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儿子短视狭隘了。”
一听这话,杜承嗣便极快地回过味来,随即神色一正,道:“难道父亲您是想与陶相结盟?”
“官场之中,因利而合的事情,难道你还见得少么。”
杜允文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沉声说道:“那季铭现在手里的权柄越来越甚,陛下也是有意抬举,想来过不了多久,季铭便权倾一朝。眼下还是早作打算的好。”
闻言,杜承嗣歪着头思索了一会子,仍是觉得有些转不过那个弯来。
虽然眼下季铭为新政总裁,掌控着户部全力推行税改之事,但这也好似不至于损及父亲杜允文的地位才是。
对于朝中之事,他也是有所耳闻的。
听说皇上有意让季铭更进一步,让他登上相位,但如今他们杜家早已跟勋贵世家牵连到了一起,陛下如今在推行税改,为了安抚勋贵们,自然是不会在这个时候轻易的便敢动父亲杜允文这个左相的位置。
那么剩下的便只有副相跟右相的位置了。
所谓人往高处走,那季铭在内阁为官多年,朝中也有许多门生故吏,现在又为元化帝所信任,想必心里自然是看不上从一品的副相之位。
季铭看中的,约摸乃是右相之位吧……
而且近来朝中虽然并无什么大事,但也是能感觉的出来,季铭近来有不少举动,都是冲着右相孙惟德而去的。
最为明显的一事——季铭勾连吏部尚书邓仕建,一起运作将孙惟德门下得意弟子顾云浩,从翰林院调任到户部的闽省清吏司。
这分明乃是想拉孙惟德下水,去帮他分担守旧派带来的压力。
不过这孙惟德也是狠角色。
却是直接立马反击,通过徐景之事,来逼迫季铭不得不与他们左相一党交恶。
当然,杜承嗣并不是一个很有心机城府之人,这里面的许多事情,他其实看不明白,而是父亲杜允文教他的。
“爹,季铭不是看中的右相之位么?咱们何必……”
杜承嗣不解地道。
他确实有些不明白,既然父亲断定季铭是冲着右相之位去的,他们又何必在意那么多。
难道不是只需要稳固自己的地位变可了么?
“季铭此人看似忠厚,实际野心极大,且又得皇上信任,若是哪日一旦官至宰相,还是得了右相之位的话,自然是要压为父一头。”
看着杜承嗣那疑惑的样子,杜允文不由摇了摇头,解释道:“孙惟德是个懂得权术之人,即便是为右相,也是懂得避让,不至于与我为难,但那季铭却是说不准了。”
闻言,杜承嗣恍然大悟。
虽然内阁乃是三位宰相共同主理。
但副相却是从一品官职,自然是无法与正一品的左相跟右相相提并论。
而且,严格来说,只有右相,方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丞相。
虽然眼下他们朝中左相跟右相并尊,并没有什么多大的差别,但实际上,其实右相的地位应当更高一些。
孙惟德并不是一个在意虚名的人,也不愿一人独大,从而惹得皇帝不满,所以这么多年来,不论是在内阁中,还是在朝政之事上,都没有独自揽权,反而是尽量平衡内阁诸人的权柄。
也是因着这个关系,杜允文这么多年来方才在朝中有如今的影响力,甚至能与孙惟德分庭抗礼,势均力敌。
在这一点上,不论是杜承嗣,还是杜允文,都是极为佩服孙惟德的。
混迹于名利场上,能如这为孙右相一般有智慧,又不那么贪恋权力的,着实是不多了。
很明显,季铭并不是那么一个有胸怀之人。
“父亲,那姐姐若是待会问起来,我该如何说啊?”
杜承嗣犹疑地道。
他还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姐姐杜柔嘉。
毕竟按着先前父亲话里话外的意思,好似去陶相府乃是为了帮姐夫徐景脱罪,但现在确实去为了让徐景早日定罪。
这让他如何去面对满怀期待的姐姐……
“连这点子事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你这脑子什么时候方能开窍!”
见着杜承嗣一脸纠结为难的样子,杜允文不由心中一门,教训道:“自己在家里多想想,别成天作出一副优柔寡断的样子!”
对于杜承嗣的心思,杜允文是万分看不上眼的。
他晓得自己这个独子不仅是心机城府不够,还为人过于良善,行事优柔寡断,实在并非是个混官场的料子。
也不知道当自己百年之后,这孩子能否担当的起这偌大的杜家。
若不是情非得已,杜允文实在是不愿就此将徐景作为弃子。
这倒并非是念着徐景乃是他的女婿,而是觉得有徐景这样一个人在身边相助,对于儿子杜承嗣而言绝对是件好事。
只是眼下由于都察院的弹劾,闽地那边的事情已经被摆到台面上了,加上季铭又一力主张严惩此事,对于徐景此人,现在也只得放弃了。
教训了儿子杜承嗣一番,见着时间差不多了,杜允文便吩咐府里的备下轿子,往副相陶明哲府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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翰林院的官员共分为三班轮流休沐。
与杜承嗣一样,今日也刚巧是李文旭的休沐日。
李文旭当年因着徐景的关系,方才一举高中,而后又因着徐家跟杜家的权势,轻轻松松的进了翰林院。
前些日子因季航那边需要人手负责邸报之事,他便直接找到了翰林院学士陈凯元,调任到了季航那边。
不错,李文旭调任到季航麾下,其实并非乃是徐景或是杜允文的意思,而是他自己自作主张的。
翰林院本就是杜允文所分管,这么多年来,杜家在翰林院的影响力非同小可。
李文旭身为徐景的女婿,又是杜允文的外孙女婿,即便是作为‘一把手’的陈凯元,也是要给几分薄面的。
刚巧那时候季航那里需要人手,李文旭说话了,陈凯元自然是不敢轻易驳斥了去。
毕竟李文旭身份特殊,他说的话指不定就是左相杜允文的意思。
陈凯元自然是不敢拂逆杜允文,但也不敢去当面相问,也只得埋着头、咬着牙将李文旭调拨到了季航那边。
不错,在于徐家结亲之后,李文旭便是如此有意无意地利用徐家跟杜家的权势为自己开道。
如今徐景因为闽地之事为都察院弹劾,可谓是朝不保夕,李文旭自然对此事也颇为上心。
第167章 第167章:李文旭
这日; 正值休沐; 李文旭起了个大早。
自从与徐依然成亲之后,他便搬离了先前租住的小院; 搬到了徐依然陪嫁的宅子里。
在徐景出事之后; 岳母杜柔嘉跟他的妻子徐依然顿时乱了分寸,两人一起回去了左相府。
当然; 老丈人在大朝会时被都察院弹劾,这对李文旭来说显然也不是一个好消息。
无可否认; 不论是他当初向徐景投递拜帖,还是后面刻意接触讨好徐依然,都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借助徐家的权势; 让自己平步青云。
因而,徐景如今出事; 甚至还惹出那么大的动静,这确实超出了李文旭的预想。
匆匆地吃过了早饭; 李文旭便急急出门,去拜访自己在朝为官的同年们; 然而一圈下来,却是没有什么收获。
这也难怪; 与他同年的进士们; 现在入朝也不过才两年,都还是官场上的小兵。
徐景此事关系甚大; 一般的低层的官员; 不说能起什么作用; 就是想探听消息都是不容易的。
兜兜转转一圈,李文旭还是转到了左相府。
看着左相府那五大扇红漆大门,李文旭眯了眯眼。
还真是气势非凡,不愧是当朝权相的府邸。
终有一日,他也当要如此才好!
不过虽然心下对左相府的气派权柄羡慕不已,但此时此刻,看着那恢宏的相府,李文旭心中却升起一种别样的滋味。
他知晓,即便徐依然是杜允文唯一的外孙女,是徐景跟杜柔嘉的独女;即便他是徐依然的夫婿,但杜家的人仍然是从骨子里看不起他。
特别是徐依然的舅父杜承嗣,更是从未给过他好脸色。
觉得他攀附权贵么?
不错,他从未否认过这一点。
李文旭知晓杜承嗣看他不起,但他亦是觉得杜承嗣乃是一介无能之辈。
若非是他出生于杜家,是杜允文的嫡子,说不得能成什么样子呢?
袖中的手又紧了紧,李文旭抬步往前,在门房的问安陪笑声中,进入了左相府。
“姑爷,您可算是来了,姑娘正发脾气呢。”
才一到后院,还未进屋,便见徐依然的贴身婢女急急上前道。
“怎么又闹开了?”
李文旭皱了皱眉,心中升起一股腻烦之感。
不错,徐依然不仅是个无盐哑女,更是出了名的暴脾气。
或许是仅有这么一个女儿,不论是徐景还是杜柔嘉,都对徐依然是千依百顺,自小养成了她一副千金大小姐的古怪脾气。
成亲之后,即便是心中不耐,但为了徐家跟杜家的权势,李文旭也只得顺着她、哄着她。
然而今日,李文旭本就在为徐景之事烦心,眼下听闻说那徐依然又在闹脾气,心中更是烦闷了几分,不过想到徐依然腹中怀有自己的骨肉,李文旭仍是压下心中的怒火,对那丫鬟说道:“恩,我眼下有些事情,待会再去看看,你让她好生休息。”
“姑爷,可是这……”丫鬟有些犹疑,不太敢将此话拿去回禀徐依然。
无奈地叹了口气,李文旭将方才买回来的一包糕点递与那丫鬟,说道:“将这带给她去,想必她会喜欢。”
“难为姑爷想着姑娘爱吃百味轩的糕点,姑娘见着您如此念着她、想着她,必然什么气都没了。”
那丫鬟笑呵呵地应了一声,忙接过去,往院内去寻徐依然。
这里,李文旭见着那丫鬟离开的背影,心中只觉腻味非常,眼神中也带着几分冰冷。
若非是不得已,谁愿意如此去迎合讨好那无盐哑女!
李文旭抬头望天,只见晴空万里,然他却是无奈地一笑。
老天爷还真是会作弄他。
原本他学识并不算很出色,最初拜会徐景,也并未得到徐景的另眼相看,无奈之下,只得绕了一圈,去接触讨好徐景那位独女徐依然。
即便知晓如此做会让人看不起,惹人唾骂,但李文旭却是丝毫不在意这些。
他穷怕了……
他是真的想在官场上闯出个名堂。
所谓英雄不问出处,若有一天他位极人臣、权倾朝野,又有何人敢在此事上多言一句?
不过,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才不过两年的时间,徐景便被都察院弹劾了,而且好似这一次徐景脱罪的可能性还不大的样子。
一想到此,李文旭便觉烦闷非常。
要知道,翰林院三年一馆选,庶吉士都得要在翰林院观政三年,方才开始正式派官。
虽然朝中的阁老们大多都是曾经出自翰林院,甚至有言说‘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但翰林院的庶吉士却是没有官阶的。
李文旭此时仍然还是翰林院庶吉士,须得明年再翰林院观政满三年,待到散馆之时,方才可以授官。
原本他还想着,到时候可以接着岳父徐景跟杜家的权势,谋取一个好职位。
但是现在徐景却是这样突然被人弹劾,且十有八九是凶多吉少,这对于李文旭来说,自然是预料之外的。
真是什么都不顺!
这时,李文旭想到与他曾为同窗的顾云浩跟季航,心中更是沉闷不少。
那两人可都已经是从五品了。
人总是在不经意之间爱与旁人攀比。
有的人攀比的是吃喝玩乐,有的人攀比钱财身家,亦是有些高雅一点的文人,攀比的乃是学识文章。
但对于李文旭这样一心埋首科考仕途之人,自然就忍不住攀比官阶职位。
原本与他同为寒门子弟的顾云浩如今官至从五品,他又如何能不嫉妒呢?
“文旭,怎么在这里站着?”
这时,随着一个疲惫的声音响起,李文旭侧头,只见岳母杜柔嘉面带倦色的走进院子。
“岳母,您……还好吧?”
李文旭回过神来,极快地调整了下情绪,面带关切地道:“今日小婿休沐,想着依然这些日子定然寝不安枕,食不知味,故而有些忧心,去百味轩买了点她喜欢的糕点来。”
听闻女婿如此关心女儿徐依然,杜柔嘉心中觉得稍微舒坦了些。
“还是你细心。”
杜柔嘉点了点头,说道:“依然这孩子性子倔,如今又有了身孕,实在是让人担心。”
“小婿会好生照料依然的。”李文旭说道:“今儿一早,小婿去寻了诸位同年们打探消息,却是都言岳父之事尚且情况不明,陛下那边也并未有什么旨意下来,想来还是有转圜的余地,岳母暂且放心。”
听见李文旭这般为了徐景的事情奔走,杜柔嘉面色一软,说道:“你是个好孩子,你岳父之事也不必太过担心,父亲已经答允了,说是今日便去陶相府,寻陶相一起合议合议此事。”
闻言,李文旭不由眉尖一跳。
难道杜允文还真预备帮助徐景脱罪?
不应该啊,要知道徐景可是在大朝会之日被都察院弹劾的,而且此事不仅关系着闽江数省几百万老百姓,甚至还牵连了税改的田地清理之事。
都察院那可是孙惟德的人,而新政税改又是季铭季阁老负责主理。
即便是孙惟德那边不会围追堵截徐景,但季铭那边,却是在朝会当日,就掷地有声地奏言要彻查闵地之事,严惩徐景。
而且最重要的是,当时元化帝更是亲自下令彻查,绝不放过牵扯进闵地粮价的任何官员和商户。
看这个样子,分明就是要抓着徐景这件事,来杀鸡儆猴,震慑住守旧派们的小动作,为新政开路立威才是。
面对这样复杂的情况,杜允文还是决定要保下徐景?
不应该啊。
心中疑惑,但李文旭面上却是丝毫不显,看着此处并无什么旁人,眼珠一转,便说道:“岳父之事有外公居中斡旋,想来应当不会有什么岔子了,如此小婿便也放心了。”
“只是还有一事,依然近来为了岳父之事忧心,翰林院那边事情又忙,小婿着实担心,却又不得抽出多余的时间照顾她。”
说到这里,李文旭顿了顿,又道:“小婿想着,什么人照料也是没有岳母您更细致,近日岳母久居外公这里,不若让依然也跟随您住在这边,一则有您照顾,依然也顺心点。二则,她一直忧心岳父,在外公这边,有个什么消息,她也能第一时间知晓。”
听闻这话,杜柔嘉也是颇为动容。
须知一般女子出嫁之后,若无特殊原因,都是不好在娘家久住的。
为官人家,则更是注重这些,那些个官员们生怕因此会被人说什么闲话。
而眼下这李文旭居然这样不顾其他,只为了让徐依然舒心,便主动提出让徐依然跟着她在杜家常住?
“你这孩子想的是周到。”
虽然心中动容,但杜柔嘉还是面有顾及地道:“不过如今依然怀有身孕,住在这边虽然是好,但若无你陪着,想来她心中也是高兴不起来的。”
闻言,李文旭心中甚是觉得舒坦,总算是说到正题了。
徐景如今只怕是依靠不了了,眼下最好的办法便是尽快取得杜允文的认可。
只见他眼中目色一闪,道:“如此也好办,小婿翰林院散职或是休沐,便来陪依然便可。”
杜家唯有一子杜承嗣。
只是这杜承嗣并非是个能成大事之人,肩上是定然担不起杜家这个庞然大物的。
若是能借着徐景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