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玥的身子也愈发沉重了,却一直没有听到海兰察致仕的消息,心中愈发不安了。
这一日,悫儿和懋儿下朝后顺道来坤宁宫请安。盈玥也不逼着懋儿追问,而是随口问及绵悫的府中是否安稳。
绵悫露出几分不满之色:“自打谷杭去世,的确是乱糟糟的。”
盈玥微微颦眉:“你不是还有一个侧福晋吗?”辉发那拉氏被绵悫亲手处死,但还有一个苏侧福晋,如今既然没有嫡福晋,大可让这个小苏氏暂且打理内宅。
绵悫摇了摇头:“皇额娘您是不知道,这个苏陵比她姐姐还要软糯,简直是毫无主见。”
“额……”这个小苏氏不是苏幕的嫡女吗?一个嫡女性子竟然这般立不住?
绵悫揉了揉眉心,“儿子思来想去,也唯有吴佳氏还算稳重,她又给儿子生了奕继,儿子打算请封她为侧福晋,还请皇额娘允准。”
盈玥微微颔首,哪怕是看在奕继的份儿上,给吴佳氏一份体面,也是使得的,“也好,这个时候我忖着,你必定也不愿纳新人。吴佳氏这个旧人,这两年也还算识趣稳重。”
坐在旁边圈椅上的二贝勒眼巴巴看着皇额娘和大哥你一言我一语聊着慧郡王府的后院事务,愈发郁闷了,你们俩就被问问我会不会争夺储位?!难道一点都不在乎?!
绵懋张了张嘴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插不进嘴去。
最后,还是盈玥发现了绵懋一张一合的嘴巴,她好奇地问:“懋儿,你想说什么。”
绵悫也不由转过视线,看着自己的同胞亲兄弟,他也很想知道,二弟是否已经做出了抉择。
四只眼睛,两双视线都集结在自己身上的时候,绵懋竟不知说什么好了,半晌后,他才想到了什么,笑着道:“皇额娘,蕤宁有喜了!刚刚一个月的身孕!”
盈玥露出了诧异的神色,这么快就又有了?!这个兔崽子,播种速度挺快啊!忽然,又想到蕤宁刚刚失去了亲姐姐,盈玥不由唉声叹了口气:“那你就多陪陪她,好生宽慰她。”
绵懋小鸡啄米般点头。
绵悫此刻缺不免有些黯然,二弟又要有嫡子,但他……
“大哥……”看到自己亲哥哥眼中的哀悯,绵懋的心情十分复杂,“逝者已矣,还请节哀。”
绵悫勉强挤出个笑容,他眼底忽暗忽明,声音低沉中带着阴霾:“超勇公最近可还好?”
“岳父他……”绵懋叹了口气,“我会多劝劝他的。”
“那就好。”绵悫眼神陡然有些冰凉,这些日子超勇公联络武勋,小动作一直不断。可见是真真存了那份心思了。
绵悫很想知道,绵懋会如何选择……
“不论你如何选择,我都不会怪你。”绵悫声音低沉,缓缓吐出这句话。
绵懋一愣,心中陡然酸酸暖暖交加,说不出的滋味,他忍不住道:“大哥,我——”
然后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身穿月白银丝绣梵文小坎肩的粉雕玉琢的孩子踉踉跄跄扑了过来,铺在了慧郡王绵悫的腿上,那孩子仰头看着许久不见的父亲,甜甜唤道:“阿玛!”
“雏儿。”绵悫怔忪,他已经有多久没见雏儿了呢,似乎自打谷杭去世,雏儿被接进宫,他就不曾来看望过了。想到此,绵悫心中满是怜爱,他伸手抚摸着道鵷雏的小脑袋:“雏儿最近可乖?”
鵷雏点头,圆嘟嘟的小脸上满是乖巧:“雏儿很乖很乖的!”说着,她撅起了嘴巴,“但雏儿想阿玛和额娘了!”
软软的话语,让绵悫眼圈一瞬间红了,他强忍着酸涩,忍住哭意,抚摸着鵷雏的小脸蛋柔声道:“你额娘病得很重,所以没法来看雏儿,但阿玛会经常来看雏儿的。”
鵷雏小脑袋在绵悫的大手上蹭了两下,满意地点了点头。
绵懋别过头去,不忍去看这一幕。
第六〇〇章、五公主
嘉成十二年的春天,发生两件大事,一件是超勇公海兰察上折子乞骸骨,嘉成皇帝永瑆陛下再三挽留不得,赐超勇公黄金千两、良田百顷,以慰劳之,并加恩其子安禄,授予二等侍卫之职。
另一件大事便是皇后娘娘足月临盆,诞下了一位……小公主。
时隔十一年,坤宁宫椒房中再度传出婴儿啼哭之声。
这一声啼哭,不啻是天籁。
这个孩子降生在黎明前夕,彼时新月悬挂九天,月华明亮依旧,星辰已经稀疏微淡。
盈玥是午夜的睡梦中发动的,不消两个时辰,便诞下这个孩子,作为一个经验纯熟的孕妈,盈玥没怎么吃苦头,就把孩子给生下来了。
这都是第五个孩子了呢。
然而五个孩子他爹,此刻缺陷入了无比震惊中,一双星眸瞪得硕大,他目不转睛盯着这个刚刚出生的光溜溜一团、哇哇啼哭新生婴儿,嘴里喃喃道:“这怎么可能??朕的五阿哥哪儿去了?”
盈玥险些翻白眼,“没有五阿哥,只有五公主!”
永瑆很想否认这个事实,但眼前这个新生婴儿的的确确没有小鸟、只有鸟笼子。
盈玥双手一摊:“早说了八百遍了,是个小公主!你非不信。”
永瑆滚圆的眼珠子死死盯着她,“月娘,你该不会是用了什么法术,把朕的五阿哥变成公主了吧?”
盈玥一头黑线,这脑洞……好生清奇!且不说没有这种法术,敢问众目睽睽之下,一堆接生嬷嬷盯着,老娘我要如何施展这种变性法术呢?
她不想解释,打了个哈欠道:“我累了,要先补个觉。”
永瑆虽有一肚子话想问,但也晓得月娘才刚生产完,需要休息了,只得遗憾地闭上嘴。他看着天边的鱼肚白,叹了口气,“朕也该更衣盥沐了。”今日是大朝日。
其实永瑆心里也明白,这种事情月娘岂会造假?只是他一心准备着再得一子,甚至连五阿哥的名字都给预备好了,可没想到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生下来的却是个小公主。
唉,公主就公主吧。
巳时,早朝毕。
永瑆风风火火赶回坤宁宫,龙舆之后还缀了儿子两只——慧郡王绵悫、多罗贝勒绵懋。
作为成年分府的阿哥,每逢大朝日也是要列朝听政的,故而下朝后,就跟着皇父一并赶赴坤宁,来看望他们的刚刚降生的幼弟了(大雾)。
龙舆行进的速度很快,哥俩不得不快速摆动双腿,才能勉强跟上。真是多亏了哥俩都遗传了父亲的大长腿,尤其是绵懋贝勒,即使朝服褂子垂直脚踝,但大步行走中,仍然能看出那一双腿是何等修长有力。
坤宁宫椒房中,燃烧着醇厚馥郁的檀香,驱散了产褥的气味。
盈玥补了个觉,刚刚醒来,头上勒这个织锦缎嵌东珠抹额,手里正捧着一碗红枣乌鸡汤,就着梅花小笼包,一口一个吃得带劲,生孩子是个体力活儿,这会子她饿得都前胸贴后背了。
坐在一旁绣墩上的四阿哥绵偲看得都要流口水了,“皇额娘,您慢点吃。”吃得刺溜刺溜,我都饿了。
“嗝~”盈玥打了个饱嗝儿。
陶嬷嬷赶紧奉上一盏消食的热茶。
盈玥捧着茶盏,小口喝着,正在这时候,永瑆领着俩大儿子来了。
绵偲赶忙从绣墩上刺溜下来,上前请了皇父安,又向两个哥哥问好。
永瑆指着那个在婴儿床上酣睡的粉雕玉琢的小东西道:“这就是小五了。”
绵悫看着那个瓷娃娃似的道孩子,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明明才刚出生,却如此粉嫩,小脸粉扑扑的,简直比女娃娃都漂亮可人,“三弟出生的时候,也是这般可人。”——只可惜三弟出海之后,便一去不回,如今五弟都出生了,他还没影儿呢。
绵懋则比较手贱,爪子已经戳到了小五的脸蛋上,“这就是五弟啊……”
绵悫眉头一皱,立刻毫不客气地狠狠在绵懋不安分的爪子上拍了一把,“别乱戳!仔细把五弟给戳醒了!”
绵懋呼呼吹着被自己哥哥拍得通红的手背,哼哼道:“哪有那么娇气?这又不是妹妹。”
盈玥搁下茶盏,淡淡道:“这就是你妹妹!”
一语出,绵悫绵懋哥俩齐齐都是一脸的不可置信,那脸上分明都写着:皇额娘您开玩笑吧?
绵偲笑嘻嘻道:“是真的!刚才我都掀开被子检查过了!大哥二哥若是不信,可以再检查一遍!”
哥俩忍不住看向了他们的皇父。
永瑆此刻已经淡定多了,他打量着两个不淡定的儿子,露出了嫌弃之色:“这有什么好惊讶的!你们皇额娘本来就想要个女儿,如今算是如愿以偿了。”
哥俩面面相觑,既然连汗阿玛都这么说了,看样子是真的了。
绵懋浑身都觉得不自然了,“汗阿玛,五弟……呃,五妹的闺名可取好了?”
永瑆眼中滑过一丝尴尬,朕一直以为是个儿子,根本没预备女儿的名字……他立刻板着脸,咳嗽了两声:“什么‘五妹’,按照序齿!这是朕的大公主!”
盈玥忍不住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才刚出生,哪里‘大’了?!还是叫五公主吧!”
永瑆蹙眉:“这样以来岂非是跟皇子一同序齿了?这可不合规矩。”
盈玥撇嘴,“统共就五个孩子,还要分男女排序,也不嫌麻烦!反正这是我的小五。”她第五个孩子。
永瑆摇了摇头,“罢了罢了,随你吧!”
盈玥转瞬笑了,公主随了皇子的排序,某种意义上讲,这是极大的看重。作为大清有史以来第一个与皇子们一起序齿的公主,小五可说是前无古人,也必定后无来者了。
想到此,盈玥心中更加美美哒了。
忽然,盈玥眼珠子咕噜一转,“对了,小五的名字你想好了吗?若是没想好,我来取吧!”
盈玥摩拳擦掌,准备上阵。
永瑆一想到月娘的取名水准……绵悠就是前车之鉴啊!!永瑆黑了老脸,他立刻抬手道:“朕当然早就想好了!”
第六〇一章、明稀公主
永瑆黑了老脸,他立刻抬手道:“朕当然早就想好了!”
永瑆的龙脑袋开始飞速运转,短短的数息时间内,一个最合适的名字冒上心头:“朕的五公主,便叫‘明稀’!”
盈玥眨了眨眼,听着还蛮顺耳的,忙问:“哪两个字?”
永瑆微微一笑,一脸自得:“月明星稀,乌鹊南飞,可还不错吧?”
月明星稀。
明稀……月亮和星星的孩子吗?
盈玥莞尔笑了,这个名字取得还真是相当之不错啊,“明稀公主……”很上档次嘛。
目光扫视着椒房中的孩子们,绵悫、绵懋还要小绵偲……盈玥叹了口气,“只可惜,悠悠没有回来。”
这个兔崽子,简直成野生动物了,连家都不回。
一提到绵悠,永瑆便气不打一处,“这个孽障,从小就不乖,如今更是漂泊在外,不知去处!哼,朕就只当没有这个儿子了!”
绵悫和绵懋见状,赶忙上前,齐声道:“汗阿玛息怒!”
“三弟只是年少无知,他玩够了,就会回来的。”绵悫低声宽慰道。
永瑆哼了一声,“有种他一辈子别回来!!”
三个月后,不知身在地球哪个角落的绵悠听闻了妹妹降生的消息,他托付吕宋进贡船只,为妹妹明稀送来了一份新生礼物——虽然来得有点晚。
那是一份堪称价值连城的新生礼——一颗来自南非的钻石,硕大如鸽卵,在太阳的光芒下,折射出及其璀璨耀目的光泽!虽然这个时代的切割技术还很落后,但赖得这颗钻石的澄净度和明透度都相当出色,简直堪称是钻石中的极品。
见惯了无数的奇珍异宝的盈玥也忍不住发出了赞叹,“太美了!”
然后,她不爽了!
“丫的居然是给明稀的,不是给我的?!”盈玥磨牙霍霍。
“咯咯!”襁褓中的明稀小公主发出了清脆的笑声,她深处肉嘟嘟的小手,攀上了盈玥的大手,那小爪子分明是想要抓走这颗夺目的钻石!
盈玥黑线了,“你这双鹿子大眼还真够尖的!”什么好不东西都逃不过明稀公主的眼皮子。
她这个女儿,天生一副乌溜圆的大眼睛,宛若小鹿一般顾盼有神。
盈玥可不敢把这颗大钻石给明稀,小孩子不懂事,什么东西都爱往嘴里塞,万一吃下去,可就要命喽!
盈玥手一兜转,钻石便没影儿了,“乖,额娘先替你收着,等你长大了再给你。”
才三个月大的明稀仿佛能听懂人言一般,她不满地撅起了粉嘟嘟的小嘴儿。
“瞧你这小脾气,一时不合意便尥蹶子!简直就是一只毛躁小鹿嘛!”盈玥忙将明稀抱了起来,“哦哦,明稀乖哟~”
盈玥一通哄着,又宽衣解带,喂饱了这小东西,这才给哄好了。
吃饱了奶水的明稀,眼皮便开始耷拉,两排舞漆黑的睫毛扑扇了几下,便彻底垂了下来,静静的在眼下映出一小片鸦色。
这小丫头,简直是个睫毛精啊。
盈玥都忍不住想摸一摸那纤长浓密又乌黑的睫毛了。但她还是忍住了,明稀眠浅,稍有动静就能给吵醒了,一吵醒,这丫头必定嚎啕大哭。
唉,简直是个祖宗啊。
忒难伺候。
得亏有那么多保姆嬷嬷日夜轮番伺候,否则光她一个人,绝对得被这小妮子给累毙了。
玉盏悄悄走上前,压低声音耳语道:“娘娘也睡会儿午觉吧。”
盈玥不由打了个哈欠,“好生照看公主。”便起身,去了东侧次间午睡去了。
万字殿外水波荡漾,斜映在雨过天晴的窗帘上的光影也是波光粼粼的,玉壶在错金狻猊炉中点上了助眠的安息香,旁边的青瓷水云纹大缸中冰块码放得如小山一般,散发着丝丝凉气。
高床软枕,香凉满室,盈玥很快就入梦了。
夏日炎炎,遥遥有蝉鸣之声,终日吵扰。
盈玥午睡醒来,扫了一眼西洋座钟上时辰,已经过了午了。
重新梳洗,便听底下禀报:“主子娘娘,吴侧福晋前来请安。”
吴佳氏月前刚刚被被封为慧郡王侧福晋,代掌王府一应庶务,入宫请安也愈发频繁。蕤宁怀妊,身子渐懒,倒是反衬得吴佳氏勤勉,都成了万字殿的常客了。
盈玥看着镜中刚刚梳就的架子头,鬓边的金累丝鸾凤衔珠步摇微微晃动,华丽生光。她满意地点了点头,叫她进来吧。
自打封了侧福晋,吴佳氏打扮得也愈发光鲜了,一身橘红色芍药串花对襟期服,赤金的钮扣映着华美的芍药,分外给她那张脸增了不少颜色。
“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吴佳氏恭恭敬敬行了大礼。
盈玥坐在剔红团凤如意宝座上,右臂随意搭在明黄龙纹引枕上,眉眼间带着一缕慵懒,她淡淡道:“平身吧。”
她接过玉壶奉上的晾得温度合宜的雨前龙井,抿了一口,“说罢,又有什么事儿?”
吴佳氏脸上露出几分不自然,“妾身刚刚绣了一身薄绸的小衣裳,特意来送给五公主。”说着,吴佳氏忙亲自从随从侍女手上拿过锦盒,快步奉了上来。
锦盒中是一整套的浅粉色绣桃花蜂蝶的小衣小裤,并附带一双桃花缠枝的软底小鞋子。
盈玥看在眼里,忍不住便在脑中幻想出小明稀穿上这身桃花套装的样子,不由满意地点了点头。“还不错。”
吴佳氏松了一口气,“公主生在三月,本就是桃花盛开的时节,妾身便想着,绣制这样一身衣裳,想必合宜。所以一绣好,便立刻送来了。”
盈玥摇曳着手中的满绣九秋同庆团扇,“这晌午的日头最是毒辣,你又何必急于一时?”
吴佳氏笑了笑,“妾身又不是两位苏妹妹那样娇弱的身子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