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华轩也不顾自己麾下众军官的脸色,反而悠然坐定,等敌人侦骑陆续离开后,方才向着杨廷宝问道:“滚油还有滚石檑木,准备的怎么样了?”
自从局势紧张,杨廷宝已经片刻不离张华轩左右,战略物资的淮备也是他这个地方官员的责任,此时听到张华轩来问,杨廷宝擦擦额头上的汗水,答道:“滚油淮备了不少,石块不多…擂木也很难筹集,咱们扬州附近到处都是民居,树木也少,砍老百姓的树木百姓们怨气很大,花钱买吧本府实在是拿不出钱来…”
张华轩斜眼看这知州一眼,这杨廷宝不是笨蛋,现下说的这些多半是推托之辞,大敌当前还这么顾忌百姓?张华轩当然不信,对方是算准了他的淮军火力强大,根本用不到这些传统的守城器械。
他也不理会这知州的小算盘,当下却是召来一干管带军官,喝令道:“绿营兵留在城上,咱们的火枪手不要上城,大炮也先不用,先派两千长枪兵上去,用杨大人准备的滚油檑木先守一阵。”
他是主帅,做战的细节当然是由他做主。况且诸军官不是傻子,知道攻城战敌军不可能一下子就尽出主力,肯定会先行试探,如果开始就给敌人很大的打击,只是击溃敌人的前锋,伤不到对方的主力,所以张华轩才会有如此安排。
这一夜间,不停有江北大营的溃兵逃到扬州城下叫门,紧随其后又有太平军的追兵,溃兵们叫不开门,又被太平军撵个不停,只得绕城而走,破口大骂张华轩的同时愤愤而去。到了下半夜,隐约传来一阵阵军鼓杀伐之声,偶尔还有火铳与开山炮的响声,伴随着这些声响,还有太平军追军的喊杀声。
局势如此紧张,阖扬州城统统不曾睡,不少百姓自发的来到城头角下,帮着守兵们准备物资,官绅富户们不停的派人来打探消息,阖家老小点着灯等着战况传报,不少官绅干脆与杨廷宝一起,有机会就往张华轩的身边凑,仿佛一看到张华轩后,心里就增添了几分安全感。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一队一队的太平军轻骑开始逼近城墙,这一次不象昨天那些侦骑一般,有限的太平军轻骑不过两三百骑,他们四散开来,沿着扬州城的城墙来回奔驰,扬州城是内陆大城,地处南北要冲米粮集散之地,不过它的城防却并不森严,因为清朝承平百年,如扬州这样的内陆城市战略地位并不很强,而内地又平安无事,更加不可能去修缮扬州城墙,所以长达十余里的扬州城墙高度一般,外形破旧,相应的辅助设施也基本没有,这一次太平军入寇,扬州城除了一道城墙外,没有外城,没有拦马墙,也没有护城河或是矮桩形成的外围阵地。
两三百人的太平军骑兵一直在扬州城外四散奔驰,轰隆隆的马蹄声响若奔雷,一下下敲打在城头士兵们的心上,不但绿营兵们脸上变色,就是训练多时,看起来已经是大清第一精锐之师的淮军士兵们,也是胆战心惊,只是畏惧军法官们的鞭子和棍子,所以不敢说话也不敢晃动身形,训练之时,只要有人敢动一下,立刻就是粗暴的皮鞭和棍子雨点一样落在身上,这种野蛮粗暴的训练方法现在显然起到了效果,面对着敌人骑兵带来的压力,城头的淮军士兵并没有人敢动弹一下。
看到士兵们的脸色,张华轩心里也是感慨,果然上过战场见过血,才能称的上是精锐敢死之师,淮军的待遇装备和训练都是按着一支现代军队的构造来进行,它的核心精神与内涵是封建军队不能比拟的,就是如此,面对着城外太平军这支纯粹的封建手法打出来的精锐百战之师,这些没有上过战场杀过敌见过血的新兵,所表现出来的精神状态,仍然不能尽如人意。
对于目前的这种情形,张华轩倒是早有所料,眼看敌骑身后大队的步卒已经出现,军旗招展连绵不绝,给予城头守兵的压力越发沉重,张华轩将手一挥,令道:“击鼓!”
猛虎出柙(20)
张华轩一声令下,沉闷的鼓声立刻敲响起来,淮军训练的时候队列行止都是以鼓声来决定脚步,所以全军上下对这一段鼓声很是熟悉,鼓声隆隆,隐隐带有杀伐之音,刚刚还有此些散乱的军心立刻稳定下来。
赵雷与王云峰、苗以德、赵雷、钱武在加上张华轩刚刚提拔为亲兵副统的张五常,这五个人已经被军中并称为张华轩麾下的五虎将,其中王云峰稳重沉毅,敢于说话也敢于任事,所以在五虎将中提拔的最快,现在已经做了三营的管带,苗以德也是中军营的帮统,由于亲兵营没有设管带,原本的另外一个帮统也被调走,现在亲兵营已经以苗以德为尊,成了一个不是管带的管带,张五常虽然只是一个副统哨官,而且年纪很小,不过此人来头却是不小,是张华轩特意向张紫虚老爷子身边讨来的张府下人,这个身份在当时不但不会受人歧视,反而立刻因为是张家的家奴和道台大人的心腹,受到了整个军中的瞩目,那些出身张家宗族的军官们不会把普通的军官看在眼里,不过看到张五常时却是分外的客气,因为这个满脸稚气的军官不仅是张华轩的心腹,在张府里也很受张老爷子的宠爱。
他们被军中上下称为五虎将,其实几个人心里清楚,张五常到军中后,也已经加入了这个小小的会党之中,这些年轻的军官经常在牛棚聚会,也自称为牛棚会党,除了原本的五个人外,也加入了精心挑选的其余十来个低层军官,他们以张华轩提供的先进军事思想与个人效忠领袖为核心,以一条看不到的利益纽带联结在一起,自张五常加入后,整个牛棚党已经正式划入了张华轩的心腹范畴,用最初的几个军官做为根本,发展壮大自己核心军官团的范围,这当然是张华轩有意如此施为,在一支二十多个营的军镇中被主帅欣赏,可想而知将来的前途会有多么光明顺畅,这使得赵雷等人分外欣喜。
此时赵雷却是有些尴尬,他只是一个哨长,手底下不到四十个人,分为三个队,由三个队官来统领。开始时与王云峰等人的地位相差不大,短短两个月不到,大伙儿同为张大人的心腹,他仍然还是一个哨长,而王云峰已经做到了管带,他承认自己在能力上可能不如王云峰,不过在胆识上,他觉得自己未必比任何人差了。
赵雷统领的是四十人左右的一哨长枪兵,专门护卫在火枪兵的两翼,在两军短兵相接而火枪兵还能开火射击时,长枪兵负责保护火枪兵的安全。
这种冷热兵器的配置,在火枪威力没有质的改变之前,仍然有着很鲜明的作用。可以说,一支用现代体制与精神建立起来的长枪或长矛兵队伍,终结了重装骑兵和重步兵在战场上的决定性作用,从古斯塔夫开始,欧洲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都用是长矛手与火枪兵配合成军阵,互相弥补对方的短处,因此无往而不利。
而在中国,火器与冷兵器的配合完全走了一条弯路。明末时辽东在对后金的战场上,装备了过千门的火炮,每一营都有过千支的火铳与各式火器,不过在肉搏战上,明军却是基本完全放弃,长枪兵没有重甲,刀牌手在女真铁骑的步阵与步射面前也完全不是对手,女真骑兵的在下马打破明军阵线之后,然后纵骑狂追斩杀,在肉搏兵种崩溃之后,火铳手往往放不到两三枪,而且因为枪支制作水平不一,射手水平不一,造成了火铳兵给敌人的杀伤极其有限,
张华轩每次看到这里都很遗憾,一支不敢与敌人肉搏的军队,注定是没有前途的。
可以说,在没有发明重机枪之前,没有纯粹的热兵器军队,很多胜利,最后还是要靠刺刀与长矛,拿破仑取得的胜利,靠的是他丰富的军事经验,无人能敌的天才指挥,还有大炮的火力输出,最后则是挥舞着长矛突击的龙骑兵。
赵雷当然不懂这些深奥的东西,张华轩买来的滑膛枪制作精良,威力巨大,在长期训练之后,每个士兵都已经能达到每分钟打三发的精锐火枪兵的发射速度…当然,是在有专门的辅兵帮助清膛和上弹,然后有两支火枪轮射的前提下。这个时代,上葯清膛重装子弹发射,整套流程都有了标准化的动作流程,张华轩的火枪很多,也没有必要专门再给每个枪手安排辅兵,在五千火枪兵的背后,只是安排了有限的人手帮忙,比如帮着清理一下枪膛,在枪手受伤的时候把受伤的兄弟背下去,如此。手里拿着威力巨大的火器,火枪兵们难免有些志得意满,训练的时候经常对长枪兵们吆三喝四,火枪营的军官们也自视高出长枪兵们一眼,炮兵们掌握着更大威力的武器,长枪兵们也经常与火炮手们配合演练,炮手们是被长枪兵们保护的目标,却经常拿眼斜视着保护自己的长枪兵们,这使得四个长枪营从上到下,从军官到士兵都很郁闷。
赵雷与普通的军官不同,他年轻有朝气,也更具野心,同时也可以说在牛棚党里最有胆识的一个。十六岁时,他拿着一把杀猪刀捅伤了一个欺负家人的流氓,因此在外面躲了几年,直到张华轩招兵时才借着加入军队的机会,把这件事的隐患彻底摆平。成为张华轩的心腹后,赵雷当然看到了升迁的机会,可以说,一个普通的甚至是受人白眼的长枪兵哨官,绝对不会是他最后的目标。
太平军轻骑掠阵后,看到城头上军旗不多,城头上守备的军队也不多,这与他们之前的情报完全吻合,在轻骑哨探之后,一队队的步卒开始在轻骑身后出现,两万多人的步骑兵混杂一处,扬起了大片的灰尘。
猛虎出柙(21)
其实这也是李开芳等人的大意,在几天之前,扬州城还等于是一座空城,自张华轩来后太平军直接与江北大营开火,打的痛快淋漓,江北大营被李开芳等人撵的土鸡瓦狗一般溃不成军,李开芳等人兴奋之余,哪里想到扬州这里突然来了一股强兵,况且因为江北大营的表现,使得李开芳等人对苏北这里驻扎的清兵很是轻视,根本不把扬州城附近的地方武装看在眼里。击溃了江北大营后,先派出少量的轻骑来掠阵,也没有发现扬州城的驻防情况有什么异常,所以只在初步侦察之后,就已经把主力全部开到城下,准备攻城。
因为在江南时就曾经有所淮备,这一次北伐军阵中也有一些少量的攻城器械,云梯不多,但是有几十辆防备能力很好的冲车和望车,在城门外布好阵势后,一个骑兵军官骑马向前,在城门下喊话,用不屠城的保证让城内的清军投降,这个军官显然也是经常做这样的事,所以嗓门哄亮,说起话来也是很诚恳,劝告的同时带着强力的威胁,话说的干净漂亮,如果城内果真是只有一些绿营兵在防守,就算没有立刻投降,也会严重的动摇军心。
那个劝降的军官喊完话后,耐心的等待一段时间,见城头没有任何的反应,脸上有些失望,却是一个漂亮的转身后打马离去,动作漂亮之极,在阵后的太平军将士们立刻轰然喝采,城头的清兵脸上变色,越发变的胆怯起来。
在这个军官离开之后,一小队骑兵又靠近了城墙,这一次并没有搞什么花哨的动作,而是直扑城下,城头的绿营兵眼看对方越逼越近,紧张之下不顾张华轩的号令,待敌人逼到七八十步时就向着对方射过箭去,因为距离隔的远,虽然是由上射下,箭矢飘到敌人附近时已经失了力道,而且根本没有瞄准,那一队太平军将士的脸上露出轻蔑的表情,根本没有把这些铁羽放在心上,而是继续向着城墙方向前进。
张华轩勃然大怒,喝道:“谁再射箭,立斩!擅自动作不听号令的,亦斩!”
中军听到他如此吩咐,立刻大声复述,数百人大声叫喊,城头上全部绿营兵悉数听到,顿时放下弓箭,凛然退后。
张华轩在自己的淮军中已经废除了九成以上的斩刑,不过对这些绿营兵,也只能暂且用这样的严刑酷法来震慑,方能有效。
当下自己靠近城头,向下看去,只见一小队骑兵在四五十步的时候停下,一半人搭着大盾挡在其余人身前,另一半军士却是张弓搭箭,向着城头射了过来。
十几支羽箭飘向城头,多半半途坠落,有几支射过城头落下,并没有伤人,有一两支落在绿营兵们的脚下,吓的这些兵士脸色发白,不过碍于张华轩的严令,并不敢躲闪。
“回射!”张华轩并不明白这一小队太平军在做什么,不过也不能任由他们就在这城墙附近为所欲为,否则对士气的伤害过大。
绿营兵的弓箭手有一百多人,还有两百多鸟铳手,也有一些土制的小型火炮,张华轩一声令下,绿营兵们纷纷向着对方射箭,鸟铳手与火炮也对着这一小队骑兵开火,可惜这些绿营兵箭法太差,大半的羽箭都射偏射斜,只有少数落在太平军身前,却因为力道太小,被人家用盾牌轻巧挡住。倒是鸟铳手们因为对方距离很近,稍一瞄准就相差不远,使用的铁丸散弹多半落在这一队太平军的身前,使得他们很是狼狈。
不过这些太平军也并没有多做耽搁,向着城头又瞄准射了两轮后,眼看清军的火力越来越猛,几颗小型炮弹也落在他们附近,太平军们纷纷翻身上马,然后迅速返回。
张华轩心里纳闷,委实不懂这些太平军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葯,他的军事知识多半是热兵器时代,种种细节只是短暂的军训和军事类影视书籍里得来,如这一小队太平军在做什么,他就完全不懂。
当下只得召来一个绿营守备统领,先向着对方夸道:“适才令行禁止,也没有让这些发匪讨得了好,说明老哥平时练兵认真,方能有如此精兵。”
刚刚绿营兵的表现其实已经算是丢人,不过花花轿子人抬人,守备被张华轩一夸,也连忙逢迎了张华轩的淮军几句,反正奉承话又不要钱,不怕亏本。
两人虚情假意几句后,张华轩假作不经意道:“发匪刚刚真是胆大包天,一小队兵马就敢靠近城头,要是我有马队,一定出城把他们全数斩了。”
那守备默然点头,这一次却并没有违心奉承,这一股太平军如此凶悍,江北大营基本被打残了,扬州这里靠着这个年轻道台的一万多兵,是否守住还未可知,实在没有心情再去奉承对方敢出城做战。
当下只是答道:“今天风大,这一小队发匪都是精锐,他们下马后也是用步弓来射,用来较正准头和力道,这样一会敌军压到城下,攻城时弓手就能直接先调整好淮头,这个不稀奇,不过敢逼的这么近,这些发匪真是凶悍的紧。”
守备心情沉重,讲起来也是低声,唯恐被别人听到。张华轩虽不如对方这么紧张,不过也是暗自惭愧,古人行军做战绝没有电影书籍表现的那么简单,种种学问都是无数人的鲜血换来的经验,绝对不可小视。
在劝降和被小股骑兵勘视过战场后,太平军的大阵里立刻擂起鼓来,不一会便有十几个营五六千人的太平军开始向着城墙方向推进,在步兵两翼是一些骑着战马的军官,来回奔驰押阵,同时还在大声喊话,给自己麾下的步卒鼓励打气。
时近正夏,天气干燥很久没有下雨,这几千太平军攻杀过来,带起了大片的烟尘,几千人一起行进时,踏地行进时声音也是很大,再加上时不时的喊杀声与后阵的大鼓敲击声,几千人攻杀过来,竟是造出了诺大的声势,极是骇人。
“杀,杀杀杀!”
六千太平军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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