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现在季铭身处高位,权势日盛,但也招人嫉恨,实在没必要再去抓着徐景不放,从而开罪左相。
思量一番,元化帝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右相孙惟德的身上。
难道此事是孙惟德的手笔?
倒是有可能,毕竟都察院一向乃是由孙惟德这个右相分管。
……
“陛下,徐景如此,不但有失仁义,更是无君无国之行径,此人实在该死,微臣以为,此风不可长,必当严惩才是。”
此时,却是又见工部一郎中出列奏言道。
“臣附议。”
“臣附议。”
“陛下,如此卑劣龌龊之人,微臣实在羞于与其同朝为官,还望陛下严惩。”
……
此时,只见殿中官员亦是开始有官员出言附议道。
见此情状,萧穆言不由眯了眯眼。
这个孙惟德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近些日子,朝中上下有人传言,说是季铭将接任右相之职,这孙惟德有些坐不住了?
但是即便坐不住,也是没必要在此时拿住徐景,与左相杜允文过不去啊。
见着殿内不少官员开始纷纷建言要处置严惩徐景,左相杜允文此刻亦是坐不住了,即刻便目色一凛,随即向一官员点了点头。
那官员本是左相一党,见着杜允文示意,当下便心思一横,随即上前跪拜道:“陛下,微臣以为陈御史所言不可采信。徐侍郎多年未曾归乡,对族中所知不多也是有可能的。”
“至于科考亦是,都是过去已久,哪里又算得真?陈御史所言会试泄题一事,太上皇金口玉言,言及徐侍郎并未有过泄题,甚至对徐侍郎称赞了一番,如今陈御史如此说,难道是在怀疑太上皇的英明?”
不得不说,这位官员的话简直说在了点子上的,可以称之为能言巧辩了。
不错,当时顺德三十年的春闱,曾有传言说是身为主考官的徐景泄题,一时间士子闹的甚至惊动了整个朝野。
不过当初都传言顺德帝龙体违和,几位皇子斗的厉害,虽然顺德帝下令三司会审此事,但却又没过两天,就亲自为徐景正名,言及会试并无泄题之事。
眼下左相等人拿着太上皇此事来堵都察院的嘴,实在是不要太好用。
毕竟顺德帝那可是太上皇,即便是现在退位了,但余威仍在,甚至朝中许多时候都是靠这位太上皇镇着的。
萧穆言身为新帝,又是顺德帝的儿子,很显然是不能质疑他那皇帝爹的决定。
因而,即便徐景就是在科考上动了手脚,元化帝都不得将此事拿到台面上来说,更是不能因此治了徐景的罪。
陈元华显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因此在弹劾徐景之时,主要都是在说徐景在闽地所行之事,对于科考舞弊,只是简单带过罢了。
这科考舞弊虽然不能作为拿下徐景的理由,但却不能不说,毕竟这乃是实情,而且谈及科考之事,不过是为了激发元化帝的怒意而已。
但是,眼下见左相一派率先将太上皇捧了出来,陈云华自然也是早有准备地道:“陛下,微臣实在不敢质疑太上皇,还望陛下明鉴。只是徐景此人,所犯之罪令人瞠目,实在是不该再容于世。”
“陛下,微臣以为,徐侍郎好歹为我朝尽忠多年,若是因着陈御史几句话,便轻易怀疑问罪,实在是只怕伤了忠臣之心。”
“正是如此,还望陛下三思。”
“臣附议。”
“臣附议。”
此时,左相一党的官员得了杜允文示意,当下亦是出列为徐景说话。
因着徐景乃是杜允文的女婿,众人都是急切的很。
“圣上,徐大人为人老成,臣相信他的人品。”
此时,亦是有一种守旧派的勋贵们开始出言了。
“可不是,虽然都察院纠劾百官,但总有一些疏漏,也总有一些人喜欢捕风捉影。臣以为,还是莫要冤枉好人才好。”
“正是,陛下还望三思。”
“御史们就是小题大做。”
……
“各位大人请慎言!”
听闻这些勋贵守旧派的官员越说越不像话,此时一直沉默着立在旁边的右相孙惟德,终于是开口了。
要知道都察院乃是由他分管,如今这些勋贵世族你一言我一句的,竟是开始质疑都察院,只差没有指着都察院的脑门上骂了。
此时,孙惟德自然是要开口说话的。
“都察院行事自有其道理,且本朝□□圣谕‘言官无罪’,难道尔等是将□□之言当作耳旁风了不成?”
说到这里,孙惟德又是借着向元化帝建言道:“陛下,微臣以为,徐侍郎此时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倒不如再合计合计?”
闻言,萧穆言也是觉得这个孙惟德还是颇为知趣的。
只是出于自己心里的考量,元化帝还是只得转身看向杜允,道:“杜爱卿以为此事该当如何。”
“陛下!臣惶恐。”
杜允文忙俯身行礼,随即忙道:“徐侍郎乃是微臣女婿,于此一事上,为了公允而言,臣自当避嫌,请圣上恕罪。”
说到这里,杜允文又是顿了顿,继续说道:“吾皇圣明,微臣相信皇上不会冤枉了谁。”
见着杜允文这边问不出个什么,元化帝索性将目光放在了季铭身上。
“季爱卿,这徐景虽然乃是礼部尚书,但陈爱卿所奏之事,皆是关系到户部税改之事,如今爱卿为税改之事总裁,此事爱卿以为如何?”
听到元化帝点名点到自己,季铭闭了闭眼,随后面色复杂的睁开双目。
果真还是来了……
第162章 第162章:背锅侠
自打一听到都察院弹劾徐景; 季铭便开始思量此事。
越是想,越是觉得奇怪。
怎么会有人在这个时候跟左相等人过不去呢?
要知道杜允文如今虽然算不上如日中天,但因着拉拢一众世族勋贵,现在于朝中说话也很是有几分力度。
特别是现在新政开始,为了避免逼急了一众守旧派; 元化帝近来也对杜允文等人颇为宽和。
只待孙惟德出言之后,季铭心中却是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为官多年; 季铭此刻却是有一种直觉; 只好像徐景之事,好似并非是仅仅是针对左相等人那般简单。
要知道; 都察院里面; 十有八九的官员,那可都是孙惟德的人。
在被元化帝点名之后,季铭更是心里一突。
看来他还是低估了孙惟德。
徐景所犯之事; 却是好死不死的乃是瞒报田地; 而他们目前户部税改,为首之事便是清理丈量全国田地。
他季铭身为新政总裁; 对税改一事,自然是应当冲在最前面。
前些日子,湘省才出了个王守明一案。
朝中一众新政派官员皆是义愤填膺,纷纷出言奏本元化帝; 须得严惩此事。
季铭当时亦是建议严惩。
毕竟眼下新政才开始不久; 为了震慑住地方官员和朝中的守旧派; 是很有必要严惩王守明来杀鸡儆猴的。
最后; 在季铭等一众官员的声讨之下,元化帝果然下令严惩了湘省的贿赂瞒报之事。
但是却是没有想到,此事才过去几日,却是又出了个徐景之事。
而且,徐景所犯之事,简直可以说是令人发指,相比之下,那湘省的王守明,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
但是徐景虽然没有入阁,乃是礼部的正三品侍郎,但其身份却极为特殊。
左相杜允文的东床爱婿。
近来这段时间,季铭也是心里清楚,或许在不久之后,他便要再进一步,提拔为宰相。
但是对于朝中的局势,他更是看在眼里。
目前的左相杜允文,绝对是个不可轻易招惹的人物。
因而,即便元化帝曾有意无意的私下透露将让他更进一步之时,季铭也从未打过左相这个位置的主意。
甚至对于季铭来说,此时的杜允文,却还是他想要极力拉拢,已经和平共处之人。
毕竟内阁三宰相之位并无空缺,他季铭若是想要官拜宰相,是必然要挤掉一个人的。
既然被挤掉这个人肯定不可能是杜允文,那么便要极力搞好关系才是,否则,一起开罪三位宰相,他季铭即便是元化一朝的新贵,也是不敢如此做的。
但是眼下徐景犯事,被都察院突然在大朝会之时弹劾,这确实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即便是不想开罪杜允文,但季铭好歹是新政的总裁。
前些日子那般主张严惩湘省王守明一案中的涉事官员,现在面对徐景之事,他又怎么能突然改变立场呢?
一则,身为户部的尚书,税改之事才是季铭眼下最为看重的。
可以说,若是税改成功,他季铭自然摇身一变成为当朝权相,直接成为元化帝之下的第二人。
若是此时他出言为徐景说话,那么守旧派的一众官员不仅不会将他季铭看在眼里,就是新政之事,也不会多去在意。
毕竟凡事有一便有二,有了个徐景做例子,那些手握权势的勋贵世族,又岂能甘心因着新政损及自身利益。
新政一旦失败,那么守旧派反扑回来清算新政派官员的话,他身为新政的主持者,自然是第一个遭殃。
而到了那时,只怕元化帝也是失望的紧,多半不会回护与他。
就算是为了新政的顺利推行,即便心中不愿得罪杜允文,此时也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再则来说,季铭在朝为官多年,亦是有自己的追随者。
前面有了个王守明作例子,但现在若是因着犯事的乃是徐景,便突然改变立场,那朝中上下,以及儒林士子又如何评价此事呢
多半会说季铭欺软怕硬,捧高踩低。一见着徐景跟杜允文,便摇摆不定,曲意迎奉。
如此一来,即便侥幸顺利税改新政了,但也失了自己的气度,就是权倾朝野,也终归是没了名声,为天下人唾弃。
再则来说,他如今为元化帝亲任的新政总裁。
在对待内阁三位宰相的态度上,季铭存有了自己的想法和小心思。
但这些事情却是不足为外人道,虽然元化帝已经有意让他为相,但这许与不许,都还得看他自己的表现。
现在一切都还没有个定数,若是让元化帝看出他存有争权之心,甚至明里暗里想要跟杜允文搭上线,从而为今后的内阁为相之路开道,那绝对是极为不智的表现。
元化帝乃是才即位不久的新帝,手下可用之人不多,又厌恶杜允文、陶明哲等人党同伐异,方才启用了季铭主持新政,即便要提拔季铭拜相,也是为了打破如今内阁三位宰相把控朝政的局面,可绝对不是单纯的相让季铭大权独揽。
这个世上,不论是哪个君王,都是喜欢的纯臣。
若是在此时他出言为徐景说话,是极有可能引起元化帝的不满。
即便是元化帝自己内心也不想多在此事之上纠结,但也不代表作为帝王的他,愿意看着手下重用的新政派大臣,与守旧派的杜允文眉来眼去,从而为自己留什么退路。
心里想明白这些,季铭忍不住暗暗骂孙惟德。
真是个老祸害!
虽然心里实在是不愿意得罪杜允文,但这些也只得放在心底,季铭看了一眼孙惟德。
这个老狐狸果真是狡猾,不过是朝中近日有人提及他将登相位的消息,这孙惟德便在今日来上这么一出。
此时,季铭不由暗暗后悔。
前些日子还是不该将事情做得那么明显,不仅收效甚微,反而还引起了这只老狐狸的警惕。
思及至此,季铭不由蹙眉斜了眼另一侧的吏部尚书邓仕建。
这邓仕建原也是聪明人,怎么突然这般沉不住气了。
虽然心中五味俱全,但季铭面上丝毫不显,在元化帝问话之后,不过思忖了片刻,便神色一正,掷地有声地道:“禀陛下,以臣所见,只有定规矩、明法度,方才得以享长久。”
“我朝历代法度严明,上至皇家天子,下至黎明百姓,皆是从法行事。如此以传万世基业,教寰宇黔首。”
说到这里,季铭更是义正言辞,神色凛然地俯身下拜道:“陛下!法度乃是国之根本,决不可违。都察院所奏之事必当细查才可,臣以为当三司会审,若徐景果真滥用权柄,祸及闽江数百万百姓,必当严惩不怠。否则,天下公理何在?我朝法度何在?陛下龙威何在?”
季铭一番慷慨激昂地言辞引得殿中不少官员赞叹不已。
不少不明就里的低阶官员纷纷满怀敬意地看向季铭。
好一个忠肝义胆的季阁老!
徐景那可是左相杜允文的女婿啊,没见着方才右相孙惟德回话都掂量了几分,开始回避了么。
却是这季阁老二话不说,直接要按着法度三司会审徐景,这就是挽起袖子跟左相正面刚啊。
季阁老真是以天下先的正直贤臣啊。
那些官员们却是不晓得,他们眼里敬佩不已的季铭季阁老,此刻心底正在一面吐血,一面暗骂孙惟德。
“季爱卿所言不错。”
这时,元化帝萧穆言也有了决断,当下唤了一声:“刑部。”
刑部尚书杨海生立马出列回话:“微臣在。”
“徐景之事交由你主持,一应事宜皆需查清禀明于朕。大理寺、都察院亦要全力配合,凡是涉及此事的官员商户,一应严惩不怠!”
待元化帝下令之后,刑部尚书杨海生,以及大理寺卿及都察院皆是俯身领命道:“是。微臣遵旨。”
“朕倒要看看,严惩之下,还有何人敢轻视国之法度!”
随着元化帝那带着三分怒意的声音响起,殿内官员们皆是行礼山呼道:“吾皇圣明。”
这时,徐景已经是完全瘫在了地上。
他万万没想到,会这么轻易的就栽倒在了旁人手中。
想当年,他乡试、会试联捷,殿试之后,更是取中第四名的传胪,随后迎娶当时的工部尚书杜允文嫡女,一时间那可谓是人人称羡。
初入官场,徐景亦是意气风发,想要干出一番事业。
但随着手中的权柄越来越大,且又有着杜允文这个岳丈,周围奉承之人越来越多,徐景的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
这么多年以来,他行事一向张狂,但因着左相一党的权势,却是没有人敢指摘半句。
原本,在徐景以为,即便是有朝一日,他大厦倾覆,也必得是搅动的朝局风起云涌,最后方才被皇帝下令处置。
然而却是千算万算,仍然是没有料到,他弄权半世,最后仅仅是因着都察院上折弹劾之后,由着季铭两句话,便这样被元化帝下令革职查办了。
直到这一瞬间,徐景只觉恍然大悟。
这么多年,他一直以为是因着自己的本事才爬到如此地位,也极力想要摆脱岳父杜允文的阴影,不想让人觉得他乃是依靠裙带关系,方才有今日的成就。
原来,在别人眼中,他仍然不过乃是‘左相女婿’,而非他自己——徐景。
悲凉地闭上双目,他已经听不见外界的一切声音,脑海中不停地回想这么些年来自己的所作所为。
闽江几省的数百万百姓么?
自己到底是做了什么啊……
此时,在一切皆成泡影之后,徐景心中还是有些懊悔。
他确实罪该万死,但他的无奈,也只得往自己的肚子里咽。
若是当初没有贪图捷径,没有为权势蒙了心智,没有成为杜允文的女婿……
那是否能够坚持本心?
或许能,或许不能,但此时,他已没有了力气去想那些。
在徐景思绪纷飞之际,季铭却是一颗心慢慢地往下沉。
季铭此刻能感受到殿内气氛的变化。
一众低阶的官员,特别是年轻官员,都是偶尔向他投去敬佩的目光。
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