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没有直说,可话中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陆行舟激动得一把将她抱起,额头抵着额头不住轻蹭,连声喃喃:“不必十年二十年,臣如何舍得让娘娘久侯。娘娘……陆行舟此生必不相负。”
那日过后,陆行舟对小皇帝的态度有了明显转变,从前就如放养一般,要如何都随他,如今对他的功课却看得紧。小皇帝每日下学,还得跟在他身边,看他处理政务,连去姜芮跟前撒个娇的空闲都没有,直把小皇帝委屈得叫苦连天。
姜芮知道,陆行舟这是准备让小皇帝学着做一名真正的皇帝,因此狠下心不去干涉。
于是小皇帝只能一边哭哭啼啼。一边把先生布置的任务,还有陆行舟额外添加的那些全部完成。
他的进步所有人有目共睹,真正沉下心来用功学习,竟比前头几个皇子都要聪明,连陆行舟都不大甘愿的说他孺子可教。
时间如流水,仿佛只是眨眼间,撒娇爱哭的顽童,长成了朝气蓬勃的少年。
如今的小皇帝已经初具有帝王之势,对于陆行舟与他母后的关系也心照不宣。
这两个人,一个虽非他生母,却亲似生母,一个是他半个先生,一手将他培养成帝王之才。因此,即便他贵为天子,到了他们面前,也心甘情愿低下头颅,更不要说置喙此事。
但这并不意味着,对于陆行舟想要拐跑他母后,小皇帝也能心甘情愿,无动于衷。
自从意识到母后将在不远的将来离开他之后,小皇帝每日处理完政务,都要跑到长安宫缠一缠姜芮,试图动摇她的决心。
今天也不例外。但是他一踏入宫门,见到守在殿外的内侍,就知道自己来晚了,心头嘀咕了一句老狐狸,脚下不停。
殿内,陆行舟正与姜芮说话,如今他已渐渐放手,将大堆政务留给小皇帝处理,自己则偷闲来陪姜芮。
听到内侍传报,他在心头念了句小兔崽子,面上仍温和含笑。
小皇帝大步踏入殿内,先给姜芮请安,而后又唤了陆行舟一声先生。他抬起头来直视两人,不由心生感慨。多年过去,他从一个小孩长成半个大人,但是母后和先生却还如从前一般,连面容都没有多少变化。
“今日天气不错,儿子陪母后出去走走吧?”
姜芮还未开口,陆行舟笑道:“陛下来晚一步,下臣方才已陪娘娘在园中走了一圈。”
皇帝不气馁,又说:“母后昨日提过避暑别宫的大桃子,我已经让人去摘了,今日宫门落锁之前应当能送回来。”
“巧了。”陆行舟指了指茶几上的果盘,似乎当真只是个巧合般,面上含笑道:“臣别庄的桃树也结了桃子,今日才送来,陛下尝尝?”
小皇帝正要拒绝,就听他母后说:“味道是不错,清甜爽口,瑞儿也尝一个。”
于是他只得气鼓鼓拿了个桃子,咬得喀嚓喀嚓作响。
三七在旁看着这一切,不由感叹,姜还是老的辣,陛下要与督主斗,还得再修炼几年呀。
等小皇帝蔫蔫离开后,姜芮挥了挥手让人退下,才对陆行舟说:“你跟他作对干什么?每次都气他。”
陆行舟握住她的手捏了捏,笑得风轻云淡:“娘娘误会了,下臣这是在磨练陛下。”
还磨练,怕是只有磨没有练。姜芮暗里嘀咕。
见她没说话,陆行舟放在身侧的手紧了紧,又若无其事松开,状似随口问道:“娘娘当初答应臣的事,不知还做不做数?”
姜芮怎不知他心中所想,斜了他一眼:“你说做不做数?要是我准备出尔反尔,早在瑞儿求我的时候就同意他了,何须等到今日。”
她不耐烦的样子,却反而让陆行舟觉得安心。
至高无上的权力他不在乎,足可敌国的财富他也不动心,如今唯一的执念,只有她。任何试图夺走她的举动,都无可忍耐。
他笑着要来抱她,“是臣的错,娘娘息怒。”
姜芮拍开他的手:“光天化日,庄重点。”
陆公公便在心里数着,到天黑还有几个时辰。
第78章 阴鸷厂公18
尽管小皇帝百般挽留,依依不舍,在他大婚之后,宫里的太后娘娘还是抱病去世了。
与此同时,江南某一处水乡,民风淳朴的清水镇上,从外地搬来一户人家。
那家人搬来时悄无声息,等镇上一座大宅院易了主,附近人家们才纷纷议论起此事。
“那天乔迁之喜发喜饼,你们是没看见,当真大方得很,这么宽这么厚的糯米糖糕,一人发三大块,松子糖和铜板跟不要银子似的往外撒,我没好意思去捡,我们家二小子那么笨,都捡到了十几个铜板,听说有多的捡了一百来个的呢!”
一群妇女坐在大树下纳鞋底,其中一个讲得起劲,剩余的惊叹连连。
“这得多少银子呦?”
“可不是,这还不算什么,发完之后,我见府门口站着个穿金戴银的妇人,长得又俊又有气度,以为是当家夫人,就准备带着我家二小子去说声谢,结果你们知道人家说什么了?”
“说什么?”
“对呀,说什么你倒是快说,别卖关子了。”其他人急道。
原先开口的妇人见众人个个都急切地看她,才心满意足道:“人家说,她只是府里的下人,夫人另有其人呐!”
其余妇人又是一阵惊叹。
“下人都这么气派,当家夫人不得跟仙子一样?”
“谁说不是呢,我听人说,那家下人说话是京城口音,指不定是大人物呢!”
于是话头又变了,妇人们转而议论大人物为何会到清水镇这个小地方来。
镇东的大宅子,因主人家搬去省城,已经空置多年,如今才又有了人气。
陆行舟处理完正事,从书房里出来,抬脚往后院走,随口问三七道:“夫人呢?”
“刚才碧桃说夫人正在午睡,眼下应该醒了。”
陆行舟点了点头,姜芮的起息他其实熟悉得很,她哪个时段做什么事也都大致有数。可每次一没在眼前见到人,他必定就要问一句,这已成了根深蒂固的习惯。
踏进垂花门,只见内院花架下摆了张躺椅,姜芮此时正躺在椅上剥葡萄吃。
陆行舟见状,面上已带了笑,缓步走过去:“夫人。”
姜芮懒懒地抬起眼皮瞧了他一眼,当做是回应。
“夫人怎么不理为夫?”陆行舟笑问。
这下姜芮当真连瞧都不瞧他了。哪个像他一样,从前娘娘长娘娘短,如今来到这地方,改了口,一句夫人更不知是戳中他哪根筋,一天不叫个百八十遍不罢休。
她不理他,陆行舟反倒越发乐,让人端来脸盆洗了手,坐在躺椅边的小墩子上给她剥葡萄。
姜芮见状,乐得清闲,也洗了手,就等着他来喂。
边上伺候的人都识趣退下。
陆行舟喂了一颗两颗都还算老实,后来见姜芮眯着眼,毫无防备的模样,坏心思就开始冒头,一下是大拇指擦过她的嘴唇,一下是不小心碰到她的舌头,见她没发作,越发得寸进尺,索性将指头伸入那张嫣红的嘴中,搅和着里头的软舌与葡萄肉,之后更是抽出指头,在姜芮的视线中,把那根手指含入自己嘴里,一点一点舔干净,眼睛还紧紧盯着人不放。
“下流。”姜芮微微仰着下巴,胭红略肿的嘴里轻飘飘吐出两个字。
这样两个字,却陡然让陆行舟更加兴奋了,呼吸都粗了几分。
姜芮早知他就爱这个调调,斜眼瞥过去,说:“大白天的,你要做什么?”
陆行舟靠近了些,在她耳旁轻声道:“我以为夫人知道。”
“谁知道你那些心思?”姜芮得推开他,起身欲往前院去。
走到半途被人截住,拦腰抱起,陆行舟笑道:“夫人怎么舍得丢下为夫?”
姜芮轻哼一声,“一把年纪,别总学年轻人抱来抱去,当心闪了腰。”
陆行舟丝毫不以为意,轻轻巧巧抱着她往屋里走。
他知道她面上不耐烦,心里却是关心,更知道她嘴里嫌弃,实则万般纵容自己。
太阳还老高,两人倒也没有真的荒唐到床榻去,陆行舟抱着姜芮坐在自己腿上,双手在她身上摸摸捏捏,还几次试图伸入衣襟里,都被截下。
“搬来也有一阵子,明日夫人要不要随我出去走走?”
“去哪儿?”姜芮再次打掉他的手。
陆行舟面色不改,又试图从衣摆下找到新的路径,“为夫新置了个田庄,就在底下村子里,不过十几里路,最近正是秋收时节,田间应该正当热闹。”
姜芮想了想,正要说好,忽然低呼一声。
“唔……”
原来是陆行舟的手趁她不备,终于突破重重阻隔,滚烫的手掌贴在微凉的肌肤上,几乎要将人给烫化了。
陆行舟哑着嗓音低笑道:“夫人的声音动听极了,再叫一声吧。”
一面说,手上的动作越发放肆。
姜芮面色绯红,眼含水雾,紧紧抿住嘴唇不愿出声,最后实在忍不住,扭头一口咬在他肩上,勾起发红的眼尾瞪他,“陆行舟,我看你的病是没治了。”
“夫人此言差矣,为夫的病,最佳良药不正是夫人?”
他这话或许是无心,却着着实实让姜芮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早已被他攻城夺池,大势已去。
镇上那间大宅子里的人,一直是人们津津乐道的对象。
那一双神秘的主人家,后来终究让人瞧见了真面目,不由纷纷感叹,果真是一对神仙般的人物。
不过府里似乎没有少爷小姐,不少人还为此惋惜,但是次年,在众目睽睽之下,有个从京城来年轻后生叫了当家夫人一声娘。
众人都道一声果然,那家老爷夫人果真是从京城里来的大人物,人家的孩子还在京城做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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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行舟前半生可以说轰轰烈烈,曾落入最卑微的境地,也踏上过至高无上的巅峰,他的后半生却如隐士一般,清淡平和,若非亲眼所见,恐怕没有人相信,那个曾经权势滔天、翻云覆雨的掌印大太监,竟甘于如此平凡。
他离世之前,姜芮就在榻边。
他的脸色已经开始灰败,一双眼却亮得惊人,如以往每一次一般牢牢锁在姜芮身上,眼中翻涌的情绪又深又暗。
姜芮似乎知道他所想,轻声道:“你先走,我很快就来。”
陆行舟眼中有一瞬间的满足,但立刻又涌出更多的不忍与不舍。
“不,你要好好的,我等得住……我们来世……”他说得极为艰难。
姜芮沉默了一会儿,在他急切甚至乞求的视线中缓缓点头,“好……来世再相逢。”
陆行舟面上一松,浑身的力气卸去,“来世我一定……早些找到……”
他慢慢闭上眼。
屋内哭声一片,姜芮静静坐了许久,阖衣躺在他身边,等三七等人发现不对劲,她也已经没了气息。
清水镇陆家大宅一日内去了两位主人,相隔不过一个时辰,陆老爷与夫人伉俪情深,逐渐成为此地流传的一段佳话。
姜芮带着代表陆行舟灵魂的一团荧光回到天上。
他说的来世似乎还在耳边,但这团荧光已经没有了二人共同的记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摒去脑中不该有的念头,进入下一方小世界。
第79章 民国大帅01
夜幕降临,凤城霍公馆张灯结彩,瞧着一派喜气洋洋,但匆匆来往的佣人脸上,却一点喜色都没有。
台灯灯罩上贴了红双喜,从里头照出来的光,都带了些暖融融的红。
姜芮一身喜服坐在房内,眼神没有聚焦,面上表情微怔。
身旁许多人忙忙碌碌,终于都退了出去,自小看着她长大的李妈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叹道:“七小——太太,早些休息吧。”
姜芮慢慢转动眼珠子,似乎费了很大的劲才明白她是在称呼自己,嘴角扯了扯,因为许久没开口,声音有点哑,但仍听得出年轻女子的悦耳与清丽:“我知道了,李妈也早点睡。”
李妈又叹了口气,看了眼床上躺着的人,摇摇头带上房门。
房内一时安静,姜芮又坐了一会儿,确定不会有人再来,才从沙发上起身,走到床边,打量这次的目标。
床上的人昏昏沉睡,即便双眼紧闭,面色因失血而发白,但那锋利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都可以看出,这个人清醒时,必定冷峻又强势。
事实也正是如此,霍长曜是霍家长子,十年前老大帅遇害身亡,当初年仅弱冠的霍长曜子承父业,在某些人不看好的眼光中,以最短的时间掌握了他父亲留下的势力。
他虽年轻,手段却雷厉风行,屡次破格提拔可用之材,剔除尸位素餐的老油条,大刀阔斧整顿扩张,短短数年间,将霍家推到另一高度,现在谁见了他,不得恭恭敬敬叫一声霍大帅?
月余前,霍长曜至城外巡视手下兵团,回城途中遇上刺杀,来人谋划已久,又在他身边埋下内应,霍长曜虽逃过一劫,却不慎身中两枪,昏迷不醒。
他受伤的事被有心人大肆宣扬,虽然军中大部分将领为他一手提拔,忠心耿耿,但也有些人借此浑水摸鱼,搞得人心浮动,惶惶不安。
霍公馆内更是如此。
霍老大帅年轻时风流不羁,除了正房太太,还娶了两三房姨太,外头更有几名红颜知己,可这么多女人,竟只有正房太太给他生了两儿一女,还有二姨太生了个儿子,等养到成年,更是只剩太太所出的长子霍长曜,和二姨太所出的次子霍长林,其余都夭折了。
霍老太太数次经历骨肉分离之痛,如今只把霍长曜当成命根子,众人都以为霍大帅出了事,她肯定要倒下,谁也没想到,这位瘦小固执的老太太,不但一滴眼泪没掉,还撑到了今日。
在医生大夫束手无策的时候,老太太不知从哪里找来个道人,道人看过霍长曜,丢下一张写着生辰八字的红纸,让老太太找到上头的姑娘给霍长曜冲喜,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霍家人找了一圈,最后发现,完完全全吻合这个生辰八字的,竟是老太太收养的七小姐潘素素。
潘素素自小父母双亡,因其父是老大帅手下旧部,念及旧情,老大帅将她领回霍家,养在霍老太太膝下,霍家如她这般的孩子有好几个,她排名第七。
虽说无父无母,可霍家待她与真正的小姐少爷并无多大区别,潘素素一路无忧无虑长大,养成了活泼外向的性子,霍老太太失去唯一的女儿后,对她更是疼爱几分。
在这样深厚的养恩之下,当一贯严厉刻板的霍老太太给她跪下,请求她救救霍长曜时,潘素素又如何能拒绝?
即便她心中之人并不是霍长曜,也只能垂泪答应了。
两日前,眼看婚期愈近,心头苦闷的潘素素外出散心,不小心落海身亡,姜芮便在此时与她作了交换。
虽然身死,潘素素倒还松了口气,她希望姜芮能替她报答霍家的养育之恩,如果可以,为她再看一眼霍长林。
霍长林便是霍家次子,二姨太所出,留洋在外数年,一直不曾归来。
潘素素念念不忘的人,正是他。
街上传来几声更响,方才还有些动静的霍公馆,现在越发寂静。
姜芮昨日为霍长曜检查过,他之所以昏迷不醒,极可能是因脑中的血块。
她将手指抵在他脑后,从指尖输出一缕极细的灵气,一点一点化去淤血。大脑是人体内最复杂的器官,即便她有把握,也不敢掉以轻心,这个过程一直持续到天际发白才结束。
早起佣人的走动声从楼下传来,姜芮估摸着霍长曜醒来的时间,掩口打了个哈欠,也不躺下,直接趴在床边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