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龙颜大怒,下令彻查。这事儿柳御史当然也在朝堂上听说了,但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家夫人会牵扯在里面。
这个钱庄背后的老板其实是太子萧衍,衙门当然查不到他这一层,也不敢如此深究,于是只抓了钱庄的老板和几个替罪羊。清查账目时发现一本账簿,汪氏也放了五千两银子在钱庄放印,于是便被作为同党传召到衙门问话。汪氏面对账簿上的一笔笔收支款项无从抵赖,只能乖乖认罪。
柳御史自诩清流,夫人竟然做出这种事来,自是羞愤难当,跪在朝堂上向皇上谢罪,自请撤职。皇上念他一向勤勉,府中小姐又指给了太子为侧妃,不能打了太子的脸,所以并未罢了柳御史的官,只训斥了他几句,说他治家不严,纵容家眷违反朝廷律法。虽然保住了乌纱,却也让柳御史灰头土脸,颜面扫地。女儿不检点出了丑事,夫人又贪恋钱财,私放印钱,柳御史多年苦心经营的两袖清风,国之砥柱的形象一朝崩塌,在同僚面前抬不起头来
汪氏放在钱庄的那点儿钱数目不算大,经查明她只是将银子放在钱庄找钱庄的人代管,赚些印子钱,并未参与钱庄的管理和运营。而且京城中的官吏夫人拿点儿体己出来放在钱庄里赚点儿零花钱的不在少数,只是不像汪氏这么倒霉被揪出来就是了。京城府尹看在了与柳御史同朝为官的面子上,奏明皇上,只收没了那笔放在钱庄的银子便将汪氏放了回来。
汪氏在牢中已经享受了官家夫人的礼遇,住的是单间,还有柳府的那个仆妇伺候着,饶是如此大牢毕竟是大牢,吃了两天牢饭,整个人都是恍恍惚惚的。一向注重仪表的汪氏回到御史府时衣裳脏得不成样子,发髻歪了,头发好像乱蓬蓬的枯草,门房差点儿以为是哪来的讨饭婆子。
进府门的时候,柳御史当着府里下人的面结结实实地扇了汪氏两记耳光,汪氏的脸迅速肿胀起来,跟猪头一样。她张张嘴,却没敢像以往那样嚣张,只畏缩着躲在仆妇的身后。
柳御史想休妻,这样德行有亏的妇人不配做御史府的当家主母。汪氏放下所有的身段苦苦哀求,日日跪在梅姨娘的屋外,向歇息在梅姨娘这里的柳御史祈求原谅,大少爷柳敬贤和四少爷柳敬涵也来替汪氏求情。后来还是老夫人发了话,“汪氏虽有过错,但毕竟是贤儿和涵儿的母亲,你休了汪氏,让两个孩子以后如何做人?”
柳御史毕竟看中嫡长子柳敬贤,也最疼爱只有七岁的幼子,长叹一声,将已经写好的休书扯成两半。汪氏虽然保住了夫人之位,但是颜面扫地,在府里已经毫无威信可言,连这一年来备受老爷冷落的翟姨娘和一向不受宠的李姨娘也能在她面前冷言冷语,不时讽刺几句,再也不像以往那样毕恭毕敬。
老爷还彻底夺了夫人的理家之权,收回了府中库房的钥匙和账房的账本一并交给了梅姨娘。汪氏彻底失势,灰头土脸地躲在屋子里不敢再出来,人也憔悴得两颊都凹下去了,一下子好像老了十岁。
汪氏从衙门大牢回来那天,赵大玲去太清观见玉阳真人了,回到御史府,在门口下马车时,正好看到柳御史用尽全力抽了汪氏两巴掌,汪氏脸上松弛的肉皮都飞了起来,在空中晃荡着。赵大玲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看着都觉得脸疼。
看完这出闹剧,赵大玲回到外厨房,抚着下巴,以审视的目光看着在屋后的空地上劈柴的长生。长生在她的目光下坦然地劈着柴,落下的斧头又准又稳,将木柴劈成均匀的细块儿。赵大玲终于忍不住凑过去,探头看着他的脸,“是你做的对不对?”
长生仔细地将劈好的细柴码放成一堆儿,才平静地说道:“是她自己咎由自取。”
赵大玲吃惊地张大嘴巴,继而星星眼看着长生,嘴里啧啧称奇,“你连府门都没出,是如何做到让汪氏跌了这么大一个跟头的?”
长生从水缸里舀了水,一边洗手一边解释道:“那个钱庄背后的老板是萧衍,他为了培训死士,需要大批的银两。光靠官员的孝敬是不够的,于是就开了这家钱庄,躲在背后放印子钱,以谋暴利。两年前,我查到了这家钱庄,无意中看到了一本账簿,里面有御史夫人的名字,汪氏投放的银子虽然不多,但是一笔笔往来十分清楚详尽,那时我便知道她参与其中。前两日我让萧翊找一个信得过的人向京城衙门检举了这家钱庄,并让他们将舆论造大,传到皇上耳朵里,皇上没想到在京城里,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竟然有人操作着这样事,盛怒下要求彻查。我又将当年看到的那本账簿凭着记忆抄录出来一份投到衙门里,于是便将汪氏暴露出来。”
赵大玲听得目瞪口呆,“你脑子是人脑子吗?两年前看的一本账簿,你竟然能凭记忆默写出来!”
长生神色自然,只在阐述一个事实,“我六岁时便可过目不忘。”
赵大玲彻底落入对长生的个人崇拜之中,要知道她当年就是为了躲避史地政这三门需要大量背诵的学科而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理科。她随即有些懊恼,“可惜没能顺藤摸瓜揪出背后的太子萧衍。”
长生挑挑好看的眉毛,“萧衍躲在幕后非常谨慎狡猾,这两年来也没漏出破绽。此次时间有些仓促,来不及仔细布置,所以没有牵扯出他来。不过毁了他的这个钱袋子对他来说也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赵大玲眼珠一转明白了长生急于揭穿钱庄的用意,嘴角噙笑道:“你就这么着急替我出气?”
长生擦干了手上的水珠,抚着她的脸认真道:“汪氏打了你一记耳光,我就要让她被双倍地打回来。”
赵大玲痴痴地看着长生,他从不在意自己受到的伤害和不公的待遇,即便他被潘又斌打得体无完肤,也从来没有听他提过报仇的事儿。她原以为他那颗悲悯的心永远只会宽恕,却不知他还有如此霸道又睚眦必较的一面。他看不得她受到哪怕一丁点儿的欺辱,即便他如今身为最低等的奴仆,没有权势,没有财富,甚至没有自由,但他还是会用自己的方式替她讨回这一掌之辱。
赵大玲这才知道自家的男人可以在其他时候是一只良善无害的小绵羊,但是一旦涉及到自己,他就会化身为腹黑凶狠的狼,给敌人致命的一击。这份反差萌让赵大玲感受到了自己在长生心底独一无二的与众不同,那是他对她的情意,在意她胜过在意自己。她雀跃地扑过去抱住他的脖子,巨大的冲击力撞得他退后了一步,然后才伸手接住她。
赵大玲享受着他智慧的反击带给自己的自豪和快意,兴奋地向他描述汪氏挨打的情景,“哇,你刚才真该去大门口看看那个场面,当着那么多下人的面,柳御史左右开弓,‘啪’地一下扇在汪氏的左脸上,声音那个清脆哦,跟过年放鞭炮一样,汪氏立刻就懵了,可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啪’地又是一声巨响,右脸跟着挨了一巴掌。汪氏立刻就变成了猪头,脸肿得鼻子和眼睛都挤在一起。就这样……”赵大玲用双手挤着自己两边的面颊,将脸挤成了一个肉包子,引得一向面色清冷的长生也笑了出来。
☆、第114章 自由
老夫人最终做主,同意了柳惜妍和晋王的亲事。其实也不能叫亲事,侍妾是连娶亲都不用的,不过是挑个黄道吉日,将人悄无声息地用一顶小轿抬到晋王府就算了事。
柳御史一开始并不同意,御史府出了一个女儿做侍妾就够丢脸了,再出一个,同僚会如何看他?奈何老夫人心疼孙女,一力坚持,柳御史终究拗不过老夫人,也没抗住梅姨娘的眼泪,无奈之下只能撒手不管。
老夫人一视同仁从自己的体己里掏了两千两银子给三小姐办嫁妆,虽说是侍妾,但嫁进的是晋王府,老夫人的意思是还是要按照京城中官宦人家嫁女儿的嫁妆来准备。
筹备嫁妆的事都落在了梅姨娘身上,这些日子梅姨娘忙得脚不沾地,四小姐不必说了,那是要大大操办的。二小姐和三小姐同时出嫁,明面上嫁妆规格都一样,暗地里梅姨娘对自己的女儿当然尽心竭力,对二小姐那边不过是敷衍着不太难看就罢了。这一年多来花容堂和云裳堂赚了不少银子,梅姨娘数钱都数到手软,这会儿自然是都用在了柳惜妍的身上。梅姨娘的想法很朴素,柳惜妍子在名分上已经没有了,更是要在嫁妆上找回颜面,于是光新衣裳就让自家的云裳堂做了好几十身,春夏秋冬都预备好了,大毛的衣裳就有五件,足够柳惜妍穿上好几年。
柳惜妍终于得偿所愿,心满意足地准备做萧翊的新嫁娘,她的婚事多亏了赵大玲,因此对这个朋友尤为感激。赵大玲从柳惜妍这里取出这一年多挣的银子,数了数足有五、六百两,对于普通人家来说绝对是一笔不少的财富。她拿出二十两银子向御史府赎出了友贵家的和大柱子作为家生子的卖身契,当家的梅姨娘自然毫无异议,老夫人也没有难为她们一家人,于是在官府处登了记,重新领了户碟,她们一家便是彻彻底底的自由人了,再也不是谁的奴仆。
赵大玲一早就托田氏用二百多两银子在晋王府东侧的猫耳巷里买了一所三进院的小宅子,又给了田氏五十两让她帮着置办屋里的家具和日用品。宅子的正门与晋王府的院墙仅一街之隔,方便晋王府将这间宅子纳入保护圈之内。一家人很快地搬了进去,屋里一应的东西田氏都给打点齐全了,虽不华贵,但温馨舒适。友贵家的跟做梦一样,没想到这辈子终于住上了属于自己的房子。
出府的时候,赵大玲去拜见了老夫人,这也是上次跟老夫人开诚布公谈过后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撕开了母慈女孝的虚伪面纱,两人之间不过是利用的关系。虽然如此,赵大玲还是诚心诚意地感谢老夫人这些日子以来对自己和家人的关照。老夫人也不再假扮慈爱的老干妈,目光锐利地盯着赵大玲,缓缓道:“如你所愿,我已经做主将妍儿给了晋王做妾,也放你一家人离开。虽然我不希望柳府有需要晋王庇护的那一天,但是如果真有翻天覆地的波动,晋王和你都要记得今日柳府的恩情。”
赵大玲郑重点头应下,跪地磕了三个头,拜别了老夫人。走出御史府的那一刻,赵大玲感到犹如获得了新生一般。她回首看着这座宅院,一年多前她从异世穿越到这里,她经历了底层仆役的卑微和屈辱,也收获了弥足珍贵的亲情和爱情。如今她终于走出了这个院子,只觉得自由是如此的可贵,连府外的空气吸入肺腑都是香甜的。
柳惜慈和柳惜妍是在同一天离府的,这个月的好日子就剩下这么一天,庆国公府不过是派来一顶青布帷的小轿子,跟着两个趾高气昂,鼻孔朝天的嬷嬷。柳惜慈穿一身暗粉色绣四喜如意纹的衣裳当做嫁衣,颜色不鲜亮,显得灰扑扑的。她哭哭啼啼地拜别了老夫人和汪氏,坐进潘府的轿子中。汪氏为柳惜慈选了八个伺候的丫鬟和四个婆子随她去潘府,但潘府的两个嬷嬷冷笑道:“国公府的规矩,妾侍跟前只能有两个丫鬟,自己还是伺候人的呢,犯不着要这么多底下的人伺候着。我们世子爷还特意吩咐了,服侍的丫鬟带两个就够了,再带上你们府上的仆役顾绍恒。”
柳惜慈央求了半天,对方毫不通融,最终无奈下,柳惜慈只带了染墨和晕朱两个贴身的大丫头,好说歹说下又带上了奶娘胡妈妈。
相比潘府迎亲的简陋,晋王府这边却是诚意十足。妾侍本不需要新郎亲自来,晋王萧翊却穿戴一新,骑着高头大马来迎亲了,带着足有上百人的庞大迎亲队伍和一个吹鼓班子一路吹吹打打地进了御史府,引得整条街的人出来观看,孩子们更是跟过年一样,一直跟在迎亲队伍后面看热闹。
柳惜妍虽然不能穿红色嫁衣,但是一身桃花粉色绣百花飞蝶图案的彩缎锦衣分外华贵打眼,面上画着桃花妆,真是灿若桃李,闭月羞花,眉心一点红色的花钿更显出新嫁娘的喜庆。萧翊看着美若天仙的柳惜慈,乐得合不拢嘴,自从进了御史府的大门,嘴就一直咧着。虽说不能跪拜岳父岳母,但萧翊还是向老夫人,柳御史和梅姨娘几人行了晚辈礼,唬得梅姨娘不知往哪里躲闪。
迎亲当日却发生了一起意外事件,晋王欣喜之下燃放了烟花爆竹,却点燃了外院厨房,瞬间着起了熊熊大火,将厨房和附近的柴房都烧为灰烬。柴房中的一名仆役不幸葬身火海,一命呜呼。
潘府的轿子抬回了哭了一路,面目红肿的柳惜慈,却不见潘又斌志在必得的顾绍恒。一问,人死了。潘又斌对如此无耻而又明目张胆的把戏感到异常愤怒,拍案而起怒道:“竟敢在本世子面前玩这样的花招,老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结果潘又斌收到御史府送来的一付烧焦的骨架。柳御史亲自上门致歉,再三声明御史府是无辜的。起火原因是晋王府的人燃放烟花炮竹,一个窜天猴落在外厨房房顶的草坯上。柳御史说完看着潘又斌,一副“不知道你信不信,反正我信了”的无奈神情。
潘又斌打发走了柳御史,第一件事就是提着马鞭进了柳惜慈的屋子,直打得柳惜慈满地打滚,惨叫连连。潘又斌是个中老手,自然知道折磨人又不见伤痕的法子,柳惜慈露在外面的手和脸都干干净净的,但是衣服下面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却是伤痕累累。
自那日后,原本青春年少的姑娘就成了目光呆直,战战兢兢的妇人,听见潘又斌的名字都会吓得如同一滩烂泥一样堆在地上起不来。不过好在二小姐并不出众的样貌引不起潘又斌多大的兴趣,平日里连柳惜慈的门都懒得进。唯一想起她来就是让她说说御史府里顾绍恒的事儿。柳惜慈对一个下奴能知道多少,不过是搜肠刮肚,外加自己杜撰一些罢了。
被耍了的潘又斌找到太子萧衍,一拳捶在桌子上,“该死,萧翊那小子是拿我当猴耍么?这么明目张胆地抢我的人!我说他怎么像模像样地带着那么多人去迎亲,还真道他是稀罕柳家那个三小姐,却原来玩了这么一手金蝉脱壳。”
萧衍被最近朝堂上的事儿弄得焦头烂额,萧翊大展拳脚,不但皇上器重他,一干朝臣除了自己的拥趸者以外,几乎都开始说萧翊的好话,形势已经呈现逆转之势,这样下去可是大大的不妙。最让他郁闷的是,这几日他还莫名其妙地损失了一个地下钱庄,自从工部尚书杜如海落马,这个钱庄可是自己最主要的经济来源,一年能有个几十万两银子的进项,却不想被人给端了。虽说没有揪出自己来,但损失巨大,实在是让萧衍窝火。心烦意乱的萧衍没好气地瞥了潘又斌一眼,“整日不见你做什么正事,只一心惦记着那个官奴。”
潘又斌仍是愤愤,“这如何就不是正事了,萧翊得了顾绍恒,又有赵大玲那丫头帮衬着,可不是如虎添翼了么!以前还顾忌着人在御史府,要碰头也得偷偷摸摸的,如今把人悄没声响地弄到他王府里,谋划起来更方便了!”
萧衍也皱起了眉头,“也是本宫失策了,留着顾绍恒恨不得引萧翊上钩,让他触犯父皇。谁知道他们两个倒都忍了下来。如今顾绍恒连姓氏家名都不要了,宁可从今以后隐姓埋名。早知如此还不如及早杀了顾绍恒,也好过放虎归山,为萧翊所用。”
说起这件事来潘又斌也是懊恼不已,“还谋划着咱俩一人一个呢,你得那异世者赵大玲,我得顾绍恒,如今可倒好,倒是一人一个了,可惜不过是柳成渝的两个贱丫头。你那个还好些,好歹模样周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