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这几天放牧的人忽然多了起来,搞得到处都是牛粪,可恨哪!”
另一人出言道:“他们总是围着我们这里放牛羊,下次我去赶走他们!”
失踪
嘉措喇嘛告诉穆世,说自己要暂时离开一段时间了。
穆世莫名其妙的细问了几句,才知道是大雪山中发生了动乱,嘉措喇嘛作为其中一方势力的支持者,要抓紧时间赶去支援。
穆世不大赞成嘉措喇嘛去趟这种浑水,因为他毕竟不是个军人;而且宗教派系之间的争斗也十分残酷,并不弱于俗世间的战争。可惜嘉措喇嘛是个很有主意的人,一般不会听从任何人的建议;故而双方在争论一番之后,他还是很执着的带着侍从们离开寺庙,出发前往大雪山了。
穆世不愿意让嘉措喇嘛走,可是嘉措喇嘛真走了,他也不是很担心,照旧的终日和普嘉在山中游荡消遣。春日的山中谷地内风景是十分美好的,尤其是在清晨时分,辽阔的原野上霞光万道、碧草连天,那情景真可以入画了。
这一日下午,穆世坐在树荫下的一块大石头上,饶有兴味的听普嘉讲述往事。他的回忆仍然是零散而混乱的,所以普嘉无事时就会引导他追忆一下似水年华——当然,只追忆好事,不愉快的过往还是就此忘掉得好。
“您那时候虽然还是个少年,不过已经非常聪明能干,性情又是那样的和蔼慈善,所以老爷非常非常喜爱您,一定要送您去欧洲读书。当时这在布确可是件了不得的事情,因为它不是有钱就可以做成的,首先……”
普嘉握住穆世的手,讲话时的语气悠然而神往,好像一位讲古的老人,话语中的那些情景还能历历在目。其实这也不过是他的耳闻而已;他十四岁来到穆家时,穆世早从英国回来继承了家业,并且已经开始了和基沙尔的对峙。
在一个十四岁的牧民儿子眼中,那时的穆世显然是个不折不扣的成年人,双方简直就不在一个辈分上。幸而他很快的成长起来,又出落的那样白皙俊秀,不知不觉间就成了穆世身边的宠儿。关系一密切,双方间的感情和感觉也便随之起了变化——当然,是小变化,小到双方都无心去细想。
普嘉毫不厌倦的继续着自己的讲述;而穆世也听的饶有兴味。普嘉的话好像一本徐徐翻开的旧书,情节都似曾相识,即便太久未读,有些忘怀;可是稍加提醒,便能立刻恍然大悟的回想起来。
普嘉记性好,细微小事都能讲的清清楚楚。不过有几个人他是从来不提的,首先就是楚邦妮。
除了楚邦妮之外,还有昆迪娅、基沙尔等等。至于余下家人的下落,穆世问起来,他就说“在战争中死去了”,也并不肯多答。
他不提,穆世也不提,这两人心照不宣的把那一段历史自行删掉了。
谈话进行了许久,后来穆世摇头道:“今天不听了,你讲的太久,累。”
普嘉盘腿坐在他脚边,听了这话就笑道:“我也没得可讲了,都讲完啦。”
穆世把他的手牵到膝盖上,忽然笑微微的转移了话题:“喂,给我弄点吃的吧。”
普嘉笑了——如今山中越是没得吃,穆世越是馋嘴;幸好近来开始有山下的小商贩们赶着牦牛驮了商品上山兜售,可以花一点钱从他们那里买些劣质糖果回来。
连滚带爬的站起来,他一边摸着裤兜里的零钱一边笑问道:“你留下来等我,还是我们一同去?”
穆世摇着头,微笑答道:“我在这里等你。”
普嘉知道他这是在犯懒,便笑着转身要走——步子还没迈出去,他又回身弯下腰,在穆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我很快就回来!”
穆世抬手在他肩膀上推了一下,也没说什么,神态亲昵如同在撒娇。
时间已经临近傍晚,商贩们在山中游荡一天后,也就都络绎的赶着牛马下山回家。普嘉在山谷的牧民聚集处好一顿寻找,才在一个卖糖的小孩子那里买了一些本地自制的麦芽糖。这东西显然是不合乎他的要求,所以他拎着那点脏兮兮的糖,在此处流连着不肯走,想要弄一些好点的食物回去。
功夫不负有心人,末了他又买到了一篮子水果。水果和糖在品质上都不怎么样,不过加在一起也是一小堆,总算是聊胜于无。
在拎着篮子回归的路上,他那心情颇为惴惴,怕穆世见了自己这点战利品要大失所望,同时又在暗暗叹气:“唉,就给他吃这种东西啊……”
穆世现在并不挑拣抱怨什么;虽然在物质生活上很匮乏,虽然每天的消遣就只是漫山遍野的散步晒太阳,可依旧总是高高兴兴的——他从来都没有这样长久的快乐过。
普嘉没有在树下看到穆世。
大石头旁边的野草被凌乱的踩踏了,除此之外也再无其它异样。普嘉放下篮子,一颗心骤然就悬到了喉咙口。
“少爷!”他向四面八方的大喊了一通:“少爷!卢比!”
他慌张起来,手足无措的向前跑了两步,随即又改了方向,踉踉跄跄的向不远处的寺庙跑去。
寺内也没有穆世的踪影。
僧侣们停止了晚餐,各自提着灯笼和手电筒冲进苍茫暮色中,焦虑的呼喊寻找着穆世。
午夜时分,依然停留在外的普嘉靠着一棵大树站住了,终于在忍无可忍的煎熬中压抑着哭出声来。
“哪里去了呢?”他几近狂乱的询问自己:“哪里去了呢?”
春末不是个野兽出没的季节,穆世定然是被人掳走了。
又经过了几日的搜寻,寺内众人可以确定,这穆世是失踪了。
丢失了一个穆世,僧侣们还可以自顾自的继续生活下去。而普嘉在茫然无绪的恐慌与无助中,开始觉出了绝望来。
绝望是一望无际的冰海,他孤独的湮没其中,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小情人
小扎尔贡进门时,穆世已经站在房内了。
经过了长途的颠簸,穆世此刻衣饰凌乱,短发也凌乱,形象自然是不大好看的。所以小扎尔贡略觉失望的皱了一下眉头:“噢呀!卢比叔叔,您怎么变成了这幅模样?”
穆世盯着他,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什么反应。
小扎尔贡向他走近了两步,脸上笑着,目光可是锋利如刀,一直扎进穆世的眼睛里去:“怎么?”他一挑眉毛试探着问道:“您不记得我了?”
穆世的大脑在此刻变成了一部机械,齿轮发疯似的高速转动着。不过他的神情依旧淡然,几乎到了呆滞的地步。
小扎尔贡又逼近了一步,语气柔软甜美好似蜜糖:“卢比叔叔,我是您的小扎尔贡呀!您要是装着忘记我了,那可是不行的啊。“
穆世蹙起眉尖歪了脑袋,傻里傻气的开了口:“你是谁?”
不等小扎尔贡回答,他又很直白的出言要求道:“我要回去!”
小扎尔贡想抱抱穆世,可是因为嫌他脏,所以一双手抬到一半,又缩了回去:“卢比叔叔,我是您的侄子小扎尔贡,您真的不记得我了?”
穆世仰头环顾了四周,脸上显出了又迷惑又惊惶又恼怒的神色:“我要回去!”他转向小扎尔贡,毫不客气的说道:“我不认识你,我要回雪山去!”
小扎尔贡很好脾气的连连微笑点头:“那当然是可以的,不过您不必着急,我们叔侄两个既然好不容易又见面了,叙叙旧总是不过分的,对不对?”
穆世坚持道:“他们找不到我,会着急的。”
小扎尔贡继续好脾气:“那也没有关系,我可以派人去宗巴寺通报您的下落。卢比叔叔,不要这么紧张,您这样子会让我感到伤心的。现在我要带您去洗个澡,再换一身干净衣服。外人总是不行的,瞧他们呀,竟把您给照顾成了一个放羊人。”
穆世站在穿衣镜前,短发湿漉漉的,发梢还在滴下极细小的水珠。
小扎尔贡站在他身后,双手从他腰间伸过去,为他系好西装上衣的扣子。
然后他就着那个姿态,微微俯身将下巴抵在了穆世的肩头。
“再没有什么事情比您失去记忆更让人沮丧了。”他叹息似的感慨道:“您把我对您的爱也全部忘怀了吗?”
穆世微微侧过头,用眼角余光瞥着他:“你对我的爱?”
小扎尔贡对着他的耳根轻轻吹了一口热气,声音温柔的快要融化了:“我对您的爱,您对我的爱,我们之间的感情,是双向的。”
穆世笑了一声,把脸又扭向了穿衣镜:“我倒不知道,我还有你这样一个小情人。你多大了?”
小扎尔贡在他耳畔浅浅的笑:“我还小,您要疼我。”
穆世蹙起了眉尖,面颊上微微透出了一点红晕。
扯开小扎尔贡搂在自己腰间的双手,他向前走了两步,对着镜中的小扎尔贡问道:“你到底要和我叙什么旧呢?”
小扎尔贡站直了身体,嘴角噙着一点淡笑:“谈谈情、说说爱,不好么?”
穆世把脸转向侧面的玻璃窗:“这听起来真是莫名其妙。”
小扎尔贡探身拉住他的一条手臂,将他强行拉扯着面对了自己,不说话,就只是笑吟吟的凝视着他。
穆世迎着他的目光回望过去,神情是坦荡中带着一点小不满。
“这个小混蛋!”他在心里暗想:“为什么一定要把我再一次拉进来?我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管了,这还不足以脱身吗?”
他倒是没想到小扎尔贡是要把他当成人质去威胁楚泽绍的——他自己不会想到;而且即便是小扎尔贡开诚布公的告诉他了,他也不会相信。
他觉得自己和楚泽绍之间,尤其是在失忆之后,并不存在着什么感情与牵绊。楚泽绍偶尔对自己很坏,偶尔对自己很好,无非是出于一种游戏心态;换言之,就是玩自己玩的很开心,恶趣味罢了。这种行为其实很可恨,不过他做过的可恨事情就太多了,一时间也不能尽数,所以索性全部忘掉,权当是做了一场漫长的噩梦。
眼睛望着小扎尔贡,他心里又想起了普嘉。
想到普嘉,他就痛苦了。
“他一定要急死了……”他暗暗的思忖:“可他现在呆在雪山里,似乎还更安全一些。该死的嘉措喇嘛又走掉了,我连个帮手都没有!”
小扎尔贡盯着穆世的脸,可是却看不出端倪来。
他喜欢穆世,同时也把他当成一只老狐狸来看待。在把老狐狸当成筹码押到阵地上之前,物尽其用还是很有必要的。
思及至此,他毫无预兆的猛然搂住穆世,随即便低下头狠狠的吻住了对方的嘴唇。
年轻男孩子的气息依旧是那么美好,让穆世在一瞬间便恍惚起来。不过他现在心里有“人”了,既然不是那样的空荡荡,所以也就饥渴的有限。
“别闹!”他微微仰头,想要躲开这个热吻:“你这是在干什么?”
小扎尔贡见他居然还正经起来,就笑着答道:“我在取悦您啊。”随即他一拍脑袋,做恍然大悟状:“唉呀,我这样子未免太仓促粗鲁,一定让您感到了不快。”
他扭股糖似的黏在穆世怀中:“可是您也对我好一点啊,我亲爱的卢比叔叔。”
穆世忽然发现,自己现在真是不大喜欢小扎尔贡了。
小扎尔贡先是先是半强迫的把他按在了床上,又亲吻撩拨着扒光了他的衣服。他没有迎合也没有反抗,身体被打开进入时他觉出了一点痛楚,很轻微的,立刻就被随之而来快感给湮没掉了。
不过,兴趣和热情还是略显缺乏。小扎尔贡很敏感,立刻就觉察出来了。
事毕之后,穆世毫无感情的自行穿衣,打扮整齐后就站在窗前,若有所思的向外眺望。小扎尔贡孤零零的躺在床上,雪白的身体赤裸着,好像一条华丽的白蛇。眯起眼睛打量着穆世的背影,他觉着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又落了下风。
大概这就叫做姜是老的辣。穆世在这两次遇到他时,都已经落魄到了极点;可饶是落魄,却不知怎的,依旧能在风浪中稳坐钓鱼船;倒是把他衬托的像个跟班随从了。
小扎尔贡侧身趴伏在床上,四肢修长,不知不觉的摆出了猎豹的姿态;又下意识的以手托腮,且将一根手指伸进牙齿间轻轻咬着。
穆世回头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
小扎尔贡的造型像一个落寞失宠的小男妓,以至于让他在感到好笑之余又父爱发作,走到床边弯下腰,伸手去摸了摸小扎尔贡的脸蛋:“你很可爱,我想我当年一定非常喜欢你。”
这是真话。
小扎尔贡撒娇似的一撅嘴:“当然!”
穆世又笑问道:“我们之间的年龄相差太多,怎么会是情人?我爱你,那是很可理解的;你爱我,是因为什么?”
小扎尔贡想了想,摇头笑道:“我说不清楚。”
这也是真话——或者说,大体上是真话。
穆世直起腰来,将双手插进裤兜里。
感情这个东西,从来就是难说得清的,越复杂、越难言。其实这样不好,太乱了,会伤神。
所以他走回窗前,心情平静的又想起了普嘉。
他和普嘉之间的感情就很简单;相处的时间也十分长久;况且普嘉瘸了一条腿,正好可以和那年轻俊美相抵消一下,免得再过上几年他先老了,另一半却依旧玉树临风。
“我什么时候可以回雪山?”他背对着小扎尔贡问道。
小扎尔贡答道:“您急什么?迟早是会回去的。”
穆世回头看着他:“我要往宗巴寺送一封信报平安。”
小扎尔贡将四肢纠缠在一起,乱七八糟的蜷成了一团:“那是可以的。”
小扎尔贡一点也不想和楚泽绍打仗。所以在穆世到来的当天,他便写了一封亲笔信送去对方阵地。在信上他毫不掩饰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没胆子占据整个布确,能够拥有一半的土地就心满意足了。只要楚泽绍肯与他和平共处,他立刻就将穆世送回利马——如果一个穆世不够的话,还可以免费赠送一个玉冰济。
哦,对了,还有南边那位正在疗养的楚太太,痴痴傻傻的,留着也是浪费粮食,自然也要打包一并送回去的了。
信件送出去,小扎尔贡开始满怀信心的等待回信。
第三方
楚泽绍接到了小扎尔贡的信,普嘉也接到了穆世的信。
经过了长久的、没头苍蝇一般痛苦的寻找之后,双方都是首先欣喜随即不安,而期盼立刻见到的目标倒是很统一:穆世。
小扎尔贡把穆世带去了前线。在此之前双方的炮击已经停止,士兵们也多少知道了上面的意思,便各自都收拾了武装,欢天喜地的等待着领导者们的和谈。
和谈一旦结束,他们就可以安安逸逸的扛着步枪回家去了。
穆世已经知道了小扎尔贡的企图,这让他在感觉荒谬之余又大为恐慌起来。
“你认为我在楚泽绍那里,会有这么大的分量?”他问小扎尔贡。
小扎尔贡甜美的微笑道:“您真是低估了自己呢。”
他向前一步拉起穆世的手,送到唇边轻轻一吻:“楚泽绍爱您,我也爱您,您堪称是这片土地上最受欢迎的人了!”
穆世笑了一声,把手抽回来:“小扎尔贡,你这个玩笑听起来很可怕。”
小扎尔贡神经质的大笑起来:“这个事实听起来的确是很可怕!”
“如果回到利马城,回到七方路的话……”
穆世开始设想那种情景——饱食终日,无所事事,楚泽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