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如此,众人却是并不在意,只是都微笑道:“对要塞的打击当然不可能在短短的一小时内结束,我们要打到他们不再还手为止。”
在这五月中地寻常一天,海风一直吹个不停,整个海州港口的方圆几里之内都能听到轰隆隆的炮响,还有那刺鼻的硫磺味道,顺风直飘入内陆,熏的人鼻子痒痒,眼睛生疼。
要塞炮台的抵抗当然还在继续,不过凡是有心人都能听的出来,外海地那些洋鬼子地军舰的火炮错落有致,打个不停,而海州要塞这边地抵抗却是越来越弱。
隔着一座座连绵的山脉眺望,海州沿海的要塞山上乱石崩云,不停的有大片的山石被炮弹打的飞到半空,影响间,仿佛还能看到淮军的军旗招展,不过怎么看去,那军旗也是低垂无力,没精打采。
就在要塞庇护的身后不远的两三里处就是水师学堂,残留的英军教官已经宣布暂时中立。他们是英军的退役军官,自己的母国又不是在被侵略,而是侵略别国,所以这些原大英帝国的海军军官就留在了水师学堂之内。
这一次,他们并不曾在二楼的大会议室里呆着,而是爬到了整个教学楼最高的六楼楼顶,那里原本就是这些教官们最钟意的地方,坐在这当时难得的高楼楼顶,在藤蔓环绕之间喝着下午茶,吃着由英国聘请来的厨子做的甜点,然后悠闲的谈天说地,对这些自诩精英的海军教官来说,是一种在异国难得的享受。
水师学堂第一期是二百人的学员,因为张华轩急着扩大海军的规模,第二期就招收了六百名学员,由二十多个英国教官和第一期的老生带着学习。
现在这个时候,八成的老生和九成的新生都挤在了淮军的四艘主力舰上赶往天津外海,威胁大沽炮台,而留在校内的学员寥寥无已。
原本,在英国人的刻意影响下,这些学员在这个时候也会饮下午茶,然后休闲聊天,不过在今天这个时候,他们也顾不得教官们的脸色,也同样爬上了六楼,远眺着外海那边的战况。
这个时代没有什么高大的建筑物,虽然海州的海边是层层叠叠的山脉,而水师学堂与港口那里相距极近,中间并没有什么山脉和建筑物的阻挡,所以隐约之间,可以看到火炮击发时的白烟,同样,也能看到建筑在连岛和云台山上的淮军炮台正在开火还击。
与那些悠闲观战的英军教官不同,留驻在水师学堂内的学员们在昨晚就得到训令,不准外出,严禁参加任何战斗,他们现在的任务,就是留在校内正常学习。
学员们对如此的命令当然不能认同,不过淮军的军纪严苛之极,任何敢于违抗军令的行为都是绝对不会被宽恕和原谅的,遵守军纪已经成为深深的烙印烙在了学员们的灵魂深处,他们此时虽然一个个握紧了拳头,紧张的看着前方炮台与敌人军舰的战斗,不过无论如何,也是不敢违抗军纪,冲出校外到要塞去参加战斗的。
一个长相清秀的学员急的直跺脚:“为什么大帅当初不继续建炮台下去,而要听道格拉斯的话,把炮台的数量和炮位都削减了,如果依大帅当初的意思,建二十座以上的炮台,配置五百门火炮,英国佬是绝对不可能冲到岸边的。”
他的话得到了大伙的赞同,一个面色黝黑的学员紧张的观察着远方的战况,一边扭着脖子应和道:“是啊,咱们的火炮还是太少了,不过如果咱们的四艘战舰还在,依托着要塞炮台机动,那就一点儿问题也没有了。”
“不错,就是这个道理。”
很多学员都面露激昂之色,如果真的是战舰也留在港口内,那么他们自然也有机会上船与敌人交手,身为淮军军人,绝不会坐视敌人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冲到自己的国土之上!
在一片激昂声中,倒是也有人开口道:“其实如果能找几艘大船,在开战之前就凿沉在入海口那里,这样,英军的舰船冲不进来,咱们就稳如泰山了对这样的保守看法,所有的学员们当然都是嗤之以鼻,并没有人赞同。年轻人激昂的指点着江山,议论着淮军要塞炮台与英军军舰对轰的得失,他们却是没有注意到,不远处那几个留守的英国教官,也是正在讨论着与他们相同的话题。
“我总觉得不对。”一个英军教官先道:“其实最好的策略,就是先封堵外海,虽然没有军舰,不过海州内港里有不少吨位很大的商船,用要塞炮台掩护,可以顺利的把港口封死。清军不知道这样的做法,不代表淮军也不知道。”
他耸耸肩,略一回头看着那些慷慨激昂的学员们,悄悄笑道:“看吧,连我们的学员都知道。”
(215)国家
海州的学员确实是这些英军教官们的骄傲。
他们一个个来自海州与淮安,还有徐州的城市与乡村,毫无例外的,他们大概都受过私塾制的启蒙教育,比之这个时代中国可怕的文盲现象,这些青年应该全部是中国人中的精英。在受过教育的人群中,这些学员显然也受过精心的挑选,他们勇敢但不莽撞,身体壮健,勤劳而服从命令,虽然在创造力和捣蛋调皮上不如英国本土的学员,然而所有的教官都承认,这些中国人有着举一反三的发散性思维,并不如这个国家整体上都带着一股僵尸的味道,他们睿智而聪明,第一期的二百名学员才学习了一年多时间,已经出色的象是在海上干了十年。
毫无疑问,假以时日的话,他们会是极其优秀的海军军官。
所有的教官都坚信这一点,并且相信,在二十年后,这个海州不起眼的地方将会培养出大量的合格的海军军官,而前几期毕业的学员在经历超过十年的海上波涛后,会成为不比大英帝国海军军官逊色一星半点的极其优秀的海军人才。
带着一点欣赏的眼神,一伙英**官又鬼祟的收回了视线。
淮军军令部长昨天的一纸军令来的当真是好,不然这些教官这时候就该极度头疼了。如果学员们当真也上了战场,很显然,战败后的淮军当然会割地赔款,而淮军治下领地内的人民也自然会对英国充满恶感,而这些上过战场与教官们祖国的军队干过一场后,是否还愿意听从这些侵略者讲述的课程,是否还对这些学识渊博而又实战经验丰富的教官们衷心拥戴?
这当然是一个复杂的命题,没有人答的清楚。
身为前大英帝国海军地一员,眼前的这些教官没有人会乐意看到自己祖国在远东这里失败,然而不到两年在海州的经历。又使得他们深爱这一片土地与端坐在自己教室里的优秀学员们,他们并不希望这些学员的国家受到自己祖国地侵略,也不希望这些学员被伤害了最宝贵的自尊和自信,而如果成全了后者,就无疑会牺牲前者。无论如何取舍,都不是这些教官们心甘情愿可以接受的。
不知道是谁,发出了一声若有若无地叹息声响。
这一场战争。显然又是一场帝国在远东扩大利益范围地殖民战争。现在的这些教官,在若干年前,也是这一场又一场的殖民战争地急先锋。
在当年。他们没有任何愧疚之心,现在,仍然没有。这个世界原本就是弱肉强食,放眼天下,不论是亚洲还是非洲,还是美洲,哪一个大洲不充斥着被殖民者的鲜血与苦难。英国如果不是成功的成为一个殖民帝国,成为文明世界的一分子。岂不是也要落个被人鱼肉的下场?
国家之间,永远都没有所谓正义的东西存在。
不过抛却这些国家与民族的大义情感,回想起在海州教学的日子时,这些教官原本激昂地心态又变的沉稳下去了。毕竟,把国家分化成一个个独立的人的形状时,是很难保持着超然的心态的。
一个教官耐不住现在这种尴尬的气场,自己打着哈哈取乐道:“据我们地了解。淮军地炮兵使用的极多。战场经验也很丰富,为什么如此地不堪一击。难道我们离开海军这么一点时间,他们又有长足的进步?”
没有人理会他,这委实是一个太过拙劣的笑话。开口的教官尴尬的一笑,不远处的海面上,火炮仍然在密集的发射着,轰隆隆的炮声响的令人心烦意乱,显然,海州要塞这边的抵抗越发的微弱了,现在各人听到的,只是海面上那一声声单调的火炮声响,一声声的敲打在人心上,令人烦闷不安。
终于又有人忍不住开口道:“这一场该死的战争大概会让淮军集团明白他们现在处在世界的何等位置,不能处在食物链的顶端当然令人遗憾,不过这样也好,他们在与英国缔结合约之后,仍然是亚洲的霸主。大英帝国需要它成为远东合格的代理人,用它来抵御俄国佬的野心,镇服那些不开化的野蛮人。”
他笑了一笑,接着道:“比起那可笑的矮小食鱼民族日本人,还有我们可爱的殖民地印度人,中国人更聪明和勤快,也更有勇气,我想只要淮军集团的那位大帅能明白这一点,与英国只能采取合作而不是对抗的态度,他所能得到的一定会远远大过他失去的。”
这位说话的教官在退役前已经是一位海军上尉,他的见解,也是流行于伦敦和新加坡以及香港及德里的论调,大英帝国的殖民体系其实已经不堪重负了,哪怕是现在中国这种混乱的几乎是无中央政府的情形,吃下中国,也不是大英帝国的国策。他们真正需要的,只是一个在远东能抵抗住俄国扩张的脚步的二等国家,它将成为大英帝国的真正盟友,为英国在亚洲的稳定统治而贡献力量。
这样看来,已经开化向着文明前进的中国淮军军政府显然是一个合格的代理人,这样的结果,倒也未必是最坏的。
身为这个时代英帝国的军人,他们的骄傲是天生俱有深入骨髓和灵魂深处的烙印,根本无可改变,在这个时候,自己国家的军舰正轰击着他们所服役的水师学堂不远处的要塞港口,而这些同情着自己学生的教官们,却是经心的设计着他们自以为合适的中国的未来发展道路。
显然,海州之战在这些更为了解淮军的前英帝**人们的眼中,也是海州方面必败,等舰队打跨了要塞炮台的火力之后,陆战队分批上岸,彻底摧毁岸上炮台的抵抗后,在英军的眼前,就是一马平川。
打下海州,斩断淮军现在唯一的对外港口和铁路运输中心,威胁统治中心和工业基地淮安,然后再与淮军集团的高层谈判,就可以干净漂亮的结束这一场战争了。
炮声还是响个不停,水师学堂的内一片肃静安详,仿佛与世隔绝一般。然而就在这学堂之外,很多生活在港口附近的渔民们都走出了家门,一个个面色阴沉,观看着不远处海面上大炮吞吐而出的火光。
海州原本没有港口,这些渔民只是靠海吃海,所有的山脉在这一片港口前都断了层,使得附近的渔民可以轻松的借着这个天然的深水良港出海劳作,用自己的辛苦工作换一份温饱。苛捐杂税永无止境,使得他们一年到头的辛苦往往就这么打了水漂。
如果换在两年之前,哪怕港口处打生打死,这些温饱尚且艰难的渔民是绝不关心的。虎门的战争就曾经如此,外海打的如火如荼,港口附近的渔民一样给英军军舰送着补给,不为别的,就因为英军会付给货真价实的鹰洋。
国家,民族,这些虚幻的词汇在百姓眼里是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的,如果连饭也吃不上,官府平时欺凌,到了收税的时候却向着自己的百姓张牙舞爪,这样的朝廷和国家,是激发不起人民真正的爱国心的。
中国在近代史上所受的侮辱极多,也使得广大的智识阶级极为愤恨,然而究根查底,整个中国的老百姓们却只有一层朦胧的映象,好象是饭后的谈资,大家说个新鲜,也就罢了。
三元里的暴乱只是因为英军的烧杀抢掠,激怒了一方百姓,使之奋起反抗。义和团的暴乱只是因为洋教徒欺付老实巴交的山东农民,而洋货又逼的大家喘不过气来罢了。
国不爱我,何谈爱国呢。甲午一战后的日本何等穷凶极恶,俄国割占了多少中国的领土,然而在两国交战时,多少的中国百姓分别为两方效力,俄方抓到了枪毙,日方抓到了砍头,于是两个强盗在中国的白山黑水大打出手的同时,还分别惩罚了不安本份在双方之间寻几口饭吃的中国农民。
两年前是如此,可两年后的今天却是绝然不同了。
淮军一至海州情形就大是不同,给地主打了千百年工的佃户突然有了自己的土地,渔民们不用在打渔归来时还要在卡子上缴出自己辛苦得来的收获,日子突然好过起来,大老爷们也不再下乡下催赋,而是带着大伙修路造桥,挖沟补网造船,渔民和农民们盛赞知州周攀龙的同时,也如同其余各地的百姓一样,悄没声息的在自己家的正堂里供上了淮军大帅的画像。随着港口的兴建,外来贸易的船只越来越多,城里需要人手,港口需要老手渔民,待遇工钱越来越高,而在官府的监督下,那些原本不拿老百姓当人的富商巨贾们也变的分外客气,再也不拿人当牛做马。
海州富了,老旧的城池不见了,百姓们的家里有了余粮,手里还有了闲钱,在淮安派出的宣传人员的笔下和编造的戏剧里,这一切当然归功于英明神武的大帅,还有保护大家今日平安的淮军子弟。
(216)心腹大疾
到了是今天,港口外海轰隆隆的炮响惊动了激怒了这些老实本份的渔民们,传闻中那穷凶极恶的洋鬼子们又来打海州的主意,附近乡村里的渔民和最偏僻的山坳里的山民都走出了家门,他们神情不安,饱含愤怒,他们看着不远处腾起的火光而胸膛起伏,他们没有受到组织,却因为最朴素的感情而走出了家门,很多人自发的带着家里的锄头叉把,临出门前,磨的锋利雪亮。
然而百姓毕竟是百姓,非军队可比。熙熙攘攘哪怕十万众,究竟作用有限。
现在耳听得大炮声响,眼见得乱石崩云,意气虽在,一心也欲为大帅和淮军做些事情,然而究竟如何施行着手,却是茫然无措,而敌人攻势越猛,虽然个个还是壮勇,却也是有害怕无奈之感。
近海口的渔夫山民如此,海州城内却也是这般景像。原本的州城内居民这二年来所得好处更多,而感受得知的淮军的宣传手段也越发的多,所以受恩深厚,而淮泗徐州一带在清朝是有名的民风强悍,居民好勇斗狠甚是难治,清季晚期,不少大臣建议在这一带招兵,议者就常有淮泗海徐一带民风可用,招为兵勇当为精兵的议论。
所以不论海口那里声势如何惊人,总归这些感觉已经与淮安的政府一体,与州衙利益一体,与淮军将士利益一体的州城民众也是自发而出,他们满脸义愤,有不少人看着远方腾起的烟雾而热泪盈眶,然而与那些茫然的渔夫山民一样,他们也没有组织,更加没有武器,有不少人在怀里掖着一把菜刀,心里就好象有了保障一般,而究竟这一把菜刀在洋兵入城的时候有什么用。却是天晓得。
“民气可用。”
张华轩与丁宝桢两人挤在一座轿子里,轿子是清朝贵人所用,自扬州送到淮安的,保不准琦善等钦差大臣还曾坐过。不过张华轩不喜欢,由官产发给商行变卖,送到海州来无人敢买。闲置无用,今天这一种场合,坐在轿里更加合适些,所以就与丁宝桢在轿里并排而坐。
与丁宝桢而言,他原本的理想当然就是坐上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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