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氏是章贤身边最得力的一个,她漂亮、娇柔、妩媚,章贤在前头与敌人大杀四方,回府不免要寻些事缓解心中的压力和焦虑,胡氏便是他的最好人选。
她从来不抱怨,也不抗拒,他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胡氏从未有不耐的时候。凶起来时,胡氏疼得下不了床,可她始终媚色倾城,双眼含笑,宛如枝头的娇花,让章贤又怜又爱。
胡氏远远要比姚氏伴他的时间长,两人的感情也因为在榻上相处日久,要比与姚氏之间的敬重更多了几分血肉相融之感。
章贤能从胡氏身上得到不同寻常的安慰。他高兴了,生气了、恼怒了、痛苦了,只要温香软玉在怀,便什么烦恼都没了。
更何况,她给他生了两个儿子。她那样娇弱的一个人,生孩子那么疼,她却和没事人一样的挺过来了,章贤对她,全然又多了几分不一样的相濡以沫。
章贤不明白,祖母明明那么看重自己,可她不断的在自己私事上插手。娶妻,她不满意,不娶,她还是不满意,到底要如何呢?
章贤看着章哲,虽然对他多有不屑,可偶尔会有大逆不道的念头冒出来:若自己也如他一样放纵不羁,只怕祖母对自己就无计可施了。
那样姚氏就不会死。
这个念头只是冰山一角,才涌上来,就被章贤压制下去,他没法说敢对老太太有怨恨之心,但也不想看她打着为他好的名义,不断的干涉他的生活。所以他宁可长年待在武州,一直躲着、避着。
现在,胡氏被姜辛算计,大张旗鼓的回了燕城,简直就是在章老太太心口上捅了一刀,她惯于强势把控,如今事情超出预料,定然不能甘心。
可章贤却想,这么闹腾出来未必是坏事。
他原本就没想再娶。
况且胡氏也并没有为外人看到的那样虚荣、愚蠢。
她着人算计,只能说自己最近往燕城回的次数太多,与姜家过往甚密,她不知内情,心思忐忑,生怕她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这才心思涌动,入了姜辛的圈套。
但凡早半年,或是晚几个月,胡氏看清时势,也不会入毂。
只能说,姜辛找的这个时机将将好。
他倒不知道该如何看待姜辛了,她着实有胆有谋,倒与从前印象大相径庭。可她什么样,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章贤揉揉太阳穴,从心思中回神,见章贤已经替老太太把完了脉,正有小丫鬟递上干净帕子擦手,便沉着脸问:“如何?”
都说不为良相,便为良医,章哲从小涉略就广,于歧黄之术颇有心得,虽不能挂牌行医,可看个诊号个脉还是完全没问题的。
章哲道:“祖母就是急怒攻心……”朝着章贤眨了眨眼,意思是无碍,可还是道:“去请郎中来吧,给祖母扎几针。年纪大了,气血上涌不是吉兆,总这么昏迷不醒可不成,别回头耽误了。”
章贤对章哲的话还是很相信的,点点头,叫人拿了祖母的名贴去请郎中。
兄弟俩看着上首的丫鬟婆子们围在章老太太身边,又是抚胸又是拍背,还有人掐着老太太人中,更有人拿了热帕子替章老太太擦手。
章老太太本就是故意装晕,此刻被人打扰,耳边尽是嗡嗡嘤嘤,实在是烦不胜烦,真想跳起来吼一声“滚”,可是还要吓唬两个孙子,自然不能吱声。
章哲生怕气着老太太,别本来没事,被丫鬟婆子们一折腾真出事。
他朝着章贤一示意:你倒是管管。
章贤犹豫了一瞬,还是喝斥丫鬟婆子道:“都散开吧。”他既知道老太太是故意装晕,便有心让她自食苦果,可到底老太太年纪大了,又是打小教他养他的,祖尽母职,比章二太太对他尽心多了,他不能太过。
丫鬟婆子们俱都散开,章老太太自己也松了口气。
章老太太故意装晕,无论如何也不肯醒。
郎中来了,也只说气血有些旺,开了些清热去火的药。丫鬟们自去熬药,章贤和章哲却是不能走,只在外头守着。
又有人报,说是姚大老爷、姚大爷和姚三爷来了。
章贤只能出去见客,那是他的岳父和两位大舅兄,没了姚氏是他妻子的身份,那还是他的亲舅舅和两位表兄呢。
姚老爷可不是许大舅,在某种程度上,有舅代父职的时候,章贤无论如何不敢在他跟前造次。
姚老爷也不听章贤分说,毕竟那是他的私事、家事,他再不愤不满不甘,也不可能插手章贤的家事。但胡氏的事,终归是让姚家人心里不舒服。
因此姚大老爷只有一个要求:自己的女儿命薄,早早亡故,那是她的命,可还留了个妍姐,孤苦无依,着实堪怜,若章贤还肯顾念当时表兄妹的情份,就替姚氏过继一个儿子,写在她的名下,也好将来四时有人供奉祭祀。
第185章 、夜话
夜静更深,章贤两兄弟还在章老太太房房外守着,兄弟虽久未见面,却俱都无话。章贤是满肚愁肠,烦闷得不得了,章贤虽亦是心事重重,可有章贤在前头挡着,他那点儿事儿就显得微不足道多了。
有小丫头重新换了热茶,章哲替自己和章贤都倒了一杯,问:“三哥,你和姜二姑娘的事,真的作罢了?”
见章哲问,章贤不由得瞥了他一眼,随即又自嘲的道:“不作罢又能如何?我先前也不过是憋着一口气,想着故意为难为难她。”
哪知为难到最后,为难得还是自己呢?
他问章哲:“你对她……似乎印象一直都不错?”
这话问得直白兼不怀好意,不管章哲承认不承认,这份芥蒂是埋在章贤心里了。
不管怎么说,率先提出要娶姜辛的是章贤,他是兄长,章哲就理当谦让、避嫌,甭管他心里对姜辛如何看,这一辈子都不许提姜辛,哪怕是章贤和姜辛不成了,章哲也休要再生出什么不该有的想法来。
章哲不慌不忙的道:“怎么说,当初我也曾救过她。”
他意在指明他与姜辛有过肌肤之亲,是章家为人不厚道,姜家又势弱,故此这件事就稀里糊涂的混过去了。
章贤也不能不承认,章哲当初确实是乍着胆子承认了此事,并且想要因此而求娶姜辛的。越想此节越是生气,她算个什么?居然能不动声色间挑拨得他们兄弟为了她一个而失和?
章贤道:“事急从权,你终究于她有救命之恩,她还想如何?”幸亏她没有以此相挟,否则岂能容她安生?
章哲笑道:“三哥多想了,她无此意,是我想挟恩以报。”
章贤给了章哲一个“你傻啊”的眼神,蹙眉问道:“她究竟有多好?值得你这么自轻自贱?”
章哲仍是满面笑容的道:“我和大哥的志向不同,这辈子,也就是混吃等死熬寿数的命,于婚姻一事上,更是只想娶个自己看着顺心,她看我也遂心的女子。说到自轻自贱?呵,我算个什么东西?除了章这个姓氏给我的光环外,只怕扒了这层皮,我什么都不是。”
见章哲虽然神情平静,可语气里满是自嘲,章贤不禁默然,半晌想想又气,训斥他道:“怪得了谁,还不是你自己不上进?但凡你肯认真些,身上的功名早就有了,那时候你岂不是要比现在更自在?”
他们兄弟俩某种程度上都不喜欢待在家里,恨不能早一点儿飞出去。可世情如此,没谁真能与家摆脱得一丝干系也不剩。
兄弟俩性情不同,章贤是越达不到目的他越是不愤,终究熬出了头,可章哲完全是消极怠惰的态度,看似逍遥自在,可个中滋味,只有他自己清楚。
章贤到底是心疼这个弟弟,瞪他一眼,不许他开口辩驳:“冠着章姓怎么了?那是你的福气和荣耀,要是没投好胎,生就市井乞丐,那时你可要怎么自怨自艾呢?”
一顿三餐,无以为继,更别说什么雄心伟业,小命几时被阎王拘了去都不清楚,难不成还要哭死不成?
章哲哈哈一声笑,道:“各有各的过法,谁能说市井乞丐就一定过得不顺心呢?”
章贤骂他:“糊涂,也难怪祖总说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这么不知事。你的婚事不能再耽搁了,我回头和祖母说说……”
“别。”章哲举手:“三哥都还没安定下来呢,我急什么。”
章贤沉着脸道:“章家和姜家亲事做不成,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他目光严厉,直盯着章哲的眼睛,不怒自威。
他和姜辛之间,想也不要想。
章哲无所谓的耸耸肩:“哦。”做不做得成,和他又有什么关系?世上人都是庸人自扰,三哥倒是防自己防得紧,孰不知姜辛自来是个最有主见的,她不待见三哥,更不待见自己,难不成当她是旁人,巴不得挤破头非要嫁进章家来么?
要是她听见三哥这话,只怕笑得肚皮都要破了,不知道有多开心。
至于他娶谁……那真是一件十分遥远又不真实,甚至是荒谬的事。
章哲反过来刺章贤:“三哥的亲事,眼下才是当务之急,三哥可想好了么?”
看章老太太这架势,连装晕的招数都使出来了,这一回务必要和章贤较个高下。章贤再位高权重管什么用?真惊动了老太爷,一封信过来,章贤便只能低头应娶。
章贤早把这事翻来覆去想了个遍,已经胸有成竹,面上神色雍然,道:“我的事,你不必管。”
章哲笑道:“三哥心里有数就好。”
章贤看不得他这副河边看热闹,自己不湿鞋的模样,道:“都是我耽搁了你,既是我的事已经落了停,也该考虑你的事了,正好……母亲在,就一并办了吧,我瞧着祖母对邵家五娘一直有意。”
章哲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反问章贤:“三哥是死心了,认输了?”
章贤浓眉紧皱,严厉的瞪他:“什么话!”
可事实是,他确实是死心了、认输了,早晚都是要娶,那就娶吧,胡氏没那个命,再坚持下去,他挨打是小,胡氏的两个孩子一个也保不住。
姚家虽未明说,但总不能把章家外枝的子孙过继到姚氏名下,还不是就盯着胡氏的两个孩子?那两个孩子就是胡氏的命,拿走一个,便是摘了她的一份心,她哪能承受得了?
章哲呵呵笑道:“长兄如父,三哥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章贤倒是很意外,他原以为章哲怎么也要再推拒几番,不想竟这么容易就答应了?
章哲迎着他疑惑问询的眼神道:“祖母年纪大了,今日虽是装得成份大,可我瞧着她的脉相,到底不如从前……”
说到这个,章贤也是心下一片怔忡。那是手把手将他带到大的亲祖母,有再多不是,也是为着他好,如今她年纪大了,他总不能真的为了自己的任性妄为而把祖母气个三长两短。
章贤与章哲是同病相怜,屋子里再度陷入沉寂之中。
第186章 、母子
送上第二更。
章二太太得信儿过来探病。
听说章老太太病了,她心里是又解气又解恨,只在心底骂:这个老妖婆,你也有今天?!
当初非得抢了她的长子,搁到她膝下教养,处处说嘴,什么三郎年少有为,俱是她的功劳。如今呢?被自己最倚重的孙子气晕了,她心满意足了吧?
等到进门,看见两个儿子在灯光中神色疲惫,脸色青黄,似乎都带了些颓唐,章二太太心痛如绞,更恨章老太太了:你病就病了,折腾我儿子做什么?
丫鬟报说二太太来了,章贤兄弟忙起身。
两人俱是在章老太太身边养大的,与章二太太虽是母子,可情份寻常,说是淡如秋水,一点儿都不过分。平日里不怎么见,这回章二太太回来,两人也不过是晨昏定省,连话说得都少。
此刻见她来了,忙见礼:“见过母亲。”
章二太太看着比自己都高,生得相貌气质都好的两个儿子,眼圈都红了,她有心要摸摸两个儿子,可又不敢。小时候她偷着见两个儿子,想要和他们套套近乎,说自己是他们的娘,可男孩子皮,又年纪小,她一伸手,这哥俩儿便不高兴的打掉了她的手,没问两句,便不耐烦的跑走了。
自那之后,章二太太便小心翼翼了许多,再不敢妄动。他们越发大了明白事理,她那份小心翼翼却一直维系到如今,再不敢伸手,此刻也只能含着泪笑道:“好,好,起来,都起来。”
要是亲近的母子,见她来怎么也得意思意思扶她坐下,可章贤兄弟见着这个母亲只觉生疏。感情是日积月累起来的,不是一蹴而就,况且感情要对等才好,谁也不知道自己主动示好之后得到的回应是什么,因此哪怕是最至亲的人,在感情一事上也难免要迟疑。
因此两兄弟就笔直的站在章二太太跟前,由章贤问:“母亲怎么还不歇着?”
章二太太心更酸了。这话听着不是味儿,是嫌她多事了吗?可于情于理,知道婆婆病了,她来探望也是应该应分的才对。
章二太太轻咳了一声,把委屈压下去,道:“我是听说府里又是请郎中又是熬药的,一打听才知道是你祖母病了,这才过来瞧瞧。”
章贤生硬的道:“祖母无碍,母亲还是早点儿回去吧,来人……”竟是这就要把人送走。
他心里乱着呢,母亲又来添乱,是不是等知道他不肯娶,又要闹上一通?章烦心里够够的了,恨不能把这府里多嘴多舌的人都把牙齿敲掉了,舌头拔了,看他们还敢不敢乱传话。
章二太太的泪唰一下就淌了下来,她嫌失态,微扭了脸,咬着唇,连肩膀都是抽得,半晌才哑声道:“我不累,这么多年都没有好好在老太太跟前尽孝,侍疾也是我份内之事。你们两个白天还有很多事要忙,且先回去歇着吧,这里有我照应呢。”
也就是在自己两个儿子面前,章二太太才能说出这样软和的话来,否则她何必委屈自己?
章贤皱着眉头道:“我们兄弟没事,岂能劳动母亲?”
他二人年轻气壮,熬几夜也没关系,反倒是章二太太,原本和章老太太感情就不睦,她在这守着,章老太太养病养的气儿都不顺,不但不能早些痊愈,说不定反倒还要再添几分毛病。
章贤也算是好意。
章二太太身为人媳,过来打个照面也就成了,何必再做这种侍疾的样子来,给她自己找不痛快,别人看了也不痛快?
章二太太却听出了满满的嫌弃,只觉得心痛如绞,恨不能当场号啕一场。这是她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儿子,可就因为只有生恩没有养恩,他们竟然和她生疏如路人。
若是路人,说话也要照顾体谅对方的心情,不会说得这么直接,可反倒因为她是他们的母亲,他说话全无顾忌,简直字字如针,扎在自己心口,疼得人都喘不上来气了。
章二太太几乎要哭晕在椅子上,她做不来姜二太太的作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