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能以色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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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能以色侍人-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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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妪站在一边布菜,给白素夹了一块鸡中翅:“快吃罢。”
  白素去接,韩攻的筷子伸过来,中道劫走了鸡翅膀:“不准给她吃,这小不点狡诈得很,嘴里没句实话。”说罢,还在她碗上敲了敲:“赶紧吃,吃完了滚。” 
  白素放下筷子,看着韩攻,一板一眼说道:“我本是道宗南派的弟子,因为师父遭人暗算遇害,我也只好被迫从门派逃出来,不幸又被拐卖;如果你现在赶我出去,我不是被那隆通寺的坏和尚们抓走害死,就是冻死;如果你愿意收留我,就是救我一命,日后必会报答。”
  阿武惊讶道:“啊呀少主人,您瞧她伶牙俐齿对答如流,真是聪明可爱。”
  “可爱个屁,扯了一堆,名字都没交代,藏头露尾非善类。”
  白素一眼望见边上的松枝木蜡烛台,一本正经地胡诌:“我无父无母,师兄们都喊我小蜡烛。”
  阿武听了又忍不住插嘴:“少主人,她身世也怪可怜的,不如就帮他一把吧。”
  “老子闲着没事么,何必去帮她?不帮!你的话怎么这么多,看来晚饭也不用吃了。”阿武悻悻闭嘴。
  王妪道:“那些和尚平日里为非作歹,老身亦所耳闻;而且这一回老身来的时候,竟然看见他们带了许多兵器,将书院给围困住了,这分明是不把韩家放在眼里;唉,夫人若知道了,定要担心少主人的安危了……”
  韩攻停了碗筷:“书院被困了?”
  “是啊是啊,所有的出口都被封了,”阿武抢着回答,“程公子现在还在大门口和他们对峙呢。”
  ……
  凌晨三鼓,寒星漫天。
  云林书院门口,和尚们三五成群地挤在一团,几根火把棍已经不足以御寒,那些僧人煎熬不堪,便在书院门口的道路旁支起帐篷,搭了临时取暖的火堆。
  了成和尚也没想到书院的老板温越胆子这么大,居然收留那小鬼如此之久,心中暗暗地记上了温家;再看一眼门口天神下凡一般伫立的程放,几个时辰过去了,这人竟不动如山一般始终守在那里;了成咬牙,把程家也划入了仇人小本本。
  如钩晓月下,吱呀一声,程放身后的大门打开了。
  了成一个激灵,振作精神,僧人也纷纷重新拾起兵器。
  程放的嘴唇已经冻得发白,但他回过头,却笑容一展:“师昀来了。”
  了成大吃一惊——韩家三郎韩攻?
  只见那大门口出来一群家丁,举着火把分列一字排开,明晃晃地照着头顶的金漆招牌。耀眼的火光中,一锦衫银裘的青年大步流星迈过门槛。
  了成急忙迎上前,满脸堆笑,准备打招呼。“韩……”
  韩攻视而不见,跟他擦肩而过。
  了成一愣,随即跟在他后面,腆着脸堆着笑问:“师昀先生这是要去哪?”
  “大爷办事,你管不着。”
  了成一窒,没脸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他回头,突然看见王妪和阿武一人一边,拎着白素也跨出了门槛,脸色顿时阴沉。
  “师昀先生,这个孩子是隆通寺购买的私产……”
  韩攻衣袂飘飘,步步生姿:“秃驴,我知道你来干什么的,大爷我今天不跟你找麻烦,趁早滚一边去,叫德清出来,否则拿你开刀。”
  了成彻底懵了,呆看韩攻满身清辉地立在月光下,嘴角浮着微微冷笑,气势傲雪欺霜。
  “小徒无知无畏,先生当世高人,又何必逞口舌之剑欲杀我徒呢?”
  突如其来的语声中,德清主持鬼魅般从众僧中一掠而出。
  隆通寺为了抓住白素,可谓倾巢而出。德清也早已来此压阵,只是一直在帐篷中观望局势。见到韩攻亲自出马,他也便现身以对。
  韩攻看见德清,唇角微牵,煦若春风:“主持大师,好久不见啊。”
  “师昀先生别来无恙,”德清双手合十,微微俯身,“记得上次见到先生,是前年腊月初九,在郡丞卢大人的私宴上,先生好酒量,三坛翠禧白面不改色,最爱饮的是东山梅酒,对罢?”
  “啊哈哈,那会大师你也不差,听说宴散后和独步天香楼的红檀白檀青檀连战昼夜不休呢。”
  德清和尚顿有些接不上话。
  还没等他转过弯,韩攻的一只手,已亲热地搭住德清肩膀,在耳边小声:“听闻大师遇到些麻烦,怎么样,尽管说来,必定为你经营周全。”
  德清和尚听了,心中大石落下一半。
  这颍川郡的各方势力盘根错节,贵族和豪强们难免会有摩擦走火的时候,可是基本的规则大家心里头都清楚,不会把对方往死里得罪,更不可能掀了人家的房梁。
  看来这韩攻是个识时务之人。德清和尚亦压低声音:“是一些棘手的小事,不过也不劳烦先生,只要把这个妖童交给老衲……”说着回头去看白素。
  白素皱起眉,怎么看韩攻和那个臭秃驴这般亲热。王妪将暖呼呼的大手按在她头顶:“放心,有少主人在,这没人能欺负咱们。”
  “哎呀这可难办,大师您要星星要月亮,韩某赴汤蹈火冲锋陷阵在所不辞,可是这小屁孩嘛……刚和我签了卖身契,已是我韩攻的人了。”
  德清和尚一怔,感觉味道不对:“这样,老衲愿出十倍……不,二十倍价钱,同师昀先生买这孩子。”
  韩攻惊讶极了,回过头,对白素稀奇打量:“大师,这你都要啊?毛还没长齐,没胸没屁股的。”白素冲他咬紧了后槽牙。
  德清尴尬至极,改口道:“实不相瞒,莫看这娃儿人畜无害,其实却是一个妖物,在我寺中杀人放火,伤我佛门弟子;先生不要被她的外表所蒙蔽。”
  “那倒有趣了,这些日江流老弟正在撰写一本《云林怪谈》,岂不是可以拿她来研究研究。”
  站在人群中的书院老板温越白眼朝天——姓韩的,你找麻烦,何苦带上我和我的书院。
  话至此处,德清已经彻底明白了韩攻的真正态度,冷冷一笑,厉声道:“韩师昀,韩公子,韩先生!老衲素来敬重你韩氏一族治学出众、德行高超,从未有过半点得罪;但这小孩与我隆通寺已结下血仇,我一定要拿她回去治罪;谁若包庇于她,等于是跟我隆通寺过不去,即使通天的门阀,老衲也不会屈于权贵威势而相让半步。”
  韩攻露出吃惊之色:“哎呀,简直阿弥陀佛,善恶理当有报,我韩攻怎么会阻止惩恶扬善呢?”
  “那你什么意思。”
  “法从国出,我朝自有法以来,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既然要定一个人的罪,那就上衙门评断吧。否则让人说大师你滥用私刑,多不好,私设公堂,可是触犯了七科,按律轻则迁刑,重则可以弃市。”
  韩攻一番话说罢,含笑抬起双眸,其光冷似秋潭,更胜刀剑锋芒毕现。
  德清像被人用话锋砍了一刀,心中隐隐感觉到了恐慌,然而更多地却是不肯认输的侥幸,他死死盯住面前的人,眼中凝聚起了可怕的杀意。他和郡都尉裴辙乃把子兄弟,衙门上下全都是眼线,韩家就算盛名冠世,如今也没有一个在朝为官的人为靠,凭什么怕他?
  “既然韩先生仗势欺人,我隆通寺众僧也绝不会屈服,那就对簿公堂吧!”
  “好啊,七日后衙门口见。”
  隆通寺的和尚们撤退了,云林书院终于得以解困。
  白素跟在众人之中,一路看他们簇拥着韩攻兴高采烈地说话——
  大冷的天,温越满面通红地走着,脸冒热汗:“丹青老弟,我刚刚听到了什么?隆通寺的老和尚,说要跟师昀打官司!哈哈哈哈哈哈!”
  蔡季摇头:“此无异于班门弄斧,雷门布鼓之举。”
  “先生方才好威风啊!哎你,小丫头,还不过去跟咱们先生道谢?”这是书院的弟子。
  白素正要过去,突然听得一声厉喝:“全都给我闭嘴。”
  众人望去,只见韩攻神色凝重,全无一丝笑意。
  “今日的麻烦惹大了,”他沉声道,问那温越,“胖子,你家里还有人手没有,马上派些去通知书院的所有弟子,从明日起开始闭馆放假。”
  温越吃了一惊:“啊?”过完年便要收明年的学费,书院就指着这笔开销经营呢,现在放假?“那甚么时候再开馆。”
  “不知道,无限期。丹青,你府上人少就不要住了,今晚开始就在书院住下,哪里也不要去,明早让你家里下人带些用度之物来,我会在书院加派人手。”“哦好。”
  看韩攻在碑廊下倒背着双手来回踱步,原本轻松说笑的众人,突然变得气氛紧张。
  “阿放,我知道你辛苦了,不过还要麻烦你,回我韩园一趟,我担心……”
  被韩攻点到名的程放站了出来。他此刻面有疲色,却依旧笑容款款:“你放心吧,我会保护好老夫人和众位公子的安全。”
  韩攻点头:“多谢你了。”
  “小事,倒是师昀你,隆通寺和衙门来往密切,裴辙非等闲之辈,你这几天要小心,尽量少出门。”“我知道。”
  白素在一边听着,心里知道他们这副大难临头的局势,皆因为庇护自己而起,故而心中过意不去,想她过去二十年来从不曾亏欠过别人什么,如今却欠了韩攻一个人情,岂有弃他而去之理,主意一定,便拉了拉王妪的手,轻声道:“你不用怕,我会留下来。”
  被韩攻听了去,抓小鸡似的拎起白素,瞪着秋水般的眸子,怪叫道:“难道你这小鬼还想走?大爷若输了官司,自然将你推出去顶雷,你想逃跑害我不成。”
  白素愕然:“你不是必胜吗,难道还会输。”
  “操,天底下岂有稳赢的官司,老子是个人,又不是神。”
  
☆、检查胸部

  006
  约战之期逼近。
  腊八这日,王妪从韩园带了只火腿来,办了一桌菜,书院老板温越和蔡季各领书童过来书院吃粥,每个人都带了些菜肴果品。
  白素盘腿坐在一只果篮里,顺手拿了个软蜜饯啃,边听他们说话——
  温越虽然负有才子盛名,然而其人并不喜欢经学伦理,反而专爱那阿堵之物,他在城中开了几家文玩古董的商铺,经营得都很不错,写一手好书法,也不过是为了赚钱。此刻他最担心的的便是一旦官司打输,影响了书院的声誉兼生意,于是早就派人在街上打听消息:
  “听说隆通寺很重视这次讼辩,今日佛宝节,他们竟也没有开张施粥,大抵是关起门在寻思对策。哎,我还听说,他们请了个外地的讼师来跟师昀打对台。”
  蔡季放下汤匙,斯斯文文擦嘴:
  “听说此人名唤刁士奇,精刀笔、擅诡辩,在南阳一带尝以司马相如再世自诩,常勾结那边的衙门玩弄条律欺压百姓。”
  蔡氏家风清正,但因为历代以来未能有人在朝中登台阁,蔡父又不爱功名,于是长久拘泥于颍川一隅,和顶级的世族门阀远差着一个档次,更不能与颍川当地的韩家、陈家相比。
  但说来也幸运,蔡季的姑姑蔡氏十五年前嫁入河内冷氏,那冷氏是四世名门的巨姓望族,冷姑父还有一位亲兄弟官拜太尉,乃至整个冷家权倾朝野。于是自从攀上这门表亲,蔡氏蒸蒸日上,加上素来蔡父治学严谨,蔡季子承父志,绘得一手绝妙丹青,引来无数雅士超人追捧,蔡氏始在北方世族集团中显名。
  蔡家在颍川名望如此,然而蔡季待人接物依然持礼甚谦,见温越面露不屑之色,郑重道:“而且,昔日我在太学之时,曾见过那刁士奇在季考中榜上提名,他并非籍籍无名之辈,学问方面不会作假。”
  这下温越犯愁,搓着肥胖的大脑袋:“这般说来,却是个难对付的家伙,师昀,你怎么看。”
  “那又怎么样,他很重要吗,重要过老子睡觉。”
  黄花梨四出头的摇椅上,韩攻脸盖一册书,咯吱咯吱摇晃。
  温越拿起书,只见韩攻黑圈深陷的眼窝,不由得吓一跳。
  阿武在旁叹气解释:“四天了,没梳洗过。”
  “啊,”温越不料韩攻为了备战,竟然如此地用功,看来保住书院声誉还有一点希望,感动得涕泪交加,“师昀你要保重身体,休要太过操劳。若然你累得猝死了,书院岂不又亏一笔。”
  “哪是看书看的。”阿武在边上叉着手,悄摸声儿地比划解释,撸的。
  “什么。”温越不解,低头瞧那本书标题:《妖精志怪》。翻开一看,嗬!图文并茂栩栩如生翻云覆雨万马奔腾——好一本精彩生动的女妖精画册。
  温越和蔡季的脸变得一黑一红,白素踮起脚,被蔡季一掌按住头:“小孩子家休看。”
  温越满腔悲愤,看来书院这一回是在劫难逃了。
  此刻,隆通寺内,菩提积雪,德清和刁士奇在房中秘密商议计策。
  那刁士奇身高细弱瘦长,生得黄腊脸、扫帚眉、绿豆眼,捋着左边一撇小胡须道:“韩攻此人自少誉满清流,家族声势巨大;又曾在廷尉司供职,精通刑律,极难对付。想在公堂上赢他,必须有凭有据,让他无话可说。这样,那两个小孩的卖身契还在吗。”
  德清连忙道:“在,崔牙婆亲手摁的指印,先生过目。”“嗯,”刁士奇略一思忖,“那牙婆找到了吗。”“老衲马上派人去找。”“好,这次必要叫那韩攻身败名裂。”
  刁士奇说罢,两撇八字胡阴冷上翘——
  他刁士奇原本一介才子,年少便考上了太学,却因为寒士的出身在仕途屡遭碰壁,他恨透了这些仗着祖荫官官相护的世族,今日他就要向其中最庞大的顶级门阀发起挑战,教他们知道他刁士奇才是真正的当世奇才!
  ……
  约战的前夜,白素被叫到韩攻房中。
  “小不点,签了它。”纸笔丢到她面前。
  白素拿起来,迅速通读一遍,难以置信:“这,这卖身契,还要终身给你为奴为婢?”
  韩攻也叫起来:“妖怪吧!你多大啊,六岁识得这么多字。老子就觉得这小鬼有古怪!”
  白素听了暗暗不妙,都怪自己平时不注意模仿六岁的孩子,举手投足毫无童真,难怪要被怀疑。所幸王妪在旁劝道:“少主人稍安勿躁,您六岁的时候不也认这许多字了么,比她还多一些呢。”
  “可老子六岁的时候不会武功!德清秃驴说得没错,她就是个妖怪,快拿她去报官!”韩攻一直叫嚣个不停,他成日酗酒,双颊浮红,胡子拉碴,几天下来竟把自己天生的美貌糟蹋得不成人形。
  “少主人,别说您六岁,就算您如今,也不会武功啊。各人有各家,各院开各花,人和人怎么能完全一样呢?”
  王妪和阿武好生安慰,这才哄着醉醺醺的韩攻睡下。
  不过这卖身契,白素倒底还是签下了,因那韩攻说明日到了公堂之上有用;而白素也多留了个心眼,签是可以,只不过她留下的署名嘛——
  小蜡烛。
  ……
  翌日清晨,白素早起,发现韩攻已经沐浴更衣完毕。
  白素见着他,嘴角抽搐。
  一夜的光景,他像又换了张皮,穿一件银丝绞边的玄服,腰系芙蓉环佩,手拿镶嵌七宝珊瑚的纸扇,将青丝于脑后高高束起,照例一侧鬓角留下一缕特别长的头发,整个人妖娆妩媚,清香扑鼻。
  来送他的温越和蔡季看了,都问他哪里来的精神头。
  韩攻拿衣袖掩了唇,嘻嘻一笑:“大爷听闻那刁士奇其貌非常不扬,特地作一番打扮先声夺人,从精神外貌上先给他一记重锤,等会到了公堂之上,你们但看大爷如何宰他。”
  温越二人凌乱风中,敢情这七天以来催他备战,这厮就打听了人家刁士奇的长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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