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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姜来到凉亭,又福了一福,道:“世子请坐。看茶!”这后面一句却是对侍女说的。那些侍女早被文姜调教的耳目通灵,跪下向世子问道:“请问贵客喜喝什么茶,奴家好去那厢去沏。”子忽听了,方才回过神来,自觉失态,不禁把脸红了,忙道:“谢谢姐姐相询,我喜饮绿茶。”那侍女磕头领命,方欲起身,文姜亦道:“本宫也饮绿茶!”侍女又向文姜磕了一头,起身去了。
这里文姜又欠身向子忽说道:“吾久闻父侯说起世子,乃是师从贵国贤臣颖考叔等人,文武双修,英雄盖世,心甚慕之。今日一见,足慰平生之愿矣。”世子忽听文姜说起颖考叔,不禁又忧又羞,忧的是考叔如此贤良,失去他等于失去一条臂膀,羞的是考叔乃是死于奸臣公孙阏之手。如今虽然时过境迁,但他仍恨公孙阏不止。因此他虽然口中应付文姜,神色之间却十分的不自然。文姜灵慧异常,虽然不知道这话为何触动了他的忌讳,也不愿再继续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了,却忖度着捡一些容易引起子忽高兴的话题来谈。比如子忽父母的近况啦,郑国的风俗民情啦等等。子忽果然感激无地,谈话便轻松起来。片刻之间,两个侍女端来两杯已经沏好的绿茶,跪呈子忽与文姜。子忽谦让一番,便端起玉杯,稍微一抿,便放下了。文姜随后也便喝茶。谈话便暂时中止下来。
子忽与文姜饮毕,方欲再次续起话题,却忽听园外有人争吵。子忽不知何故,用眼看着文姜。文姜早听出正是诸儿在与守门人口角,眉头不禁微微皱了起来。原来那诸儿素喜文姜,闻听文姜今日在百瑰园相亲,心生妒意,故意前来破坏。不料那守门的园丁以奉齐僖公的命令,不准闲杂人等入园为由,拒不相从。诸儿怒不可遏,故意高声叫骂园丁,好让园内的人听见。文姜见侍女慌慌张张的来报:“世子来了,园丁不让进来,正在门外争吵。”文姜神态慌乱,却强做镇定,向侍女说道:“你去传我的话,就说我今日有贵客在侧,不能与兄长相见。让他晚些时候来我宫中罢。”她忙乱之际说话不曾细细斟酌,话方出口,便觉不妥,急忙拿眼去看子忽。果然子忽也用不解的目光盯着自己。文姜更加手足无措起来。
文姜满以为诸儿为知趣,听了她这话自会离去,不料那侍女去了一遭,又回来报说:“世子不肯离去,只说有要紧话要和公主说。”文姜深恨诸儿不知进退,但却无可奈何,只得说道:“既如此,让他进来罢。”侍女传话去了,子忽便起身告扰:“既然你们兄妹二人有话要说,吾亦当离去了。”说罢施了一礼,就要走开。文姜慌忙止住,说道:“世子不必急于离开,我们兄妹说过话儿,便当接着相叙。”子忽说道:“既然如此,我理当避让。”文姜点点头,子忽便起身离开亭子,装做在周围赏花,却竖起耳朵,不时地朝凉亭观望。
不过片刻,齐世子诸儿便怒气冲冲地进得园子,来到凉亭大剌剌的坐下,生气道:“真是气杀我也。那老儿瞎了狗眼,竟然敢挡我去路。可恨!可恨!”文姜怒道:“你胆子也不小,跟你说了我有贵客在此,你却还来搅扰,是何道理?”诸儿平时对文姜可谓百依百顺,文姜只要说句话,他便不敢不从。但今日他挟着醋意而来,也就不顾什么了,端起文姜面前的玉杯,一口饮尽文姜未曾喝完的茶,诞着脸儿笑道:“听说妹子相中了如意郎君,我做为兄长的,哪能不来给你把把关?”说罢举目四望,原来子忽被花叶挡住,一时却看不到。文姜急于把这个瘟神打发走,便想用媚态迷惑他,遂娇声道:“兄长您看,我奉父侯之命与郑世子在这园中相会,还未说话,你便来了。若然因你而不能完成父侯之命,传到父侯耳中,你也不好交代不是?你暂且回去,晚上我再和你相叙,你看如何?”诸儿必竟忌惮他父亲,听文姜如此说,便情不自禁要拉文姜的手,文姜却故意躲开了。诸儿恼怒不已,只得恨恨的去了。
园中发生的一切,都被子忽看在眼里,听在心上。本来他觉得兄妹相见,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这诸儿早不来,晚不来,编编在妹妹相亲的时候有话要说,这时机就选的不对。即便如此,子忽也未曾相疑。但他接着看到侍女听闻诸儿要闯进来,那慌张的神色也不对头。既然兄妹相见,侍女神色却为何如此慌张?更让人觉得不解的是,那文姜听闻兄长要进来,又为什么突然不自然起来?这其中定有隐情。再接下来,他听到文姜说“晚些时候再相见”等语,他就更加迷惑了。按说这文姜与诸儿都已经长大成人,平时无事,就当避嫌,他在妹妹相亲之时就嚷着来见,已属不妥,文姜却又说“晚些相见”,莫非这里面有什么隐情?再接下来的事更加让人看不下去了。诸儿先是喝了妹妹杯中的剩茶,后来又明显想摸妹妹的手,这其中暧昧之意,只要不是个瞎子,都能看得出来。子忽联想到僖公长女嫁到卫国,原本是配给急子的,后来却配给了急子的父亲卫宣公。那宣姜不知廉耻,竟然苟活下来。他又想起自己在齐国听来的风言风语,都言说文姜与诸儿行为不检之事。如今看来,这些传言也并非空穴来风。子忽想到这里,不禁牙疼似地皱起眉头,心中却暗暗拿定主意。
第六回 齐公主思春嫁鲁 郑世子固位婚陈
诸儿去不片时,文姜又着人来请。子忽坦然来到凉亭,向文姜一躬到底,辞道:“蒙公主盛情款待,子忽感激不尽。来日若有机会,定当报效一二。”话虽如此说,他心里却敞亮的很:想必这辈子也不会再相见了。文姜大惊道:“世子何故如此着忙,我们还有许多话要说呢。”子忽答道:“不必,我还有要事同高祝二位将军相商。就不劳公主远送了。”说罢深施一礼,扭头就走。就在子忽扭头不经意的一瞥之间,他看见文姜用哀求的眼神望着他。子忽私下忖道:她若心中无愧,就当坦然相别,又何必用这种哀求的眼神看我?看来她与诸儿之间,必有见不得人之事。
文姜再料不到她这一瞥,彻底断送了这段姻缘。她呆呆地回想起两人相谈甚欢的那一幕,心中羞愧交加。回去之后,她只是向父母说世子并没有明确表态,却隐下诸儿那一段故事不提。僖公闻言怒道:“我有女如此,何愁得不到一床快婿,而非郑世子不嫁耶?”自此不再提与子忽议婚的事。当晚诸儿并没有来找文姜,想必不是怕文姜怪罪,就是怕父母知道他曾大闹百瑰园,会饶他不过。文姜深恨诸儿坏其好事,更兼思念子忽,心中郁郁寡欢,遂染一病,朝凉暮热,精神恍惚,卧不能眠,饮食不香。齐国上下,都对此议论纷纷。
诸儿在文姜染病期间,借口以探病为由,时常闯入文姜闺阁之中,挨坐在文姜床头,抚摩其体,嘘寒问暖,只碍着宫人在旁,仅不及迷乱。文姜虽恨诸儿扰其好事,但必竟念着旧情,不好刻意责怪,此时又见他百般温存,也不禁气消大半。
齐僖公夫妇闻听爱女病了,便慌来探视。可巧正碰上诸儿也在房中。僖公遂责怪他道:“汝等虽亲为兄妹,但却不是小时候了,理当避嫌。今后若需问候,派一二宫人便是,不必亲来。”诸儿唯唯听命,从此除非遇到宗族祭祀等大事,与文姜见面的机会便越来越少。不久,齐僖公为诸儿聘娶宋庄公子冯的妹妹为妃,鲁国和莒国也都有陪嫁的公主。诸儿新婚燕尔,兄妹往来愈加稀少。文姜深闺寂寞,想念子忽不遂,便又把一腔情思移到诸儿身上。念而不至,那病势便愈加沉重,却羞于出口,只在胸中辗转不已。齐僖公夫妇心中虽然着急,却也无可奈何了。
且说鲁桓公子轨,在即位之时年纪就已经老大不小了。他在后宫虽有佳丽三千,却挑不出一个中意的做为元妃。大夫臧孙达进言道:“古有礼制,国君到十五岁的时候,就应该配元妃,立世子。如今君上年纪已长,元妃之位却还空着,世子也没有着落。此非社稷之福!微臣建议君上明文昭告全国,选取一位贤德之女做为元妃。不然,亦可于后宫挑选一位。”公子翚亦奏道:“臣闻齐侯有爱女两人,皆有绝世之姿容。长女已配卫侯,次女更是才貌双全,先曾欲配郑世子忽而未果,至今待字闺中。主公可派遣使臣入齐,请为君上之妇。”鲁桓公道:“太宰此言甚善。汝可代我亲往求之。”遂派公子翚请婚于齐。齐僖公先者嫁长女宣姜,闹出丑闻,在众诸侯跟前丢尽了脸面,所以对鲁国此次的求婚慎之又慎,便以爱女尚在病中为由,告诉公子翚,请其向鲁桓公延缓期限。碰巧在公子翚向齐僖公说起两国婚事的时候,文姜的一个心腹侍女也在侧。回到文姜身边之后,侍女便把鲁侯向她请婚的事,告诉了文姜。文姜本来害的就是相思病,得此喜讯,心中一宽,那病势便觉减轻。及至齐,郑,鲁三国为正宋公子冯之位会于会稷,鲁桓公又当面向齐僖公提起请婚之事。齐侯许以明年春暖花开之际再行商议。
至鲁桓公三年春季,齐僖公在赢地打猎,鲁侯闻之,便亲来赢地相会,执礼甚恭。齐僖公感其心诚,便许诺了这桩婚事。鲁侯遂于赢地大肆采办牛酒等物,聘礼亦置办的加倍丰厚。僖公大喜,便约定于本年度秋末,就送文姜入鲁成亲。至期,鲁桓公派公子翚到齐国迎娶文姜。齐国世子诸儿,得知文姜将要嫁往他国,从前爱慕之心不觉复萌,便借口给文姜送花,在花中附诗一首。
其诗曰:
桃有华,灿灿其霞。
当户不折,飘而为直。
吁嗟兮复吁嗟!
文姜得到诸儿之诗,已明其意,也做诗一首,附于亲自所摘的花束之中。
其诗曰:
桃有英,烨烨其灵。
今兹不折,拒无来春?
叮咛兮复叮咛!
诸儿读文姜的答诗,知道文姜不忘旧情,思慕之心,愈加急迫。
光阴流转,日月如梭,转眼便到文姜婚嫁的日子。鲁国上卿公子翚奉鲁桓公之命,亲来齐国迎娶文姜。齐僖公为爱女之故,欲亲自把文姜送往鲁国。诸儿知道了这个消息,便自告奋勇,向僖公进言道:“儿臣得知小妹将嫁于鲁,齐鲁世代交好,此诚美事也。但鲁侯既不亲迎,必得有可靠之人前去相送方可。父侯有国事在身,不便远离国中,儿臣不才,愿代父侯一行。”僖公却道:“吾已亲口许诺鲁侯亲自前往送亲,怎可失信?国中有你夷仲年叔父并众多文臣武将相辅于你,料无大碍。”言犹未已,有前往报聘的人回来禀称:“鲁侯驾临论邑,专候迎亲。”僖公喜道:“鲁乃礼仪之邦,中道迎亲,正是怕劳动寡人入境。吾不可不亲自前往。”诸儿心中失落,默然而退。文姜临别之时,不得与诸儿稍有缠绵,也便若有所失。
时至秋月初旬,看看吉日迫近。文姜别过母亲及六宫嫔妃,便到东宫辞别兄长。诸儿治酒相待,席间四只泪眼相对,都有不舍之意。只是因为旁边有了诸儿的母亲元妃在坐,更兼其父派宫人在宫门守候,不能畅所欲言,都各自在心中暗暗嗟叹。
临别之际,诸儿挨近文姜车前,悄声说道:“妹妹留心,莫忘‘叮咛’之言。”文姜也轻声答道:“哥哥保重,之后继承君位,定要设法相见。”说罢放下车帘,那车便辚辚去了。诸儿望着远去的文姜车马,恨不能以头触地。
齐僖公遵守诺言,使世子诸儿守国,亲自送爱女文姜来到论邑,与鲁桓公相见。鲁侯以甥舅之礼,设宴款待齐侯。齐国送亲之人,皆有厚礼相赠。婚毕,齐僖公归国。鲁桓公带着文姜回国成亲,自是又不免有另一场热闹。鲁桓公一来因为齐是大国,二来因为文姜的倾城绝色,所以甚相爱重。成婚之后,桓公便引文姜拜了鲁国宗庙,又令所有宗族贵妇,都来朝见君夫人。后来齐僖公又派其弟夷仲年使鲁,问候文姜。夷仲年回国把鲁侯善待文姜之事说与齐僖公,僖公更加欢喜。自此齐鲁两国关系日渐亲密。
世子忽回到郑国,便将相亲一事细细的向庄公说了。庄公沉默半晌,方说:“吾儿若能自立功业,何患没有良缘相配。既然已经辞掉了,就让它过去吧。”此后也不再提。
相国祭足奉命辅助世子,满心希望子忽能结成这桩良姻。他不知内中情由,私下埋怨高渠弥道:“君上内宠颇多,公子突,公子仪和公子亶三人都有意于君位。世子若结亲于齐国,来日有事,亦可请其相助。就是齐国不来说亲,以齐郑两国的关系,也应该向相求婚。为何却自去羽翼耶?公子元先世子归国,不及力劝。汝与同往,奈何不谏?”高渠弥辩解道:“非我不谏!我屡次力劝,奈何世子不听,我能有什么办法?”祭足叹息不已,无语而去。
正如祭足所说,随着年纪渐长,郑国众公子都有继位为君的想法,其中犹以二公子突,三公子仪,四公子亶欲望最强,在朝中的势力也最大。其它公子不是年纪幼小,就是势力单薄,就是有意相争,也不敢轻易掺与其中。但是世子只有一个,因此众公子都拼命的拉拢有势力的朝臣,暗中为将来的争位积储力量。郑庄公是个表面装糊涂,内心的却什么明白的主儿,他岂不知这其中的厉害?只是碍着亲情,几位公子又没有越轨的举动,便主要以劝说为主。此次他让世子去齐国历练,也是出于巩固世子地位的想法。再说他忙于争霸大计,也没分出太多的时间来妥善处理这件事情。以致后来郑庄死后,众公子为了争夺大位,把好好的一个郑国,闹的鸡飞狗跳,混乱不堪。这都是后话,以后马赛还会向众位读者详细交代。
高渠弥素来同公子亶交厚,听了祭足的一番话,与子亶走的更加近了。子亶的母亲其时年龄刚近三十,风华正茂,庄公忙于外事,与内宫嫔妃多少有些疏远。一者,她奈不住深宫寂寞,再者也要拉拢高渠弥做后盾,所以便不惜以身相委。高渠弥色胆包天,竟然就与她苟合了此事。庄公蒙在鼓里,众臣也都不曾得知分毫。只有子亶知道,但他素把高渠弥当做父亲,也不把他与母亲的苟合当做一回事。后宫之中,知道内情的为数更少。这些人都是两人的心腹,早收受了贿赂,又怕引来杀身之祸,因此谁也不敢把事情透露出去。
一天子忽在后宫花园散步,偶然听得宫人的片言只语,俱说高渠弥与内宫的丑闻。子忽听罢大惊,心想颖师傅说的不错,这高渠弥早晚将成祸害,但他又怕道出实情,便会引起内宫的腥风血雨,而且传出宫去,这名声也不好听。他心想只要分开子亶与高渠弥,其祸或可望免,因此他急忙来见庄公,却只对他说道:“高将军与子亶私下来往甚密,其心不可测也。望父侯严令禁止。”庄公知道子忽不是个轻易肯说人坏话的人,心甚疑之,但无论他怎样询问,子忽只说两人表面的事。庄公更加疑忌,便叫来高渠弥,当面责怪道:“寡人平生最恨结党营私,你为护国大将军,岂有不知寡人命令之理?以后若再敢同众公子私相往来,寡人定当严惩不怠。”高渠弥吃此一吓,便不敢轻易再与子亶往来,更加不敢再与其母私会。后来他打听出来是子忽在庄公面前参了他一下,便暗中与子亶说了。子亶亦恨道:“当年父侯欲用将军为相国,正因此人阻谏,父侯才用了祭足。如今他又要断绝我们二人往来,其心可诛!父侯如今还在,他就这样;如果父侯不在了,他又岂能容我?”高渠弥道:“公子请放心。子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