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参与这提堂考试的各县前十,领的考牌则相应的称为提坐堂号。
顾云浩为临川案首,自然是提坐堂号,是属于被重点关注的那一部分人,在入场前也单独在一处等候,并且另有专门的差役对其搜检。
至于其他的考生则需分县入场,因而一个县的士子都早早的聚在了一起等候。
总的来说,入场的规矩跟县试相差不大,只是更严格一些,不过一会的功夫,就检查出好几个夹带的考生。
看着被一名夹带的考生满面泪痕的被差役拖走,顾云浩不由一叹。
科考一途实在是不好走,但也对读书人有着难以想象的诱惑。
“这样的人实在是该死,真是丢我们读书人的脸。”
身后一个考生义愤填膺地说。
“我看那人像是东川县的人,啧啧……不想东川士子居然是这等品行。”又有一名考生出言讥讽道。
“你又是何人?凭什么就说那人是我们东川县的。”
闻言,几名东川的考生立即反驳道。
“在下文青明,正是今次西乡县试第三。”那人眉尖一挑,语气颇为自傲地报上自己的名号。
“西乡士子向来自以为是,且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越省文风看淮安,淮安文风聚西乡’的大话,区区第三就如此自傲,不知道的还以为文兄乃是案首呢。”
此时,东川士子中传出一个清冷的声音,嗤笑道。
闻言,文青明瞬间被气的脸通红,满是怒意地道:“你又是何人,敢说这样的话。”
“东川王林。”
那人冷冷地回了这几个字,便不再说话。
“王兄可是我们东川的案首。”
“若你是不服的话,也只管中了案首再来分说。”
“就是,不过是个第三,得意什么劲啊,好像在这里的谁不是前十似的。”
见王林出面,众东川士子也算找到了主心骨,纷纷出言说道。
“县试算什么,咱们且看此次府试再论,我们西乡本就人才济济,此次取中人数定会超过东川。”
文青明袖子一挥,颇有气势地道。
“好!比就比!”
“就是,东川就是比西乡强。”
……
东川士子纷纷应战道。
“谁说东川强于西乡,我就是西乡的,谁跟我一比,看这次府试排名的高下。”
“如此辱我西乡,也算我一个,让你们好生瞧瞧,看两县的文风到底孰强孰弱。”
……
西乡士子也被激起了斗志,纷纷出言道。
见着事情的经过,顾云浩轻轻一笑。
俗话说文人相轻,加上他们这里聚集的又都是各县士子中的佼佼者,大家谁都不服谁,这样相约府试看高下,倒也算是“文斗”了。
不过也是能够理解,毕竟谁都不愿自己的家乡被嘲笑。
不说其他,假如这事涉及到临川县,那么他即使不愿与人相争,但作为临川县的案首,也还是会站出来。
此时龙门已经打开,经搜检过的考生可以开始入场。
顾云浩这里聚集的都是各县的头十名,因着人数只有六十人,所以即使差役们搜检的仔细,也比旁的入口快些。
不过一会功夫,顾云浩也经过了搜检,提上考篮步入了龙门。
因是提坐堂号,就直接按着堂号到公堂前找到自己的座位,开始摆上笔墨等物。
趁着考生入场的这个时候,抬首看了一眼前面的公堂,只见一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颇具威严的坐在正中,锐利内敛的眼神时不时扫视着入场的考生们。
看着那人身上穿着的四品官服,想来便是他们临安的知府江程云了。
待考生全部入场之后,随着击云板声音作响,府试正式开始。
从差役手里接过试卷,顾云浩先将考题全部浏览了一遍。
一共有八题,两道四书题,五经题五道,外加一首应试诗。
五经是只选主经做一题即可,意思就是每名考生需完成的试题实际乃是四道。
虽然比县试多了一题,但总的来说,其实题量并不算大。
顾云浩估摸着时间,又抬头看了看天,还是觉得早些把题做好才稳妥些。
毕竟这提坐的考生看着好似风光,又可以在府台大人面前露脸,但实际并不算好。
虽然这是四月间,不冷也不热,算是个好时候,但天有不测风云,老天爷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
科考重首场,首场之中又看首题,这已经是既定的惯例。
因而,顾云浩决定按着试题的顺序,先做四书题。
细细看了题目,只觉心里一动,便直接提笔破题。
也不知是近日不断练习往年府试题目的缘故,还是今次府试的试题很合他的脾性,顾云浩直觉此刻文思如涌,整篇文章也是一气呵成。
府试是分三次收卷,第一次收卷乃是午时,考生需要交两道四书题的卷子;第二次则是在未时收卷,考生需交五经题的卷子;最后的诗赋题在申时末交。
两道四书题一做完,也不急着看第三题,直接就开始润色修改。
誊写完两篇文章之后,看了下时辰好似距离午时还早,又开始继续做五经题。
到了午时,午休的鼓声一响,几名差役便开始收卷。
顾云浩他们这六十名堂前应考的士子,此刻更是有书吏下堂来专门收卷,以彰显对他们的重视。
当然,顾云浩是对这些倒是无所谓的。
不论考场上情况如何,最后都还是要看文章。
他此时已经做完了前面三题,虽然五经题还没有润色誊写,但也算是速度极快了。
匆匆吃下一个馒头,又喝了两口水,稍微歇息休整一会,便又继续埋头将第三篇文章润色修改了。
确定没有什么问题,就开始誊写到卷纸上,然后专心做剩下的诗赋题。
府试参考人数虽然不如县试多,但也有一千多人,又要全部人连考三场,因而阅卷的工作量也不小。
首场的四书题最为重要,所以第一场考完,阅卷工作也会同步启动,若是四书题做的不好,那么该考生后面的卷子,也基本就不再看了。
虽然府试有两道四书题,但第一题还是更重要一些,阅卷也是先看第一题的卷子。
故此,书吏差役们将考生们的前两篇文章收起来之后,便按着第一题、第二题的归类放好。
不同于其他考生的是,顾云浩等六十个提堂应试考生的卷子,此时已经被专门归在一起,送到了知府江程云的案上。
公堂之上,江程云坐着高背椅,开始一张一张的翻看这些提堂坐号考生的卷子。
府试阅卷的规矩与县试相差不大,亦是取中在首题文头画圈,待定画横,看不上的便一样不作批注。
江程云看过几篇文章,皆是不满意,眉头就皱了起来。
吃了口茶,压下心中的烦意,江程云又不露声色地拿起一篇卷子。
恩,字还算不错。
眉头稍微舒展一下,便开始看文章,不过只看了破题的两句,江程云便嘴角一扬,来了兴趣。
这破题倒是不错。
越往下看,越是觉得文章写得直抒胸臆,气势磅礴。
因着卷子并未糊名,江程云往卷头那里一看,只见上书:临川县顾云浩。
……
当然,这些顾云浩并不晓得,他已经将全部试题做完了,最后一首应试诗写得也算超水平发挥,便想着是否要提前交卷的问题。
抬首看了看四下奋笔直书地士子们,不由心里一热。
坐在这堂上应试,若说他完全没有触动那是假的。
考中前十,于众多考生里脱颖而出,坐在这公堂之前提堂应试,亦是一种荣耀。
要知道院试的时候,府试前十同样也是提坐堂号的。
因而,对于他们这些士子来说,每往前一名,那都是要靠自己不断地努力和争取。
他也是一个读书人,又怎能不为所动?
再次检查了一番自己的试卷,并未发现什么问题,顾云浩便拿着卷纸立起身来。
在众人的目光中走到堂前,先是向江程云行了一个学子礼,而后呈上试卷。
“学生临川县顾云浩,恳请府尊大人堂试。”
第37章 第37章:堂试
所谓堂试,即考生交卷时至公堂前; 由主考官当堂面试。
若是文章写得令主考官喜欢; 又应对合宜的话; 说不定便会被当场取中。
即便没有被当场取中,堂试也算是在众多考生中脱颖而出的一个途径,毕竟能引起考官的关注。
当然,敢于在科考场上; 提出让考官堂试的考生,都还是对自己的文章和学识有一定的信心。
只是考生若想请主考官堂试; 就必须得要提前交卷。
要知道若是等考试时间到了; 那么差役统一收卷的话,考生根本没有机会见着主考官了,又哪里来的机会请求堂试呢?
这其实在童试中算较为常见的。
一般到院试那个层面,便不复再有堂试之说了。
江程云此刻正端着茶碗吃茶,听着这话,不由手上一顿。
临川顾云浩……
作方才那篇文章的考生?
眼中划过一丝笑意; 江程云放下手中的茶碗,双目炯然地看向站在堂前的顾云浩。
这少年似乎十四五岁的样子,形容姿态看着很是俊逸洒脱,只是脸上却还仍带着几分稚嫩之气。
刚刚那篇文章行文畅快; 立意高远,看着颇有气势; 江程云心里实在是喜欢。
看着眼前这名身形单薄的少年; 他确实有些没有想到; 毕竟那文章虽然笔力嫩了一些,但也不太像出自一名稚气少年之手。
但江程云为官多年,自然是不会显露出什么痕迹,打量了一番之后,便开口问了几句与四书有关的问题。
顾云浩自是不敢大意,忙一一应对回答了。
见他回答的不错,江程云本就喜欢他的文章,便又看了看他交上来的后两题的卷子,因着后两题分别是五经题跟诗赋题,所以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篇五经题的文章。
“你竟是以《礼记》为主经?”
“回府尊大人,学生的夫子乃擅《礼记》,师业相承,学生自是随夫子治《礼记》,只是不堪愚钝之资,三年尚不明其中门道。”
这话委实说得有些谦虚,但对于顾云浩来说,也是真的是有感而发。
他随着梁成业治《礼记》,虽然在应试上也算是得心应手,但总是觉得缺少了点什么,难以再进一步,得窥里面的门径。
江程云看过他的五经题卷子,虽然称不上绝妙,但也算上佳,故而只当他是谦虚之言,更是觉得眼前这少年颇有几分君子之风。
“《礼记》承先贤之礼,传圣人之德,汝当尽心研习才是。”
江程云一面吃了口茶,一面继续道:“本官早年亦有再治《礼记》之愿,怎奈仅《春秋》一经便难能有暇他顾,学海无涯,尔务必时时苦学才是。”
因着对顾云浩印象不错,江程云便多嘱咐了两句。
当然,顾云浩更是觉得有些诧异。
一是没想到堂堂一府之尊,会与他在这考场公堂之上说这样多的话,甚至最后还关心起自己的学业来。
二来也是没有想到,江程云竟然是主治《春秋》?
因着这个,顾云浩的眼中也多了几分钦佩之意。
毕竟现在文人大多是以《礼记》、《尚书》为主经,治《春秋》的可谓是少之又少。
“是,学生谨记府尊大人教导。”
见着他一脸诚挚不似作假,江程云的爱才之心更甚。
“本官再问你,为何而学?”
听了江程云又问,顾云浩心里不由暗暗不解。
没听说过堂试还要问考生为什么读书这样的问题啊……
不过虽然疑惑,但也只是放在心里,仍是朗声答道:“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
“恩,武侯之言,可见胸魄。”江程云点点头,转而问道:“既‘非志无以成学’,尔又以何为志?尔之志向又与举业何干?”
“学生之志,仅只有三,上承天子之意,下应百姓之愿,再尽为子之道。”
听了这话,顾云浩眸中闪过一丝异彩,直言答道:“进举业,则是形势所需,亦是学生心之所盼,不愿有负多年所学。”
这话说得没毛病……
此刻立在公堂两侧的教谕、书吏等人也纷纷暗自点头称善。
这小子说话坦诚却又滴水不漏,言语之间还颇有气势。
看来是能取中了……
看着眼前如青云出岫一般的少年,在思及他方才的应答,江程云却突然犹疑了起来。
深深地看了顾云浩一眼,又是叹了口气,思量了一会,方才开口说道:“你四书的文章,本府已经看过一篇,当是可取,但排名的话,需看了另一篇再做决定。”
“多谢府尊大人抬爱。”
万没想到真的会被当堂录取,顾云浩心里一颤,忙行礼拜谢。
“你且退下吧。”
闻言,顾云浩也不敢多作停留,忙退了出去。
不知为何,他总是觉得有些怪怪的。
以他两世识人看人的经验来看,那府尊大人明明很是喜欢自己,但为何最后又突然冷淡了些?
虽是有些不解,但顾云浩也不是很去在意,毕竟能这样被当堂取中,已经是很难得了。
他们六县的案首,若是不出什么意外,府试都能被取中。
但若是仅凭着县案首的名头得中,那么排名也不会考前,一般都会是挂在尾巴上。
大家都是读书人,多少还是会要点面子。
前面才中了一县案首,结果府试时却是挂在了榜尾,那也实在是不太好看。
比如考前西乡士子跟东川士子的争论,若是今次哪边士子真的考差了,势必会有些抬不起头来,这个时候,作为一县案首就更要首当其冲,在文章上压的住阵脚才行。
案首也是不那么好当的,亦背负了很大的压力的……
好在他现在已经被当堂取中了,再怎么着,排名也不会太难看,不至于丢了他们临川县的脸面。
心里欢喜,顾云浩的脚步也轻快了许多,不过片刻便走到了龙门之前。
但见龙门紧闭,两侧分列差役兵丁把守,不由掩面一叹。
只想着提前交卷跟堂试,竟然忘了这茬了。
本朝科考明文有令,乡试以下,考生皆可提前交卷,但必须得等到息考鼓响起,方才可以离开考棚。
这就相当于可以提前交卷,但交了卷后还不能走?
更悲剧的是,也是不许再回考座的,就只得在这龙门之下干,巴巴地站着枯等到申时末……
这倒是让一心欢喜想回去,找人分享喜悦的顾云浩哭笑不得。
得,穿到这里十几年,第一次装比,就这么不成功……
等了许久,顾云浩双腿有些发酸,也顾不得什么斯文不斯文,只得于龙门一侧的水缸旁边找了个地方坐下。
来往巡视的差役兵丁时不时用异样的眼光打量一眼。
虽然他们见过很多提前交卷的考生,但大多或满怀心事,或志得意满地端立于龙门之下,确实很少见到哪个考生这样席地而坐,等着息考散场的。
对于这些,顾云浩只将头一偏,装作不知。
虽然他也要面子,但此时面子还是没有他的双腿重要。
只是他并不知道,此时在公堂方向亦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
此人名为董睿,乃是淮安府衙的师爷,也是知府江程云最为看重之人。
将一切看在眼里,董师爷收回目光,步上公堂,凑到江程云的身侧,言道。
“东翁,……”
听完了董师爷的话,江程云眼中浮现出一丝笑意,随即又摇了摇头,似是无奈,似是愉悦。
待到申时末,息考鼓的鼓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