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分明就是无理取闹,他却捧起她的脸将她迎向自己,原本阴沉的神色渐渐烟消云散,紧抿的薄唇微启,似欲言而又止。
她这么一通闹腾彻底搅乱了他的心绪,却又莫名其妙将那原本应该盘桓许久的阴霾搅得云开雾散,好似她已将那些他不敢做、不能做的尽数挥霍出来
他双眸里的华光复又潋滟起来,不得不承认他认真凝视的样子真的很好看。
秦君苻坚在面对慕容冲的事情上虽然表现得像个痴/汉,可不能不说信里的比喻却也十分贴切。
慕容冲确实是一个如月光般的男子,如此皎然滟滟,却又温良和雅。
初见时便是如此,一袭白衣翩然出尘,虽然深陷于黑暗之中,却难掩其撼动天地的光华。
四目交接之际,林珍惜控制不住的心猿意马。
她羞赧无比的垂下头,目光停留在他残留着水渍的衣襟上,一脸蛮横道:“你不许笑我,我这都是被你祸害的……”
只是说着说着就失了底气,偏还要拼命强撑,最后还无比消沉的鼓了一口气在嘴里,活脱脱一个金鱼模样。
她并不知自己百般别扭的表情有多滑稽,只知方才还十分阴沉的慕容冲愣是被她逗的微弯了嘴角。
见他面上浮起笑意,她便也忘了怨怼,跟着绽开笑容,于是又哭又笑的愈发没个体统。
她忽而又瞥见搁在案几上的那封书信,虽说她与慕容冲同仇敌忾,可仅凭常识她也知道君主赏赐的东西是不能随意处置的,若是哪一日那君主起了兴让拿出来看看,到那时候要是不能保存完好,则要落得一个大不敬的重罪,整不好还要株连九族。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林珍惜思忖了片刻,自慕容冲怀中退出后,便踱至案几跟前将那封信拾起。
慕容冲的目光随着她的手落在信上,流露出欲阻止的意愿,但见她只是握着并没有将信展开来看,便又不动。
林珍惜执着信转头来问他:“你这儿有没有能用的盒子?”
话才说完她就眼尖的瞧见旁边的书架上摆着一个锦盒,取了打开来看,里面并没有装东西。
林珍惜抬头看了看慕容冲,以目光无声的询问。
慕容冲默然点了点头,便见她将那封信放进了锦盒里而后移到他面前道:“现在我把这封信放进盒子里,连同你那些不好记忆都一起方进去。”
说罢她还煞有其事的将手抬到他脑边一握,好似真的将他的记忆抓走,然后扔进了盒子里,一把盖住。
“好了!”做完这些,她仰头笑意灿然的看向他。
慕容冲的目光凝视在她手里捧着的盒子上许久,复而缓言道:“不止这一封。”
“嗯?”林珍惜还未反应过来,便见他转身自书架旁的小柜子里取出了一沓书信,递到她面前:“他每间隔数十日便会差人送信过来。”
林珍惜随手翻着那些书信,不由的撅起嘴,气鼓鼓的嘟囔:“哼,居然写了这么多封。”
说完她又觉懊恼,怎的就跟一个男人争风吃醋起来。
林珍惜迅速的将那些书信都一股脑儿的塞进锦盒里,然后将锦盒盖上揣进怀里,再拂起袖摆盖住,仰头对慕容冲道:“他写给你的信,还有那些不好的记忆都给我吧,我这就拿去收起来,以后它们就都跟你没有关系了。”
待到慕容冲不得不写回信却又难以下笔时,在旁边磨墨的她便又蹭到他面前道:“给我写封信吧。”
说着,她更是委屈的努嘴:“你还从来没给我写过信呢。”
慕容冲于是终于落笔,这次则十分流畅。
完成后,林珍惜捧着书信往差使那边去,路上翻来覆去把那封信看了许多遭,可惜除了几个简单的字,其余的全都认不得。
她便又遗憾又恼怒的嘟囔:“也不知写的什么,那家伙又不肯念来听,本来就是写给我的,还不许我知道,哼,便宜秦宫里那位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自长安的密信(三)
关于锦盒的心理暗示似乎十分起作用,那件事后,慕容冲很快就自晦暗的情绪里脱离开来,日子又归于平静,可是林珍惜的心里却纠结起来。
她既期盼着早日收到长安术士的来信,好知晓下一次流星雨的确切时间,又有些害怕术士真的告知了她确切的日期。
倘若流星雨发生的时间就在近前,她该如何选择?
即便对慕容冲这样一个古代男子满怀倾慕与怜惜,她又怎可为了他而放弃生她养她的父母。
他们家就她一个独女,这么凭空消失了,而父母年过半百原本在她身上寄托了全部的希望与期盼,眼下会是何等担心与伤心,这并不难想象。
他们一定在千年后急得满世界的寻找她,这样的情形近来已经在她的梦里反复出现,叫她如何能够安心在这里待下去。
相反,若是她真的就此离去,若放在初来的那些日子,定是毫不犹豫的抉择,可这些时日与慕容冲相处,她竟越来越不舍这个年代。
就像书上说的,一个地方,一个人,或是一样东西,若是和自己没有关联的,便只是普普通通的存在,和这世间千千万万的人与物没有任何区别,可若是产生了关联,便是独一无二的。
会因为到达那个地方而觉得惬意,因为将要见到那个人而感到期待,因为拥有那样东西而觉得满足,就是这么奇妙的体验。
她和慕容冲之间便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产生了这样的联系。
于她来说,他不再是流传于世的故事主角,不再是史书上的一行文字,而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可以对着她笑,和她说话。
他们还曾经一同出外游玩,吃过同一碗馄饨,甚至在星空下拥抱和亲吻。
这样的联系似不断延伸进她的心里,又如何能说断就断。
她亦想过带他一起离开,虽然他似乎自第一次遇见时起就十分赞同这个做法,可她能否成功的将他带去千年以后,历史会不会因此发生不善的改变,而去到千年后的他又能不能适应那里的生活?
这些问题也是不得不考虑的。
事情似乎越来越复杂了。
林珍惜原本就是个没什么逻辑的人,这么复杂的问题她短时间内想不清楚,只得先放下再说。
太守府中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夏末已至。
贴身侍婢的工作,林珍惜已经十分娴熟,每日里有条不紊,连管事婢女都很少唠叨她了,昨日甚至破天荒的夸了她两句。
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于是这一早林珍惜更加有干劲了,天刚亮就起来,无比敬业的忠于职守。
待她准备好梳洗的一应物品,踏入慕容冲的寝屋中时,慕容冲却还未晨起。
那寝屋亦是由相嵌套的两间屋子构成的,床榻在靠后的屋子里,前面那间厅房则摆着些夜里搬回来审看的文书和香炉坐塌等物。
林珍惜掀起两间房中央隔着的垂帘往里探了探,见慕容冲还在睡梦里,又想到他昨夜看文书看得极晚,因不忍心将他吵醒,便蹑手蹑脚的退回到厅房里。
她且将慕容冲待穿的衣袍和梳洗用具在一旁摆好,闲暇之余先打扫起这间屋子来。
将桌机器柜都擦拭过一遍,再把散乱的文书堆放整齐,整个屋子顿时焕然一新。
林珍惜掸了掸身上的灰,将掳起的袖子重新放下来,然后撑着腰将屋子扫视一圈,欣赏自己的劳动成果,自豪之情不禁油然而生。
然而,当她的目光扫过墙角里的那个立柜时,却不由得蹙紧双眉。
方才打扫的时候竟没有发现,柜子顶上摆着的那个花瓶有半边都在柜子边缘之外,怕是有谁不小心撞了那柜子一下就会掉下来砸中脑袋。
如此隐患怎可放任自流,林珍惜忙靠过去,欲将花瓶往里面推一推。
可惜那柜子抬高,她伸长了手臂还差好大一截。
她只能暂且作罢,转身往四周看了看,于是计上心头,呼哧呼哧的跑过去将慕容冲平日里用来看书写字的矮机搬了过来。
目测还差一点儿距离,她便又将垫棋盘的小机搬了摞在上头。
这下够了,林珍惜再度挽起袖子,踢掉了鞋爬上去。
踮起脚尖勉强可以触到柜顶的花瓶,她于是略缩了身子再往上跳了一截,利用冲力将花瓶往里推。
这一跳就出了乱子。
踮棋盘的小机四角都有些滑,原本方才她急切之间又没有放好,被她这么一折腾便自比它大不了多少的矮机上滑出了一条腿,接着整个都散落下来。
感觉到身子突然失去平衡,林珍惜吓得发出一声惊呼,眼见摔下去之际,只能下意识的闭紧双眼。
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一双手臂却揽上了她的腰际,背后贴上温暖的胸膛,慕容冲的气悉还携着初醒时的慵懒。
林珍惜下意识的攀住环着她腰身的手臂,好不容易才重新稳住身形。
他的墨发正绞着她的乌丝,薄唇贴着她的耳畔呼吸,熟悉而又温暖的气悉将她整个人都裹在其中。
他微微颔首,正好将下巴搁在她的肩头,还有些赖床的意思。
稠密的睫羽轻拂过她的鬓额,若有似无的扰动人心。
林珍惜忽觉呼吸凝滞,身子上每一处与他相触的地方都那么明显。
她有意挣了挣,生怕那过于剧烈的心跳被他听到,万分尴尬的说道:“你怎么醒了?”
贴在她侧脸上的睫羽微颤了几遭,慕容冲才启唇,因携着倦意而略显沙哑的声音道:“你在这儿弄出如此大动静,教人如何贪睡得?”
“对不起……”林珍惜有些懊恼的垂下头,对着手指尴尬的解释:“我本来是想打扫屋子,后来又看到柜子上的花瓶要掉下来就想推进去,可是我又不够高,只能搬来桌子……啊!”
她还未说完就被慕容冲突如其来的动作打断。
却见他忽然将她转过来面向他,而后重新环上她的腰身,双臂一用力就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双脚突然的离地让她不禁惊呼,慌忙伸手环住他的脖颈,与此同时他则已拥着她往一旁的坐塌边移去。
这个过程中,她的全部重量都依托在他的身上,于是两人间更加贴近。
林珍惜已是满脸通红,欲挣脱之际他却已将她放在塌上。
“一早便赤足而行,成何体统。”数落间,慕容冲已转身拾了她的丝履过来。
见他似有弯腰为她穿上鞋履的意思,她慌忙夺过来自己套上。
面前这个男人可是将来的西燕皇帝,她怎可大不敬。
“刚才……多谢……”林珍惜这时才想起谢他,方才若非他及时赶到,她定要摔个狗啃泥不可。
慕容冲却朝他俯下身来,刮了刮她的鼻头,似故意逗她般道:“谢倒不必,日后莫要如此冒失了,哪有仙女似你这般?”
随着两人间距离越来越近,呼吸又微滞起来,林珍惜隐约觉得他就是故意的,故意要看她满脸羞赧不知所措的样子,却还是禁不住遂了他的意,红着脸争辩道:“都说过我不是仙女……”
后面的半句话梗在喉中则是因为那近在咫尺的薄唇,如此水泽饱满、红润诱人,触感定然也十分柔软。
她这样想着,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
实在是太近了,林珍惜整个人都僵住,动弹不得。
双颊更是火烧一般的发烫,准是烧糊涂了,眼前也似结了雾气一样,除了那两瓣薄唇,什么都看不到,脑袋也烧得昏昏沉沉。
她早忘了后面要说什么话,像被蛊惑了一般怔怔然朝他贴近,直到双唇与他的相贴。
感受着彼此呼吸的交缠,这一次她却没有更加深入,仅仅浅尝辄止。
然而只是如此亲近的相贴,七上八下的心却渐渐安静下来,虽掩不住源自深处的悸动,却觉得格外舒适。
她开始贪图他的温暖,开始想要更多,于是抬起双臂环上他的脖颈,微微用力将他拉向自己,而后探出香/舌触上他的唇瓣。
才刚引诱得他启唇,这一吻便被门外突如其来的说话声打断。
“郎主,长安来信了。”是阮闵的声音。
林珍惜赶紧撤回双臂,意识到方才自己的大胆,不觉羞赧万分,抬起双手捂脸,恨不能找个洞钻进去。
而今对于长安来信,慕容冲也从容了许多,目光仍停留在她的身上,却向门外应道:“且请使君稍候一候,待我更衣便来。”
“更衣了。”慕容冲握上她的双手迫她露出脸来,似若无其事般说道。
林珍惜见他表面上并无嘲笑之意,方才略放下心来,顺从的点了点头:“嗯。”
而后她便助他更换衣袍,梳洗过后才目送他离开寝屋,前去接见来自长安的差使。
整个过程当中,两人都默契的不提方才的那个吻,总算是化解了一早便开始蔓延的尴尬氛围。
待慕容冲离开后,林珍惜才长舒了一口气,又将屋子重新收拾了一遍。
一切妥帖之后,她正拿着慕容冲换下来的睡袍,准备送去下面浣洗,不想半路却被仆从唤住。
那仆从少年看着眼熟,似乎是常跟在阮闵跟前的,见到她后便上前道:“劳姐姐去前堂一趟,长安来的使君郎要传见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
☆、来自长安的密信(四)
“传见我?”林珍惜又向仆从少年确认了一遍,见他笃定的点了点头才将手里的东西交给旁人,随他往前堂去。
待至前堂时,只见慕容冲、阮闵以及隔断时间便会前来送信的使差正坐在堂中说话,另有一名未曾见过的中年男子坐于客位中的上位,正低头不语的饮着茶。
那人举止不凡,衣饰也甚是华贵,想必与那使差一同自长安来。
阮闵远远瞧见林珍惜就迎到了门口,引着她进到堂内,朝那名中年男子拢袖道:“这位就是阿瑶姑娘。”
中年男子听闻后抬起头来,却以询问的目光瞧了一眼身边的使差,那使差朝他略点了点头,中年男子才重新看向林珍惜。
见长安来的差使都对那名中年男子毕恭毕敬,她已猜想此人必与秦宫脱不了关系,于是眼观鼻,鼻观心,愈加谨慎的敛目垂首,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这时,慕容冲却忽然自座位上起身,诧然的声音道:“你怎么来了?”
林珍惜也十分莫名,心道难不成是阮闵私自让人传她过来。
果然阮闵在慕容冲话音落下后,一脸谄笑的对他道:“内侍大人说要见一见阿瑶姑娘,下奴心道不过是个婢女,便不曾向郎主禀报。”
听到“不过是个婢女”这几个字,林珍惜下意识的蹙了蹙眉,抬眼悄然朝慕容冲看去,只见他正与阮闵相视,薄唇紧抿,面上并无明显的表情,也不说话。
她知道,他这是拼命隐忍的表现。
片刻之后,还是那位内侍打破了令人尴尬的沉寂:“主上听闻平阳太守府中有一位从天上来的仙女,故特令咱家前来相迎,将仙女接入宫中一叙。”
听他这样说,林珍惜不禁大骇。
将她误认作仙女之事起于慕容冲,而曾经将他视作仙女的也只有慕容冲一人,这件事除了他们二人应该无人知晓,为何却传到了长安那么远的地方。
慕容冲是绝不可能主动将此事透露出去的,那么秦君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看来苻坚对于太守府的掌控原比她想象的还要彻底。
那名内侍又朝慕容冲那边拢袖行了礼,而后道:“咱家此行本就仓促,亦不敢再叨扰府君,今夜便携了阿瑶姑娘往长安去。”
“今夜?”这次林珍惜终于按耐不住惊呼出声。
这未免也太突然了,虽说过去的一段时间里,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