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婉娘道:“正是。”
赵以澜似是低头沉思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看着徐婉娘道:“不知姐姐可有想过,今后换一种活法?”
徐婉娘不解道:“三娘,你这是何意?”
赵以澜道:“姐姐,咱们女人生来不易,在这个世道,没有男人是很难活下去的……姐姐,你就没有想过再嫁人吗?”
徐婉娘摇头叹道:“我都这把岁数了,谈什么再嫁?更何况我还带着个女儿,有哪个好人家要我呢?如今我已能靠着一手绣活养活自己和秀姑,再嫁之事倒是不再想了。”她顿了顿,“三娘,你莫非……是想再嫁?”
赵以澜顿时哽咽道:“是啊姐姐,我才十九岁而已,若不能找个男人再嫁,今后还有那么长的路我该怎么走啊?姐姐,既然你要去季府,不如将我也带上吧,我听说季老爷死了夫人后并没有再续弦,我想……我想去试试!”
从徐婉娘的言谈来看,她去季府并不打算带人,赵以澜只能给卖个惨,再暴露一下自己的“野心”,让徐婉娘心生同情带她进去,可万一徐婉娘不同意的话……她还有收买和威胁这两招呢!
第103章 坑爹的状况
徐婉娘颇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哭起来显得尤为纤弱可怜的女子。她先前还以为三娘跟她如此相似; 在经历人间冷暖之后会跟她想得一样,从今往后只靠自己不再靠别人,可她竟弄错了,三娘原来还是想着要靠男人……可是; 这世道本不就是如此么?靠自己太辛苦; 她有好几次都差点撑不下来,若不是还有秀姑,她也不知如今是个什么境遇。她选择了走最苦的那条路,却也不能强求旁人也跟她一样。
徐婉娘沉默片刻才说:“三娘,你已想好了吗?若你已想好,我……我便帮你一次。”
赵以澜凄然道:“姐姐; 我如今已是孑然一身,便是拼上一拼又何妨?也不会比我如今的处境更糟糕了。”
徐婉娘长叹一声道:“既如此; 那我便帮你吧。”
“多谢姐姐; 姐姐的大恩大德; 三娘没齿难忘!”赵以澜一脸感激。
徐婉娘没再说什么,在带三娘入季府这件事上,她也是担着责任的; 若三娘成了; 那自然是万事大吉; 连带着她这个帮她的人也会受益,可若是有什么闪失,她也会受到牵连。只是,对方跟自己同病相怜; 虽说她不赞同三娘的选择,她也愿意帮她一把。
赵以澜来找徐婉娘的时候,距离进季府还有一日,听说赵以澜无处可去,徐婉娘便让她在自己家住一晚,第二日再一同去季府。
第二日一早,赵以澜和徐婉娘一起收拾了东西,步行走去季府。而于秀姑被托付给了邻居一位大娘稍微照看一二,小姑娘岁数虽小,却十分懂事听话,也能干,足以照顾好自己。
快走到季府,赵以澜才发现原来季府距离莫羡家不太远,她跟着徐婉娘去的路上,遇到了去自家铺子巡视的莫羡,她如今换了样貌,莫羡自然认不出她来,只是多看了她一眼便转回了视线——因为就在他看赵以澜的时候,她坏心眼地朝他抛了个媚眼,直接把人给吓跑了。
赵以澜如今的这个人设,虽然不是顶级美人,但也是个模样柔美周正的小家碧玉,又多了一身属于少妇的娇媚气质,板着脸的时候尚可,若故意抛个媚眼便是眼波流转,媚态横生,勾人得很。
赵以澜勾完人就走了,留下个莫羡莫名觉得自己似乎被人调戏了,可却又追究都无从追究起,只能憋屈地去了自家铺子。
到了季府,赵以澜二人从侧门进了季府,门房直接将两人领到了后院的管事毛妈妈那边。
毛妈妈大概四十岁上下,略显富态,但一双细眼十分精明,见到面生的赵以澜,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赵以澜面沉如水一脸正直,也不怕对方那审视的目光。
徐婉娘笑道:“毛妈妈,她叫三娘,是我的徒弟,来帮我忙的。”
毛妈妈也笑了,似乎丝毫没有徐婉娘擅自带人进来的不满,脸上的肉挤在一块,将她眼中真正的情绪遮掩得相当严实:“婉娘,你这徒弟倒是长得标致,她家男人也舍得放她出来抛头露面?”
徐婉娘叹道:“她男人死得早,如今夫家赶她出来,娘家兄嫂又不待见她,也是个可怜人。”
赵以澜配合地垂下视线,一副受了委屈的可怜模样。
毛妈妈也露出怜悯的神情,三娘年纪轻轻便死了男人,也是可怜。
随后,毛妈妈将徐婉娘和赵以澜安排到了闻香居中,这儿是季孟岩大女儿的院子,而徐婉娘进入季府,就是来为季孟岩大女儿缝制嫁衣的。
季孟岩膝下有两女一子,大女儿今年十六,闺名季思琪,小女儿十四,闺名季思芳,小儿子十一,叫季思旭,三人都是原配夫人生的,他本有三房小妾,但原配夫人去世之后,他没有续弦,也不将小妾扶正,后院的事就交给毛妈妈。毛妈妈是原配夫人身边的老人了,跟着夫人二十多年,若说如今还在世的人除了季孟岩之外还有谁最疼他的几个孩子,非毛妈妈莫属。
毛妈妈领着赵以澜到闻香居的时候,季思琪正在院子中品茶。她如今正值妙龄,模样秀美端庄,只是似乎有些惫懒,听到有人来,也不过就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睛,便又垂下视线,像喝酒似的轻啄一口手中香茶,口中轻吟道:“白壁温岁酒,潋滟琥珀光。劝君杯满酌,对饮祝安康。得失浮云外,素志悦心乡。旧年裁忧去,春携满庭芳。”
赵以澜轻轻呵出一口湿暖的气好让自己冻得冰凉的手稍微暖和一些,如今还在冬日,哪来的春?不过,听她所言,倒还真是一个难得豁达的闺阁女子。
“哎哟我的小祖宗,外头这么冷,你怎么坐在这儿受冻?闻春和闻夏呢?这俩丫头跟你这许久了怎么还如此没个分寸!”毛妈妈立即走上前去,急忙拿自己的手去摸了把季思琪的手,触手便惊叫:“手这么凉!闻春,闻夏,你们人都死哪儿去了?”
季思琪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毛妈妈,是我让她们别烦着我的,你骂她们做什么?若您不高兴,骂我便是。”
她这边正说着话,听到毛妈妈骂声的闻春闻夏便忙跌跌撞撞地跑出来,面上有些慌张。
“我的小心肝,我怎么舍得骂你。”毛妈妈狠狠地剜了二人一眼,又低声心疼道,“大姑娘,你也照看好自己的身子啊,若有个什么万一,我如何跟你母亲交代?”
“我晓得了,毛妈妈。我不冷,你且安心,我不会生病的。”季思琪笑道。
毛妈妈张了张嘴,却又无从劝起,只得转头指着赵以澜和徐婉娘二人道:“婉娘和她徒弟三娘是老爷给你找来的绣娘,今日起便该赶制嫁衣了。”
季思琪面色恍惚了一瞬,将茶杯往桌上轻轻一搁,也没看赵以澜二人,只淡淡道:“不是说我不嫁了吗?”
“我的姑娘啊,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你说不嫁便不嫁的道理?老爷为你挑的姑爷可是一表人才,学富五车,明年定能高中,将来为你求个诰命夫人回来!”毛妈妈说得是喜气洋洋。
赵以澜听得倒是有些困惑,她以为季孟岩还在烦心两个女儿的亲事,没想到大女儿的婚事已经订好了?听毛妈妈的说法,对方目前虽然是个书生,但未来潜力比较大。
然而,季思琪下一句直接让赵以澜愣住了。
只听季思琪眼皮也不抬地露出了个古怪又略带讽刺的笑容:“他竟还愿意养别的男人的种么?”
毛妈妈面色大变,她没想到自家小姐竟然当着外人的面就说出了这种要命的事,吓得面色煞白,连忙说道:“大姑娘你胡说什么呢!”边说她还边对季思琪使眼色。
季思琪手肘支在桌子上,撑着下巴道:“毛妈妈,我怎么就胡说了?这本就是事实,有什么好遮掩的呢?”
赵以澜:“……”什么情况啊,她竟无话可说!
若是在现代,这种未婚先孕的事虽然也会被人指点,但毕竟现代社会相对开放宽容,被人知道了也不算什么大事。但这可是古代,未婚先孕是件绝对要命的大事,若是在一个相对保守封闭的村子,只怕早被人抓去浸猪笼了,可即便是在许都,哪家女儿若未婚先孕,是要被戳脊梁骨一辈子的,这家女儿儿子的名声全都毁了。
赵以澜感觉自己可能抓到了一丝灵光一现的线索,关于为什么季孟岩会有那样的愿望。看这状况,季思琪不但并未对自己未婚先孕一事要死要活,反倒不介意让别人知道?她好像一点都不配合季孟岩,一点都不想嫁给她爹给她找的丈夫。
莫非,季思琪是已经有了心上人,但那心上人太穷,她爹瞧不上他,因此她才会用这种破釜沉舟的办法进行抗争?指望着先斩后奏,让她爹同意她和她心上人的婚事。若真是如此,目前看来效果并不好,季孟岩依然找了个他认为合适的女婿,而季思琪竟然用这种当着外人面说出那种石破天惊的内幕的办法来继续跟她爹抗争。
毛妈妈急得面色惨白,可见自己根本说服不了季思琪,便转头对徐婉娘和赵以澜道:“你们……先随我来吧。”
她原本是想将二人安排在闻香居里的,可见季思琪竟然连那种话都敢说,她太怕季思琪继续说出什么要命的话,只能另外为二人安排住处了。
“等等,毛妈妈,不是说要为我缝制嫁衣吗?她们二人住在这儿不是更好?”季思琪却拦住了毛妈妈笑道。
毛妈妈哪儿敢再让外人住下,忙说:“她们怕是会打扰了大姑娘歇息,我看去别的地儿住吧。”
季思琪嘴角一扯:“毛妈妈,既然怕她们打扰了我,不如让她们回去吧。告诉爹,我不嫁人,他若不想看到我这个伤风败俗的女儿,便将我送到乡下去吧。”
“大姑娘,你……唉,你先歇着吧!”毛妈妈面露痛苦地低叹了一声,转头招呼赵以澜二人跟着她去。
赵以澜见毛妈妈的样子不像是要把她们二人赶出去的样子,便放心地跟着走了出去。出院门前,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季思琪正有些恍惚的模样,像是有些茫然。许是注意到赵以澜的视线,她抬头看来,赵以澜勾了勾唇,点头示意,便紧随毛妈妈的脚步离开了。
一路沉默,徐婉娘和赵以澜默默地对视了一眼,谁也不会在这时候开口。
毛妈妈将二人领到不远处的一个院子之中,叹道:“你们便先在这儿住下吧,我再劝劝大姑娘,到时候你们再去为她量体吧。”
徐婉娘温声道:“是,毛妈妈。”
毛妈妈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似乎很难说出口,徐婉娘见状笑道:“毛妈妈还请安心,今日所见所闻,会烂在我们肚子里,出了闻香居,我们便什么都忘了。”
毛妈妈勉强笑了笑:“如此便好。你们也别误会了我家大姑娘,她也是个可怜人……”
“毛妈妈请安心,我们不是那等乱嚼舌根的碎嘴之人。”徐婉娘道。
毛妈妈这才稍感安心,叫了个小丫鬟过来照应二人,便匆匆离去了。
赵以澜揉揉脑袋,季孟岩的心愿是让自己的两个女儿好好嫁出去,可如今季思琪并不配合,那么她的任务就是劝说季思琪嫁给接盘侠?既然季孟岩已经找好了女婿人选,说不定对方对季思琪的状况并非一无所知,她劝说季思琪也就不算坑了人。但问题还是在季思琪这边,若季思琪真对她那心上人死心塌地,不惜用自己的名节作为赌注,只怕不会轻易改变主意……
想到季孟岩的愿望之中还有另一个女儿,赵以澜就觉得头疼。季孟岩烦恼的是两个女儿的婚事,只怕另一个女儿的状况也好不到哪儿去啊。大女儿是未婚先孕,二女儿呢?容貌,性格,还是哪个方面有问题?
等毛妈妈一走,徐婉娘便蹙眉忧愁地说:“没想到季府还有这样的事……只怕今后还会有不少麻烦。”
得知了别人家中最要命的事,谁知道会遭遇什么?只能寄希望于表现得嘴皮子严些能让人放心了。
“确实……”赵以澜烦恼的事更多,这会儿回应徐婉娘便有些敷衍。
徐婉娘只当赵以澜是在重新考虑争当这季府当家女主人的事,倒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也没什么事做,徐婉娘便在自己房中做着绣活,而毛妈妈派来的小丫鬟则陪在一旁,好奇地看来看去。赵以澜可不想跟着做绣活,她也不是那块料,便推说自己身子不适,回房休息去了。
但实际上,她并没有回房,而是悄然走出了院子,向闻香居走去。既然季思琪并不排斥外人的接近,甚至还会跟她们说那些话,那么她就该再去试试,说不定能从季思琪口中得到更多的信息,如此才好继续打算。
闻香居内,季思琪在毛妈妈走后便依然坐在桌子旁,让闻春换了一壶茶,继续发着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之后,她注意到似乎有什么人,便抬头望去,只见之前才见过的那更年轻美丽些的绣娘正站在院门口。
只听那绣娘微笑道:“季大姑娘,我似乎迷路了,不知可否进来讨杯茶水喝?”
季思琪微微一怔,她觉得这绣娘说话落落大方,神态举止毫无扭捏之感,容易令人心生亲近,便笑道:“请进来吧。”
“多谢季大姑娘。”赵以澜扫了一圈,迈步缓缓走来。跟刚才一样,季思琪的两个丫鬟都没有跟在身边,正是套话的好机会。
赵以澜在桌子另一边坐下,季思琪倒了杯茶水递过来,赵以澜大方道谢接了。
季思琪看着赵以澜若有所思,笑问道:“还不知该如何称呼你?”
赵以澜道:“叫我三娘便可。”
季思琪道:“三娘,你并不是迷了路过来的吧?”
赵以澜眼睛微微一亮:“不知季大姑娘何出此言?”
季思琪道:“也没什么依据,便是如此觉得。”
赵以澜笑道:“那季大姑娘可会觉得被冒犯?”
“怎么……你想问我肚子里孩子的事?”季思琪笑问道,一点儿都不避讳。
赵以澜略略有些惊讶,随即便点头道:“我确实有些好奇,能让季大姑娘如此抗争的男人,究竟该是如何的惊才绝艳。”
“我不知道。”季思琪拿起茶杯,目光轻轻落在上头。
赵以澜这回真惊讶了,她说她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是她理解的那个吗?季思琪竟然不知道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难道什么心上人的想法,是她一开始就误会了吗?
看到赵以澜那惊讶的模样,季思琪似乎有些愉悦地笑了笑,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此事其实我不该说给你听的,毕竟我们今日才第一次见面而已。不过怪的是,我还真愿意说给你听……”
她忽然伸手过来扯了扯赵以澜的脸皮,有些奇怪地说:“你该不会是什么山精妖怪,对我下了什么咒吧?”
赵以澜:“……”
好在季思琪也知道自己的说法很没有道理,很快便松开了赵以澜的面颊,笑望着她说道:“那一夜,我并没有看清楚那个男人的脸。”
赵以澜双眼微微瞪大,“那一夜”?所以说,不是两情相悦,而是被人强奸了?
她皱紧眉头,只觉得心里冒上一股子邪气,在这种时代,强奸一个女子,跟杀了她也差不多了。可难得的是,季思琪即便遭遇那种可怕的事,如今看上去依然很坚强,令人忍不住心生怜惜。或许,正是因为不想伤害另一个无辜的男人,季思琪才会不愿意嫁人的吧?
她忽然对季思琪多了一分敬佩,即便在现代社会,又有几人能做到季思琪这样的坚强呢?更何况这里可是封建教条严苛的古代,她这样的豁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