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有疾》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君子有疾- 第7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伶俜也知太后身子不好,不然秦王也寻不着理由回京,上回宫变时,她也见过太后的状态,竟是坐不了多时,就被人扶着回了寝宫,看起来确实是到了黄昏末路的样子。
    苏冥看着她笑了一声:“这下咱们一时半会儿不用担心皇上指婚的事儿。”太后过逝是国丧,别说是宫里,就是民间三月之内也不得操办喜事。然后又道,“不过殿下恐怕不太好过,我们得去看看他。”
    两人赶到雅风园,宋铭已经进了宫,只得各自返家。
    隔日,伶俜作为秦王殿下的未婚妻,皇上亲封的明月乡君,被一道圣旨召进了宫。因着大丧,本应花团锦簇的皇宫,一片肃穆之色,行走在宫内的内侍宫婢各个躬身沉默。
    太后灵柩停在奉天殿,殿外摆开了全副卤簿仪仗,门前竖着三丈多高大红漆架子杆,上边挂缎绣大幡,绣一条金光闪耀的大龙,边缘饰有彩球下垂,上端则是荷叶宝盖,随风漫卷,十分肃穆庄严。太后的遗体躺在金丝楠木梓宫,放在披着黄寸蟒床单的灵床上,棺外扣着绣有彩凤的堂罩。奉天殿外是哀悼的群臣和命妇,殿内则跪着守灵的皇子公主们。
    伶俜在外头跪拜之后,本是要跟着命妇们离开,却被一个小内侍走到跟前唤了进去,指引她跟秦王跪在一起。虽有婚约,这样的礼仪却不太适合,但这种时候,伶俜也不敢多问,只得跪在宋铭身旁的蒲团上,然后悄悄打量了一番他。此时的宋铭一身白色孝服,本来就玉白的脸,更多了几分苍白,平日里的桃花眼,像是这个季节谢来到花儿,颓然憔悴,许是从昨日跪到了现在。他见她在自己身旁跪下,只朝她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复又垂下了头,一看就是伤心至极的模样。
    他母亲早逝,父亲不喜,是在太后膝下长大,想必对太后孺慕之情十分深厚。伶俜是在祖母身边长大的孩子,对他此刻的心情,感同身受。这一跪就到了暮色沉沉。后妃皇子公主陆续离开,只剩下宋铭一直在。伶俜见他恐怕又是要一整晚守灵,自己被热带来跪在这里,没人吩咐也不好退下,宋铭更是从头到尾沉默不言,她便也只能硬着头皮一直跪着。
    直到戌时过了一半,有内侍躬身走过来唤两人去偏殿用膳,宋铭还是无动于衷。那小内侍只得小声在伶俜耳边道:“乡君,殿下从昨日一直跪到现在,滴水未进,这三天灵要守下来,奴才担心殿下的身子扛不住。”
    伶俜瞥了眼宋铭一张苍白的脸,低声劝道:“殿下,我在这里帮您守着,您去稍作休息,别累坏了身子,若是让太后看见,也会心疼的。”
    宋铭看了她一眼:“多谢乡君。”顿了顿,又道,“晚上其他人都受不住,就只得我一个人在这里守灵,乡君今夜可以陪我一起么?”
    他说这话时,没有平日里玩世不恭的浪荡,只有几分凄然迷茫,像是一个可怜的孩子。伶俜点了点头:“我会陪着殿下的。”
    宋铭这才慢慢站起来,约莫是跪得太久,又一直未进食,刚刚站起就摇摇晃晃,险些要跌下来,跪在地上的伶俜下意识伸手去扶他,他顺势抓住她的手借力站定,颓然一笑:“多谢。”
    这种时候伶俜固然不会多想,只是轻描淡写将手拿开,闻声叮嘱他:“殿下莫要太伤心,快去吃些东西,太后见了才会放心去的。”
    宋铭目光沉沉看着她,微微点头。
    这一夜,伶俜在宫里硬生生陪着他在太后的灵柩前跪了一夜,第二天出宫回府,两腿差点断了,而宋铭竟然坚持要跪三天三夜,她不由得对他心生佩服。
    太后出殡下葬之后,宋铭在雅风园闭门谢客,宅邸内停止一切笙歌弦乐,直到一个月后人才出来。虽则皇上知道他与太后感情与别个皇子公主不同,但他平日里浪荡荒唐惯了的,在太后面前也并不算敬重,这回的孝心不免让皇上颇为动容。尤其是对比着齐王,有番子打报告,太后丧期中,齐王竟然在府中与伶人厮混,本来身子就不大好的皇上,生生又给气得卧床不起。
    皇上膝下近十个儿子,本是齐王相对宠爱的一个。从前他比不得宋玥的魄力和雷厉风行,却也算得上中规中矩勤勉的皇子,但这近一年来的所作所为,传至皇上耳中,委实失望透顶,加之还有魏王之死压在皇上心头,本来立太子的打算,渐渐动摇。
    而自从宋玥死后,齐王便觉得太子之位是自己的囊中物,皇上身子每况愈下,只怕是过不了多久,就会退下来当个太上皇享晚年之福。美人在则,枕边风吹一吹,抽着大烟,更加是肆无忌惮。
    直到有番子给他带来消息,说皇上知他迷恋伶人,十分不满,要打算派人将叶罗儿处死,还准备把辽王召回京。辽王是淑妃之子,却因为母妃是皇后嫡亲表妹,母妃早逝后,一直养在皇后膝下,前太子皇长子是个不成气候的,但这个辽王年纪不过十七,却少年有为,就藩之后,在藩地大有作为。齐王看着身侧楚楚可怜的美人儿,被大烟熏过的脑子,早已经不似从前清明,眼睛一眯,心里便下了决断。
    欲成大事,必心狠手辣。

  ☆、103。一零三

自从先前被贵妃用了巫蛊之术后,皇上神思虽有恢复,但身子却一直时好时坏,被齐王气了两回,干脆卧了床。
    这是宋铭闭门一个月后,头回入宫见到景平帝。皇上气色不大好,看到跪在地上请安的儿子,挥挥手免礼:“我听人说你这个月都闭门谢客,为太后守丧,难得你有这份孝心,我也就没召见你。”
    宋铭仍旧跪在卧榻边上,低声道:“孩儿不知父皇病情加重,没能进宫问安,还请父皇恕罪。”
    景平帝眉头蹙起,郁郁不平道:“都是被你二哥给气得,太后过世才几天,他就在府邸搭台子听戏,成日跟个伶人厮混,连妻儿都不管不顾,这样的人将来如何继承大统?”
    宋铭道:“二哥身上担子重,不过是排遣压力罢了,他定然是有分寸的。”
    景平帝挥挥手:“但愿他能有分寸,本来是想直接立太子,但还得磨炼他一段时日,让他有些危机感才行。”
    宋铭听自己这父亲仍旧是打算扶持齐王,心中哂笑,面上依旧不动声色:“父皇说得是。”顿了顿,又道,“太后已经过世,孩儿也不好在留在京中,等父皇身子稍安,孩儿就返回藩地继续为太后守孝。”
    景平帝看了看他,叹了口气:“这回返京,听闻你一直很安分,想来是长大了,性子变得稳重了许多,朕心中甚安。因着你母妃的关系,朕从小待你十分冷淡,你想必心中也是有抱怨,是朕亏欠于你。西北乃苦寒之地,比不得京城繁花似锦,留个边关大臣镇守就好。你是朕的儿子,往后就留在京城中,过些时日,我给下旨给你在京城开府,你好生过日子,别让父皇再失望了。”
    宋铭拱手作揖:“多谢父皇。”罢了又道,“若是父皇不嫌弃,这些日子孩儿就每日进宫侍疾。”
    景平帝龙颜大悦,点点头:“你有这份心意,朕甚是满意。”
    宋铭从皇上寝宫出来,美玉般的脸上换上了满面冷冽的讥诮,走了几步,转头看了眼那琉璃瓦青黛墙的宫殿,一双邪气的桃花眼,如今只剩一片寒色,须臾之后,冷哼了一声,自言自语低声道:“父皇,孩儿定然不会让你失望的。”
    走在他前头引路的是景平帝身旁的大太监,闻言转过头:“殿下,您说甚么?”
    宋铭挑眉一笑,已然恢复平日里玩世不恭的秦王:“张公公,父皇这病也不知几时才好,做孩儿的真是替他担心呢!”
    张公公弓着身子道:“皇上这病不是大病,长年累月劳心劳力积累下来的,好生休养便好。”
    宋铭浅浅地笑。宫里当差久了的人,对这位四皇子并不陌生,比起其他高高在上的皇子,这位纨绔子反倒更讨这些下人们的喜欢,嘴巴会哄人,出手也大方,心情一好,就给人打赏。往常一旦皇上要罚他,这些奴才甚至都会自发悄悄替他给太后那边传信。太监宫女比阁臣们,没有那么多江山社稷的考量,谁待底下的人慷慨仁厚,就希望谁当皇上。所以这些没站队的奴才们,每每得到宋铭的打赏,私下里都希望他能当太子当皇上,无奈这位主确实不是个受宠的皇子,自己也无心争夺,倒让他们想使力都使不上。
    张公公想了想,小声道:“殿下,皇上这段时日卧床,其实也是被齐王殿下给气到了,上回两人还在宫里吵了一架。奴才看皇上对齐王很不满意,已经下旨近期不再召见她。这皇城中,如今只有你们两位成年皇子。只要殿下用得上奴才,知会一声就好。”
    宋铭明白他的意思,但仍旧不动声色,只笑道:“有公公这句话本王就已经心满意足。我二哥毕竟是父皇宠爱的皇子,如今父皇生病,他定然也心中担忧。若是过几日他来宫中想见父皇,您别拦着就是。”
    张公公不知他的打算,只以为他是与齐王关系亲厚,为他着想而已,忙不迭堆着一脸笑:“殿下真是个体恤的人儿,奴才会按着您的吩咐办事的。”
    宋铭只是笑,没有再说话。
    因着宋铭闭门谢客一个月,连带着苏冥也没露过面。伶俜偷偷溜去过他宅子两回,都没堵着人,正想着是不是被宋铭拉着一道守孝,便收到了秦王那边传来的口信,请她过去一叙。伶俜赶紧让长安驾车送了她过去。
    这回不仅宋铭苏冥在,连伶俜许久未见的叶罗儿也在。她有些惊奇,走进去咦了一声:“叶公子,好久未见你了!”其实她知道叶罗儿是被宋铭送去了齐王那里,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却不好表露出来。她以前担心叶罗儿是才出狼窝又入虎穴,没想到还真是一语成谶,心中不免为他的经历唏嘘。
    她脸上的愧疚一闪而过,叶罗儿心中自是知道她想什么,笑着道:“我挺好的,十一小姐可好?”
    伶俜见他气色尚可,便将担忧压了下去,目光与苏冥对上,不自觉就浮上了笑意,点头道:“甚好。”
    她走到苏冥身边坐下时,宋铭则伸手握住旁边叶罗儿的手,一张桃花脸笑看着他,柔声道:“这些日子,我家罗儿受苦了,等事情结束,本王一定好生补偿你。”
    叶罗儿笑道:“殿下对罗儿的大恩大德,罗儿肝脑涂地也还不清的。”
    伶俜不动声色地看着两人相交叠的手,又看了看两张同样昳丽的脸,眉头不由得蹙了蹙。宋铭男女不忌的传闻她一早就听说过,但见着叶罗儿面上并无反感,稍稍安心。她想了想随口问:“殿下,上回在宫里看你守灵时,状态不大好,如今已经没事了吧?您可要节哀。”
    宋铭这才又看向她,像是想起什么似地道:“不说我差点忘了,我还没谢谢十一陪我守了一夜灵呢!我跪了三天,腿差点断了,太后下葬时,都是人扶着我才站稳。回来后休息了好几日才好些。你那日回去后,腿上有没有不舒服?”
    苏冥并不知她陪宋铭守了一夜灵,听他这样说,有些担忧地看向她:“跪了整夜么?”
    伶俜赶紧笑着道:“那蒲团挺软和的,也不是很疼,回去休息了半日就好了,你别瞎担心。”
    宋铭在两人柔情蜜意的脸上扫了扫,笑道:“若不是因为十一那夜说了许多安慰我的话,我心里如今恐怕还难受着。逝者已矣来者可追,虽然这世上唯一疼爱我的人已经不在了,但我也要好好活着。”
    伶俜笑:“殿下这是说得什么话,虽然太后最疼你,但这世上想疼殿下的人多着呢!”
    宋铭不以为然地笑:“都是些虚情假意,若是有人像你待愉生般待我,那才是死而无憾。”
    苏冥笑着摇头:“你不待人真心,别人怎么待你真心。”
    宋铭朗声大笑:“是是是,就你们俩最真心。”说罢,往叶罗儿手上一靠,眼神妖娆地挑了挑,“好在我还有罗儿。”
    几人说笑了一番,苏冥要上翰林当值,伶俜随他一起出门。伶俜用马车送他一程,上了车后,她忍不住问道:“秦王和叶罗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冥道:“我问过他,似乎是打算将叶罗儿放在身旁。他对叶罗儿向来不错的,你也知道叶罗儿那样的身份和容貌,若是离开王府,恐怕是没什么好下场。若是殿下对他真心,倒也不算是件坏事。”
    伶俜有些不满道:“若是真心,就不会将人送去齐王那里?”她想起当年叶罗儿对表姐沈锦的心思,这心思恐怕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他虽然是去势之人,从小又遭男子亵玩,但她知道他并无龙阳之好,若一直摆脱不了这样的命运,活着不过是痛苦罢了。
    因为觉得叶罗儿是心甘情愿的,苏冥倒是没有她那样的义愤填膺:“要从齐王下手,殿下肯定得找个信得过的人。不论如何,这件事快结束了,他说了会好生待叶罗儿的。”
    伶俜叹了口气:“赶紧结束吧,等他当了皇上,马上将我和他的婚约解除,到时咱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在一起。”
    苏冥笑着点头:“嗯!我会上门提亲,我们认真拜一回堂,属于苏冥和谢伶俜的婚礼,再跟别人无关。”六年前那次,是沈鸣和谢家的九小姐,他多少有些耿耿于怀。
    伶俜知道他的意思,她何尝不想要一场真真正正属于她自己的婚礼,听他这样一说,难免也憧憬起来:“然后去江南,在那边生儿育女。”
    真是美好的愿望,再与这些朝堂的纷争无关,从此只有他们两个人。
    在两人憧憬着未来时,雅风园里的宋铭歪倒在卧榻上,让叶罗儿拿了壶酒上来:“闷了我一个月也差不多了。”喝了一口酒,又抬眼看向旁边那张绝丽的脸,轻笑了笑,从衣服里掏出一个小瓷瓶,“这是我给你找的药,服用半年,就能让你体会做男人的乐趣。”
    叶罗儿却没有接过去,只低头沉默着。
    宋铭伸出食指将他的下巴抬起来:“怎么?不想当男人?还想被男人压?”说着,勾唇凑到他面前,“放心,事情结束之后,没有人会再那样对你,包括我。”
    叶罗儿抬眼看他。
    宋铭收回手,将瓷瓶交到他手中,又拿起酒樽倒了一盏酒,凑在唇边闻了闻,一双妖娆的桃花眼闭了闭,又抬起眼皮似笑非笑看向他:“别人都道我荒唐,没人知道,其实我是个感受不到痛快,也体会不出痛苦的人。杀人的时候没感觉,躺在温柔乡也没感觉。我好像每天都在笑,其实从来就是一具行尸走肉。但是我现在好像有一点点感觉了。”他用手指比划着,抿着嘴似乎在回味咀嚼那所谓的感觉,须臾之后,才又道,“有点像是荒漠里从天而降的甘霖,你了解吗?”
    叶罗儿眉心微微蹙起,只觉得眼前的人陌生得厉害,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得摇摇头。
    宋铭勾唇一笑:“总之,我想尝试去当一个正常人。”

  ☆、104。第一更

这几日,宋铭一直在皇上跟前侍疾,景平帝对其表现颇为满意。皇上也不是甚么大病,就跟张公公说的,劳心劳力,肝脾郁结,不过是需要一阵子静养罢了。他如今听不得半点聒噪,宋铭伺候他时,就挥手让宫婢和内侍都退了下,寝宫中只有父子两人。
    宋铭半跪在龙榻前,亲手喂了皇上半碗药,用送了一块蜜枣入他口中,低声道:“父皇好生歇着,孩儿出去看看太医开的新方子,内侍们煎得如何了。”
    他转身退了出去。须臾之后,空荡荡的寝宫,出现一个着锦袍的颀长男子。龙床上本来阖着眼睛的景平帝,觉察动静,睁开眼睛,看到来人,眉头蹙了蹙,冷喝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