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赵以澜叫到第二声的时候,魏霖猛然惊醒,眼中的迷茫迅速消散,落在赵以澜身上时已带上关切之色。
“以澜……你可有哪儿不舒服?”魏霖问。
赵以澜道:“伤口疼死了……我想喝水,还想吃东西,还有……你叫个丫鬟进来扶我去更衣。”
如今赵以澜和魏霖的状况跟两个月前是完全颠倒了,不过这会儿条件好,有丫鬟可用,至少赵以澜不用面对当初魏霖的那种尴尬。
魏霖连忙出去叫人,不一会儿来的人竟然还是个赵以澜的熟人。
“赵姑娘!”丁小花扑过来,眼眶红红的,“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再见丁小花,赵以澜还是有些心虚的,上回她二选一救了魏霖,没办法再救丁小花,着实让她遗憾了一阵,好在后来她也没事,否则她还不定会如何愧疚呢。
没等赵以澜再说什么,丁小花便按照之前魏霖的吩咐,喂赵以澜喝了水,扶她去解决三急问题,又扶她回到床上,厨房热着的红枣银耳粥送了过来,她又喂赵以澜吃下。
魏霖便坐在一旁,看着丁小花细心地照料赵以澜。
赵以澜靠在床边,此刻外头天色已经大亮,昨夜似乎下了雪,时不时能听到风声呼啸,可屋子里却暖融融的,舒服得人不想出去。
想到自己受的这一场罪,赵以澜也不避丁小花,看向魏霖道:“你觉得想杀你的人还有谁?”
这一次想杀魏霖的人,不会是庄王。胡桢计划将她送到大皇子府中打探情况,不过几日前的事,而要找血弓来杀魏霖,只怕也计划好几日了,庄王那边,应当不会一边计划要送她进去大皇子府,一边那么矛盾地暗杀魏霖。若说她的存在是引魏霖前来的诱饵,胡桢根本没必要同她说那么多暴露了自己,他只要将她在天香阁一事传出去,便能将魏霖骗来,由血弓下手。因此,她断定此事跟庄王无关。
之前赵以澜跟魏霖早交了底,这一夜除了担心赵以澜的伤势,魏霖也将这次的暗杀想得差不多了,跟赵以澜得出的结论一样,想杀他并且付诸行动的人,不止一个。
“我的几位皇叔,都希望我早点死吧。”魏霖冷冷一笑。
赵以澜对朝堂不太了解,茶馆说书的毕竟不太敢议论朝政,怕因言获罪。而面前这人正好是皇室的人,她不如从他口中多问些皇家的事,万一将来用得上呢……
“你有几位皇叔呀?你晓得的,我非本地人,不太了解……”赵以澜问道。这个时代没有狗仔也没有网络,皇家的事只怕很多小老百姓都不太清楚,也算她运气不错,遇到个魏霖,还能清楚跟她说说,说不定还有些皇室秘辛能让她听了后八卦一番呢。
被她这充满求知欲的双眼殷切看着,魏霖心一颤,哪还拒绝得了?他让丁小花先退出去,便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因是单独面对赵以澜他连该有的避讳都没在意。
如今是魏家天下,长安帝名魏城,年轻时征战四方,令周边的小国家小部落均臣服在大梁国威之下。如今他已五十五岁,人一旦年老,脑子便糊涂起来,他的身体大不如前,因此对几个儿子大为忌惮,特别是太子,总认为太子要夺他的位——因此才有了两个月前的大皇子府被围事件。长安帝先前一直未册封太子,后来实在是朝臣催得紧,才不得不册立当时还是大皇子的太子。太子册封后本该入主东宫,然而长安帝却以各种理由拖延,因此太子便一直住在宫外的大皇子府。讽刺的是,太子的死亡对长安帝来说却如同一颗定心丸,大概是认为魏霖年幼,不会威胁到他的地位,他便封魏霖为皇太孙,如此一来,也能形成对其他几个儿子的牵制。
长安帝子女并不算多,有些年幼便夭折,活到大的,不过一女四子。长子魏荀,也就是魏霖的爹,大梁太子,仅与魏霖生母段柔生下了唯一儿子,后续娶的继室并未生育。长女魏菲,作为帝国唯一的公主,又不会威胁魏城的地位,她深受宠爱,如今亦是地位超然,她育有一子一女,儿子三岁时夭折,女儿如今已是七岁。二子魏砾,封楚王,生性风流,家中妻妾成群,他也是膝下子女最多的一位皇子。三子魏博,封庄王,好男色不爱女色,家中娈童众多,因此膝下只有一子。四子魏旭,尚未封王,尚未娶妻,他与公主魏菲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弟,姐弟二人来往颇密。
这么些人之中,赵以澜听得最多的便是庄王。那次让锦衣卫的人刺杀魏霖的是庄王,让胡桢送她到魏霖身边刺探消息的人也是庄王。不过雇佣血弓的人一定不会是庄王,而除了庄王之外的人,都很可疑。
赵以澜想了想说:“即便知道谁雇了血弓杀你也没有多大用处,你的几位叔叔和姑姑都是你的敌人。今后你也只能多找些人保护你,尽量少出现在公共场合。等你羽翼丰满,再一一对付他们。”
虽说她跟他们都没仇,可谁叫她跟魏霖更熟一点呢?人有亲疏之分,她自然会站在魏霖的角度替他多考虑。
魏霖看着赵以澜,面上是不属于他这个年岁的凝重与从容:“我明白。”
赵以澜心下一叹,当初那个高冷的傲娇小子,还是在剧变之后渐渐长大了呀。
已说了太多的话,魏霖怕赵以澜累着,便上前扶着她躺下:“你该歇着了。”他顿了顿,望着赵以澜的眼中情绪涌动,“你好好养伤……今后不要再做这样的傻事,我不想见你受伤……”
赵以澜这才想起当时自己被射中时魏霖的误会,忙认真解释道:“我真不是替你挡箭,我就是脚崴了一下,才……”
魏霖深深地望着赵以澜,清浅一笑:“嗯。”
赵以澜:“……”嗯个什么鬼呀!她真不是开玩笑,也不是为了让他心里好受点才故意那么说的啊!
“不是,我说的都是真的,你相信我啊!”赵以澜觉得自己真是要委屈死了。
魏霖声音柔和:“以澜,你先歇着,有话等你伤好再说。”
赵以澜明白,无论她再怎么解释,他都只会相信他“亲眼看到的事实”,只得郁闷又无奈地闭了嘴。
魏霖在赵以澜身边守了一夜,见她无事,疲惫便如潮水般涌上来,他让丁小花好好照料赵以澜,便先去歇着了。
赵以澜手臂受伤,虽能下床走动,却会牵动伤口,因此她便名正言顺地窝在床上躺着了。之前在魏霖面前漏了馅儿,她只得先跟他回来,之后再找时间逃走,可人算不如天算,她竟然受这无妄之灾重伤卧床,如今便是想跑也跑不了,只好暂时在他府上养伤。如今天气那么冷,她道也挺愿意待在大皇子府养伤,不愧是人民的公敌腐朽堕落的皇家,这个房间有地热,暖和得不得了,她完全不想出门啊。
赵以澜时不时查看自己的系统面板,见漪漪的心愿并没有显示完成的迹象,倒也不太着急,胡桢答应今日娶漪漪,要完成仪式没那么快,至少得等到晚上吧。她在床上躺了没一会儿便觉得有些无聊,这时候刚出去的丁小花忽然匆匆跑了回来,又惊讶又有些惧怕的对赵以澜道:“赵姑娘,太子妃娘娘来了!”
赵以澜呆了呆,随即反应过来,现在的太子妃,是魏霖的继母吧?难道说接下来终于要开始上演恶毒婆婆为难白莲媳妇的戏码了吗?!等、等等,她干嘛要把自己代入媳妇的角色啊!
说话间,门口走进来一行数人。
第32章 心软
在前领路的是个穿淡青色褙子的大丫鬟; 容貌清秀,神情恭敬。随后的便是个身着素色锦衣的端庄雍容的妇人,似乎也就二十五六的模样,却姿容俊秀; 举手投足间满身贵气。后面有几个小丫鬟拿着各色物品; 有妇人在外头用完刚解下的狐裘披风,有遮掩得严严实实的食盒。
要不要下床迎接对赵以澜来说是个艰难的抉择,下床迎接是最基本的礼仪吧,可她还受着伤,实在不想因他人的不请自来而痛苦一回……
犹豫间,那妇人已走到赵以澜跟前; 她身边的丫鬟立刻搬来一张绣凳放在床边,她便盈盈坐下。
“你便是霖儿的救命恩人吧?”万明然的声音温和带着暖意; 又略有些亲昵; “加上这次; 该有三回了吧?不枉我时常在佛前祈求霖儿一生顺遂,上天还真派你这般可人的丫头来帮霖儿。”
赵以澜尴尬一笑:“娘娘……”
万明然却抬手虚虚一压,笑望着赵以澜道:“无需如此疏离; 今后咱们早晚会是一家人; 你要愿意; 这会儿便是叫我一声母亲也无妨。”
赵以澜:“……”母亲什么鬼,我不愿意啊!
眼前这个女子,虽然有魏霖这么大的继子,从年龄上来说; 也就跟她穿越前的岁数差不多大,别说叫母亲了,叫姐姐她都有心理障碍。
“娘娘,您可能是误会了,我与子……皇太孙殿下并无您所误以为的关系。”赵以澜一脸诚恳,“昨日我也没替他挡箭,是我脚崴了一下,才误中了一箭。”
万明然一脸讶色,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少女。她不过十二三岁,身量还未长开,一张小脸精致美丽,再过几年,必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而此刻,她那张稚嫩的脸上却有着不同于她年龄的成熟。
“可霖儿说……是你替他挡了一箭。”万明然略迟疑地说。
赵以澜道:“是他误会了。”
万明然又道:“可他说,今后你将会是他的妻子……”
赵以澜回道:“我没同意,他说了不算。”
万明然眸中再度染上讶异之色,她又一次认真地看着赵以澜,这个独特的女子。片刻后她释然,怪道霖儿如此为她着迷,这几月从未放弃寻找她。
万明然面上再度带了笑,伸手将赵以澜并未受伤的那只手握住,柔和地看着她道:“赵姑娘,霖儿是皇太孙,今后会登上大宝,他如今对你情意绵绵,今后你说不定要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成为这世间最尊贵的女子。再者说,霖儿相貌堂堂,龙章凤姿,今后必成大器,只怕多少京都贵女要为他伤透心,可他却偏偏钟情于你,你莫辜负了他一片深情。”
赵以澜动了动手指,发觉对方抓得紧,她抽不出来,只得不再做抵抗,看着万明然道:“娘娘,皇太孙殿下才十四,谈情说爱为时尚早,不过是我救了他两回,他才生出错觉,觉得这世间女子唯有我对他最好,等过几年他长大了便能自行醒悟。况且我是个江湖人,父母双亡,居无定所,哪儿配得上皇太孙殿下呢?他将来是要当皇帝的,他的皇后该是京中最端庄最高贵的女子。”
万明然抓着赵以澜的手松开,黯然地看着赵以澜道:“原来是襄王有意,神女无情。可叹我霖儿自小失去亲娘,前头又没了爹,如今竟连他中意的女子也不愿与他长相厮守……可怜的霖儿!”
她说着,竟泪盈于睫,她身边的大丫鬟立刻递上锦帕,便只听得到她那轻轻的啜泣声。
赵以澜:“……”她做错什么了还被人这么道德绑架!
事情的发展跟赵以澜先前想象得太不一样,说好的恶婆婆变成了为继子忧思甚重的好继母,只是这继母如今哭诉的对象是她这一点让她很是不知所措。
怎么办啊!看人哭得如此伤心,她也忍不住难过起来,坐立难安,可她总不能因同情而把自己卖了吧?
赵以澜僵坐在那儿不知所措,万明然哭了会儿见赵以澜似是无动于衷,也渐渐收了眼泪,看着赵以澜叹了口气道:“可怜的霖儿,倾慕的女子竟如此铁石心肠……定是我礼佛之心还不够诚,才让霖儿受此磨难。”
虽有指责赵以澜的意思,可万明然的语气却依旧温和,眼里也只是带着自责和惋惜。
赵以澜也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只得紧闭双唇。
万明然忽然从自己手臂上褪下只有些年头的碧玉镯,三两下套在赵以澜手腕上,淡然笑道:“这是我出嫁之时我母亲给我的镯子,我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几次三番救下霖儿,便将它送于你,望你不要嫌弃才好。”
赵以澜连忙要把这烫手的镯子脱下来还回去,这镯子意义非凡,她怎么能收下!
可万明然却按着赵以澜的手不让她取下,语气还略带责备的口吻:“你救了霖儿好几回,便是要拿走我这条命也是应该,不过是个镯子,又不是多贵重的东西,你为何不肯收下?难道说,你看不起我只是霖儿的继母?”
她说着,又红了眼眶。她身边的丫鬟忙低声劝慰。
赵以澜被万明然身边的丫鬟那若有似无的指责目光看得简直要从床上跳起来,她倒宁愿来的是个恶毒婆婆,怎么的也比这个……这个不知道该怎么说的太子妃好吧?魏霖继母是这么个软绵绵的态度,她哪儿还能怼她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娘娘您别伤心了……”赵以澜犹豫了一瞬,破罐破摔了,“我收下还不行吗?”
万明然用锦帕抹了抹眼泪,抬头柔和地望着赵以澜道:“我就知赵姑娘心地善良,善解人意,最是体贴。”她笑道,“我让人备了人参鸡汤,赵姑娘刚受了伤,可要多吃些好东西补补,如此伤才好得快。”
跟来的丫鬟将食盒放到桌上,盖子一掀开,便是一阵勾人馋虫的清香。
“赵姑娘,你到底是因霖儿才受的伤,便在此处安心养伤,若有什么想要的,万不可与我们客气。”万明然说着,起了身 ,“同我说了这么久的话,你也该累了,便好生歇着吧。”
赵以澜早就希望这位太子妃赶紧走了,因此也不客套什么,点点头:“娘娘慢走。”
等万明然带着她的身边人全走了,赵以澜才放松下来,丁小花原本站在角落里不敢过来,此刻才走过来道:“姑娘,你可要喝鸡汤?”
赵以澜吸了吸鼻子,鼻腔中全是鸡汤那可口的清香,她连忙点头:“要!”她干嘛要跟好吃的东西过不去。
外头,万明然在丫鬟的服侍下穿上狐裘披风,临走前忽然对自己的大丫鬟道:“明月,你一会儿给霖儿传个话。”
明月低了头恭敬应道:“是,娘娘吩咐。”
万明然面容柔和,嘴角带着淡淡笑意,温声道:“你就跟霖儿说,赵姑娘最是心软,他若要留下她,需得对症下药。”
明月应道:“奴婢记下了。”
万明然温和地点点头,转头看了眼赵以澜的房间,盈盈离去。
赵以澜在喝过鸡汤之后便又躺下了,她也没地方可去,午饭过后,她拉着丁小花聊天,说一些大皇子府里的事。
如今赵以澜住的地方就在魏霖的院子里,跟他的卧房隔着一个房间而已。丁小花原本是个粗使丫鬟,但那次大皇子府被围困之后,她就被调到了魏霖的院子里,破格提升为了大丫鬟。如今大皇子府人丁稀薄,主子就两位,除了魏霖便是太子妃,真真是冷清。先太子身子不好,于女色一事上也并不热衷,并未纳妾,因此如今的大皇子府,不过就是魏霖一人撑着罢了。
赵以澜忽然明白过来,太子妃为何对她如此客气。太子妃并不是魏霖的亲娘,无论魏霖将来能不能当上皇帝,如今失去了丈夫的太子妃只能依附在魏霖的身份之上,唯有讨好魏霖,她将来才能有好日子过,因此魏霖喜欢的,她必定要喜欢,魏霖不喜欢的,她就算再喜欢也要弃如敝屣。
赵以澜有些感慨,古代女子可真是太惨了,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永远都要依附于他人生存。不过好在这个世界还多了个武侠江湖,女子的命运稍有不同,毕竟女侠也不少,总归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女性的地位。
丁小花还说,虽说府中正经的主子就两位,但太子妃亲哥哥的女儿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