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诸多幕僚都是张会轩亲信,甚至不少在军令部挂名的幕僚连丁宝桢也无法统御,此时张华轩处理公务,丁宝桢也自去辟一间静室处理军令部的机要公务,诸多事情都需要这些幕僚中转下达执行。适才张华轩召见吴穆一人耽搁半天。众人不知道是与他商议河南战局大事,不免得有些怨气。
听得吴穆说地客气。问话的瘦弱青年也不为已甚,也冲着吴穆抱一抱拳,便即向着自己的同僚们略一点头,自己先昂首向着张华轩所在的公厅而去。
他怀中腋下都抱着厚厚的文书,想必是有不少公务等着张华轩批示。旁人见他如此,也都有样学样,随着他一并进去。
这些文职幕僚其实是张华轩日后为准备将来的文官班底而准备的,他手下的人才虽然有一些,而且不少人都在他的麾下从政多年,不过人数太少,维持几个州府的运作不成问题,等北方一打下来,放眼看去那是几百个州府过千个县治,整个北中国超过一亿五千万人地庞大地盘,这样的地盘等若半个欧洲几十个国家,人才的缺乏让他觉得异常紧迫。
洪秀全败在什么地方,就是人才缺乏,对基层始终没有进行有效的统治。兵来兵去,军法治理,百姓不归心,最终土崩瓦解。
纵观历史,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举都举不过来。
他的淮军再强大,一样要切合政治来治理这个庞大而老迈地帝国,不然,一样有覆亡之祸。后世太祖的入京城考试说虽是戏谈,张华轩的心中却是惕厉自醒,一点也不敢怠慢。
眼前这个帝国好比是伤风感冒的巨人,对它地治理一定要想方设法的谨慎和稳固,不然外来的病毒一侵袭,整副庞大地身躯就会轰然倒下。
作养人才,自然就是固本培元的一剂良方。可以说,在张华轩心目中,把这些清季知名的人才笼在袖中,然后以现代政治家及系统逻辑的办法来教他们做事,远比淮军中多几个能打的将军更教他欢喜。将军太久,未免成军国主义,他并不希望未来的中国是穷兵黩武的东方德国。或者,比历史上地德国造成地危害更大。
由于这种原因,张华轩对这些文职幕僚异常器重,淮军上下无不尽知,这使得这些幕僚感佩的同时,不免得多出几分骄纵地味道来。
听得吴穆说张华轩已经有空,为首的瘦弱青年却是来自直隶南皮的举子张之洞,他前几年十余岁时就中举,著书写诗一时名声传遍大江南北,若按正常的历史轨迹,他会在几年后中进士,为清秘官成清流领袖,然后与李鸿章一南一北,分别为中国南北洋领袖。
不过在这个时候,他也就只是一个普通的稍微有名的举子,张华轩兴义兵北伐之前,天下有心人早知淮军必得天下,暗中招致很少有不至者,有一二打算为清廷效忠或是再看看风色的,则被军统暗中绑架,全家老小一起捆到淮安。
现下的局面已经与张华轩刚创办团练时不同了,那时候手头只有万把兵,没势力,没后劲没钱,所以人才难得,千方百计得几个人就如获至宝。而现在,手中有权有钱有兵,天下有声望,绑来几个举子进士,当事人当时不服,一来淮安后也没有敢死顶硬扛的,派几个海内有名望的儒者或大臣去劝劝,给足面子,便是竭力效忠。
既然是张华轩要费尽心力招揽的才智之士,自然也会看的出来天下大势,放眼天下,除了淮军能取天下,还有谁有这个资格?既然看了出来,自然希望能效力明主,开创新朝之基,风云际会创一段传奇,的书生,也不一定是愚忠之人,还有不少有着出将入相的幻想,现下投入淮军,正好给他们施展拳脚的舞台一行人进得房内,张华轩正向着苗以德交待事情,一抬眼见是众人,不觉一征。
他心里怪这些人有些无礼,放眼看去,只见这些人也都是神色匆忙,个个都带着公文,晓得是一路跟随来徐州后不少公事耽搁下来,他对这些幕僚虽是客气,交办事务却也不容马虎,办不好事,一样会罚俸或是下正式的公文斥责,所以他们办事还是经心,又一个个都是桀骜不驯的名士脾气,小节上,却是不必讲究太多了。
当下在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向着打头的张之洞吩咐道:“孝达,我这里还有一些军务要料理,说完了,便与你们谈。”
又见在张之洞身后跟随的正是左宗棠,便又笑道:“季高,你也稍等会罢。”
这两人算是最得他栽培信重的,张之洞少年高傲,自视极高目中无人,左宗棠也是以诸葛亮自居的人物,脾气极坏,据张华轩的了解,同僚中无人喜欢与他结交。
对张华轩的吩咐,张之洞只是也一样点头,便后退一步表示听命,左宗棠却是略一躬身,答了一个“是”,然后方静静退向一边站立。
两人都是才智高绝之辈,不过张之洞毕竟年轻,很有点傲视王侯的冲劲,左宗棠却是蹉跎半生了,早年中举,现在四十来岁一无所成,所以对张华轩这位赏识他的明公,很是尊重。
至于私下里和同僚的争斗,张华轩自然也不会去管他。
把幕僚们安抚好,张华轩又回头向着苗以德道:“那么,郑安远如何?我看他在庐州时杀伐决断,算是能独当一面的。”
听到这个名字,张之洞等人都是眼角一跳。
此人是老内卫出身,先是张华轩的侍卫,然后又跟着张五常,淮安肃反,死在他手里的人过千,城中官绅地主听到他的名字大气也不敢喘,算是张华轩手里最出名的恶狗一般的人物。
适才张华轩与苗以德商议了几个人选,苗以德知道大帅对河南局势极为不满,决意放纵内卫将领带兵出征扫荡河南,他只怕大帅是一时激怒,如果几千中军镇的骑兵在河南不受约束的杀人,怕是将来极难善后。
(185)争论
苗以德顾左右而言它,推荐人选都尽量选些顾全大局的,不料张华轩大为不满,索性自己提出人选来。
当下没有办法,苗以德只得苦笑道:“如此也好,安远算是能独当一面的,末将没有什么话说了。”
张华轩也大是满意,不觉微笑道:“你统御内卫以来,凡事小心谨慎顾全大局,也确实是作养出了好些个人才,郑安远此人以前跟着我时,就知道忠勇效力,谁挡我的路他便杀人,现下看来,确实是可堪大用了。”
他在这边夸赞,苗以德不以为然,却也只得点头称是,只道:“如此,末将一会下去,就吩咐郑安远与杨总镇做交接。”
顿了一顿,苗以德又道:“怕就是怕杨总镇心有不甘,会不大情愿。中军镇又一直是他统领,将士们是否乐意,也是两说。大帅不妨再想想,是不是用杨英明为正,郑安远为辅?”
说到这,苗以德自己也知说的太多,不符合平时的韬晦之策,不觉又赔笑道:“末将也不懂,胡言乱语,尚乞大帅莫怪。”
张华轩冷斜他一眼,道:“中军镇是我一手使出来的身边人,他们都不听话,我使谁去?漫说是他们,淮军各镇,从镇将到棚长,随时都能更换,又有何难。”
苗以德只觉得自己后背都被汗湿透了,当下连一个字也不敢再回,只是诺诺连声,躬身行礼,便欲退出。
他们这般对答,原本如苗以德这样鹰犬式的将军被张华轩训斥,诸幕僚看在眼里都只觉畅快。只是这一次却是听出不对来。各人面面相觑,待到此时,脾气最为强直盛气的张之洞抢前一步,向着张华轩抱拳道:“大帅,河南战事虽急。也未必要到用中军镇出战的地步罢?”
张华轩尚未及答,他便又道:“况且,郑安远这个人是周兴、来俊臣一样的人物,用这等人弹压地方已经过份。今又统领大军出战,若放手令其施为,大帅将来如何安抚河南,过千万河南人,将来亦是大帅治下生民,也是君父子民,大帅又岂能如此心狠!”
听到这里,张华轩已经是勃然大怒。他满脸铁青。目视张之洞,斥道:“你懂得什么!”
普通淮军将领或是官员听到张华轩如此斥责,势必已经吓的魂飞魄散,不敢再行抗辩。张之洞此时二十左右年纪,早年中举,一身文才自忖是满腹经纶,普通人当然不被他放在眼里。便是张华轩这个淮军大帅,他也敢时时劝谏匡正,张华轩为了扶持这些将来得用地督抚之才也常常容忍了事,是以现下虽然痛斥,张之洞却是丝毫不惧,只又亢声道:“学生是不懂军事,不过郑安远的为人下官是清楚的。庐州新定。此人在三河镇一举坑杀了三千多太平降军降将。镇中亦有千人被杀,不分男女老幼悉数坑之。直至今日。三河那里还有野狗吃死人,行人皆说,三河镇的野狗两只眼珠都是红的,不少野狗吃地成了精怪一般,现下虽然不是太平盛世,不过境中竟有此事,这与张献忠屠川有何区别?大帅,千载之下,将何以评价!”
张之洞年轻敢言,而且自忖也是真心为了张华轩好,所以说起话来甚是直爽,甚至是格外的大胆。
听得他如此说话,便是连向来不把张之洞看在眼里,私底下对他颇是不屑,把张之洞评价为赵括一流人物的左宗棠,也不禁睁大双眼,看着侃侃而谈的张之洞,心里不觉对他地敢言甚为佩服。
不过他也只是佩服张之洞的敢言罢了,对他的书生见识,也颇是不以为然。在左宗棠看来打仗就要死人,既然河南人都跟着袁甲三走,那老袁既然也是杀人,一杀就几万人,这么杀人反而能让河南当地的百姓跟随着袁甲三走,处处给淮军使绊子找麻烦,搞什么坚壁清野,同时因为河南民气可用,当地的各种兵马也很能打一下,就是这样,河南不到五万人的清兵居然能挡住淮军一个月时间,要知道现在每一镇淮军的战斗力都得到了战场的检验,正面对峙相抗,左宗棠心里也是清楚,一万淮军打败十万清军也不是什么困难地事。河南给淮军找了这么大的麻烦,严重拖延了大军合围并进的时间,现下既然要增兵河南,派个手狠一点的将军带兵,重重惩戒一下,将来地战事怕是没有人敢这么和淮军过不去了。
左宗棠以今亮自诩,自然也讲究杀伐决断,换个角度想想,张华轩现今的处置绝无问题。在他看来,淮军战斗力超凡不卓,在正面交手时放眼天下已经没有人是淮军的对手,不过淮军的问题就是政治上地声望问题了。淮军毕竟是地处淮泗,在苏北皖北等地很有声望,多年战争使得各地的百姓对淮军很信任,也很畏惧,可以说,在这些地方淮军的军旗一到很少有胆敢反抗的。而争夺天下也是一个得到天下民心的过程,与张华轩一样,左宗棠也不相信什么得民心者得到天下的狗屁胡话,什么得民心者得天下,那当然是因为争天下的过程中,凡是反对者犹疑者首鼠两端者都被杀掉了,这样剩下来地人当然就对当政者心服口服了。
争夺天下不仅是一个仁义地过程,也要杀人立威。现在看来,淮军的仁德是足够了,政事上也是很纯熟了,新得之地马上就能用很多手段稳定下来,而这些地方原本也是淮军威德所至之所,换了河南或是直隶、山东这样地新得之地,抚慰当然还是淮军拿手的事,而杀人立威,使得天下人不敢轻易的抵抗淮军,这也是题中应有之意,不是想如此做,而是必须如此做。而张之洞这个黄口孺子敢这样信口雌黄,必定会被张华轩严辞斥责。
果然也不出他所料,张之洞话一脱口,张华轩已经立刻沉下脸来,他向着张之洞斥责道:“军政大事,岂由你随口指摘?我给你建言辅助军机的权力了吗?况且,郑安远也是你的同僚,我这里又不是前明,文官可以任意指责欺负武将。”
他这么严辞斥责,张之洞也不敢再还嘴,只是满脸涨的通红,显然是并不心服。
张华轩知他心高气傲自视甚高,当下又向他冷笑道:“孝达你总以为自己通晓天下事,我也一向隐忍你的坏脾气,因为年轻人脾气坏并不怕,怕的是没有能力做事和没有胆气担当。现在看来,我对你是太放纵了。这样罢,你这就离开我身边,跟着郑安远一起去征讨河南,亲眼看看淮军将士的辛苦,再去想想安抚地方除了怀德之外,需不需要让远人畏惧我淮军将士手中的刀剑。畏威怀德这四个字的意思,孝达你仔细想想。”
他比张之洞也就是大四五岁,此时斥责起对方来如同斥责自己的子侄一般,口气老辣稳重而又阴狠,左宗棠等人在一旁听了,都是倒吸一口凉气。
张之洞这样的脾气给郑安远这样的酷吏当助手,又在千里之外的战场,只怕没有几天,就会被郑安远找个借口杀了,兵凶战危的当口,张华轩自然也不会因为一个文职幕僚的死去砍统兵大将的脑袋。
这样一来,等于是把张之洞处死了。
张之洞没有什么话说,弯腰躬身表示领命。他身边几个幕僚都与他交好,不免得都上前跪下道:“大帅,孝达这样的脾气实在是过份了一些,不过罪不致死,请大帅收回成命。”
周馥生性老成稳重,年纪也较大一些,与张之洞也算交好,当下生恐张华轩不答应,又泣下固请道:“大帅,若是觉得孝达太过不堪,不妨重重责罚,贬他回原籍也罢了。”
这样的处罚也算是极重了,其余诸人也便立刻一同陈请。
众人如此着急,张华轩却是笑道:“你们误会了。我哪会如此处置孝达这个楞头青。我将他从南皮请来,可不是为了让他的鲜血染红我手下将军的长
他目视张之洞,见对方红头涨脸的模样,不觉笑道:“孝达这人,十一岁是贵州全省学童之冠,十二岁出诗集,咸丰三年就是乡试榜首,中了举人。这样年轻早达,实是天生聪颖过人,我挑选幕僚,他是我首选之一。”
此时说起的都是张之洞的得意事,适才他被张华轩一顿斥骂,到后来他顶撞已经是意气之争,因为他只觉自己天生聪明,见事明白,对张华轩都并不那么服气的原故。
此时听得对方夸赞,也只觉是理所当然,翻翻眼皮便罢,绝无感激涕零之状,这模样让左宗棠见了,不免又在心中骂了几句蠢才。
果然张华轩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孝达闻达太早,虽聪明,对世事却不通明。学问也只是书本子上的那一些。我问你孝达,领军打仗你不成,治理一县你成吗?”
张之洞虽然还在愤愤,却也不觉答道:“一县之治,自信还治理的过来。”
(186)左宗棠
听他如此一说,张华轩忍不住噗嗤一笑,用手指着张之洞笑道:“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你们这些书生哪,翻看了几本书就以为天下都治得了。书生,看书也莫要被书给哄了。我问你,淮安治下山阳县有多少户口,多少壮丁,一年打多少官司,收多少粮赋,折耗多少,世家多少,境内帮派势力如何,宗族势力如何?三班衙役中,你如何能分清楚谁是奸滑之徒谁忠诚可靠,然则奸滑之徒之中有多少能做事的,忠厚老实却又没有能力做事的?师爷之中,有多少吃请拿脏的,有多少按着常例做事不逾规的?这些东西全是学问,又不是书本上的学问,你一个二十岁的外地人,刚到山阳做知县,你得有师爷,有衙役帮手,你任期三年,先得花多少事把这些理清。理清自己身边的人后还得理地方的,然后你能做多少事,做起事来,又能全得上司支持否?上司、同僚、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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