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太医与我说,娘娘凤体尚虚,可要好生调养才是啊。”陆行舟含笑看她。
昨日请脉之事,她贵为太后,却不得不听由一个阉人摆布,本就是耻辱,他却又有意提起,姜芮怒意再压不住,面上显露几分,脱口而出:“公公好本事,就不知脸还疼不疼,也该叫太医看看才是!”
陆行舟笑意微收。
这世上敢掴他掌的人,都已经死绝了。
姜芮话出口,便似意识到冲动,面色发白,脊背却挺得更直,发髻上一只凤凰步摇微微颤动,好似就要清鸣一声冲上青霄。
宫装衣袖宽大繁复,她放在膝上的双手握紧,隐约露出一点手腕,手腕上青紫显眼。
陆行舟看在眼中,面上森冷渐消,复又露出笑意。
就是这样。
高高在上,惶惶不安。
如此才让人觉得有趣。
瞧不起他又如何?还不是不甘不愿任他摆布。
他语气越发柔和:“多谢娘娘关心,臣也好得很,只是担心皮糙肉厚硌疼了娘娘玉手,那就是我的罪过了。”
这话不止猖狂,还称得上轻浮。
“无耻!”姜芮怒目而视,再不愿与他周旋,“回宫!”
可内侍却不敢动,一个个低头垂手。
“你们……”姜芮气得发抖,又瞪向陆行舟,神色愤怒,眼眶微红,不知是气是急。
陆行舟笑了一笑,才慢条斯理道:“一个个都聋了?还不送娘娘回宫?”
内侍们这才匆忙抬辇起驾。
“恭送娘娘。”陆行舟慢悠悠道。
“无耻之徒!”姜芮只冷哼一声。
陆行舟面上笑意丝毫不变。
身后的小内监低着头,他敏锐感觉到,见过太后之后,督主的心情愉悦了些。
可他实在不理解,若督主特意将太后拦下,是为了激怒她,给人添堵,可他自己不也被太后骂了好几声么,就有那么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
姜芮:因为你家督主有病呀。
第64章 阴鸷厂公04
之后两天,姜芮不曾踏出宫门一步。
含烟只当她是被陆行舟气得不轻,所以才不愿出门,怕她大病初愈,又闷在屋里给闷坏了,便悄悄去崇政殿递话,等小皇帝空闲时,请他来长安宫。
原本照规矩,小皇帝应该每天来请安,但谢太后心疼孩子年纪小,舍不得让他来回奔波,就给免了。如今小皇帝整日在陆行舟眼皮子底下,说话行事不甚自在,来得就更少了些。
“母后!”
姜芮睁开眼,恰好把冲过来的小身体接了个正着。
“毛毛躁躁,摔了怎么办?”
“不会的,母后身上大好了吗?”小皇帝爬上她的腿。
“好了。”姜芮将人搂住,“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母后?”
小皇帝说:“是陆公公允了的,公公说母后心情不佳,让我来陪陪母后,您为什么心情不好呢?”
含烟在一旁听得撇嘴,娘娘为什么心情不好?还不是被陆行舟以下犯上给气的,如今又假惺惺这么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当真是在关心娘娘。
姜芮摸了摸小皇帝的头,“母后没有心情不好,瑞儿这两天都在做什么?”
小皇帝的注意力立刻被转开,掰着指头说:“上早朝、看陆公公批折子,和小福子玩……不过跟小福子玩好没意思呀,他胆子太小了,那个不敢玩,这个也不敢玩,母后,我想去找皇兄他们,可不可以?”
“瑞儿的皇兄们要入学读书的。”
“那我也要读书!”小皇帝一听,来了兴致,拉着姜芮的衣袖撒娇,“母后去和陆公公说说嘛,让我跟皇兄一起读书好不好?”
皇子们五岁开蒙,原本去年小皇帝就该入学,不幸遇上先帝驾崩,就给耽误下来。
后来他坐上皇位,陆行舟不提这事,别的人也不敢说,只有谢大学士上了一次折子,请奏给小皇帝选帝师,被陆行舟轻飘飘一句,陛下日理万机,哪有空闲上学堂,给挡了回来。
谁都知道他这话只是借口,小皇帝大字不识一个,谈何日理万机?
可就算如此,也没人敢再提了。
其他人可以趋利避害,但姜芮不能。
一来她答应谢太后,要看护好小皇帝,保住他的性命和皇位,自古以来就没有不识字的皇帝,入学之事势在必行。二则,这也是她与陆行舟正面接触的机会。
她抱着小皇帝说:“读书不是玩闹,一旦入了学,不能够中途反悔,不管寒来暑往,都必须坚持,瑞儿能做到吗?”
“可以的、可以的。”小皇帝猛点头。
姜芮摸摸他圆圆的脸蛋,笑道:“那我就找个机会去和陆公公说一说。”
“谢谢母后!”
小皇帝没多久就回了崇政殿,含烟将他送出长安宫,回来后皱着眉头,忧心道:“娘娘,陛下入学之事,只怕陆公公不会轻易答应。”
“我知道。”姜芮微微垂眼,“但陛下身为一国之君,总不能永远这般懵懂无知,不管能不能成功,都要试一试。你让人给陆公公递个话,明日午后,我邀他于浮碧亭一见。”
“是。”含烟应下,又轻叹,“但愿陛下能明白娘娘的苦心。”
她退下去安排,过了约半个时辰后,忿忿不平来回话:“娘娘,陆公公说事务冗杂,恐怕脱不开身,若娘娘有要紧事,请移驾崇政殿。”
姜芮听得蹙眉。
含烟更加生气:“他的架子也太大了,娘娘请都请不来,还要亲自去见他才行,就是先皇在时,也不敢这般怠慢娘娘!”
“罢了,”姜芮沉默许久,长叹道:“如今的局势你还未看清么,天下早已是他姓陆的天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还何必跟咱们客气。”
含烟听后,一下子瘪了气,也只能跟着一块叹声。
次日下午,姜芮去了崇政殿,小皇帝正在内殿午睡,她禀退了伺候的人,单独面对陆行舟。
“昨日娘娘相邀,臣受宠若惊,只是手头杂事繁多,空不开手,动劳娘娘亲自走一趟,实在是臣的罪过。”陆行舟从宽大的书案后走出来,请姜芮在茶几旁落座,面上带笑,礼数周全,好似他就是这崇政殿的主人一般。
姜芮不去看他,面色淡淡道:“公公何必说场面话,我今日来,只为了一件事。陛下已经到了开蒙入学的年纪,不知公公对此有何安排?”
陆行舟笑道:“陛下乃是天子,臣怎敢安排天子?不如娘娘尝尝这茶,是下头刚送上来的明前龙井,统共只有七八两,臣思来想去,如此珍贵稀罕之物,恐怕只有娘娘这般尊贵之人才能享用。”
他话是这么说,可今年上贡的新茶,长安宫连影都没见到,姜芮现在喝的还是去年的陈茶。
她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端起茶杯,浅尝一口,品也没品,便说:“好茶。”
陆行舟轻笑一声:“既然如此,一会儿就让人把茶给娘娘送去。”
“不必了,公公留着自己享用。我只问公公一句,准备何时安排陛下入学?”
“娘娘何苦为难下臣。”陆行舟道,只是他嘴上说着为难,眉目分明舒畅轻快,带着漫不经心。
姜芮渐渐显露不耐,眉头微微皱起:“这话该是我对公公说才是,陛下只不过懵懂幼儿,目不识丁,留在崇政殿也只是添乱,难道公公还当真要他日理万机不成?”
“陛下九五之尊,自然与常人不同。”陆行舟轻飘飘道。
“够了。”姜芮抿紧唇,微微抬起下巴,“陆公公到底忧心什么?难道是怕陛下开了蒙,长了心智,往后不好掌控吗?我倒不知,公公原来如此胆小,以你如今的权势,还需要顾忌一名垂髫小儿?”
陆行舟微微一笑,慢悠悠拨弄着杯盏里的茶叶:“娘娘,激将法在我这里是行不通的。您若要让我松口,不如再想想别的法子。”
姜芮被他说重心事,一下又恼又怒,脸色涨得微红,嘴唇却抿得发白,似乎受不了他的轻慢,起身便要走。
陆行舟也不拦,等她快要跨出殿门,才不紧不慢道:“娘娘须知,过了这村就没这店,臣今日还有一点闲暇,只怕明日事务一多,想见娘娘一面都是奢望,到时候娘娘再想谈陛下入学之事,也无人可谈了。”
“你——”姜芮气咻咻回身瞪着他。
“娘娘何必动怒?”陆行舟笑道,“不如坐下来慢慢说话。”
两人一站一坐,僵持许久,姜芮最终不得不走回来。
陆行舟面上笑意更甚。
姜芮强压下怒气,“公公有什么条件,何不直说?”
“娘娘……”陆行舟顿了顿,“这是在求臣么?”
姜芮面上忽红忽白,但没出言反驳,是默认的意思。
陆行舟笑了,语气轻柔,但说出来的话,却有几分凉意,“可是娘娘,求人该有求人的姿态呀。”
“你是什么意思?”姜芮立刻问道,手掌紧紧捏起。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陆行舟面含轻笑。
“放肆!”姜芮霍然起身,胸口剧烈起伏,“陆行舟,别忘了你的身份!”
“臣时刻不敢忘。”陆行舟站起来,似乎是随意往她那靠近两步,因身高比姜芮高出不少,他略略俯低了头,“娘娘尊贵天成,臣怎么敢忘?”
姜芮迫于他的气势,不自觉往后一退,又跌坐在椅子上。她又惊又慌又怒,挥手就要打他。
陆行舟轻而易举拦将那只手腕握住,更有闲暇轻笑出声,眼中却没什么笑意。
“臣已经说过了,皮糙肉厚唯恐硌疼了娘娘的手,娘娘怎么记不住?瞧瞧……”
他将握住姜芮的手略略往上一举,宫装衣袖下滑,露出一截白皙如玉的手腕,腕上前几日留下的淤痕还未消退,今日又添了新痕。
“陆行舟,你放肆!”姜芮惊慌不已,却挣脱不得,面色吓得发白,眼眶微红,身体轻颤,脊背却依旧挺得笔直。
陆行舟恍若未闻,细细打量着那一截凝脂般的手臂,似乎很是惋惜地说:“娘娘这般不知爱惜身体,实在叫臣心痛呀。”
“无耻!”姜芮挣扎不休,气急了,竟顾不得仪态,要用脚去踹他。
陆行舟退开一步,被她挣脱。
姜芮立刻起身,几乎是逃一般惊慌离去。
陆行舟站在原地,嘴角噙笑,很是愉悦地欣赏她慌乱的背影,一只手背在身后,有一下没一下磨娑着,指尖似乎还残留一丝细腻的触感。
守在门口的小内监战战兢兢缩着脖子,他好像看见娘娘离开的时候,眼眶是红的,联想起刚才听到的只言片语,以及这几日督主的举动,小内监心里仿佛划过一道惊雷,难道督主对太后娘娘——
“三七。”
“哎!”听见督主唤他,三七忙躬身入内。
“去把昨日呈上来的明前龙井送到长安宫去。”
“送多少?”三七小心翼翼地问。
陆行舟不甚在意道:“都送去。”
在他看来,不过一点茶叶,若能再换一出好戏,实在太值得。
却不知这随口一句话,叫三七吓得合不拢嘴,心头翻起惊涛骇浪:果然!叫他猜对了!
第65章 阴鸷厂公05
姜芮回到长安宫,让人留在外头,独自一人进了内殿。
含烟等人忧心不已,却也只能不去打扰。刚才崇政殿内的动静,她们只听了个隐约,不过看娘娘出来时的神情,就知陆行舟肯定不同意陛下入学,而且还把娘娘气到了。
“真的太过分了。”含烟气恼恼道,话音才落,小宫女跑来,说陆公公让人给娘娘送了茶叶。
“我去看看。”含烟气势汹汹往外走,她原本对陆行舟和他身边的人都心存敬畏,但是这两天看娘娘受委屈,心中气愤一时压过畏惧之心,见到三七,便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三七公公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要说三七,虽然在陆行舟面前谨小慎微,可在皇宫里也是数得上的人物,以往见到含烟这位太后身边的贴身侍女,也曾端过架子,今日却笑盈盈的,被人讽刺了也不生气。
“含烟姐姐好啊,在下奉督主之命,给娘娘送茶叶来了,昨日刚呈上来的明前龙井,统共就八两八钱,全部都在这里了。”
含烟被他的态度弄得心下疑惑,让人接过茶叶瞧了瞧,果真是今年新贡茶,品相极出色。
这些人会这么好心?她狐疑不止。
三七又笑眯眯地说:“以往多有得罪的地方,三七在这里给含烟姐姐赔不是了,日后你我二人共事,还请姐姐多多指教。”
他的想法挺简单,以前太后只是太后,面上过得去就行,如今督主看上了太后,那娘娘就是他们第二位主子了,自然要小心伺候,连她身边的人也要拉好关系。
含烟几乎受了惊吓,这些得势的太监,平日里只差用下巴看人,何曾这样客气过?难道刚刚发生了她们不知道的事?
等三七告辞后,她便想去探探太后的口风,走到门外又止了脚步,轻轻叹了口气。
还是让娘娘单独清静一会儿吧。
而外人心中本该委屈伤神的姜芮,此时悠哉地躺在软榻上。
说起来,有一件事确实挺让她伤神的。
前几次去的都是科技较发达的世界,她用习惯了手机电脑空调,出门招手有车,躺在家里刷刷刷就知天下八卦,眼下这里什么都没有,实在有些无聊。
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从前天上那么多岁月,什么打发时间的东西都没有,不也照样过来了。现在来这里不过几天,就感觉闷得慌,这么没耐性,真是学坏了呀。
要说当太后有什么好的,也就是不管做什么,身边都有人伺候。穿衣伸手就好,吃饭张嘴就行,她刚来时上厕所,竟还有人要替她擦屁屁,真吓了一跳。
她侧过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今天陆行舟没同意小皇帝入学,对她而言,并不算一件坏事——既然他不让别人来教小皇帝,那她自己教总行了吧。现在皇帝年纪还小,只教他认些字,懂些道理,她从前也养过孩子,自问能够胜任。
而从陆行舟目前的态度来看,必定认为她教不出什么,多半不会阻止这一行为,只会抱着看戏般的心理等她去求他。
姜芮是没打算求他的,只要她教小皇帝识字,出现在陆行舟面前的次数必定会增多,往后的事,谁还说的准呢。
她躺在榻上懒散够了,才又重新端起太后的仪态,让人进来伺候。
含烟将茶叶奉上,“娘娘,这是陆公公方才让人送来的。”
姜芮回想了一下,先帝在时,每年的明前龙井,只有受宠的萧贵妃分得一点,还有谢皇后因为身份在这,也能分到一些,其他那些位分低的不受宠的,连味都闻不到。
她不怎么爱喝茶,也没觉得一年只得八两八钱的明前龙井有什么稀罕的,便说:“拿去给诸位太妃分了吧。”
“啊?”含烟有点舍不得,“这本来是娘娘一人的呢。”
“我一个人全喝了,是能成仙还是能长生不老?那么多人眼巴巴盯着这点茶叶,咱们独吞了,只怕被人扎小人。”
含烟恍然:“我说他怎么那么好心,给娘娘送茶叶,原来是想让人骂咱们呢!”
陆行舟到底有没有这想法姜芮不知,第二天,她又去了崇政殿。
刚下朝不久,陆行舟仍在批折子,小皇帝跟个小内监玩耍。
太后来崇政殿,不管她这太后是不是纸糊的,那些宫女内监们明面上自然都不敢拦,她径直入内。
小皇帝欣喜跑来:“母后!”
姜芮含笑略点头,也不去看旁边的陆行舟一眼,牵了他的手入内。
“母后我要读书的事,你和陆公公说了吗?”小皇帝迫不及待的问。
“说是说了,不过陆公公觉得不太妥当。母后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