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自己的乐趣。”
她这可是在拐着弯儿骂他?做平常人不会做的事,那样岂非是个疯子?
他挑眉,有些好奇,“我是富贵人家?看得出来吗?”
手头动作未定,她点头,“公子衣着华服,身上干净整齐,在林中午睡也不忘铺上一层毛毯,定是从小娇贵。看公子举止优雅,必定不会自己抱着毛毯上山,想必公子的家仆正在林子的某个地方守着,只要公子睡醒叫唤一声,他们立即就出来了。”
这位公子当人是傻瓜,就他一人聪明吗,看他的穿着就知非富即贵,还用得着问。
“哦?”他扬起笑声,比方才响亮了些,“姑娘很聪明。就不知,姑娘觉得在这儿睡觉有何乐趣可言?”
“也许公子喜欢这儿的清幽,林中空气清晰,只要老虎毒蛇不来打扰,在这儿睡一下午也是件惬意的事。”那是他家的事,她管不着。
她应着,估量着时辰,无意将注意力放在白发公子身上。
“不打扰公子,告辞。”
月纬这次没出声阻止,她转身走了几步,似想起什么,转身冲他道:“天上乌云密布,公子还是赶快叫唤家仆,收了毛毯回家去吧。淋了雨可不好。况且,山上毒物甚多,公子当心点。”
他挑眉,眸中闪过流光,“既然姑娘认为林中毒物多,可愿意为在下驱杀那些毒物?看姑娘武艺高强,对付毒物想必也有所心得。”
“自会有家仆为公子效劳,何须我这素不相识的小女子。”她轻哼,转身便走。
“若我说,家仆全被我差回去,如今只有我一人孤零零地在这儿,姑娘可愿出手相助?”
移动的纤细背影顿下,她未回头,道:“公子,小女子已许多天没洗澡,衣服也是酸臭不堪,怎配为公子效劳?你还是另请高明。”
他说的第一句话,她可是记得一清二楚。
不再等他开口,女子已迈入茂密的林中,隐隐的,只看到她背后灰色的大包袱突闪突现,包袱中微微露出的一角吸引了男人的注意。
那是……
一个年轻姑娘的包袱中怎会有那种东西?
他眯眼,伸直盘坐的腿,曲起一只将下颌搁在膝盖上。直到看不见包袱,他才轻轻笑出声,眼神一扫,睨过被她抓乱的长发,他抬手抚着头皮的痛处,不知不觉想起方才压上脸上的柔软。
手指顺着侧脸滑到下巴,他沉思,指腹在唇边来回摩挲。
寻常人见了他,哪个不是好奇加打探,有人贪看他的俊美容貌,有人惊异他的垂腰白发,也有人希冀撞上的是个权贵。今儿遇到的姑娘有些异类,在否定自己是兔妖时,他确定在她眼中看到的是失望。
似乎……在她眼里,他的样貌是妖才比较符合形象。
又笑了声,摩挲嘴唇的手停住,他抚上鼻子,似在回味,好半晌才听他轻声道:“衣服是很酸臭,而且沾满了泥巴。不过……也很香。”
哂然摇头,他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雪白的发丝迎着山风扬起,又细又亮,飘然物外,宛如仙君临世。
忆起刚才瞥见的包袱,他弹弹衣袖迈出一步,干净的鞋底踏上草地。双手负于腰后,他走了三步,抬头看天。
本打算多停留片刻,但向来只有人等他,没有他等人的事;加之看到意料之外的东西,想也不想,他直直走入密林,胜雪的发丝在绿叶中散舞,慢慢消失。
寂静的山麓上,一阵风过,吹散人类留下的足迹,只有一张精致的毛毯静静躺在草丛深处,散发着幽沁的香味。
她没有下山,一直沿着山麓前行,到溪边找了处干净的石头将兔子洗净,如今已在一处偏僻的山洞内。
天色渐变渐浓,爆裂的雷声豁然响彻,须臾,已下起了大雨。远远在洞外估量的男人撇嘴,黑眼眯细转了转,决定进洞躲雨。
跟在她身后半天,他见她干净利落地洗兔脏,却被一只小野鼠吓得哇哇大叫;她举止细微,动作轻盈,是受过良好的教养,何况,她的箭术很厉害。方才她突然抬臂,在没有仔细瞄准的情况下射出一箭,钉在距她一丈远的树干上,随后若无其事地走了。他路经此树,竟发现那箭正中一条花斑毒蛇,箭头准确无误地射入蛇身七寸处。照此推断,她要么师从高人,要么长期以打猎为生。
思量着,月纬已走入山洞。
“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细微的碎石滚动惊动了她,见到是他,她的脸上有着小小惊讶,却没说什么,只是挑亮火堆。
深秋的夜晚,阴森的山林透着丝丝凉意,她早早就生起火,借热力驱散洞中的湿气,也可借着火堆烤晚餐。没细思他为何会出现,她只想着,这洞不是她买下的,山上又下起了雨,这位公子进洞躲雨也是应该。
瞥到他湿了大片的衣袂,加了棵枯枝,往兔肉上抹了些调料,她突然出声:“公子,你站在洞口会被雨水溅到,如不嫌弃,就来火前烤暖身子。”
月纬挪动一小步,环视山洞,才发现唯一能坐人的石头被她占去,若真在这洞里休息,只怕得坐在地上。抿紧唇,他不太情愿,“多谢姑娘。”
借着火光打量她,他竟发觉她好像……比刚才漂亮了些。
许是在溪中洗了脸,洗出原本的光滑,映着跃动的火光,犹如芙蓉盛开;扑面的热气吹扬她的乌发,镀上一层金光,如絮丝翻飞;而她的眼睛……一刻不离火上??作响的兔子。
那只半焦不黄的兔子比他有吸引力吗?
心头没由来地感到不快,他皱眉,在洞口来回踱步,就是不肯走近火堆。
“姑娘是要翻山?”
“是。”
“姑娘孤身一人在外,家人可会担心?”
“会。”
“不知姑娘是走亲戚,还是回家?”
“都不是。”
“姑娘……”
“公子不想烤烤衣服?”她开口,淡淡瞥他一眼。
被她打断思绪,他有些不快,静默片刻方道:“不了。”
冷淡摇头,他转向洞口,双手负于背后。
他一向心高气傲,从来只有别人注意他,要他主动引人注意这种事,在他的记忆里还不曾发生过,虽然他并不想引人注意。但——但是,“不想”是一回事,“不被注意”又是另一回事了。她既然无意搭理,他又何必用热烙去贴她的冷脸。
听着细雨落叶,俊美的脸敛去表情,他就当欣赏山中夜色。
身后火堆突然传出一声爆响,他充耳未闻,以背相对。随即,一阵诱人的香气扑鼻而来。
香,真的很香,勾得肚中馋虫大动。
他微微侧身,见她取出小刀割下兔肉,香气正是从她手中传来。她将肉一片片割下,慢慢送入嘴,细细嚼咽,优雅的举止与简陋山洞形成强烈对比。
眼光调回黑暗的山林,他估计在明天正午前都不会有侍卫出现,这也表示他会饿到明天。其实,若不是被她吵醒,他可以一觉睡到明天日落,也就不会有肚子饿的感觉了。如今……双手垂下,触到腰间圆润的硬珠,他低头,一丝念头浮了上来。
转身,缓缓走近火堆,见她听音抬头,他绽出和煦礼貌的微笑,将手掌摊在她面前,掌心向上,托着一棵乳白色,鸽蛋大小的珠子。
“姑娘,我用这颗夜明珠换你半只兔,可好?”
“公子肚子也饿了吗?”她盯着珠子,没动。
“正是。”他微弯着腰,白发垂在她眼前,微笑更加和煦。
“这真的是夜明珠?”从包袱中找块布将手拭干净,她拈起珠子详端。
这位白发公子真的是很……养尊处优啊,嘴上拒绝烤衣服,宁愿站着也不肯委屈自己坐在地上,挑剔的眼光可是一个劲地在她这儿打转哩,只差没趾高气扬地命令她快快让座。而今又用这颗珠子换她的晚餐,想必被人伺候惯了,不会自己打点食物。其实呢,她也不是个小气的人,兔子很肥,分他一半不成问题。
点头答应,将夜明珠纳入怀中,她开始分割兔肉。
她的细微举动,他皆看在眼里,看着看着,心头竟然是喜又是闷。
这姑娘并不贪财啊。他身上的佩物衣饰,不仅世间奇有,从头到脚哪件不是过千过万两的黄金,仅就这颗鸽蛋大的夜明珠,就已经够她不愁吃穿一辈子了。听到夜明珠三字,她神色不贪,眼儿不贪,就连唇边的笑也丝毫未变。收了珠子,她根本看也不看。倘若,他用不太值钱的水精珠换半只兔子,她也会欣然答应吧。
她,没由来地让他好奇起来。
明明在专心地为他切割兔肉,他却因为那眼神太过专注,令他有股遭人忽视竟比不上一只兔子的烦闷。
唉,烦闷啊,他已经很少有这种情绪了。
她不着迷他的容貌,没关系;她不惊讶他的白发,没关系;她视钱财如粪土,没关系;但,她不肯注意他,却大大地有关系!
能够被他注意,却忽视他的人,呵,他还没发现。欲擒故纵的把戏他玩得驾轻就熟,引蛇出洞他是个中老手,对于引发他好奇的女子,他又怎会放过呢,是不?特别是,她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啊。
若她像寻常女子一般盯他多看几眼,他也许就不会这么注意她了,即使那种不该出现的“东西”在她包袱里出现,他也不会劳自己的尊腿走到这儿。很可惜,她少看了他几眼,而这少看的几眼已经足够到挑起他的好奇。
能够得到他的青睐,就算她……倒霉吧。
“姑娘如何称呼?”站直身子,他笑问。
“唐酸风。”
“唐姑娘是何方人士,你是要翻过句余山?”
“不,翻过句余山,过了句阳县就是青丘山一带,我要去那儿。我家在岭东。”
岭东与青丘山相隔数千里,她跑那么远干什么?心头泛出疑问,他将话敛在舌下,仍是笑,“姑娘去青丘山干什么?啊,恕我问得冒昧。”
她已割开兔肉,不知何时从身后抽出一张油纸包住,递与他,“我去找东西。公子,你的兔子。”
轻声道谢,月纬接过香喷喷的兔肉,两手捧着油纸包,捧着……捧着……
他似乎忘了什么。
肚子饿了,食物有了,可谓万事俱备只等着吃啦。可吃东西……啊,他终于觉得哪儿不对——少了筷子!
他从来不喜欢把自己弄得油腻腻的,衣上手上皆不喜欢,即使出门在外,身边也会有人随行打点,今天情况特殊了些,才让他落得如此地步。
话虽如此,他心里倒并不介意,只是捧着那包兔肉,捧的时间稍微长了些,再用力瞪瞪瞪……
“唉!”暗自轻叹,他腾出一只手摸向腰际,又拿出一颗夜明珠递到唐酸风手边。
“唐姑娘,我用这颗夜明珠,换你为我将兔肉割成小块,可好?”
唐酸风咬到一半的动作停下,波澜不惊的芙蓉面上绽开一朵似讽似讥的笑。
若前一刻觉得他养尊处优,这一刻,他可是身娇肉贵了,不知九五之尊的皇帝有没有他这么讲究啊?
“公子吃东西定是被下人伺候惯了。”她接过递来的夜明珠,也将兔肉一并接过。
“还好。”他谦虚地笑,孰不知这“还好”二字,听在她耳中却是讽刺至极。
割着兔肉,她又分神看他几眼,眸光最后绕在散落腰际的白发上。动动唇,她似想说什么。他只听到哼了声,以为自己没听清,竟不顾刚才挑三拣四嫌弃洞内又湿又脏,撩起后摆坐在她的身侧。
“你说什么?”
“……没什么。”眼睛仍绕着白发,然而,在她的讥讽之中一时夹了些陌生的情感,有嘲笑,有不屑,也有——怜悯。
怜悯?
月纬自信没错过她眼中闪逝的情感,却不明白她眼中为何突然多了怜悯。他在世上最不可能得到的,就是别人的怜悯,绝不可能。
“姑娘,你觉得我很可怜?”
被他盯着,两人的眼神在火光中有片刻的胶着,随即她飞快移开,低头与兔肉奋战,丢给他一颗乌黑的头顶。
“公子……”
“在下月纬。”他不厌其烦地复述。
“啊,月公子,你的头发……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公子的年纪应该不超过三十,为何会有一头百岁老者的白发?”
他微愣,“你可怜我的白头发?”
“不是不是,想必公子日夜操劳,所以华发早生。呐,公子你的肉,割好了。”赶紧将食物递上,她无所顾忌地道出心中猜测。
华发早生?
他的肉,割好了?
月纬嘴角抽搐,不知她脑子里到底想的什么,“我的头发是天生雪白,不是华发。还有……”他举了举掌中托的油包,“这是兔子肉,不是我的肉,唐姑娘可明白?”
“……”她当然知道那是兔子肉,他以为她胆子大到敢割人肉吗?
“唐姑娘?”她的呆怔令他不满,声音拔高。
赶紧回神,她点头,“明白明白,不是你的肉。”
快速回答让他满意了些,重新看看手上的肉块,他捧了半天,又看看她,仍是叹气。正想开口,她递来一块东西。他细看了看,是块有点干枯的馒头。这时他才发现,在她身侧还有三四个一模一样的馒头,油纸就是从馒头下抽出的。
“多谢。”接过馒头,他看看左手,再瞅瞅右手,突然将馒头搁在油纸上,从腰边再次摸出一颗夜明珠,“唐姑娘,我用这个珠子换你喂我吃肉,可好?”
火光下的芙蓉面跳了跳,嘴角有些抽搐。
“公子,我不是你的丫头侍卫,况且,你我素昧平生,孤男寡女并不适合这种举动。如果你不愿意吃,我把两颗珠子还你,你把肉还我。”
“不不不,唐姑娘误会,我只是不想让油脏了手。”
“脏了手你就不会吃东西?”她语中满是讥讽。
“……”
“真的不会呀?是不是没有筷子你就不知道怎么把东西塞进嘴里?”她奇了。
“……”也不是不会,只是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而他,也的确不愿意将油污弄得自己一身腥臭。
“你不会吃东西,我教你,教你一种比筷子更方便的吃法。”挪近他,她抓过自己的兔肉,以眼神示意。
有必要教吗?心中怀疑,他仍是依样画瓢,学她用三指提起兔腿。
“把手抬高与肩齐。”
他抬。
“手移到嘴前,把肉贴在嘴边上。”
贴……
“烫不烫?”
他摇头。
“好,现在张大嘴。”
他张。
“用力地合上。”
用力地合……牙齿深深陷入肉中,他感到口中一片香滑。
“合上了吗?你的手再往右拉,用力撕开。”
他拉,一口兔肉塞满嘴巴,赫赫然就是兔腿撕下的那部分。
“如何,好吃吗?”
塞满食物的人无言以对,只能点头。
“现在会吃东西啦?不用再拿珠子出来换我喂你了吧?”冷冷讽道,她睨他一眼,恢复了初见时的淡漠。
塞完食物,月纬突地笑起来,摊着油腻腻的手问:“酸风姑娘,刚才你一语惊醒梦中人,我发现自己真是一无是处耶,不如……我们……”话没说完,他径自乐呵呵地笑起来,笑得既狡猾又奸诈,笑得她心头突突跳,背脊已是麻麻一片,“我想,以后若跟着姑娘,定能学到不少的东西。既然我们有缘,不如就在这儿以天为证,拜……”
“拜什么?你胡说什么!”她惊斥。
“拜……师呀。我想拜酸风姑娘为师,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拜师?
唐酸风诧异地瞠眼,不明白他葫芦里卖什么中药。
“既然姑娘同意,这儿地面湿气重,我就不跪了。”甩动白发,他扬起兴致勃勃的笑,冲她微一抱拳,“徒儿月纬在此见过师父。”
“……”
“师父,可不可以帮徒儿擦擦手?太油了!”
“……”
“师父……”
“咻——”破布一块丢在他脚边,她切齿道:“去洞外沾些雨水,自己擦。”
第二章拜师
“酸风师父!”
背着包袱的女子无视身后的俊美男子,目不斜视地走在大街上。
人啊,真的不能太好心,如今的她就是好心没好报的最佳血淋淋教训——这名叫月纬的公子硬是赖上她做徒弟,跟着她两天,一直以三步之遥的距离做尾巴。
“酸风师父!”男人又叫了声,灿如星子的眼眸扫过街上暗暗指点的行人,我行我素得非常彻底。
这儿是民风淳朴的句阳县,坐落在句余山南面,县民靠山吃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