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农村的人,不讲究找裁缝,就是自己做衣裳,如果谁家婆娘手笨,把好好的料子剪坏了,那她家孩子可就没新衣服穿咯。
桑红芹手巧,端详着白灵买回来的布料,说道:“我给你量量尺寸,裤子好做,明儿我就能做完。”家里没有缝纫机,这个年代在农村缝纫机还属于稀罕物,一般的人家都没有。
白灵买的布剩下一些,桑红芹带她去西屋,指指墙上拿钉子钉着的布头,各个颜色的布料都有,白灵蹬着炕沿把碎布都取下来,说道:“姥姥用这个给你织一条围巾?”
白灵以为自己听错了:“用这些布头……织围巾?”
桑红芹拿手点点白灵:“你们这些孩子啊,到底没过过苦日子,现在羊绒线得好二十多一斤吧,还得要券,谁家能有?就普通的混纺的毛线也得十来块钱一斤,织单股的女式毛衣还得六七两呢,咱们这种老农民可穿不上,所以啊,穷人家都是攒着大块的布头,什么颜色都有。”
桑红芹一边说一边示范:“瞧见没,把布头抻出细线来,一丝丝的都抻出来,捋好放在一边,几个布丝揉在一起,就是一根毛线啦。”
桑红芹这么说白灵想起来了,过年的时候她去周婶家,也看见她家门框上钉着钉子,有各种的布头。庄上小孩戴的围巾,也是各种颜色都有,原来都是这么做成的。
桑红芹家里没毛衣针,去周婶家借了几根,回来的时候白灵已经把线头搓的差不多,桑红芹点点头,开始穿针走线。
桑红芹手巧,各种材质颜色的丝线她搭配在一起,织出来的围巾竟然不难看!仿佛本来就是混色的毛线一般,劳动人民的智慧真是不容小觑!
白灵的这条围巾混合了深红色、黄绿色、褐色、深蓝色、黑色,这么多的颜色交杂在一起,丝毫不显得凌乱,因为都是深色系,所以做成围巾并不扎眼。
桑红芹念叨说:“你去县城里,如果发现有多余的布头,一定不能扔,攒在一起没准能织啥呢。”
白灵搂住桑红芹:“姥姥你放心,勤俭节约嘛,我懂!等以后我有出息了,给你买毛衣穿。”
桑红芹眼睛有些湿润,抹了一把:“那可感情好了,姥姥等着!”
人靠衣装马靠鞍,桑红芹跟白灵一起赶制出裤子、棉袄,白灵再穿上新皮鞋,往那一站,直教人挪不走眼。
桑红芹十分骄傲的说:“我们家灵灵就是好看,十里八村的姑娘也比不上。”
周大壮骑着自行车来接白灵,自行车是周大壮大伯家的,他借来骑骑,有自行车就是快,没多会儿就到了县城。周大壮挠挠头说:“灵灵你今天可真好看。”
没有女人不爱听夸赞,白灵也不是羞涩的六十年代小姑娘,大方的笑道:“谢谢大壮哥。”
学校的墙比较低矮,进门的左边是收发室,登记外来人员,周大壮表明来意就放了他门进去,今天不是白灵一个人来应聘,十多个年轻男女,都坐在几张长椅上,周大壮说他得回办公室,把纸笔塞给白灵,让她好好答题。
这些人里有三四个都认识,看起来十分熟络,白灵想想,来这里应聘的大多学历都在高中以上,而且都是本县的,年级相仿,估计都是同班同学。
白灵不言不发的坐在一个没人的长椅上,过了一会儿一个长着青春痘的男生凑过来:“同志,看你面生,高中是在几班?”
白灵打量了他一眼,他脸上带着明显的讨好,看起来不常刷牙,一口牙齿黄黄的,头发都瞥到右边,眼睛不大,塌鼻子,白灵简单回道:“我不是在本县上的高中。”说完往旁边坐坐。
白灵拒绝搭话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一般人也就走了,可是这个男生竟然又往旁边坐坐,继续问道:“那真是不巧,可你不是本县的,咋会来这儿?”
这人可真讨厌,白灵心里想。
这时候另外一张桌子上短发的女生说风凉话:“卫建国,你可真有意思,人家冷美人明显不想搭理你,凑合什么凑合,别丢人现眼。”
卫建国脸腾一下子就红了,刚想站起来反驳,从办公室出来一个穿着列宁装的女人说道:“你们都跟着我进来答题。”
第16章 红烧肉
里面是一间教室,大概有三十多张桌子,每个人离得都比较远,仿佛互相传递答案,讲台上坐着两个监考的,刚才的列宁装给他们发卷子。
本来白灵十分忐忑,不知道他们会考什么,可她一看卷子就乐了,这些题对她来说很简单,完全可以应付。
这张卷子内容很杂,白灵可以想象出出题老师的天马行空,还有关于怎么教育学生、如何处理紧急事情的假设性问题。
白灵重点本科大学毕业,各个学科的知识就算渐渐淡忘,可考的知识点比较基础,她答起来也算得心应手,估计是因为当小学老师,所以题出的稍稍浅显吧。
政治题她不太会做,孙玉柱手里常常拿着一本红宝书,里面都是伟人的语录,白灵有些印象,就按照上面的内容往上写。
考完出教室,卫建国追在白灵后面问:“你答得咋样?”白灵没吱声。
周大壮在门口等她,看见白灵出来招招手,白灵听见那个短头发女生说:“你看吧,人家有对象,别费心思了。”
周大壮的粮食都放在食堂,他一个人在县城,住学校的教师宿舍,也没地方做饭。周大壮带着白灵吃学校食堂。
学生们大多回家吃,小学生家里的都不远,所以食堂都是教职工,周大壮跟同事打招呼,对方的眼神总打量白灵,白灵也算见怪不怪,也没在意。
食堂的伙食不算好,但好歹能吃饱,要了玉米馍馍、寡淡无油的白菜汤、一份素菜,周大壮竟然还打到一份红烧肉,当然主要是肉汁,肉块又小又少。
周大壮把肉推到白灵面前:“平时没什么肉,今天运气好。”
现在学生们还没开学,但是老师们已经轮流来学校值班,今天正好赶上是周大壮。周大壮话不多,两个人闷头吃完饭就回了家。
白灵对考试心里也没底,本来刚出场还信心满满,过了一两天又不敢确定,桑红芹一个劲儿问她,她也说不出所以然。
过了三天,周婶过来送信,白灵笔试合格,可以去县小学当临时老师,三天后报道。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虽然不及周大壮是正式老师来的体面,但学校是教书育人的地方,一般人可不是想进就能进,白灵上班后还能继续深造,考正式老师呢,学无止境。
孙玉柱不声不响的把过年剩下的鞭炮拿出来,噼里啪啦一股脑全放了。
中午桑红芹哼着革命歌曲烧饭,平时常吃的黑馍馍也没蒸上锅,换成了白面馒头,孙玉柱吐口烟:“败家娘们儿。”
桑红芹瞪了老伴一眼:“我愿意,我今天高兴。”
周大壮的户口调到学校,上了学校的集体户口,摇身一变成了城镇人,每个月除了居民供应外,还能得两张工业劵,另外一些稀缺的票据也有可能发。
白灵报道的时候发现,除了她之外,卫建国跟那个短发女生也被录取了,另外还有一男一女,他们暂时被安排在一到三年级代课,刚来不能教高年级。
短头发女生叫吕慧,跟卫建国是同班同学,今年都是十九岁。吕慧穿了一身列宁装,西服领、双排扣,双襟下面有两个斜口袋,腰间系着一条布袋,这身衣服改良过,设计成掐腰的款式,让腰部的线条更明显。
吕慧鄙视的扫视一遍白灵的棉衣棉裤:“土老帽。”白灵心道谁冷谁知道,冻得直哆嗦,看你还能臭美几天,果然,吕慧还没坚持过三天,也灰溜溜的换成了大棉袄。
白灵被安排教二年级,现在的课本跟后世区别还比较大,主科是语文跟算数,其他的还有历史、地理、农业常识、自然常识……
白灵负责教二年级的地理,她从二年级一班的班主任那里领到了教师用的课本,二年级一共六个班,她负责教一班二班三班。
白灵翻开课本,六十年代的课本很简洁,不像后世有那么多插图、那么多排版,正上方写着:“高级小学课本”下面是一幅简单的插图,带着红领巾的一男一女拿着课本围在一起看地球仪。
目录简单概括书的内容,第一部分是地球,第二部分讲的中国地理,其中中国的地理又细分为:伟大的祖国、东北区、黄河中下游区。万变不离其宗,山川河流亘古不变,就在那里静静的存在,仿佛不受任何世俗的侵袭。
书里的知识点跟白灵学过的大同小异,只是偶尔有的叫法和归纳有些偏差,白灵利用一上午的时间,基本明白大概。
白灵不打算长期住宿舍,住宿舍的话一个月象征性的交两毛钱的住宿费就行,学校有个硬性规定,住宿舍一定要在食堂吃饭,得往食堂交粮票,像白灵这种临时工,是需要自己补贴粮票的。
食堂伙食的味道不佳,主要也都是粗粮,现在白灵只需要周六日回小杨庄,其余时间她完全可以关门另起炉灶,这样就可以把空间里的粮食用上,日日吃细粮,想想也美滋滋。
白灵首先需要解决的就是住房问题,现在不像后世,租房广告满天飞,一下地铁就有人举着牌子问:“美女租房吗?”这个年代通常三辈人还挤在一起住呢,很少有往外租的房子,不是没有,是比较少。
白灵问了一下学校后勤部的老大姐,能不能暂时借住在宿舍,找到房子就搬。她嘴甜会说话,刚来就给了办公室每人一颗糖,糖是过年吃剩下的,有的同事没吃揣兜里,想留给孩子,白灵也没说破。老大姐也比较喜欢白灵,拍拍胸脯说没问题,反正女教师宿舍好几间空着呢,不差白灵一个。
除了白灵,其他实习的老师都住宿舍,卫建国下课问白灵,为什么不住宿舍,是不是粮食上有问题,有问题可以找他。
低年级的学生们都往这边看,白灵懒得敷衍,不耐烦道:“你是太平洋警察吗?”
第17章 红长生果
卫建国摸不着头脑:“啊?”
白灵扔下一句头都不回:“那就别管这么宽。”
白灵下午上完两节课后都是闲着的,她跟同事打招呼,溜出去找房子,县城她比较熟悉,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找年级大的妇女打听,打听了两天,还真有点眉目,有一户人家儿子去了外地上班,空出来一个小院子,打算往外租。院子不算大,只有一两个屋子,但是好在独门独院,关起门来安静。
白灵问了地址,寻过去见到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在晒谷子,白灵表明来意,对方警惕的问道:“是做啥的?”
白灵回道:“一小的老师。”
对方一听到白灵是老师,马上换上一幅笑脸:“原来是教师啊,那可感情好,老师是好职业,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
白灵也没撒谎:“不过是临时的。”
对方没在意:“这不怕,早晚都能考成正式的,你打算租多久?”
白灵考虑一下,比价出一个数字:“先租一年,如果工作没什么变动,还会继续租。”
白灵管她叫白姐,两个人都姓白,几百年前没准是一家,白姐就更热络了,白姐跟丈夫都是纺织厂的工人,儿子不在身边,房子空着也是空着,房子没人住就没人气,屋子容易变潮发霉,索性租出去,他们夫妻俩就住在另外一条街的房子里。
房租约好是每年15块钱,一次性付清,概不退钱。白灵交了钱领了钥匙,先找锁匠换了一把锁,这样心里才踏实。院子格局很简单,院子有两个屋子,其中一个是有卧室跟厅,厅里能做饭,另外一间可以放杂物。
院子里有一个小型地窖可以储存粮食跟蔬菜,房子保养得比较好,不算旧。白灵不好意思总住在宿舍里,更何况她跟吕慧住在一起,吕慧不知怎么的不喜欢她,总是贼兮兮的盯着她,看的白灵心里发毛。
白灵的简单把东西运过来,收拾收拾就开始住,其他的慢慢再说。
白灵周末回家,孙玉柱告诉她有她的电报,上面写的是日期跟国营饭店几个字。看到这些她就知道是邹城。
邹城说的日子正是周一,到了约定的日子,白灵远远的就瞧见邹城立在一旁,站成了一道风景,长得好看的男人就是行走的俊男图啊。
邹城这次来,是想让白灵履行上次的承诺:烤肉。
白灵咬咬唇,她已经把这茬给忘了,不过家里还有肉,等她下次回去拿回来一点,请邹城吃烤肉完全不成问题,烤肉架子用铁丝就能折,她在白姐院子里瞧见过,回去管白姐借。
白灵告诉邹城自己现在在一小教书,邹城脚步停下来,回头说:“那以后我们可能会经常见面,我的工作调动过来了,我在你不远处的银行上班,工作是刚调动过来的。”
白灵跟邹城讲好,下周请他吃烤肉,她本来想叫上周大壮,结果被邹城一口回绝:“我不喜欢见陌生人。”
真是怪胎,白灵嘀咕一句,说的好像她跟他多熟似的。
白灵来新单位两个星期,就碰到有同事生孩子,是六年级的语文老师,今年二十二岁,去年年初结的婚,是家里人介绍认识的,都是县城人,认识半年就领了证,男方单位分了房子,就是一个小单间,连做饭都得在外面做,这年代不时兴自己买房,都是等着单位分配公房。
白灵来得晚,没赶上结婚的场面,她听老大姐唠嗑,说这个老师当时结婚算是讲究一些的,买了大红的被罩、枕套,新娘穿了一身大红色的衣服,女方还陪嫁一台缝纫机、做了一个柳条箱……
同事间约定俗成的规矩,只要有同事结婚生孩子,不管认识不认识,份子钱肯定得出,按照关系远近两毛到一块钱不等,像白灵她们这个办公室,一人就是三毛。
孩子满月办的比结婚还隆重,毕竟是大喜事,白灵跟着同事一起去,婴儿已经剃了满月头,头顶前面留了“聪明发”,后脑勺也有一绺“撑根发”,这是当地的习俗,寓意是聪明又长寿。
刚满月的孩子瞧不出相貌,人家父母就是想听吉祥话,大家围成一圈,夸个不停,孩子妈头上裹着一圈布条,精神头还不错,笑道:“借大家吉言,快吃红长生果,吃糖球。”
红长生果就是染红的花生,拢共就一小竹篮,每个人也就是象征性的抓一两个,蹭蹭喜气,走之前每人揣了一个红蛋,生孩子都要吃红蛋,现在年头不好,赶上富裕的时候,每人得带走十来个呢,特殊时期家家日子不好过,就这家还算是讲究的,有的人家满月都不办,安安静静就自己过了。
这周末白灵回了趟小杨庄,家里还有冻上的肉,她都背了一些,桑红芹一个人给她装,说她一个人在县城,得吃好喝好,千万不能省着,今年地里的收成还可以,每家分的都不少。
白姐的宅子比较简单,连衣柜抽屉都没有,就是空荡荡的屋子里有张床,还有基本的厨房用具,白灵问了问白姐,她说县城的东边有个老木匠,姓谭,县里娶亲做木匠活都找他,谭木匠做活是被国家允许的,县里毕竟不能一个手艺人都没有。
白姐说谭木匠的命很苦,之前挨饿的年头,老婆孩子全饿死了,他从那之后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深居简出,除了做活买东西就是闷在家里。
白姐带白灵去找谭木匠,谭木匠正在院子里抽旱烟,头都没抬的说:“这个月不接活。”
“那下个月呢。”
“下个月再说。”谭木匠拿布鞋使劲碾碾旱烟屁股头,转身关门回屋,白姐尴尬的说道:“他就是这个怪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