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世子还活着就是好事,你为生父所害,不想再与沈家有瓜葛,朕就特许你继续用苏冥的身份,继承国公府世子称号。至于乡君与皇上的婚约,既然只是幌子,那今日起就作废,选后选妃尽快提上日程。”
苏冥和伶俜齐齐跪下:‘谢主隆恩。’
景平帝愉悦地挥挥手。宋铭目光沉了沉,好容易才压下心中想要杀人的愤怒,勾起唇角笑道:“今晚是个皆大欢喜的日子,朕可是为了这桩事,隐瞒了这么久,总算是松了口气,还望诸位爱卿莫要笑话。”
底下一众溜须拍马的人道:“陛下英明,此番乃救人义举,实为让人感动。”
宋铭听着这些曲意奉承的话,目光一直落在两个跪在地上的人身上,嘴角的笑意冷得像是浮出了碎冰来。
☆、117。一一七
筵席结束,已经三更将至。对看戏的权臣勋贵来说,今夜发生的事,虽然有些令人惊奇,但也只是惊奇而已,毕竟与他们并无切身关系,不过是天家苏家的那点事罢了。最大的意外,莫过于如今风头正盛的苏学士,竟是当年那个锦衣卫少年指挥使,果真是文韬武略,也难怪成为圣上的心腹,当年两人就交情颇深。其实说是心腹臣子,不如说是兄弟挚友,圣上为了保护其妻,竟弄了一出假婚约做幌子,可谓是有情有义。
对这些人来说,这桩事不过是将在很长时日里,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话题。而对于置身其中的几个人,表面看起来风轻云淡,实际上如同打了一场恶仗。好在一切顺利。只等着三司会审在苏凛案上走一次过场,朝廷再昭告天下,为苏冥翻案平反。
至于伶俜和苏冥,却是得到了堂而皇之的解脱。
因为恢复了世子夫人的身份,皇宫是不用再去,伶俜当夜就被苏冥光明正大地带回了家。只是欣喜来得太突然,她竟是有些反应不过来,直到回了苏冥那深巷的宅子,才像是卸力了一般瘫倒圈椅上。苏冥微微歪头看她,伸手在她头顶揉了揉。
伶俜抓住他的手贴在脸上,喃喃道:“世子,我不是在做梦吧?我们以后都可以这样在一起了?”
苏冥俯下身亲了亲她的唇,轻笑:“我们是夫妻,本来就应该在一起,先前是我连累了你,以后咱们再也不分开了。”她嫁给他时,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如今已经是娉娉婷婷的少女,六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却生生蹉跎了好几年。其实他知道梦中与现实并不相同,若不是他当初使了计,让她替姐代嫁,或许她已经嫁给宋玥,照宋玥对她的心思,待她定然也与他梦中见到的不同。或许宋玥也不会死,两个人兴许早已经生儿育女。只是这样一想,他又觉得自己实在荒唐,她对宋玥的排斥,他又不是不知道。说到底,不过是自己娶了她,又没给她一个安稳的生活,这些年总让她跟着自己担惊受怕罢了。
他将她打横抱起来,朝屋里那架雕花架子床走去,小心翼翼放在床上,半蹲下身子给她褪鞋:“今日你恐怕提心吊胆了一整日,也该累了,好好睡一觉。”
脱完了鞋子,将她嫩白的脚放入锦被中,起身正要朝外走,却被伶俜一把抓住:“你去哪里?”
苏冥转头笑道:“我去让人打点热水来给你擦擦。”
伶俜这才松了口气,又觉得自己实在有点像惊弓之鸟,自顾地笑了笑,将身上的衣服脱掉,只剩下里面的亵衣,傻傻地看着他笑。周嬷嬷很快打来了热水,苏冥草草给两人擦洗了一番,便躺在床上,两人四肢交缠得像是一对连体人。
已经有几个月没有这般亲密过,两人虽则都是困倦至极,却也舍不得闭眼睛。苏冥怕她累着了,本不想干甚么,但是却被她傻笑着亲亲揉揉,弄出了火气。最后还是没忍住压着她滚作一团。
这一闹便过了三更,伶俜真是累得手指头都抬不起来,而他却一番往常,结束后还覆在她身上,像是楔子一般固着她的身子,胡乱地将伶俜亲得软成了一团水,只听到他呢喃的声音在耳边道:“咱们是时候生个孩子了。”
伶俜迷迷糊糊嗯了一声,后头便没了知觉。
这一觉睡得极为踏实,不是这几个月,而是几年来最为痛快的一次。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还是被院子里传来的食物香气给唤醒的。伶俜睁眼时,便对上苏冥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带着点笑意盈盈,那张平日里看起来冷冽的脸,因着这笑意,和初醒来的惺忪,便显得极为柔和。伶俜心中欢喜,凑上前亲了他一下。
苏冥笑了笑,目光柔柔看着她,伸手摸了摸她的脸:“睡醒了么?醒了咱们就起来吃饭,别饿着了。”
其实两人都已经算是老夫老妻,但被她这样看着,伶俜还是有点羞赧,喜滋滋点头,拉着她的手借他的力气坐起身,忽然又想起什么似地道:“你说皇上会不会为难我们?”不等他回答,又道,“我昨晚还专门暗暗观察了下他的反应,除了有些意外之外,真没看出来他有其他情绪,反倒一直笑着,似乎挺满意的。你说咱们是不是误会他了?”
苏冥轻笑了一声:“他那个人杀了自己亲兄长之后还笑得出来呢?别被他那张脸迷惑了,咱们昨晚一直在对他感恩戴德,给他做足了面子,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前,他也只有受着,寻不到理由发作的。退一步说,若真得是咱们猜错了他,那昨晚咱们的所作所为,对他来说就更不是什么大事,反倒是皆大欢喜。”见伶俜蹙眉,略微担忧的模样,安抚道,“你放心,如今辽王那边蠢蠢欲动,太上皇也未完全放权,朝中又还有各种隐患,他不会对我怎样?顶多是再拖我一阵子,不让我离开罢了。我想过了,我这条命到底是他救的,咱们这回也确实是算计了他一回,我还是会继续帮他把朝中那些反对他的人清算干净的。”
伶俜蹙眉问:“你就没想过飞鸟尽良弓藏?等他大权在握,要是想除掉你,咱们可能就离开不了了?”
苏冥点头,笑得有些无奈:“做了帝王,难免六亲不认。若是真有这么一天,我也无话可说,不过你放心,我有保身的筹码,他奈何不了咱们的。”
伶俜没有好奇追问,他在宋铭身边多年,总该明白他的软肋在哪里。总归,他如今恢复了身份,两人是堂堂正正的夫妻,她满心都是欢喜,也就懒得去杞人忧天。
两人起了床漱洗之后,周嬷嬷也正好做了一桌子美味。老人家并不知发生了何事,知夫人终于回来过夜,便高兴得不得了,一早就起来张罗。红木圆桌上鸡鸭鱼肉摆了七八盘。
两人才刚刚拿起碗筷,这素来宁静的小宅子,忽然有人造访。周嬷嬷开了门,见着门口站着一个锦衣华服,头束金冠的如玉男子,却并不认得,刚刚开口询问,那人笑了笑,直接走了进来。
周嬷嬷在后头连连道:“公子,您是哪位,老奴这去帮您给我家公子通报。”
宋铭不作理会,直接朝那有细语的厢房走去,走到敞开的门口,便见着里头一对男女,正在互相布菜,看着对方的眼睛,都是柔情蜜意,对外头来人浑然不觉。
周嬷嬷匆匆追上来的时候,听到动静的苏冥和伶俜转过头,看到站在门边的宋铭,吓了一跳,齐齐起身行礼。
宋铭挥挥手说道免礼,又勾着唇角挑挑眉往里走走进来,目光落在桌上的美味上,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这正赶上了你们用膳,看来今日是有口福了。”说罢,自顾地在桌上坐下。
伶俜忙换周嬷嬷给皇上布碗筷。周嬷嬷一听是皇上,吓得胆儿都快破了,碗筷拿上来放在宋铭面前时,双手禁不住发抖。
见着他已经拿起筷子开吃,苏冥和伶俜对视了一眼,慢慢坐下。苏冥看了看他,问道:“陛下今日造访,是有事要吩咐么?”
苏冥自顾地吃着,抬眼轻描淡写睨了他一眼:“非得正事才能来么?昨晚那件事,我还没同你们算账呢!”
伶俜心中蓦地提起,紧张地看向苏冥,他倒是面色如常,只微微蹙了蹙眉。宋铭勾唇笑了笑,夹起一块鱼肉送入口中,满意地砸了咂舌,脸上露出两人再熟悉不过的璨烂笑容,那双桃花眼带着笑朝两人看了看,轻描淡写道:“这么大的事,你们也不同提前同我说一声,害得我昨晚吓了一跳,差点在文武百官明前失态出了丑。”顿了顿,笑道,“往后可不许再这么干,有什么大事都要跟我商量,我也好做个准备。”
他说得轻描淡写,倒真像是没太将那事放在心上一般,说罢话锋一转:“愉生,你家嬷嬷的手艺还真不错,若不是我如今在皇宫,真想每天来你这里蹭饭吃。”
苏冥道:“若是陛下喜欢,随时可以来寒舍。”
宋铭幽幽叹了口气:“我怎么觉得如今咱们生分了?往常你同我住在一处时,可不是这样说的。”说着,又淡淡瞥了眼伶俜,“还有十一也是!你们如今团圆了倒是好,往后就我孤家寡人的在宫里。”
伶俜道:“皇上不是要选后选妃么?等后宫充实了,哪里还是孤家寡人?”
宋铭自嘲般笑了声:“不提也罢,选进来连个模样都未见过,我虽然是个皇上,却跟配种的种猪没甚区别。”说罢摆摆手,“别说这些扫兴的话,你们也快些吃罢。”
一顿饭下来,宋铭倒是吃得十分尽兴,放下碗筷时,颇有些心满意足的红光满面。苏冥和伶俜相较之下便有些食不甘味。宋铭抹抹嘴,轻描淡写道:“等苏大人的案子尘埃落定,我会封你一个亲王爵位。”
苏冥有些愕然地看向他。
☆、118。一一八
反应过来,苏冥起身拱手跪地:“多谢陛下厚爱,只是臣和十一已经打算好,等到陛下掌了权,就隐居田园,功名利禄对我来说,委实没甚么用处。陛下的好意,臣心领了。”
宋铭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看着他:“隐居田园?真是令人向往的生活?”默了片刻,又道,“你们都走了,我怎么办?”
苏冥道:“陛下是一国之君,江山社稷,黎民百姓都需要你,等朝中平定之后,您就做一个明君,万民敬仰,流芳百世。臣知道陛下定然会做得很好。”
宋铭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丝笑意:“你真的觉得我能做一个明君么?”
苏冥道:“只要陛下愿意,就一定可以。”
宋铭噗嗤笑了一声,又转头挑挑眉朝伶俜道:“十一,你认为呢?”
伶俜起身跪在苏冥身边:“臣妾认为世子说得没错,只要陛下愿意,就一定可以。若是如此,便是黎民百姓的福音。”
宋铭哂笑,不以为意道:“黎民百姓关我何事?”又半真半假玩笑般道,“不瞒你们说,其实我想当皇帝的初衷,就是想做个为所欲为的暴君,最好弄得天下生灵涂炭,让宋家王朝几代积累的基业毁于一旦,让天家的子孙们尝一尝从云端跌入尘泥的滋味,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为奴为娼,最好把那些列祖列宗都气得从地下爬出来。”
苏冥和伶俜对视了一眼,听他继续道:“不过后来我就改变主意了,我要做个明君,找一个知冷知暖,举案齐眉的妻子。”
苏冥稍稍松了口气:“陛下能这么想,是天下的大福。”
伶俜附和道:“陛下一定会是个明君,也一定能娶到这样一个皇后的。”
宋铭目光落在她脸上,笑道;“是么?那最好不过。”说罢,又挥挥手,“你们两个快起来?又不是在朝廷在宫中,跪着作何?诚心夫唱妇随,让我这个光棍儿眼热么?”
苏冥伸手拉着伶俜起身,复又在圆凳坐好。宋铭看了看两人,道:“我知道愉生你不是惦念功名利禄的人,但如今父皇虽然退位,京中三大营的兵符却未交予我,辽王这两年在东北一带打了很多胜仗,收编了许多蛮族,手下兵力日渐壮大。我三哥死了后,裴放被罢黜,但他在魏州还有几万私兵,如今也投靠了辽王。我只怕京中还没掌控好,辽王那边就打过来。”
宋铭道:“陛下不用太过担忧。辽王藩地地广人薄,物产稀少。除非得到九州堪舆图,否则以他目前的兵力,别说是三五年,就是十几二十年,恐怕也没本事起事的。等到陛下手握三军营,彻底掌控京畿,他就更不会以卵击石。”
苏冥若有所思点头,又问:“那九州堪舆图你寻得如何了?”
宋铭道:“已经有眉目,总归不会让辽王抢在前头。”
苏冥笑了笑:“既然你不愿意,封爵的事情,等你舅舅的案子尘埃落定,咱们再说。”又似想到甚么似地看向伶俜,“十一,你留在宫里的什物,何时去取?”
伶俜一想到自己在后宫待了快三个月,心中就不是个滋味,赶紧道:“也没甚么重要的东西,今日正好无事,不如就随殿下回宫拿回来。”
三人一道进的宫,那住了几个月的锦绣宫,对伶俜来说,不过是个华丽的牢笼,完全没有半丝留念,倒是宫里的丫鬟太监,对她十分不舍。毕竟在宫里跟对主子很重要,本来还以为这个主子不久就是真正的后宫之主,他们这些下人也算是背靠大树,何况伶俜对下人极为仁厚慷慨,打起赏来毫不吝啬,让这些人觉得前途充满了光明。哪知一夕之间,未来的后宫之主,摇身一变,成了权臣夫人。对她自己倒是无甚影响,毕竟苏世子文武双全,模样又生得极好,往后也不用在后宫争宠,倒是比做个皇后还舒心。只可怜他们这些马上无依无靠的下人,也不知道下个主子是个什么样的。
伶俜的什物两个箱笼就装好,但她这一收拾妥当,那金碧相射的宫殿,蓦地就有了几分冷清寥落。伶俜自己倒是浑然不觉,只满心欢喜终于离开了这不属于自己的地方。
两个内侍抱着箱笼走在前头引路出宫,伶俜和苏冥跟在后面。宋铭则只站在锦绣宫门前,目送着两人离去。等到见不到那亲密的一对璧人,方才慢悠悠踅身进入寝宫内。他脸上先前那笑语宴宴的模样,早已消失殆尽。一张如玉的脸,冷得如同寒冬腊月的冰霜。锦绣宫里的宫女和内侍,见状不对,个个立在旁边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宋铭越过那殿内的绯色帷幔,伸手便撕扯下来踩在脚下,又入内将圆凳圆桌踢翻,举起旁边的圈椅狠狠砸在地上。不出须臾,本来锦丽别致的宫殿里,一片狼藉。
他砸够了,走到那张自己曾经躺过许多次的美人榻上,斜斜靠在上面,阖上了眼睛。此时不过深秋,并不算太冷,但他忽然蜷缩在一团,好像冻得受不住了一般,哆嗦着吩咐:“快把毯子给朕拿过来!”
屋子里的大宫女见状,赶紧拿了床毯子搭在他身上。宋铭闭着眼睛打哆嗦,紧紧将毯子裹在身上,良久之后,又猛然睁开眼睛看向跪在跟前的宫女,伸手将她提起来压在身下。
宫女不过是十七八岁,哪里见过这阵仗?吓得浑身直抖,眼圈都红了。可面前的新帝,生得实在太好看,她虽则害怕,却又生出了一丝期待。
宋铭本来冷冽的眼神,涌上一层笑意,那桃花眼愈发迷人,他牵起唇角低声道:“你会对我好么?”
宫女小鸡啄米般点头:“奴婢愿意为陛下肝脑涂地。”
宋铭一双眼睛灼灼看着她:“像你对愉生那样?”
宫女这才发觉,他的目光空洞迷离,并非是在看自己,她也听不懂他在说甚么,只吓得继续点头。宋铭嘴角的笑意更甚,只是蓦地又沉下来,伸手将她用力丢在地上:“滚!”
宫女吓得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宋铭躺在美人榻上,看着空荡荡的寝宫,嘴角诡异的勾起一丝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