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镇周盛波过来,一起开启。
信件送到时已经傍晚,两个大营来回相距六里,等周盛波领着自己的部属赶到时,天色已经黑的透了。
他倒也洒脱,一进大营,便向着吴长庆笑道:“这么晚了,咱们不如先吃饭,吃完了看大帅训谕,看完再谈,如何?”
(234)皖系
周盛波与刘铭传、张树声、唐殿魁等淮军中的着名将领一样,都是出身皖北庐州肥西,与赫赫大名的李鸿章也份属同乡。
决定了中国清朝晚期和民国早期的北洋集团,其实便是由这一帮人跟随着李鸿章所创立的淮军先打下根基,然后由洋务运动创立北洋集团,经过小站练兵之后,北洋集团成为中国训练最好装备最好最能打的部队,民军起事,北洋军若是用命肯打,从纯粹的武力来说,南方民军完全不是对手。而清朝之亡,也在于当时的北洋换了掌舵人,再也不是由这些皖北汉子所创立的淮军一脉所掌握了。
不过现在这些皖系出身的将领当然是春风得意。没了李鸿章这个领头人,皖系却一样有个淮军,虽然皖系在淮军内不算独大,只是三股山头之一,而且论起真正势力,远不如真正的淮安山阳县出身的从龙派厚重。淮军的高级将领算是分做三股,中层军官也勉强可以这么算,不过底层的军官和士官,还有普通的士兵,十之**是在淮安境内招募的。这些兵,眼里除了大帅谁也不认,而更加服气的是招募和训练他们的淮安籍贯的军官,皖系的将军们虽然指挥如意,如果想要培植自己的私兵势力,下场显然会极度凄惨。
好在他们也必定不会有异心。皖系诸将中除了寥寥数人外,多半还不到三十,从军几年就做到将军,这是何等的高恩厚德?所以淮军之中,不论分成哪个派系,对张华轩的忠忱之心却是丝毫不变,完全没有任何的影响。
与周盛波一样,吴长庆也是皖系中坚。只是两人资历上颇有不同。周盛波是乡下贫家子弟,四年前淮军初立时。因为知道淮军薪饷丰厚,周盛波与族兄弟周盛传都是自幼习武豪侠之流,当此天下大乱之时,加入在安徽各处的团练总不是味道,一伙乡下青年略做合计,索性就从肥西赶到淮安,以他们的身体素质,虽不是淮安山阳县人。却也是被淮军收了下来。
这样,几年功夫下来,兄弟几人都做到将军。如果不是这个时代的中国人特别重乡土籍贯,周盛波委实可以算淮安从龙派,而不是皖系了。
而吴长庆出身又比周盛波强了许多,他的父亲是清朝拔贡,算是下层士绅,太平军兴,吴父吴廷香在卢江开办团练,后来战死在庐江。朝廷优恤,给了吴长庆云骑尉地世职,然后当时的安徽巡抚福济很欣赏吴长庆,特别命他为舒城守备,负责当地的团练。
这样一来,现在吴长庆与周盛波地位相同,出身资历又各各不同,皖系之中。这样尴尬的情形比比皆是,若不是张树声用资历和威望镇着,怕是皖系早就一团散沙了。
两人之间,还有一些小尴尬在。原本吴长庆接掌的是第九镇,而周盛波接掌的是第六镇,怎料九镇训练成军较迟,而且淮系军官较多,吴长庆指挥起来并不如意,帅府为了河南战事顺利,便拿周盛波顶了吴长庆。两人对调。这才成事。
虽然有这么一点芥蒂,不过同属皖北人出身,这么一点小小尴尬倒也算不得什么了。况且周盛波带来的一票军官也是有意挑选,除了一个身份特殊的左宗棠外,其余军官十之**都是皖人,其中有不少还与吴长庆地部属相熟,甚至是同城同乡。说起话来更是笑骂不禁。着实亲热。
这样的气氛影响之下,吴长庆索性上前捶了周盛波一拳。大笑道:“天大的事不如吃饭大,老周你算来的巧,今格下午刚扎下营孩儿们就打了一头野猪,洗涮了烧烤,现在正是滴油,咱们围着坐下,先痛吃一顿再说。”
他与周盛波年纪相当,依稀年纪还小了那么一点,如果按清军中的规矩,两人不免军门来门门去,或是互称表字,虽然摆谱的味道是足了,交情情谊就变浅了。于是索性言笑不禁,以百姓那般老周老吴的叫开来,旁连的属下们听着了,说笑起来就更加轻松愉快,大帐之中不似战时,倒颇有些太平时节模样。
听着吴长庆这么爽利,周盛波心里也是欢喜,当下与吴长庆相携进帐,两人都是总镇的身份,肩扛两颗金星,于是连主客位也不分了,大帐分外内外两帐,外帐是议事见人用的,等于是公厅一般,吴长庆世家子弟最讲究享受,就在这大帐之内,设厚毯重茵,中间留一块空地用来烧烤野味,那一整只野猪已经被烤地金黄,一滴滴的油滴滴到地下,滋滋作响。
军中汉子,有几个不喜欢大块吃肉的?周盛波等人进帐一见如此,于是个个盘膝而坐,自有军汉用锋利的小刀,片下肉来放入碟中,奉给这些将军们享用。
周盛波远来是客,前三碟都奉给他,他也并不客气,手抓口嚼,不消片刻便吃光了它。稍稍一饱之后,便由着几个军汉一起片肉,然后奉给大众,众人也不推让,个个奉勇争先,帐内说笑之声不断,不少人吃的满嘴流油,只是叫嚷道:“可惜没酒!”
“有酒也不能给你们吃,什么体统!”
此时说话的却是左宗棠了。他话一出口,周盛波和吴长庆两人心里都是一阵腻味。这左某人自视极高,也确实有些胆气,刚任副总镇到得第九镇的时候,正是河南战事焦灼之时,左宗棠身负张大帅重托,一来便厉行整顿,把九镇的拖沓疲玩之气一扫而空,新训之镇刚上战阵,后来能打地那般痛快凌厉,也非得左宗棠这样的副手来整顿一下不可。
不过不论如何,此人不论在何时何地,对同僚都是这般颐指气使的训斥,却是实在教人心中不悦,这么着,把两个总镇放在哪里?
不过这左某人毕竟是大帅亲手简拔,由一个文职幕僚直接放下来当副总镇,说起来也是将来必定会大用的人物,况且左宗棠凡事都讲出一个理字,也委实驳不得。
此次当着吴长庆与周盛波两人发作,其实两个总镇心里也是清楚,左宗棠此人说好听点是崖岸高峻,难听一些,便是刚愎自用,心胸狭隘,而最难得的是此人颇有些本事,并不愿意久甘人下,而是要独挡一面。所以不论如何,都不愿在大节上有亏,而要在淮军诸将前先建威望,这一点心思,瞒骗不了人。
于是吴长庆把自己手中的小刀一扔,呆着脸道:“左副总镇说的有理,大战在即,你们不思血战而报大帅,还想吃酒?不是这样场合,我一定吩咐军法官来打军棍。”
这样正颜厉色的发作一通,在场的人最少也是个上校团长,哪里还有心思再吃,于是一个个正襟危坐,等着两个上官拆公文书信。
因着一封是私信,一封是公文,所以两个总镇拆公文,李鸿章却是接过大帅给自己的私信,小心阅读。
他心里也是纳闷,虽然他李某人在皖北也是极有势力地人物,李家算是安徽地大世家,朝野都有人脉势力,不过论说起来,也就是比吴长庆等人强上一些罢了。舒城一变,李鸿章都是被俘,差点被乱兵所杀,张华轩倒是没有为难,当场开释,并且让他与其余团练大员一并效力,不过也止限于此了。不要说平时没有私信往来,就是公文中提到他的也没有几回。这一次,却是直接一信而至,李鸿章自己莫名纳闷,便是其余各人,看向他的眼神,也颇是值得玩味。
这时候也顾不得许多,只得老实看信。
李鸿章得的是私信,所以阅读时不必出声,而周盛波与吴长庆可就不同,虽然指明是给两个总镇看的,不过公文就是公文,换作清制,那就是明发上谕。所以两个总镇看到公文内容时虽然有些难堪,却还是一字一顿的读了出来。
看完后,吴长庆故作轻松,向着众人笑道:“大帅严命如此,好在我们已经开拔,再过几天就接近三河尖,到时候…”
他看到周盛波猛使眼色,于是立刻住口,把手中公文一收,正容道:“到时候如何处置,我与周总镇自然有曲划,诸位到时候听命行事就是。“是了,吴总镇说的极是。”周盛波也是一脸肃然,接口道:“诸位将军到时候要依命行事,不可自作主张。”
“总之重重拜托!”吴长庆心事重重,把手中地茶碗当酒杯一样,往空中虚举一下,然后下逐客令道:“列位请回。”
军营中不讲太多虚礼,长官端茶送客已经算是客气,左宗棠知道这两个皖人长官必定要弄鬼,不过他也无话可说,只得抱拳一礼,自己当先退出。
他一退,其余地将领也一并抱拳退出,须臾之间众人散尽,只留下李鸿章与两个总镇留在大帐之内。
(235)青云直上
“少荃,大帅的信里怎么说?”等诸人退尽,吴长庆顾不得忌讳,立刻向李鸿章发问。
原本问起私信是极不礼貌的行为,不过李鸿章的信明显与眼前的困局有关,所以吴长庆也顾不得许多了。
淮军的第九镇与第六镇情形大致相同,底下的士兵们没有什么问题,只要总镇们一声令下,必定会一往直前,而且下手也不会留情。
倒是众多的中层军官都是皖北人出身,如果是在前几年,大家都要保护乡里,一方是官兵一方是贼,那自然没有什么话说。不过现在捻子身为皖人,并没有祸害乡党,流离在外苦不堪言,也没有战心。而天下就要重归一统,身为皖系的军官,当然希望捻子能够投降,或是干脆择其精壮加入淮军之中,这样皖系的力量就会大大增加,而他们也不会被皖北人在背地里斥骂,说是为了一已富贵,对同乡也毫不留情痛下杀手。
军中这样的情形吴长庆与周盛波当然清楚的很,所以对他们来说,最为忌惮的也是这样的情形。况且作官也不能作一辈子,杀别处的人都还好办,唯有对自己乡人痛下杀手,将来退伍回籍之后,不好做人。
连两个总镇都是这样,这仗自然打起来有些缩手缩脚了。
李鸿章却是一个极有杀伐决断的人,为人善谋敢断,他的恩师曾国藩对他情深意重,不过就是因为一点点细故。他就敢辞曾国藩的幕府达一年之久,丝毫不把老师地面子看在眼里。而曾国藩对他的毛病也知之甚详,好大言。为人暴燥,没有历练沉不住气。倒是就因为李鸿章离开一年之后,在江西困顿无事,而重新到曾国藩帐下之后,神气内敛,果然就是能大用的样子了。所以曾国藩保他为江苏巡抚,凑了十几营兵给他去救上海,到上海后。查知上海道每月厘金关税有五十万之多,足够养兵,而江苏藩司兼上海道吴熙把持不肯放手。李鸿章断然将账簿从吴熙手中骗得,然后上奏赶走了吴某人,将兵权财权一手全揽了。于是从此李鸿章扶摇直上。乃成清末第一宣力重臣。
这个时候地李鸿章固然不曾被曾国藩打磨过,比如李鸿章爱睡懒觉。曾国藩就有意等幕府中人来齐了才开早饭,逼的李鸿章早起,授“挺”经,将李鸿章倚为心腹,大小事情无不商量。虽然不曾如此,不过李鸿章这几年来屡遭挫折,带不成兵打不得仗,清朝天下也要丢了。旧主子自身难保。效忠的对象也换过了一个,自己父亲是大臣。他虽是小臣,却是翰林出身,与普通的小臣不同。按理,该当如寡妇守节一样,回家闲住著书,以全臣节。
不过在张华轩的暗示逼迫之下,连这样的尽忠清朝的举动也不能做,也不敢做。于是如同冯妇再嫁一样,先在地方效力,然后入淮军效力,效力来效力去,仍然不得方面专任,这对自视甚高,认为要么不做实事,要么就得专任一方的李鸿章是一个重大打击,老实说,他这一段时间来,对事事争先向前地左宗棠倒是颇有几分理解,对方的心思,也如同他当年那般,只愿自己作主,而不愿假手旁人。他不过是两年搓捏下来,曾经心高气傲的土匪翰林,已经不再如当年那样锋芒毕露,然而养气功夫城府之深,在淮军中怕是首屈一指了。
于是在吴长庆眼前看完信地李鸿章也是那么的莫测高深,不可以轻视,所以在问询之时,分外客气。
李鸿章已经将书信叠起,一边折叠,一边在心里想着措词,一张薄薄的信纸折完,怎么措词,他已经想地清楚明白,于是向着吴长庆和周盛波坦然道:“大帅有几层意思,先说的,是教兄弟开去交卸在第六镇地差使,甚至也不要在军中了,先到淮安内阁报备,然后转到政务上那边去做事了。”
“啊?竟然如此!”吴长庆吃了一惊,他与李鸿章交情已经极好,李鸿章大得他几岁,遇事拿得主意,又是皖人中的精英份子,他这个总镇在李鸿章面前并不拿大,遇到事情甚至多半会与李鸿章先商量后决定,所以乍听这样的消息,不免震惊。
在他目瞪口呆之际,有些话就经不住思量,直接脱口而出了:“难道是咱们对捻子的事激怒了大帅,少荃你意遭遇到如此严谴?这不成,我要向大帅上书,如果当真如此,我愿意与少荃同罪,我也开缺好了!”
周盛波也不免有些愤然,确实,对一个淮军皖系中的著名人物而且官居副总镇的人物,上来就下此重手,确实也有些让人不服。
不过他是张华轩一手拉拔起来的,与吴长庆等人不同,所以吴长庆一怒之下愿意惯乌纱帽,他却不能出声附合。
倒不是舍不得这身军服,实在是对张华轩的感情极深,不愿意做任何一件让大帅觉得为难或是愤怒地事情。
于是他只能出声泛泛:“少荃先不必急,我们先疏通一下…”
“不必如此。”李鸿章何等人,一眼便看出当前两人对自己地态度端底,于是也省却了再故作玄虚,直截道:“大帅此举不是斥责,其实果真是淮安需得政务上得用的人才,这一点,大帅已经和我解释地清楚。”
他不敢再卖关子,又赶紧着接道:“大帅的意思,是教我到淮安作内阁副大臣,总理外务衙门大臣。”
看到两个军头颇有些云山雾罩,于是李鸿章笑而解释:“就是大清的大学士兼军机,以内中堂再兼管部务,看大帅的意思,是因为洋人渐多,将来与列国打交道的事情很多,不能不多一个专管的部,总理外务衙门就是大清的理藩院再加礼部的一些职责,大臣总之负责,列国事务,皆由该衙门负责,国内涉及到洋务,比如火器、工厂与洋人打交道的,该衙门也要参与,不能由各地随意处置。”
把这个所谓的新职解释清楚后,李鸿章也不能不志得意骄了。他向来喜欢独断专行,喜欢专任方面,在当年皖北的团练生涯中,就向来以自专为主,不愿意受任何人的节制。只是当日皖北劳苦,筹饷困难,他一个翰林有多大的财源,能周到专详?所以在皖北打仗时候儿的名称,倒实在是恶评如潮,翰林变绿林,一则是打仗打的凶,二来,却是筹饷筹的凶,有时候还不免带些抢掠的手段,这也是没奈何的事。
这下好了,李鸿章这几年的军旅生涯没有什么得意的地方,况且淮军与清军不同,清军已经不与康熙乾隆那班盛时可比,那时候大将奉命出征,自有朝廷户部与兵部的司官奉命协管粮台军械,一应后勤事物不需要出征的将军负责,也不必操心,将领专管打仗,旁的事一概不问。现在朝势日衰,朝廷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