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舞姬这个出身也实在是拿不出手,府里的人多看不起这样低的身份。听闻梅姨娘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偏安一隅,要不然也不会被夫人所容。
但是这个三小姐却没有随梅姨娘的恬淡性子,是个不甘屈居人下的人物,老爷还曾经说过,三小姐可惜不是个男子。这句评语已经是很高了,连一向自认文采斐然的二小姐都没得到老爷如此肯定。
赵大玲正想着呢,就被蕊湘在回廊里拦下了,“行啊你,扫地你不好好干,倒会上赶着攀高枝儿。狗颠儿着送热水进屋,又是沏茶又是道歉的,在几位小姐跟前露了脸,还得了小姐两身衣裳,心里是不是特别得意啊?”
赵大玲绕过蕊湘继续走,想了想又回转过来,“我穿粗布衣裳习惯了,小姐的衣裳这么精细,我是不配穿的,不如给你。”说着五小姐给的两身衣服塞进蕊湘手里。一件葱绿的夹袄,一件姜黄的绣花褙子。
蕊湘有些难以置信,“你真的给我?”
赵大玲点点头,“你穿着肯定比我穿好看。再说了,你是五小姐跟前的丫鬟,整日需要陪小姐出去见人的,当然要穿得体面些。我就是烧火扫地的丫头,这么金贵的衣服穿身上,我还怎么干活呀!”
“算你食趣儿!”蕊湘高高兴兴地将衣服打开在身上比划。
“腰身这里有点儿肥了,还得改改。”赵大玲在一旁当参谋。
这等于是变相说蕊湘比五小姐苗条,蕊湘挺得意,“得往里收三两寸呢,不然不服身儿,穿着臃臃肿肿白糟蹋了好衣裳,晚上我就改!”
赵大玲摩挲着衣裳袖子,“这料子真滑,是缎子的吧。缎子软,不好裁剪。小姐的衣服都是外头裁缝铺子里的裁缝专门来量体裁衣的。瞧这针线手工,多精细,一般人还真做不来。要我说,蕊湘姐姐还别自己改了,万一做不好,挺好的衣服就毁了。”
“那怎么办?”蕊湘也有些犯愁,“说得我也不敢动手了,我的针线活儿再怎么着也不如外头专门的裁缝灵光。”
赵大玲觉得好笑,说得她针线活不赖似的,一个荷包都能绣一个多月。她忍住笑,“不如拿出去让外面的裁缝改吧,这样放心。这不马上就到月中了吗,我听你说过,你娘一般这个时候进府给梅姨娘送上个月的铺子盈利还会顺道来看你。你让你娘取走衣服到外面改,下个月月中再送回来,正好赶上过年穿。”
蕊湘眼睛一亮,兴致勃勃道:“这倒可行。回头我让我娘将我的尺寸量了,找家好裁缝仔细地改了,这两件衣服颜色有点儿素净,绣花也只有下摆和袖口两处。我再让外头的绣娘补些绣花。”蕊湘越说越兴奋,“你说,这件葱绿的绣粉色的桃花,姜黄的绣红色的芍药花怎么样?”
赵大玲故作羡慕,“那肯定好看。不过听说外头的裁缝不便宜。而且人家都说做衣服容易,改衣服难。这么两件衣服,腰身都要改,再加上绣活儿不知道要多少钱呢?”
蕊湘满不在乎地一昂头,“我爹娘管着梅姨娘的胭脂水粉铺子这点儿钱还是有的。虽说那铺子地段儿不好,但一个月的盈利怎么也得十几两银子……”她自觉说漏了嘴,又赶紧含糊其辞,“当然刨去人吃马喂的,也就剩下几两了。”
赵大玲听说过,梅姨娘每个月能从胭脂水粉铺子那边拿到三、五两银子。铺子里不过蕊湘爹娘两个人看着,再加上两个制作胭脂水粉的工匠,什么人吃马喂能一个月十两银子?
赵大玲食趣儿地忽略这个问题,又腼腆道:“还得劳烦姐姐一件事儿。”
蕊湘得了衣裳正在兴头上,“说吧!”
赵大玲扭捏了一下;“能不能让你娘给我带进来一盒水粉,一盒胭脂。”她咬咬牙,把今天五小姐生辰发的五十文钱的赏掏出来,“不知市面上胭脂水粉多少钱。我就这五十文,够不够?”
蕊湘不屑地推开赵大玲的手,“这点儿零碎钱也就够买一盒茉莉香粉的。蔷薇香粉六十五文一盒;胭脂八十文一小盒,一百二十文一大盒;凤仙花膏一百五十文一盒,上好的胭脂膏子要二两银子一盒呢。”蕊湘说起胭脂水粉的价格来如数家珍,须臾挥挥手,“得了,我让我娘给你带一盒茉莉香粉,一小盒胭脂,全当送你了,你值我情儿就行。”
赵大玲麻利地将五十文塞回怀里,“那谢谢蕊湘姐姐了。”
笑话,两身衣裳换两盒胭脂水粉,谁值谁的情儿?当然,别人的衣服赵大玲也不会穿,给了蕊湘从她那儿套出来不少话,还了解了市面上胭脂水粉的行情,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蕊湘鄙夷地看着赵大玲,“瞧你那财迷样儿,五十文钱恨不得穿肋条上。”
晚上回去,赵大玲将五十文钱给了友贵家的。友贵家的挺高兴,“你们五小姐还挺大方的,过个生日还给底下人赏钱,还是在小姐跟前当差好啊!”说着把钱用帕子包了塞到炕上的褥子底下。家里还欠着外债呢,得存起来还账。
赵大玲在心里折算了一下,五十文钱,也就合现在的二、三十块钱的样子,实在是少的可怜,什么时候才能攒够还账的钱。此时此刻,赵大玲赚钱的愿望空前强烈。
赵大玲一直惦记着屋后的对联,忙乎完了晚饭,赶紧抽空跑到屋后,只见昨晚写的“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旁边一行清隽的字体写着“土载万物,无怨方平。”
赵大玲摸着下巴品评了一下,工整是工整,只是意境上差了一些儿。遂在旁边的空地上将林则徐的原对儿写上,“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第二天一早看时,果不其然,那行笔体清俊的字迹消失了,只留下了自己写的“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字迹旁边有一处土迹杂乱,好像有人在这里站了很久。
☆、第27章 两人的秘密
从此以后,赵大玲每天多了件事儿做,就是在屋后空地上写对子,她写出上联,等着有人来对下联,第二天再把她知道的原配下联写出来。赵大玲有种自己在欺负人的感觉。她知道的对联太多了,都是小时候在爷爷的高压下死记硬背下来的。如今却来难为一个对这些对联一无所知的人。
他给出的下联已经很工整严谨了,但一个人的脑力如何能及得上我大中华几千年的文明。所以每次那个人将自己的下联划掉时,赵大玲都会再写出来,留着三句在地上。
白天赵大玲将饭送到柴房,长生虽然能拄着拐杖走动,帮着劈柴择菜,却一直只在柴房里吃饭。见到长生时,赵大玲总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从来不提对联的事儿。这种感觉挺有意思,像是两个人之间的小秘密,心照不宣却都不说破。倒是长生有时会偷偷地打量她,目光中带着探究。赵大玲转过头盯着他,他又会羞涩地低下头,将馒头掰成小块儿,默默地放进嘴里。
一连好几天都没有难倒他。赵大玲起了促狭之心,写上了“琴瑟琵琶八大王,一般头面。”这可是金庸在《射雕英雄传》里写的绝对儿。出处应该是纪晓岚的“琴瑟琵琶八大王,王王在上。魑魅魍魉四小鬼,鬼鬼靠边。”,不过本着对武侠小说的热爱,赵大玲更喜欢金老先生的对联。
第二天一看,旁边的土地凌乱,隐约可见写着“江河湖海三点水”“松柏榆槐四根木”几行字,显而易见是没有找到最好的答案,所以写完又给划去了。赵大玲嘿嘿一笑,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第三天再看,地上还是一片杂乱,看来那人在这里逗留了很长时间,在地上写了划,划了又写,然后再划。
到第四天时,地上被扒拉得很干净,在“琴瑟琵琶八大王,一般头面。”旁边一片平整的空地上撒着一层细细的土,平平整整的。这是在虚心求教呢。赵大玲得意洋洋地嘚瑟了一小下,这才在空地上写上“魑魅魍魉四小鬼,各自肚肠。”
转天再看时,屋后的空地上写满了“琴瑟琵琶八大王,一般头面。魑魅魍魉四小鬼,各自肚肠。”,这两句话被工工整整地录了好多遍,好像学生被先生罚了抄写一样。
长生一天天好起来。不但是身体上的伤渐渐结痂。自从有个这个对对联的游戏,他便多了一分牵挂,一分乐趣。白天和夜晚都不再那么难捱,想着下联该对什么,如何遣词造句,有时候时间的飞快地溜走了。在思索对联的时候,他会暂时忘了自己的苦痛和遭遇。
而他凝眉思量的时候,是如此生动鲜活,又美好如画。他坐在阳光下,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搭在膝上自然地握在一起,眉头微蹙,目视远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赵大玲看着这样的他,仿佛能看到曾经那个才华横溢,意气风发的探花郎。
天气越来越冷,一场初雪过后,宣告着冬天正式降临。友贵家的腰疼犯了躺在里屋炕上没起来,每到入冬的时候,友贵家的这个老毛病就要犯一犯。天冷,柱子赖床,也睡着呢。奎六儿提着食盒来取早饭,小眼睛四处一瞧,没看见友贵家的那个母老虎和小狼崽子一样的大柱子,只看见赵大玲一个人站在灶台前,立刻感觉骨头都轻了几两。
之前奎六儿过来骚扰,借着拿饭的名义向赵大玲说几句便宜话,都被友贵家的拿着锅铲给打跑了,今天机会难得,他舔着脸凑过来,涎皮赖脸道:“玲子妹妹,今天穿的这件衣服颜色娇艳,更趁得妹妹的脸跟敷了粉一样!”
赵大玲身上是一件末等丫鬟的藏蓝色粗布棉袄,领口和袖口为了耐磨缝了一道褐色的滚边。赵大玲怕冷,外面还套了一件青布比甲。就这身打扮还能叫娇艳,赵大玲有点儿相信奎六儿对她是真爱了。
赵大玲没搭理他,将馒头捡进他带来的食盒中,正要盛粥,却被奎六儿握住了拿着铁勺的手。奎六儿摩挲了一下,一脸的陶醉,“玲子妹妹的肉皮儿可真细,怎么着都不像是做粗使活计的。不如跟了我,我向夫人讨了你怎么样?保证以后让妹妹享清福,不用在厨房里干这累人的活儿。”
赵大玲心里一阵腻歪,甩掉奎六儿的手,“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再在我跟前儿胡说八道,我叫我娘去。”
“哟,别给脸不要脸。”奎六儿瞪大了一双绿豆眼,“黄茂那小子摸得你,老子就摸不得了?你还真拿自己当个什么了。老子说娶你,那是抬举你,就你现在这名声,除了老子谁还敢要你?”
赵大玲气白了脸,再怎么说她也只是个女孩子,即便有前世的经验,在这种卑鄙小人面前也是落了下风。打又打不过,市井难听的话她又骂不出口,只能挥舞着锅勺,“你滚不滚?黄茂什么下场你也看到了,你是不是想跟他一样?”
奎六儿上前一步,有恃无恐道:“少跟老子这儿装什么贞洁烈/女。黄茂的事儿,还有人说你是被迫的,若是再出这么一档子一样的,你说大伙儿会怎么说?说不定有人要替黄茂他们几个喊冤咧!”
赵大玲面罩冰霜,咬牙道:“大不了就是个鱼死网破,我落不得好,你也别想占到便宜。”
奎六儿虚着眼睛盯着赵大玲,见赵大玲神色坚定,遂又换了一副嬉皮笑脸的嘴脸腻乎过来,“玲子妹妹,哥哥就是喜欢你,干什么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多不吉利!来,先把哥哥的粥盛上,咱倆再慢慢聊!”
赵大玲不自觉地往后仰,躲开奎六儿伸过来的脸。
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手腕优美,白皙而修长的手指握住锅勺的尾端,将锅勺从赵大玲手里拿过来。
赵大玲扭头看见了长生,拄着拐杖,府里下等仆役的衣服是青黛色的粗布短衫,穿在他身上逛逛荡荡的,只能用一根布绳系在腰间。近似于黑色的青黛颜色衬得他面色苍白,嘴唇也浅淡得没有血色。只是这样的装扮也掩不住他身上那种高贵儒雅的气度,整个人如修竹一般挺拔。他上前一步,将赵大玲挡在身后,这才舀了锅里的粥,盛到奎六儿带来的粥盆儿里。
赵大玲看着他的侧脸,粥锅里升腾的热气氤氲了他的眉眼,更显得他眉目如画,带着一丝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让人感觉这样一个神仙一般的人物,压根就不该出现在这个破旧阴暗的厨房里。
奎六儿见横空杀出来一个,嚷嚷开了,“呦呦呦,哪儿跑出来的瘸子,敢挡你爷爷的路!你小子是不是活腻了?出去打听打听你奎六儿爷爷的名号。吓不死你!”
长生不语,将装满的粥盆放到奎六儿面前。
奎六儿跟看个稀罕物似的上下打量他,“瘸子,你不会还是个哑巴吧,你爷爷跟你说话呢,你也不知道知会一声儿。”奎六儿说着,用手推长生,“快滚一边儿去,你爷爷没空搭理你。”
长生被推得趔趄了一下,却依然抿着嘴站在赵大玲前面。
“哟,小子,还跟你爷爷犟上了。看老子不废了你另外一条腿!”奎六儿说着抡起拳头便要开打。
长生弯腰从灶膛里抽出一根燃了一半的木材,将带着红色火苗的一头直指奎六儿面门。一阵糊臭味儿,奎六儿的眉毛和额前的头发已经被燎糊了。奎六儿“嗷”的一嗓子,吓得一边往后躲一边手舞足蹈地在脸上胡噜。“哎呦,想烧死你爷爷啊!要出人命啦!”
长生拿着木柴逼近一步,目光凛冽,“别再纠缠赵姑娘!”
奎六儿三步两步跳出厨房,见长生没有追出来又手扒门框往里看,一张脸乌漆墨黑的,只剩下眼白看得清楚,头发被烧掉大半,眉毛也都没有了,跟个黑乎乎的葫芦似的。
奎六儿惧怕再挨打,又舍不得那食盒,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长生冷冷地看着他。奎六儿一边瞟着长生手里的依旧噼啪烧着的木柴,一边手疾眼快地抢过灶台上的食盒,抱着食盒兔子一样地跑出屋,站在院子里叉腰骂道:“孙子也敢惹你爷爷了!你小子有种别跑,等着爷爷回来收拾你!”说完落荒而逃。
直到奎六儿跑远,长生才将手里的木柴塞回灶膛里,又蹲下来身,拿起旁边地上堆着的干木柴扔进火里。
“谢谢!”赵大玲也蹲在他旁边,“不过你小心点儿,小心奎六儿回头报复你。”
长生摇摇头,“鼠辈而已,欺软怕硬,不足为惧。”
赵大玲想到奎六儿的一脸乌黑,没有眉毛的狼狈相,不禁仰头笑了起来,又解气道:“该,看他还敢来领饭!”
蹲在灶火前的女子展颜一笑,火光映红了她的笑颜,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虽是粗衣荆钗,却自有一派霁月风光、神采飞扬的明朗姿态。
赵大玲笑够了一扭头见长生正看着她,目光温和,隐带笑意。长生与赵大玲目光相碰,赶紧避开,又看向灶膛。
☆、第28章 言多必语失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只听见木柴燃烧的“噼啪”声。长生向来寡言少语,这活跃气氛,没话找话的事儿只能留给赵大玲,“我刚才还担心你骂不过奎六儿呢,他那种人,嘴里不清不白的,什么都敢说。没想到你拿烧着的木柴燃了他的头发和眉毛。倒是让他不敢再胡说八道。”
长生“嗯”了一声,盯着火苗轻声道:“你说过的,狗咬了你,不能咬狗,要用棍子打它。”
唉,赵大玲揉揉眉心,原来那日听进去这句话的不只大柱子一个。
两个人并肩在灶前,别有一番温暖的感觉。赵大玲探身去拿瓷盆儿,正好长生也伸出手,二人手指在空中相触又即刻弹开,赵大玲只觉得一串火花从指间传到心里,禁不住心砰跳起来。她偷眼去看长生,长生面色绯红退开了两步,窘得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里。
刚才挥手的时候,一个小纸盒子从赵大玲的袖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