她的口鼻。
而下一秒,外头的男人狠狠闷哼着,突然爆发出一声撕裂般的咆哮:“啊!!”吼叫声在桥底回荡。
许沁浑身一颤,车竟再一次生生地往后倒退,一点,一点,极其艰难而缓慢地逆着水流往坡上倒去!
许沁的眼睛湿了。
雨中那个男人的影子坚定不移,他异常痛苦的呼吸声和喘息声响在桥底。
直到车被推出桥底,暴雨铺天盖地,淹没了他的声音。
车内的水位终于开始下降,水汩汩地从车缝涌出,像一只扎破了洞的可乐罐子。
许沁僵硬抬高的头颅缓缓放下,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仍不敢有半分侥幸。
那个男人半刻不松懈,死咬着牙。一鼓作气推着车地往坡上走。直到车身完全褪出水面,他迅速跳上车前盖,拿安全锤猛砸挡风玻璃。蛛丝在玻璃上炸开,雨水结成了珠子。砸了十多下,玻璃破开了一个洞。
而这时,车再一次往下滑。
他飞快一脚踹向玻璃洞口,玻璃裂成粉碎。
他朝车内伸手,吼:“过来!”
那手臂上皮肤通红,血管暴起。许沁从后座爬上前,扑上去抓住那只大手。
那人另一只手伸进来护住她的头,用力一提,把许沁从玻璃碎洞中拎了出去。碎玻璃在他手臂上划下三条血痕。
许沁才被他扯出,还不及抬头看他的脸,后边的车再度撞来,车一个趔趄朝桥底猛滑。
许沁猝不及防撞上他的胸膛,结结实实跌进他怀里。
男人的肩膀异常宽厚,胸膛紧实有力,因用尽力气而剧烈地起伏震动着,带着男性特有的力量和安全感。
许沁惊魂未定,无意识地紧紧抱住她的救命恩人。
他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
隔着冰冷的雨水,男人的身体滚烫而肌肉流畅,许沁嗅到他身上的雨水味汗水味,爆棚的男性味道。
她感知到他的僵硬,刚才在车里那种说不清的感觉也渐渐明晰。雨水漫天,许沁缓缓抬起头,就见宋焰黑发湿漉,一双眼睛在黑夜里格外亮,盯着她。
真的是他。
许沁脸色苍白:“怎么是你?”
“没得选。”宋焰说。
许沁:“我不是这个意思。”
宋焰已跳下车前盖,
许沁追问:“你刚好在这附近?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宋焰头也不回,脾气差到极点:“你知道一小时内方圆五公里有多少车出事吗?他妈的暴雨红色预警不在家待着,往外头跑什么?”
他涉水到后边那辆车边,边猛敲玻璃,边抹开玻璃上的雨水,猫腰往里头看:“有人吗?”
没人回应。
宋焰打开手电筒对着车里照,里边全是水,抱枕纸巾等杂物悬浮其中,没有人。
许沁的车还在往深处滑,宋焰确定那车里没人了,才迅速返回水深处,把许沁从车前盖上抱了下来。
他抱着她往浅处走,下颌紧绷,一言不发。
许沁靠在他怀里,放在他肩上的左手下意识抓紧他的领口,这一抓,指尖抓到了他的脖子上裸露的肌肤,湿漉,滚烫,动脉一下一下有力地跳动着。
“拿开。”他不太耐烦的嗓音从头顶落下来。
许沁抬眸看他,他微拧着眉,眉峰下双眼明亮,看着前方。
许沁不动。
宋焰终于垂眸看她,脸色相当难看:“信不信我把你扔水里。”
许沁看着他,知道以他的脾气,他真会扔。但她又希冀或许有那百分之一的可能,他不忍,不舍。所以,她就那样笔直看着他,就是不把手拿开。
昏暗的路灯照着,他的脸棱廓分明。
隔着肆虐的雨帘,她看见他极轻地扯了一下唇角,带着一种类似讽刺和厌恶的意味。
下一秒,宋焰竟就真的把她扔进了水里。
更准确地说,是丢。
噗通,溅起一大片水花。
水扑她一脸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她早已浑身湿透。
只是刚好狂风刮过,冷极。
第10章
水流依然湍急,但已到浅处,许沁不至于被冲走。
宋焰低眉看她一眼便移开眼神,他站在原地喘着气,人已累到虚脱,脾气自然差到极点。
可陆续又有失控的车往桥底方向涌过来,宋焰嘴里飚出一堆脏话,把各家车主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一边骂一边上前一辆辆检查。好在都是空车,里边没人。
宋焰检查完车辆,又去设置警示标志。许沁看见他手臂上全是血,这才想起他把她从车内救出来时被碎玻璃划伤。
“你手上有伤。”许沁走向宋焰,与此同时,他身上的对讲机响起来,“秋水湖大道发生连环车祸,三位伤者卡在驾驶舱内……”
宋焰转头望许沁。她站在暴雨中,苍白瘦弱,他例行公事般地上下扫视她,确定她没事,任务完成,转身就走。
“你知道车里是我吗?”许沁在他身后问。
宋焰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话。对讲机又开始响动,他头也不回。
许沁没再拦他,她看着他大步离开,一转过路的拐角,再也不见了。
许沁手机进了水,开不了机。但不用开机也能想到医院会给她打电话,遇到重大灾难事件启动应急预案,不论急诊门诊,所有轮班医生都得在岗。
车现在是捞不上来了,所幸医院不远,走过去也只要十多分钟。
许沁赶到医院时,将近夜里十二点。
急诊大厅里全是水人。三四个保洁员轮番打扫,抵不过求医者接连不断。地板前一秒才干净,后一秒就又全是水。
小南匆匆经过,见到许沁,吓了一跳:“许医生,你怎么搞成这幅样子?掉水里了?”
“摔了一跤,没事。我先去清理,过会儿回来。对了,帮我把手机烘一下,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给我吧。”
许沁去医院浴室冲洗了一道,换上备用的衣服回到急诊楼,和同事们一起忙碌起来。
暴雨下了整整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