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赵大玲想了想道:“胭脂水粉的需求量毕竟有限,即便全京城的闺秀来买,一年的消耗量也是有定数的。一盒胭脂买回去可以用三五个月,一支黛笔更是用的时间长。如今花间堂门庭若市,在京城里另开分店的话,我担心会自己抢了自己的生意。要我说开分店不如离开京城,开到别处去,比如江南一带,那里富庶,女子都好打扮,花间堂开在那边肯定生意好做。”
三小姐一听有点儿泄气,“咱们又不能出去跑买卖,要在江南开分店可不是动动嘴就能做到的。”
赵大玲笑道:“这个可以从长计议,再说也不是只有胭脂水粉才赚钱。其实咱们除了做胭脂水粉的生意,还可以开一间成衣铺子,女人的钱是最好赚的,除了胭脂水粉,大的花销还有衣裳和首饰。做首饰生意需要的银子多,对工匠的手艺也有诸多严苛的要求,相对来说成衣铺子要容易些,找几个好的裁缝和绣娘,就能做起来。‘云想衣裳花想容’,成衣铺子可以叫做‘云裳堂’。穿云裳堂的衣裙,用花容堂的胭脂,这样可以做成个系列,互为宣传。”
三小姐眼睛一亮,“‘云裳堂’做成衣?这我倒是没想过的,女子的衣服首饰没有嫌多的,这个若是做好了,自然有银子赚。”
赵大玲抻了抻身上的道袍,“还得麻烦你件事儿,回头让田氏从如今现成的成衣铺子给我还有我娘和我弟弟买两身衣服回来,自己穿也正好研究研究如今外面成衣的行市。”
三小姐挑眉笑道:“这有何难,城东的天衣坊是如今京城里最有名的成衣铺子,我让田氏按你们一家人的身量先置办两身,也省得你整日穿着道袍没个替换。”
回到一家人住的小院,友贵家的在给大柱子补裤子,在屁股蛋儿处和膝盖处各缝上一块补丁,藏蓝色的裤子,土褐色的补丁,简直丑爆。赵大玲过去按住友贵家的忙碌的手,“娘,这裤子都破成这样了,还补它做什么,再说柱子这半年长得快,裤子都吊脚了,扔了算了。”
友贵家的白了赵大玲一眼,“败家子,刚过了半天好日子就忘了自己姓什么了。好好的裤子补补就能再穿两年,扔了怪可惜的。”
赵大玲接着劝道:“我已经托人去外面给咱们一家人买新衣服了,以后您和柱子都不用再穿补丁衣服。再说,夫人不是让丫鬟拿来四少爷的衣服了吗,大人不愿穿旁人的衣服,小孩子可没那么多的忌讳,让柱子先将就穿四少爷的裤子就行了。”
“呦,这说的是什么话?”友贵家的不干了,“什么叫‘不愿穿旁人的衣服’?什么叫‘将就穿’?那可是主子的恩典,我都妥妥贴贴地收好了放进箱子里了,逢年过节拿出来看看,记挂着主子的好儿。”
赵大玲有些无语,原来友贵家的不是嫌弃别人的旧衣服,而是觉得自己压根就不配穿主子的衣服。在穿越过来的最初时光,赵大玲还有意地去引导友贵家的平等自由的意识,后来也就放弃了。友贵家的在这样的社会中生活了四十多年,一些根深蒂固的观念是很难改变的。就像赵大玲自己,生活习惯好改,但是从骨子里来说,她仍是二十一世纪的现代女性。
赵大玲明白作为一个穿越的灵魂,自己没有资格高高在上地指责这个时代的人奴性十足,愚忠愚孝。友贵家的受尽剥削和压迫,却依旧心地单纯,知道感恩,是个善良而又知足的人。她抱了抱友贵家的肩膀,“娘,明天再补吧,晚上干活伤眼睛。”
友贵家的用针尖划划头皮,“你去歇着吧,我这儿很快就补完了。”她一边补裤子一边叹气道:“以前总是觉得一天的活儿干不完,做了早饭要忙活午饭,这午饭的锅碗瓢盆儿还没拾掇利索呢,又得琢磨晚饭吃什么。别处干活总有歇着的时候,偏偏咱们这个厨房歇不得,哪怕有个疼痛脑热也得咬牙该干什么干什么,这府里几十口子顿顿要张嘴吃饭,容不得你偷一点儿懒。可是今日一整天没活儿干,我却觉得要闲得长白毛了。晚饭的时候我出去在院子里溜溜,遇到彭嫂子她们几个,面儿上说得好听,实际上都是酸话,听得我心里别扭。以前还能找你李婶子打打牌,现在我也不敢去了,怕人家说我显摆,只能补补衣服打发时间。”
赵大玲也明白如今她们一家人在府里的地位很尴尬,表面上算是新晋主子,实际上还脱不了奴仆的身份。她也担心友贵家的虽然清闲了,但生活娱乐却少了,这样下去不利于身心健康,便向友贵家的提议道:“娘,明天你要是没事儿就绣些帕子,针脚细密些,我找人拿出去卖,卖了银子也好贴补家用。”
友贵家的眼睛一亮,“那敢情好,我年轻的时候在丫头中绣活也算是出类拔萃的,嫁给你爹后就一脑袋扎进厨房了,绣花的活计做得也少了。如今拾起来想来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儿。要是能卖几个钱,就攒起来给你兄弟娶媳妇儿。”
☆、第84章 信心
友贵家的兴奋地立刻就开始找布找绣线,从箱子里拿出一小卷儿细白布,时间长了,颜色都有点儿发黄。赵大玲帮着把一小把儿紫色的绣线捋直了,“明天我再给你找些好布料和好丝线来,这样绣出的帕子才漂亮。”
“不用,我回头去你李婶子和林婶子那儿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绢布和彩色的丝线。再找三小姐院里的丫头要几个时新的花样儿,我们老姐儿几个一起绣,绣好了给你拿出去卖钱。有银子大家一起赚嘛!”友贵家的开始展望美好未来,动力十足。
赵大玲也挺高兴,既为友贵家的找到事儿做,又能通过这种方式将银子交到友贵家的手里,还能帮助她重回几个老姐妹的社交圈,简直是一举三得。
友贵家的已经飞针走线,开始给细白布镶边儿。赵大玲轻轻退出正屋,踏着月色来到厨房旁边的柴房。铁蛋和胖虎他们几个回家吃饭去了,只剩下大柱子还在跟着长生念《论语》。清脆的童声从柴房内飘出来,“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
大柱子念完迷惑地问:“姐夫,刚才你讲过前半句是孔子的学生说的‘虽然贫穷却不谄媚奉承。虽然富有;却不傲慢自大。’我觉得已经够好了,为什么孔子还要说不够好呢?”
长生温润的声音在月夜中显得格外清朗,“贫穷时不谄媚,但是如果是觉得别人都看不起自己,因而故作清高,态度倨傲,这实则是一种自卑;富贵时不骄傲,如果这种谨慎谦和是建立在优越感之上的姿态,便不是真正的虚怀若谷。所以孔子说‘这样是好,但比不上贫穷而仍能长保其乐,富有而仍能崇尚礼仪的人’”
“穷还会快乐吗?”大柱子不解地问。
“《吕氏春秋》有一段话说得很好,‘穷亦乐,达亦乐。所乐非穷达也,道得于此,则穷达一也。’快乐与否只在本心,不在贫富。一个人要保持自己的心不受外界的干扰。贫穷时让你的心不卑微,仍能感受与寻找生活中的快乐和意义,富贵时让你的心不膨胀,修身养德,才能拥有高尚的情操。”
赵大玲听着长生清越如月下清泉的声音,一颗浮躁的心也平静下来。她不禁想到自己,那么忌讳穿别人的衣物,自己觉得是‘不受嗟来之食’的清高,但往深里想,这是不是也是一种无法坦然面对的自卑,自傲的根源往往就是自卑,只是通过极端相反的形式表现出来。这么看,友贵家的将自卑表达得坦坦荡荡,倒是透出一种率真的可爱。
赵大玲甩甩头,不再想这个问题,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像长生那样通透豁达。他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心,所以才能跳出自己的悲喜,真正能做到内心坦荡。而自己是俗人一个,每日在意的不过是一家人是否吃得饱穿得暖,再往上追求追求,就是争取自由,不再仰人鼻息,任人鱼肉。“贫而乐,富而好礼”这样的境界只能是高山仰止了。
赵大玲推开柴门,屋里的长生和大柱子一起抬头看向门口,见是她,脸上都挂起微笑,让赵大玲觉得分外温暖,也不禁笑容满面。
“姐!”大柱子蹦蹦跳跳地过来,拉着赵大玲的手,“我跟跟姐夫读书呢。《三字经》和《千字文》我都学完了,姐夫在教我《论语》。”
赵大玲胡噜他毛茸茸的小脑袋,“那你可要跟你姐夫好好学,不但要把句子都背下来,更要多动脑筋,领悟做人的道理。”
“嗯!”大柱子重重地点点头。
赵大玲拍拍他,“你先回去吧,我跟你姐夫有话说。”
大柱子乖巧地收拾了书本,向长生道别后出了柴房。长生含笑看着赵大玲,“本来我还想着一会儿讲完这一章节,就送柱子回去,也正好去找你,没想到你这么早就回来了。”
赵大玲走过去坐在长生身边,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惬意地眯起眼睛,“跟御史府一家女眷吃饭,无聊死了,还得挨个儿应酬着,我都没有吃饱。”
长生拿出一个面卷子递给她,“刚才大柱子拿来的。”
赵大玲接过来咬了一口,松松软软的,带着面香和淡淡的甜味儿,比那一桌精致的菜肴更觉可口。她把咬了一口的卷子递到长生嘴边,长生笑着低头在她的牙印上咬了一小口。一个面卷子一人一口地吃完,赵大玲满足地抹抹嘴,跟心爱的人在一起,即便只是一个普通的面卷儿,也吃得异常香甜。
两个人依偎在一起说话,长生问她:“晚饭时御史府的人没有难为你吧。”
赵大玲想到两个人的亲事差点儿鸡飞蛋打有些闷闷不乐,无精打采地掩饰道:“还好,老夫人还挺和善的,三小姐是我的同盟,就是夫人和二小姐看我不顺眼,我不搭理他们便是了。”
“玉阳真人收你为徒,肯定让她们嫉恨上了,言语上的挤兑肯定会有,你别放在心上。”长生的声音有一股让人心安的力量,缓缓道:“若是提及咱们的亲事不合时宜,你也不要跟她们硬顶!先拖延着,只说如今要潜心修道,不想理会俗尘中的事。”
赵大玲吃惊地从长生怀里抬起头,“你怎么知道饭桌上老夫人提起这件事了?”
长生笑笑,“本朝一向良贱不婚,老夫人收你为义女,自然不能让你再嫁给一个下奴。肯定会想着利用你是玉阳真人弟子这个身份,去联姻一门高门大户。世族为了保证在权贵中的地位,都是这么考虑的。”他安抚地拍拍她的手,“你也不用担心,即便御史府硬塞给你一门亲事,玉阳真人不点头,这件事也成不了。”
赵大玲呼出一口气来,抓过他的手臂围在自己的腰间,“古人说智者稳坐山中便晓天下事,看来什么都瞒不住你,连这样宅门中的小心思你都料到了。”当然,长生再聪明也不可能知道老夫人提起了让赵大玲做萧翊的小老婆。赵大玲识趣地没有提这件事。
赵大玲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红烧肉理论,如今这碗红烧肉都摆在自己面前,任君采撷。一念及此,赵大玲有些蠢蠢欲动,如此良辰美景,不做点儿什么都对不住自己。她忍不住凑上去亲吻他的面颊,嘴唇蹭过他的唇瓣,好像被磁石吸引,便再也分不开。
仿佛一个火苗“嗖”地一下子燃烧开来,清冷的柴房里温度节节攀升,长生在本能的驱使下,忘情地将赵大玲紧紧抱住,怀中的身体青春洋溢,带着原始的诱惑,让长生陶醉沉迷,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她胸前饱满的曲线。不经意间,长生修长的手指触碰到她的胸/部,他仿佛被烫了一样想后退,却又贪恋着想要完全的掌控。长生体质偏寒,本是最不爱出汗的,此刻在这种挣扎下,却生生逼出一身的汗来,如玉的额角都濡湿了。
感受到他的进退犹豫,赵大玲一把按住他的手,将他的手紧紧地压在胸前。掌心下的那种触感带着不可思议的弹性和柔软,长生条件反射地收拢了手指,只想要得更多……
屋外的大柱子去而复返,在外面咄咄地敲着柴门,“姐,娘说天色不早了,让你早点儿回去睡觉。”
赵大玲气喘吁吁地和长生分开,头发蓬松散乱,衣襟也在纠缠中裂开了。她感觉有些脑部缺氧,癔症了一会儿才冲门外道:“我知道了。”
屋外的大柱子唔了一声,“那你快点儿啊,娘说了要是一柱香的时间看不到你,她就拿着门栓来拿人。”大柱子传完话转身跑走了。
赵大玲一脸沮丧,双手捧着脑袋,“都定亲了,我娘还跟防贼似的防着咱们两个。”
长生脸色通红地别着头,不敢看她胸前露出的一片莹白,摸索着伸手替她掩上衣襟。他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急促的呼吸才歉然道:“岳母担心的没错,毕竟你我还没有正式拜堂成亲,独/处一室已是有违礼教,刚才是我唐突了,差点儿酿成大错。”
赵大玲撅着嘴推了他一把,不满地嘟囔,“迂腐,咱们都定亲了,就差一个婚礼,真出事儿了也在情理之中,怎么就‘酿成大祸’了?”
长生神色认真,“岳母信任我,才让你每日来见我,若是出了事儿,我可真没脸见岳母大人了。”
赵大玲看向长生,暗橘色的灯光下,他俊美的容颜更显温润,仿佛一块美玉发出莹然的光芒。赵大玲心中哀叹,到嘴的红烧肉又没吃上。她郁闷地咬着下唇,“长生,我总觉得不安心。如今成亲的事又变得那么不明朗,我不知道事态会怎么发展,咱们能不能顺利地结为夫妻。要不把生米煮成熟饭,这样就没人再能拆开咱们。”
长生好看的眉毛微挑着,一脸的困惑,“‘生米煮成熟饭’?这又是什么典故?”
赵大玲瞥了他一眼,低声道:“意思是事情已经做成了,不能再改变。用在这个地方就是说把成亲该做的事儿做了,咱们的亲事就板上钉钉,跑不了了。”
这回长生听明白了,红晕从脖子漫到脸颊,连耳朵都烧得通红。过了一会儿,他捏了捏她的手指,声音虽不大,却无比坚定,“你不用担心以后的事,我们一定能正式成亲,不用……”他迟疑了一下,还是红着脸说出来,“不用‘生米煮成熟饭’。一切都交给我,我会给你一个真正的婚礼,让你能够正大光明地站在我身边,接受人们的祝福。”
赵大玲惊异于长生的信心,因为从目前的状况来看,他们的将来实在是没有那么乐观。但是莫名的,她就是觉得安心,虽然他消瘦清矍,没有武艺护身,虽然他身为官奴,无权无势,但是赵大玲却相信他能够为她撑起这片天,带着她奔向属于他们的幸福美满。
☆、第85章 佳人
几日后到了二小姐柳惜慈在御史府中举办诗会的日子。一大早,柳惜慈身边的小丫鬟就来催促赵大玲到花园里参加诗会。赵大玲对这种闺阁女子伤春悲秋吟诗作赋的聚会不感兴趣,但是转念一想,她如今是玉阳真人的关门弟子,京城中的人对她都十分好奇,有说她是仙女下凡渡劫的,方得到真人的庇护和帮助。也有说她不过是一个扫地丫鬟,肯定会什么妖法,迷惑住了玉阳真人。总之各种各样的传闻千奇百怪,若总是龟缩着不见人,也不是办法。正巧田氏给她从天衣坊买的衣服也送进来了,几条裙子和两件衣裳,一件是茜红二色稍金撒花褙子,一件是浅紫色绣银色竹叶的褙子。赵大玲不想穿得艳丽惹眼,便挑了一条米白色暗纹的裙子和那件浅紫色的褙子穿在身上。
小丫鬟将她带到了花园,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菊花盛开,一园子的姹紫嫣红,各色菊花竞相开放,艳黄浓紫,摇曳生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