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满是沟壑的脸上带着为难之色:“是春鸳不好,该重责。只不过……她到底是慧哥儿的母亲。”
福灵安剑眉拧成死结儿,寒着俊脸微微弯身:“玛嬷口误了,春鸳只不过是生了慧哥儿而已,敏仪才是慧哥儿的母亲!”
福灵安这话说得有些刻薄,但在古代,还真就是这个道理。不论是哪家的侍妾,都没有资格做自己儿女的母亲,只能被称呼一声“姨娘。”
福灵安这话说得虽然在理,可却着实呛了老太太,老太太登时脸色有些不好看了。
盈玥见状,忙柔声宽慰:“玛嬷别生气,哥哥和您一样,都是盼着九房嫡系有继。您不一直伴着抱嫡曾孙儿吗?”
老太太苍老的脸上露出疲乏之色,她摆了摆手:“那就叫春鸳去佛堂呆着,今年就不要出来了。”
这一禁足便是大半年啊,也的确算是重惩了。
但是……对于春姨娘而言,并不伤筋动骨。
明年她照样可以出来,照样有机会翻身。
这样的处置,福灵安的明显不赞同。
福灵安略和缓了脸色,道:“玛嬷,春鸳已经有了不安分之心,只怕不宜继续留在府中了。您若有心怜悯,不如叫她去庄子上住着吧,一应吃穿用度还是照旧。”
福灵安话说得温和,可内容一点都不温和。
简直可以说把事情做绝了!
田庄那种地方,哪里比得上公府富贵荣华?只不过是个勉强这遮风避日的地方罢了!而且一旦被发落出去,便等同打入冷宫,只怕是不会有机会再回来了。
甚至,敏仪若想泄愤,完全可以趁机让春鸳死在庄子上。
下一刻,便见堂门被骤然推开了,原来是春鸳竟然闯了进来!
是了,方才玛嬷和额娘仓促而来,只怕还未来得及将春鸳关押。春鸳便偷偷跟了过来。只怕方才一直都在外头偷听呢。
福灵安不由皱了皱眉头。
“大公子——”春鸳疾呼,已然快步跑近前,噗通一声跪在了福灵安脚下,她仰头凝望,眸中泪珠打转儿,端的是可怜楚楚。
春鸳哭诉道:“婢妾岂敢对县主有不敬之心?是底下丫头胡乱玩笑,婢妾一时没想那么多,不成想竟因此气着县主了!婢妾当真只是无心之失啊!”
说着,春鸳两行泪水盈盈淌下,端的是饱含无限委屈,“婢妾只想永远陪伴伺候大公子身边,断无其他不该有的念想!求大公子明鉴啊!”
这话说得万分凄婉,端的是可怜无比。
福灵安皱着眉头,眼中有些嫌恶。
纳喇氏最是看不得这等卖弄可怜的妖娆行径,不由眉头一拧,难掩恶色。
老太太却露出了不忍之色,“那什么鸳鸯成双的话,毕竟也不是春鸳说的。若要把过错记在她头上,也着实有些说不过去。”
春鸳顿时如蒙大赦,急忙对着老太太连磕了三个头,“是是是!都是婢妾没管教好身边丫头,婢妾知错了,以后一定好生约束。”
这一转眼,过错便被推卸到了丫头翠雀头上了。
这个春姨娘闯进来的时机,还真是拿捏得十分到位啊!
忽的,盈玥耳畔捕捉到一缕急促的呼吸声,那是从东侧落地罩后传来的。而东侧正是敏仪的寝室。
盈玥不动声色瞄了一眼,果然瞄到了一抹绣着朱瑾的裙袂。
果然嫂子已经醒了,而且在落地罩后头听了只怕有一会儿了。这会子听到春鸳这等狡辩之词,怕是气坏了。
老太太开口道:“灵哥儿,我知道敏仪是被春鸳给气着了,不如就把春鸳给禁足到敏仪临盆,让春鸳好好给敏仪抄经祈福。你觉得如何?”
福灵安脸色一黑,他冷冷道:“玛嬷!若说胡氏没有不安分之心,我是断然不信的!”——胡氏便是春鸳的姓氏。福灵安此刻以“胡氏”呼之,可见是厌恶极了。
春鸳俏脸一滞,眼中不敢相信昔日枕边人会这般冷面无情:“大公子……”
福灵安黑沉着脸,完全不理会春鸳,他继续对老太太道:“自打慧哥儿落地,胡氏便日渐骄纵,对敏仪的不恭,早已不是一次两次了!孙儿一直心知肚明,只是一直念及慧哥儿尚幼……如今看来,胡氏是留不得了!”
福灵安的声音掷地有力,字字尖锐,分明是毫不留情了。
春鸳娇俏的脸蛋上满是伤怀,她身躯摇曳,泣泪簌簌:“大公子当真要如此绝情?说到底,妾身只不过是言语无状了些,您当真丝毫不念旧情吗?丝毫宽容不得妾身吗?”
面对的春鸳哭诉,福隆安没有一丝动容,他板着脸怒斥:“宽容?因你是祖母赏赐之人,我才再三宽容!是你愈发不知尊卑分寸!富察家的规矩,断断不能乱了妻妾嫡庶尊卑!”
“大公子,婢妾冤枉,婢妾对县主绝无……”
“闭嘴!!”福灵安早已受够了春鸳的聒噪,直接冷冷两个字打断了她的狡辩。
福灵安上前一步,走到老太太身边,道:“玛嬷,孙儿是不愿意再留这样的人身边伺候了。要怎么处置,您看着办。”
盈玥腹诽,真没看出来,大哥发威的时候居然如斯厉害!口口声声说叫老太太看着办,可哪里是真叫老太太做主?
春鸳急了,“老太太救救婢妾啊!慧哥儿还小,不能没有生母啊!”
老太太又翻了犹豫,毕竟慧哥儿那是她第一个曾孙,又生得如此可人。
福灵安黑着脸道:“哪怕是为了慧哥儿,也断然不能将胡氏留下!胡氏这般秉性,只会教坏了慧哥儿!”
听了这话,老太太颜色一板,她何尝看不出春鸳心大了?只不过念着往日伺候的情分、念着慧哥儿,才有心从轻处置的。可若真叫春鸳养大了慧哥儿,日后敏仪生了嫡子,只怕便要上演兄弟阋墙了!
老太太瞬时肃容道:“把胡氏先押去柴房关押,明日一早,便发落去庄子上闭门思过!”
春鸳一脸愕然,她如何能想到,一直还维护她的老太太竟然一瞬间就翻了个脸,她忍不住哭嚎:“不!不要!!”
然而,没有人会理会她的凄厉嚎叫了,两个膀大腰圆的媳妇子上前,堵住了春鸳的嘴,生生给拖了出去。
终于,安静了。
盈玥算是看出来了,大哥厌恶春姨娘只怕不是一日两日了。只是若没有说得过去的理由,身为孙辈,自然不能发落了老太太赏赐之人。长辈所赐,哪怕是个猫儿狗儿也得善待,何况是生育了富察家第一个曾孙的侍妾?
福灵安早就受够了春鸳的不安分,如今既然有名正言顺的理由,自然绝不可能让步。
也是春鸳糊涂,她以为生了儿子,便敢于正室较劲。殊不知,福灵安与敏仪,那可是青梅竹马的情分,岂是她一个家生奴才能冒犯的?
第九十八章、爷好冤枉(二更)
帘子后头的敏仪松了一口气,她虽知道丈夫心向自己,但也难免担心,丈夫会看在孩子份儿上,狠不下心处置春鸳。
如今看着春鸳被哭嚎着拖了下去,敏仪总算是安心了。
扎在心口的这跟钉子终于拔除了。
恭送走了长辈,福灵安走进了内室,敏仪早已躺会了榻上,一副刚刚苏醒的模样。一个丫头正跪在脚踏上,服侍敏仪吃药。
福灵安见状,眉宇舒展,伸手道:“药给我,你退下吧。”
“是。”
福灵安捧着微烫的珐琅卧足碗,侧身坐在床头,轻轻吹着那苦药汁子,轻声道:“你安心,胡氏明天就会被送去庄子上。慧哥儿落地后,这些日子,叫你受委屈了。”
敏仪不禁眼圈一红,她虽晓得,自从春姨娘产后,福灵安就没碰过。但每每看到丈夫如斯疼爱春姨娘的孩子,敏仪心中终究不是滋味。再加上,春姨娘终日炫耀子嗣,嘴上说着感谢萱格格找来了弟弟,却是在讽刺她生不出儿子。
一点一滴,都刺在敏仪心头最痛之处。可是她只能忍,谁叫她没儿子?春姨娘言语不恭,但她若因为这点小毛病便发作,凭空便落以“嫉妒”口实!
想到往日,敏仪不禁潸然落泪。
“好了,别哭了。”福灵安飞快从袖中取出汗巾子,忙为敏仪擦着泪,“胡氏已经被发落,以后再不给你添堵了。”
说罢,一勺温而不烫的药汁便送到了敏仪嘴边,“趁热喝。”
敏仪皱着眉头咽下了苦药汁子。
福灵安吹着热气,道:“既然有了身孕,何苦跑去掺和,倒是把自己给气伤了。”
福灵安这话看似寻常,可话里意思,分明是早就晓得敏仪有孕了。
敏仪神色有些忽闪,支吾道:“说什么呢,我的月事本来就不太准……”
福灵安嘴角不禁一翘,又一勺苦药汁塞了过去,道:“别跟我搪塞了,你的月事顶多迟个两三日,这个月可都晚了六天了。”说着,福灵安又问:“对了,你是真晕还是假晕?”
听了这话,敏仪眼珠一瞪,立刻甩了脸子,扭头便躺下,拿后脑勺对着福灵安。
福灵安露出无奈之色:“都多大的人了,萱娘都会叫额娘了,你倒是使起小性子来了。”
敏仪气呼呼哼了一声,“不错!我年纪大得很,比你还大两岁呢,早就人老珠黄了!”
福灵安头疼不已,回回闹脾气,都要年纪来说事儿,非说他嫌弃老了,“好了,别闹,再生气,也得把药喝了,我的好夫人、好娘子、好县主、好表姐?”
福灵安如何哄,敏仪都丝毫不见转脸。
福灵安皱眉,只得祭出杀招:“是你逼我的!”便把药碗往床头月牙桌上一撩,袖子卷起,一双手朝着敏仪咯吱窝便伸了过去~
“啊!咯咯!别咯吱我!哈哈哈~”敏仪最是怕痒,福灵安“上下其手”,生生挠她泪都飚出来了,“我喝!我喝还不成吗?!”
敏仪一个咕噜爬了起来,急忙拿起药碗,咕嘟嘟一口喝干。
福灵安拿起桌上盘中的蜜饯塞敏仪嘴里,一副看小孩的眼神,“萱娘生病的时候,都没你难哄!”
“唔!”敏仪原想对骂,只可惜嘴巴被蜜饯给塞满了。
福灵安宠溺地笑了。
寝室外,强行被喂了一嘴狗粮的盈玥,心里都快骂娘了。她不放心,还特意折回来瞧瞧,结果在寝室外头听到了这么一出!
啧啧,她现在才知道,自己大哥居然这么肉麻!明明人前的时候,这对小夫妻都很正经的说……
翌日,如意楼,竹字号雅间。
十一阿哥很大爷地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手里正拿着一块牛舌饼着,他斜眼睨了刚刚走进来的盈玥一眼,“怎么这么晚才来?!”
盈玥哼哼道:“你以为我的假是那么好请的呀!”昨天傍晚,十一阿哥又叫百工坊送来了一只剔彩捧盒,盒子的里衬里藏了一张小纸条:明日寅半如意楼。
其实她真不乐意来见十一阿哥,但又盼着从十一阿哥嘴里买点有用的信息,便对额娘撒娇说肚子不舒服,才央得半日休息。
“到底有什么事?”盈玥气呼呼问道。
永瑆咽下嘴里点心,捧起茶盏饮了两口,才道:“主要有两件事,一:三日后,你约咏絮一块去香山进香。”
“为什么?”盈玥一脸狐疑。
永瑆唇角一抿,“让你们去看一场好戏。”
“嗯?”盈玥更摸不着头脑了,去香山寺看好戏?还得约咏絮一块去?
“去了你就知道了。”永瑆一脸志得意满之色,“也不枉费爷筹谋了这么久。”
说完之后,永瑆不等盈玥发问,便又道:“第二,瑾林有一个姓胡的侍妾,你最好尽快把她整出公府。”
纳尼??
盈玥一脸愕然:“胡氏?!”
永瑆正色颔首:“不错,就是瑾林庶长子的生母,那个女人是个不安于室之辈。”
盈玥露出既古怪之色,“胡春鸳的确不安妾室之德,可是……可是她今早就被押送去郊外庄子上了。”
“什么?!”永瑆一脸惊讶之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又做了什么?”
盈玥摸了摸下巴,“这个嘛,怎么说呢,我也不是那种闲着没事跑去挤兑哥哥小妾的人,实在是不巧碰上了……”说着,便将此事大致地与十一阿哥说了一遍。
永瑆听完之后,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嘴角,这个富察盈玥……若是早知那胡氏已经被发落庄子上,他何必多这个嘴?
盈玥好奇地问:“那你为什么要让我想法子驱逐胡氏呢??是不是胡氏——她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她心中泛起了一个心中发凉的猜测。
永瑆沉默之后,便道:“这件事告诉你也无妨。县主第二胎六个月的时候小产了,便是慧哥儿生母胡氏所害。县主小产大出血伤了身子,自那之后便再也不能生养。瑾林事后,虽然处死了胡氏,但……后果已经不可挽回了。”
在福灵安死后,县主不愿加害丈夫唯一血脉,但更不愿让仇人之子承袭忠勇公爵位,便一力推辞,让福隆安袭爵了。后来慧哥儿也英年早逝,福灵安生生绝了后嗣。永瑆实在不愿再看到这样的结局。
永瑆忍不住仔细打量了盈玥一眼,“误打误撞,倒是叫你办成了一件好事呢。”
盈玥嘻嘻笑了,她是知道胡氏不安妾室之德,但哪里能想到胡氏居然如此胆大包天,竟敢加害主母嫡子!
对了……
“我大嫂这一胎,怀的是个男孩吗?”盈玥忙问。
永瑆忍不住唏嘘:“当年县主落下的,是个成了形男胎。”
盈玥不禁松了一口气,又笑着道:“虽然十一阿哥这回给的消息有点多余,但还是谢谢你了。”
永瑆脸色一黑,你这句话才真真是有点多余呢!!
“去结了账,你可以走人了!”永瑆怒冲冲道。
盈玥:果然个抠门阿哥,点了一桌子点心叫老娘来——结账啊!
盈玥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不管怎么说,十一阿哥是有心想回护大哥血脉,光凭这份心意,她就得替大哥承情,绝对不能跟这个守财奴一般见识。
“知道了,您慢慢吃吧!”盈玥心中恶狠狠诅咒,噎不死你个抠门佬!
永瑆露出讶异之色,这个脾性恶劣的富察盈玥居然没跟他对骂?!
“咳咳!那个啥——”永瑆急忙又道,“过几天就是我的生日了……”
盈玥一愣,是了,十一阿哥生日好像是二月……
“初九吗?”盈玥好奇地问。
十一阿哥俊俏的笑脸瞬时寒了个透彻,他瞬间咆哮如雷:“是初七!!!”
盈玥只觉得耳膜都生疼了,尼玛十一阿哥今天这是吃了枪药了啊!
“喂!你别蹬鼻子上脸!”盈玥也终于忍无可忍了,“我看在你有心帮我大哥的份儿上,才多容你几分的!”
永瑆冷哼,“你要准备一份厚礼给爷!”
还“厚礼”,我看你的小脸是厚得没边儿了!你过生日,关老娘屁事!
“凭什么?!”盈玥怒吼。
永瑆理直气壮地道:“就凭你去年生日,爷也送了你礼物!!”
永瑆不说这事儿还好,一说盈玥更是气不打一处,“你还有脸说!你自己忘了自己送的是什么东西了吗?!”她去年生日,原本自家姐妹一块和乐乐过得挺好,结果散了之后,咏絮悄悄避着人把一个卷轴送给了她,说是她十一舅舅送的生日礼物。
永瑆脱口道:“一幅中堂怎么了?怎么,嫌不够贵重?!”这个死丫头,你晓得爷日后的字值多少钱吗?无知的蠢丫头!
盈玥黑着脸摆手:“贵重与否并不打紧,香儿还只送了我一双寻常料子的鞋子呢,但那是她亲手缝的!我看中的是心意!!”
永瑆一听“心意”二字,脸上突然冒出一丝丝红意,“那副中堂,也是爷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