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年代,人们将这样的地方称为“家”。
不知是否因为情绪波动得有些剧烈,林珍惜忽的猛咳了一阵,于是下意识的抬手去掩嘴,但觉一股子腥气自喉间涌出。
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她已是浑身发颤,一双腿更是不能支撑本就瘦削的身形,视线都模糊起来,拼命的聚焦了双目,却自掌心里看到一片腥红。
近几日,她也听到些风闻,说这所谓的瘟疫实则就是肺痨,林珍惜脑子里忽的陷入一片空白。
虽说她还不能确定自己得了什么病,但可以确定的是在这个医疗条件无比落后的年代,到了咳血的地步必然是凶多吉少。
抢食的人群依然喧闹无比,可林珍惜却并无所觉,抬头之际她望见天际繁星,其璀璨之势将原本隐没于夜幕里的宫室耀得比白日里还要清晰。
观此情形,林珍惜再度垂首叹息。
此时的她充满了对命运捉弄的怨恨。
她想不明白,为何别的人穿越都闹得风生水起,且不说被众人追捧崇拜,便是遇上瘟疫也要发明个净水的装置什么的,被这些古人当做神明仙女仰慕一番,可到了她这里,却变得如此无能为力。
原本信誓旦旦妄想改变历史,改变慕容冲的命运,如今却连自己的小命都要不保。
可见故事里都是骗人的,根本做不得数。
林珍惜唏嘘不已,忽觉茫茫夜空中一道辉光流过。
她只当是自己身子每况愈下,甚至到了出现幻觉的地步,刚想闭上眼睛缓缓,身后却传来了和刚才不一样的嘈杂。
“天上的星宿掉下来了,快看呐!”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那些被带到长安服役的百姓们一窝蜂的挤到了马厩前来够着脖子看。
林珍惜也是一颤,连忙睁眼去瞧,又听另一人道:“那边也有,越来越多了,星宿都落下来了,这是大凶之兆啊!”
那人声音充满了恐慌,连带着整个后院都陷入恐慌之中。
流星划过夜空的震撼与美丽,难以用言语来形容,可对于并不知其来因的人们来说,心里的恐惧远比这眼睛里的赏心悦目力量强大。
无论在宫中还是在民间,似乎都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当本该悬于天际的星辰坠落,便会有一个生命相应的陨落,倘若出现流星雨这样的景象,则是浩劫的预兆,从帝王将相到普通百姓都要尽量避免暴露在坠落的星空之下,否则会被卷入祸事。
于是他们各个唯恐避之不及,争先恐会的躲到屋檐底下,钻进草垛里面,生怕自己暴露在繁星坠落的天幕之下,沾染了不祥之气。
林珍惜却像着了魔一样,撑着马厩里的木栅栏从地上爬了起来,踉踉跄跄的向驿站后院里那片宽阔且露天的地方艰难的挪过去。
她的身后传来了那名与她建立了友谊的妇人焦急的声音。
妇人一遍遍喊她回来,似乎很着急,但终究没有出来阻拦。
周围所有的喧闹声,自那一刻逐渐远去。
林珍惜仿佛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
她仰头望着那至美之景,数不清的流星在眼眸中掠过。
一切好似回到了伊始的那一幕,像带着某种宿命的暗示。
忽然就平静了下来,那些不甘与怨恨,恐惧与忧伤,所有的情绪都淹没在漫天星辉之中。
林珍惜闭上双目,流星的影像却还停留在眼前。
她迎向不断坠落的星辰,抬起手至胸襟前,双掌合十。
来自于繁星的辉光映照在她的脸上,竟在那眼角的地方凝结成珠,而后坠落。
朱唇轻启之际,她像是在对神明诉说:“流星啊流星,若你当真灵验,就答允我吧,只要让他活下去,我愿以我的生命作为交换。”
……
作者有话要说:
☆、时间尽头与你相遇(结局)
时钟指向十二点整,午夜的中心医院还灯火通明,二楼通向ICU病房那条冗长的走廊却显得十分安静,只有大厅里悬挂在墙壁上的电视机兀自发声。
正播报的是午夜档的新闻快报:“昨晚发生的天琴座流星雨,不仅时间恰巧在午夜,且雨量充足,在历史上都属罕见,我国大部分地区都清楚观测到这一景观……”
然而,无论是天文奇观,还是男主播充满磁性的声音,都没能吸引值班护士们的注意。
她们正趁着夜里清闲,聚在一起小声的聊着八卦。
今夜的话题则自始至终都围绕着昨天这个时候送来的一个奇怪病人。
“你们听说了吗?昨天半夜那个病人送来的时候穿了一身的古装!”
“恩,我听急诊的那边说了,是个肺结核病人,要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偏偏那女人肚子里还有个不足三月的孩子,病情也拖得有些久,所以才送到咱们这儿来。”
“也没见着她男人,从头到尾都只有她父母跟着,搞不好是怀着孩子被人抛弃了,还得了病,啧啧,可怜啊……”
护士们七嘴八舌讨论得激烈,纷纷将同情的目光投向大厅里仍焦急守候的那对夫妇。
这一夜因为他们的存在而显得格外漫长。
也不知过去多久,护士们都倦了,渐渐散开去,各自准备同早班同事的交接,那ICU病房原本紧闭的两扇大门却忽的从里面打开。
身穿白大褂的医生走了出来,冲着大厅提高声音道:“哪位是林珍惜的家属?”
医生的话还没说完,那对夫妇便忙冲了上去,满面焦急的听着那位医生不紧不慢道:“病人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现在可以转回普通病房,一会儿就会醒过来,至于胎儿,我们会尽量保住,但大人的身子太虚弱,也不敢肯定。”
……
闭着眼睛的时候,眼前好似不断有流星坠落,睁开了双眼,脑子里却又是一片空白,就像那雪白的天花板,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林珍惜很是纠结,总觉得弄丢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想要回想,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最近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个去楼顶上看流星雨的半夜,那时候好像许了个愿,接着就断片儿了。
林珍惜目光呆滞的盯着天花板,还在费力的回忆,思绪却被门口响起的脚步声打断。
她费力的想要坐起身来看看是谁,奈何此时才发现整个身子竟像灌了铅一样的沉重,别说坐起来,连抬抬胳膊这样的小事她都没有办法完成。
最后只能放弃,仅仅靠转动眼珠子来转移目光。
映入她眼帘的是爸妈焦急的面容,特别是她的妈妈,竟像是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
此情此景,林珍惜不能不思考到底出了什么事。
然而她还没想清楚,她的妈妈就激动的扑到了病床边,握着她的手开始嚎啕大哭,边哭边断断续续道:“这些日子……你到底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我们都快急死了……”
和妈妈的歇斯底里截然不同,爸爸仍然没有脱离平日里严父的形象,布满血丝的双眼一瞪,便责问她道:“还不快说,到底野到哪里去了,怎么会染上肺结核,又怎么会……怎么会有了孩子,告诉我,那男人是谁?是不是他把你骗走的?”
爸爸也不顾那医生还在旁边,厉声斥责起林珍惜来,说话间却还是难以控制的哽咽了一瞬。
不用想也知道,这一次他是气急了,和小时候她调皮捣蛋时的生气不一样,这一次她甚至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到他气得发抖。
林珍惜嗫嚅着,满脑子都回荡着“孩子”二字,可终究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忽然激动起来,虽然那一片记忆都是空白,但潜意识里,她却觉得这个孩子比她的生命还要重要。
“我的孩子……”她嘴上无意识的重复着,费尽力气将手心熨帖上小腹,泪水便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掉了下来。
她似乎觉察到什么,忙将目光转向医生,疯了一般道:“求求你,一定要保住孩子,要了我的命都可以,一定要保住孩子……”
看到她这副样子,林珍惜的爸爸更加生气,颤抖的举起一只手,幸而被妈妈及时拦住。
林妈妈一面拉住自己的丈夫,一面哽咽道:“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再这样又有什么用?”
站在一旁的医生也忙过来相劝:“二位都先冷静下来,病人才刚苏醒,需要静养,你们这样只会加重她的病情。”
说罢,那医生又踱至病床前,转向林珍惜道:“你放心,我们会尽力保住胎儿。”
听到这句话,林珍惜不安的情绪才稍稍平复,总算是渐渐接受现实,好生这里养病。
……
两个月后,林珍惜总算恢复过来,肚子里的孩子也终于保住。
好不容易盼来了出院的日子,她不禁有些激动。
看着窗外灿烂的阳光和初夏盛放的花红,忽然觉得生活是那样的美好,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过去的那段记忆她还没能想起来。
实际上,她比任何人都焦急,纵使什么都不记得,也有那样一种感觉,孩子的父亲是对她来说无比重要的一个人,她也不相信真如那些来探望的七大姑八大姨们说的那样,她是被男人骗走之后遭到抛弃的。
可话说回来,她实则还有很多的时间可以用来回忆,医生也说了她或许只是受了刺激造成记忆的缺失,或许过段时间就会好,眼下最重要的是养好身子,等待孩子的降临。
怀着这样一种心态,林珍惜开始更加积极的面对生活。
虽说作为一个孕妇,身子一天比一天沉重,可林珍惜却像歇够了似的,才刚痊愈就在家里坐不住了。
即便是去便利店打酱油这样的机会,她也抢着出去,顺道儿的透口气。
眼下正是春深时节,空气里都飘散着沁人心脾的花香。
林珍惜深吸一口气,掌心又不自觉的贴在了小腹上。
五个月的身形已经有些显怀,感受着那里孕育的小生命,她既觉得激动又有些忐忑。
和孩子心神沟通了一会,林珍惜将手□□衣袋,无意间又摸到那封信。
拿出来反复的读了两遍,确实是自己的字迹无疑,可是上面的内容却让她心惊,大抵是说她在另一个时空中过得很好,让爸妈不要担心。
怎么看都像是临行诀别之话。
依然没理出个头绪,林珍惜只得浅叹一声,复将信重新揣进兜里,后怕的思忖,好在这信没让妈妈看到,不然准以为她要轻生,怕是又要担心许久。
其实她也不敢肯定写这封信时,到底是怀着怎样的一种心绪。
事到如今,她也懒得再想,人都说孕妇胡思乱想对孩子不好。
如此自我安慰一番,林珍惜便将逐渐复杂起来的思绪放下,脸上挂着笑颜,往街角的便利店里头去。
“麻烦给我来一瓶酱油。”林珍惜对那柜台上的老板娘说道。
老板娘瞧了瞧货架,见外面没有便央她等一会儿,转身到隔壁的仓库里去取。
林珍惜把注意力移到了柜台上摆着的电视机上,就着上面正播放的节目打发时间。
原来老板娘看的是一档历史专题纪录片,林珍惜暗自笑了笑,心道看不出这老板娘还挺文艺,但很快她就明白了原委,这档历史节目揭秘的是魏晋时期的一位曾经倾覆了国家的美男子。
倾城倾国向来是形容红颜祸水的,竟被印证在一个男人身上,实在很难想象这个男人是怎样传奇的一个人物。
然而当屏幕上打出“西燕威帝慕容冲”几个字后,她却再也无暇腹诽,心魂就在那一瞬间被摄住。
反复将那个名字咀嚼在唇间,总觉得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心口的地方也揪了起来,仿佛带来莫名的怅惘。
画面很快进入了一间墓室,灰黄的尘土间埋藏着一块碧玉,看起来十分眼熟,林珍惜才想起来似乎是在那个有流星雨的夜晚看到过。
镜头再次切换,这一次呈现在林珍惜眼前的是一封书信。
写在竹简上的信纵使保存得当,也因岁月的刻画而留下斑驳的痕迹,上面的字独属于那个遥远的时空,可在镜头掠过的一瞬间,林珍惜竟毫不费力的认出了题头的那三个小字——“至吾后”。
“这封信是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老先生提供的,经专家鉴定,确属魏晋时期的文物。老先生是慕容氏的后人,且祖上有训,无论发生什么事,慕容氏的后人必须将这封信保存好,并传承下去。因为时间太过久远,老先生担心这封信无法继续保存完好,这才送到了博物馆。”
主播沉如洪钟的声音随之响起,介绍着这封书信的来历:“从信的内容来看,极有可能是西燕威帝慕容冲写给深爱女子的书信,至于这位女子的身份,因为慕容冲在位时不曾立后,所以专家们有数种猜测,有说是出身卑微的宫女,也有说是慕容冲唯一的儿子慕容瑶的生母。下面,我就给大家翻译一下这封由西燕威帝亲笔书写的信。”
“致我的王后:
今夜天空中缀满繁星,提醒我与你初见时的光景。我时常在想,是何等的因缘,将你从那遥远之处带来我的身边。如今,此生已到尽头,而这因缘也将消散。我曾在秦宫中度过生不如死的时光,也从不惧怕死亡,但今天我却感到深深的恐惧。
我看到繁星坠落,不知你是否已经回到你的故乡,曾想和你一起回去,如今这个愿望已再不能实现。我留下这封信,将他长长久久的保存下去,不知道身在遥远之地的你会不会看到。可我心中所想从不曾改变,你永远是我最珍惜的人,胜过皇位、江山,胜过埋藏心底的希望与仇恨,胜过我生命中的一切。”
主播饱含感情的念完了这封信,在沉吟了片刻后开始评说,可是后面的话林珍惜再也没能听进去。
她整个人都痴了,呆呆的看着那并不甚清晰的电视屏幕,好似心魂已经钻了进去。
也不知是触碰到哪一处,那些缺失的记忆忽然如洪流一般汹涌而至,一个个场景走马灯一样掠过脑海。
秦宫里的初遇、平阳的相伴、长安城的相守……那个永远定格在时间尽头,被人们当做故事讲述的男子,曾经和她那么近。
甚至那坠饰在他腰间的玉佩,也是她亲手为他佩戴上的。
这一切像极了一场梦,可腹中的孩子却提醒着她所有的记忆都是真实存在的。
那是她和慕容冲的孩子。
双眸在一瞬间模糊,泪水再也控制不住,犹如决堤那般漫延。
不过一会儿功夫,林珍惜已是泣不成声。
这把便利店的老板娘实实吓了一跳,拎着酱油站在柜台后面不知所措。
还没等老板娘反应过来,林珍惜已经哽咽着转身,冲出了便利店。
此时林珍惜唯一的念头便是朝省图书馆里赶去,只有那里的藏书最全,其中当然包括最为详尽的史料记载。
她不顾一切的冲进图书馆,长发凌乱的样子和悠闲看着书的人们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而原本埋头于书本的人们也纷纷将目光投向这个看起来过于激动的女人。
她径直冲到了历史学科类的区域,迫不及待的取下那本据称最权威的《中国通史》,顺着目录,很快找到了需要的章节,食指压着书页,追随着视线落在那一行行文字上。
越往后看,她的心就跳得越快,最终也不能抑止那段戛然而止的历史。
她还不肯相信,又接连取下书架上的其他书籍,怀着一丝侥幸翻开至那一页,可结局都不约而同的归结到“为将所杀”这四个字。
为什么?为什么结局没有改变?
林珍惜不能相信也不愿相信,抬手捂住嘴,可阻止不了泪水如雨般冲刷过双颊,视线也模糊得再看不清书上字。
她终于彻底失控的哽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