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今天你发财是旺旺的功劳。”小小稚子懵懂不知事,听村里人说爷爷发财了,他也以为爷爷发财了。“爷爷,你得给旺旺买骨头啃,今儿,我们大家都有肉吃的,就它没有,好可怜。”
随着二娃的话,旺旺不时点个头,黑色的眼瞳里满是谴责。靠人家的运气才发的财,竟然不给人家买根骨头回来,卑鄙!无耻!
大娃边敲着柴火上的火星,边点头道:“爷爷,你要是不给它好吃的,万一它跑了怎么办?那我们家岂不兴旺不起来了。”
旺旺前肢伸展,眼神决绝,大有周中一言不合,它马上离开周家,没了它旺财狗,看你们怎么发财,怎么兴家。
奇异地是周中完全明白了它的意思,手撑着下巴想了想,“我怎么觉得不是你的功劳呢?明明是我文章写的好啊。”
大娃完全不像其父,有些机灵精,听了周中这话,虽不明白发财跟文章有啥关系,却赶紧放下柴伙,跑到周中面前,道:“爷爷,我想爷爷文章是好的。旺旺也是好的。”大娃指着旺旺,“多高大,多有气势。它一进我们家,让我们家运气都高了,助了爷爷一把力气,让爷爷的文章越写越好了,就像人家说的像花……”
周中挑着眉头,“花什么?”
大娃摸着后脑勺想了好一会,“像花一样好看。”
“傻小子,是花团锦簇。”周中摇摇头,心想如有幸过了院试,就在村里开个私塾,既能教家中子孙,又能赚些钱。
大娃乖乖地点头:“爷爷,我记住了,是花团锦簇。”
旺旺小眼神迷茫地看着两人,半天没听到两人说它的骨头?难道他们不打算给他买骨头了?它怒了,黑黑的瞳孔看看周中,又望望大娃,怒吼一声,“汪!”别想蒙混过关,以为说别的,就不给我买骨头了。
大娃赶紧道:“爷爷,是不是明天给旺旺买骨头?”
周中瞧了他一眼,闲闲地问:“刚才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还是我的功劳呢。”小样,你一条狗成精了不成?跟我抢起功劳来。
大娃瞠目结舌。
无耻,太无耻!旺旺爪子暴躁地拍着地面,怒视着他。
一人一狗对视,火光电花之中,旺旺后肢伸展,身躯站立,傲娇地调过脑袋,屁股朝着周中,它要离开这个丧心病狂,霸占它功劳的坏人!
想它有着高贵的血统,雪域高原的守护者,天生的狩猎者。不幸流落人间,可惜愚蠢的人类,看不出它高贵的血统,竟然敢嫌弃它面目丑陋,形体凶恶,无知的人类!竟有大胆的人类还妄想它给他抓捕猎物,更有可恶的人类竟然想让它去吃杘。可恶,可恶之极!
好在这第一百零八家的老头子有眼光,看出它的不凡,自愿当它的奴仆。可没想到这个奴仆竟然胆大包天,自己吃香的喝辣的,连根骨头都不给它。要好好给他个教训,让他知道有得是人想当它的奴仆。
旺旺的头越抬越高,它不信它这么旺财旺家,他们舍得放它走。一步,二步,三步,门近在咫尺,身后仍然没有传来挽留声。旺旺勃然大怒,两个小子竟然没有出声挽留?它白陪他俩玩了二日。大爷要离开这群没人情味的人,它抬起前爪勇敢地伸出屋门,它要去寻找第一百零九家,有人情味的人家。
忽地,哇地一声,二娃哭出来,小跑上进抱着旺旺,泪眼汪汪地看着周中,“爷爷,我不要旺旺走。”
二娃人小,抱不住旺旺,大娃跟在后面,二人合力把旺旺抱了进来,眼巴巴地望着周中。
周中抚额,不是他要这条狗走的啊,是它矫情,自己走的好不。
但看着两个小子,尤其可爱的小包子,周中摊手道:“我没撵它走。”
可你没有给我买骨头。旺旺愤愤地盯着他。
周中呼噜了一把它上的毛毛,毛茸茸的触感,舒服极了。周中笑,“明天买,只是我们吃肉的时候,你才有骨头吃。”
旺旺转身跑出门,叨来一只碗放在地上,用爪子指了指碗,用这个碗给骨头,别再把饭菜放地上给我,忒脏。
周中又呼噜了一把,“你成精了吧?这个碗以后是你的饭碗。”对上的又是旺旺傲娇的眼神。
回屋之前,周中吩咐两个孙子,“记得明天给它洗个澡,洗干净点。”
旺旺浑身一抖,它最不喜欢毛毛打死了,尤其是冬天,半天不能干。
周中刀了它一眼,小样,让你抢我的功劳。
家中来了一条狗,除了周中爷孙三俩,其他人皆没在意,反正狗好养活,实在没吃的,它会自己找吃的去。哪个也没有想到这条狗竟然会要求啃骨头。
当晚,邵氏在床上像烙烧饼似的,她想了许多,想起娘家收了周家的五两银子的聘礼,准备的嫁妆却只有两床棉被,还是旧棉被。周母看了气得胸脯跳得老高,也没有把火发到邵氏头上,还给了她只银镯子戴。周父周母除了为了让周中读书,狠狠地使唤她,并未荷待过她。而她却违背两老的心愿,硬逼着周中不去考秀才。睁着眼至到天露鱼肚白,她从怀里掏出钥匙,打开床头漆黑的木箱,从角落摸索出一个素面荷包,倒出里面的银子,总共二两银子加三百个铜板。邵氏来回地数了几遍,这是周家的家底,狠了狠心,装回三百个铜板,拿起二两银子走到周中的屋子。
邵氏起的早,出门的时候,家里的人尚未起来。隔着门,邵氏轻声唤道:“当家的,你醒了没?”
在三年守孝期间,原身每日天刚明就起床默声背书。周中也没有打算改掉这个习惯,听到邵氏的声音,周中第一个反应竟是把书给藏起来,才去开门。
三年来,邵氏对周中从来没好声气,此时不知说甚好,掏出二两银子放在桌上,“这银子你拿去吧,了了爹娘的心愿。你也知道我们这个家,供不起你年年去考试。就当最后一次考试吧,你别怪我。”
周中眨了眨眼,邵氏怎么突然改了主意?不过,她同意倒能省他不少事。至于钱嘛,周中拍了拍自己的头,昨日来不及把银子交出来。周中找出昨日的衣服,掏出银子连带两根木簪子。周中想了想,把十两银子连那根喜鹊登梅木簪一起递给了邵氏,“这是我投文得来的银子,你拿着用吧,别太省了,以后我会赚钱回来。这些年苦了你,对不住。”
栩栩如生的喜鹊,温软的话语,邵氏面上忽地泛红,抓过银子和木簪,急步回了屋子。把银子放入箱笼里,邵氏细细地摩挲木簪子。听到院子里传出脚步声,才赶紧把木簪收了起来,急急往厨房里去。
周秀则在这个时候跨进了周中的屋子,昨晚他想了半宿。周家势弱,一时半会也挣不出若大的家当,让村里的人刮目相看。如果爹爹能考中秀才,那怕是童生,也能改变周家目前的境地。至于银子,他打算先跟舅兄借,自己找活挣钱还。
当他把这些话说完,周中拍了拍他的肩膀,“爹明年会下场,爹投文得来些银子,你不用操心。只是在外面不要说漏嘴,实在不行,就说是爹的同窗给的,也跟你娘说一声,其他人就不用说了。”
然后周中掏出二两银子递给他,“你长这么大,爹还没有给过你银子。你跟老二,一人一两,快过年,带着媳妇孩子给镇上买些东西。”
“拿着。”见周秀不接,周中板了脸。
“诶,爹,我拿着。”周秀声气哽咽。
第十章
抢狗
周中费了老大的劲才送走感动的鼻涕横流的儿子,关上门,吁了口气,儿子甚都好,就是眼泪有点多。他边想边摇头,手中拿起桌上的书,继续默读背书。
“笃笃。”又是敲门声。
周中无奈地放下书,这次又是谁?
打开门,空无一人,周中咦声尚未落,只觉裤腿一紧,低头看去,只见旺旺咬着他的裤腿往外拉;想要他出去。
“作甚?大清早的去哪里?”话是这样说,周中还是跟着旺旺出了门。谁知旺旺一直拖着他向院门走去,周中住了脚,摸着它的头,道:“这会还早,外面冷,等下晌出了太阳,我们再出去也不迟。”说完,他拍拍它的头,让它回去。
旺旺不动,歪头看着他,黑黑的眼瞳有些疑惑。
“要不等大娃他们起来了,陪你出去玩吧。”周中也歪着脑袋看它。
倏地,它朝厨房飞奔跑去,快的像一道闪电。
脸上的笑意蓦地成了惊愣,周中眨了眨眼,他老的眼花头晕了?
再眨眼,旺旺已站在他面前,嘴里衔着一只碗。
这次他确定他没有眼花,速度如此快的狗狗,是什么品种?周中拧起眉头,蹲下身子仔细地摸了它一遍,以为他上辈子不多的狗知识,真识不得这狗是何品种。
旺旺不解,扭着头要去看他。把碗往他面前推了推,又用爪子碰了碰他,你摸了狗,得给根骨头吧。
懵懂温顺的眼神,周中心头软成一汪水,浑忘了此狗昨儿的凶残模样,使劲地呼噜了一把狗头,“管你什么来历,如今就是我的狗狗。”
旺旺气呼呼地又推了一下碗,又摸了狗,得二根骨头了。
这碗,周中记得,是昨晚旺旺从厨房里叨出来的那只粗碗,外面有个喜字。
周中笑道:“好,老大今天会去镇上,给你买骨头。”
旺旺乐颠颠地叨起碗往东厢去了。
呵,真成精了!
昨儿周中带回来的粮食中有白面粉,这东西是精贵玩意,黔北不产这东西,皆是北面运过来,几文的东西到了这边也成了几十来文。邵氏一晚眼没阖也没觉得困,手里有了银子,日子便有了盼头。为着根木簪子,几十岁的人了,心里火烫滚热。晓得周中爱吃个葱油饼,把白面粉舀在盆里,打个鸡蛋,合着水手使劲地揉搓,然后静置半个时辰。邵氏腾出手来烧火煮粥,等白米煮得稀烂,面上起了一层米油才移了罐子。大火烧干锅,滴入十来滴油,浸了整个锅底,再把发好的面粉搓成团,在锅里按成一块大薄圆饼,过得几息,再翻过来,差不多就好了。今儿这一顿饭菜,不假他人,邵氏自个儿做得。张氏和小邵氏也不能看着婆婆动手,一人烧火,一人把酱菜弄出来,切成细丁做配菜。
几个小的吸着鼻子闻着味,却不敢围着厨房转,乖乖地扫地,安桌摆凳,等一样样的吃食放上桌。周中才迈着步子进了堂屋,喝了口粥挟了角葱油饼,余人才动筷子。
周中上辈子爱吃甜,对咸自来平常,这葱油饼也稀松平常,吃了一块就搁了筷。
邵氏僵了脸,道:“可是不对味?”
周中不解,侧脸见邵氏神色不对,猛地后知后觉原身爱吃葱油饼,扯了个幌子道:“大家都吃。”
一块葱油饼切成四角,统共两块正好八角,周中一人挟了一角放入碗中。
周父周母尚在时,家里有甚好东西都是先尽周中吃用,余下才是众人,因着周父周母和众人吃用一样,倘无别话。只周父周母一去,邵氏当了家,正好调了个,一家子吃用尽才轮着周中,让他很是吃足了苦头。
想到往日,邵氏脸上一会青一会白,心里阵阵发虚,垂着头不说话。这几年,旁人当着她的面道一声她不值得,说她可怜,摊上个啥事不干又败家的汉子,让她一个妇道人家挣命养家。转过身私底下又说她是只母老虎,想着法子折磨自己的汉子。这些闲言碎语即便起初不知,久了也知道,邵氏听了在心里气恼一回也丢开了手,天大地大没有吃饭大,连饭都没得吃,还管什么闲话。这会见了周中这般模样,邵氏疑心他还记着她苛待他的事。
周中心知要不露馅,自是原身如何,他如何,就算有丝走样,随便扯个理由也能糊弄过去,毕竟大样在那里。只是周中不愿意过那样的日子,那样的日子让他心慌。趁着今日,他得想法子解释一番,以后倘有人觉得不对劲,也有个说话。
于是,他放下筷子,长叹一声,“秀他娘,这些年辛苦你了,也委屈你了。是我读书迂腐,上不能孝顺父母,下不能护佑妻儿,枉我九尺男儿,尽由着你和几个孩子操持家中生计。我枉为人子,人夫,人父,皆是我的错,我的错啊。几十年来,我心眼不明,脑子里转不过弯来。前些日子大病一场,迷迷糊糊中好似过了百年,一遭梦醒才明白过来。几十岁的人,半条腿在棺材里的人,再不能浑浑噩噩过日子,好歹得把我们家的日子过起来。”
别人还罢,邵氏撑不住,掩着嘴小心哭泣,周中总算能明白,体会她这些年受的委屈。
“欸,爹,这样就好。”周秀抹着眼泪。
“秀他娘,以后我好好过日子,定不让你一人辛苦。”周中拍着胸膛保证。
邵氏抬起袖子胡乱摸了一把脸,眼睛通红,“也是我的错,我不该逼你,折磨你。”
“算了,过去的事不提,往前看。”周中挥着手道,“快,吃饭,大家都吃,别让饭冷了。”
吃到一半,周中想到给周秀两兄弟的银子,就跟邵氏说了一声。
邵氏点头,“也好,快过年了,让他们两兄弟置办些年货。”
“年货我们自己置办,那能让孩子人操心。这银子,别省着,给你们自己,媳妇,孩子各自置办一套衣服,趁着如今天冷正好穿。”周中道。
“也行,老二媳妇,你等会跟老大一家子出门,到了镇长,还去看看老二,他怎么样?活什么时候能做完?”邵氏道。
“欸。”小邵氏笑盈盈的应了,心里盘算着去镇上买些什么,越想心里越兴奋,脸上的红云一时半会下不去。
周中又道:“秀他娘,你也去镇上逛逛,松快松快。给自己买些衣服,别省着。中午你们也不用急着回来,在镇上吃饭,尝尝镇上的吃食。”
邵氏嗔道:“我们家又不是地主,这得花多少钱,省着花,细水长流。”
“这不是快过年了嘛,就当提前准备年货。”周中大手一挥。
“我们都去了,你中午饭怎么办?”邵氏担忧道。说来她也多年没去买个新衣服,身上的几件衣服都几十年了,补丁摞补丁,让周中这么一说,也有些心动。
“我又不是不会做饭,要不之前考试我吃什么?”周中道。
原身有好几次过了县试,府试则是连考三天,需得自己在贡院里煮食吃,为此,原身特意学过一些简单的煮饭。
见周中满脸不在意,邵氏劝慰的话咽下喉咙,想着他怕是想通了,遂也不再提。
周秀还在劝他娘,“娘,去吧,我等会去赵叔家借牛车,我们一家子人多坐牛车正好。”
“好,去吧,都去。”邵氏点了头。
三个小的先欢呼起来。
周家的日子莫名地变好了,桌上摆的不是大米饭就是杂粮饭,糠饭是再没吃过。
离着新年还有十来天,一家子连夜赶,把全家的棉袄鞋子做了出来,邵氏想着过年时再穿新棉袄。周中却道:“天气正冷的时候,又不是没有棉袄,藏着掖着干甚?”
话虽如此说,庄户人家过日子仔细,一年到头能有一件新衣就不错,那舍得早早地把新衣穿出去。还是周中见家里人见天穿着旧衣,忍不住问:“大丫,你不喜欢新棉袄吗?”
翻过年,大丫就十三了,周中银钱给的充足。邵氏咬牙,给她扯块红布作棉袄,一块天蓝布作棉裙。之前大丫身上的衣服全是张氏穿旧了改的,头次拿了新布做衣服,大丫自己绣活不错,在布上细细绣了白梅,说是白梅,不过拿线绣出几片梅花边,里面仍是红色,到花蕊又是杏黄,裙子只在裙边绣了一团连叶枝。一套衣服做好,大家都说好看,大丫也喜欢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