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筠溪在原地觉得好窘,手足无措的左右看了看,“那啥你们不是要聊事吗?我待在这里也没用我先走了。”
丢下这一句话邓筠溪一个箭步就往门外走去,动作之流畅迅速,毫不拖泥带水,好似生怕隋君清会把她揪回去一样。她走得实在是大步流星,等杨知一反应过来时这姑娘已经跟自己拉开距离了,神情复杂,他心说:你留在这里起码可以稳定那人的情绪。
“不是有事要说吗,是什么?”收回目光,隋君清像没事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领口,还弯腰将那块掉在地上的干布给拾起来搁在案上。
杨知一眼神狐疑的回过身,折扇一展,抬肘,用扇面挡住自己的鼻下,他问道,“你确定现在就要说正事了?”
同时心里腹诽:刚刚还处于旖旎,确定真的不回味一下吗?
隋君清自然不知他心里在想些什么,眼帘一抬,眸间情绪波澜不惊,却无端让人感到他此时的心情好像不大好。维持着用扇面遮住自己的动作,杨知一犹豫了下才踏步进来,坐在他对面的位置。
两人各自沉默了须臾,最后还是杨知一压低声音好奇道,“今日晨的事情,你怎么看?”
隋君清眸光微闪,“你先看这个。”说话的时候他缓缓起身便往书格走去,拿出一本书,从中取出了一张已有折痕的纸条。
杨知一轻咦了一声,看着他将纸条展开继而摊在他面前。
两行字,不过说是字倒真勉强,说是符号还差不多,歪歪扭扭的,奇形怪状,真丑。吐槽归吐槽,认认真真看下去,杨知一发觉其间有些熟稔呀,像是在哪看过一样。
“这不是……那啥…民族文字?”杨知一定了定神,沉凝道。
“凉恭族与胡尔雅族的文字是相同的,琼雯之前是柳燕聆时,就跟一群胡尔雅族人生活,语言文字她该是有接触,再说到凉恭族,宫宴不正是有几位……?”隋君清指尖一滞,神色沉思。
如果真的是西凉国凉恭族那几位做的事情,那么这还牵扯到白石溪的话,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蓄谋已久,必有所图。不过这整的事情还有一个端倪,就是蛇,蛇是怎么来的?
杨知一将目光落到那纸条上,思考间,最后的疑问脱口而出。
忽然烦躁的拿起扇子打在手心,他干脆道:“若不先将此话翻译后我们再作细聊,现在也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谁。”
隋君清微点下颌,继而又听到他说,“清心殿临近西阁,我恍记得那日我二哥好像逃出来了?今日早朝灯遥这小丫头不是说那女人是想转移赃物,你说会不会是跟我二哥有关。”
“平王要这镯子有何用?你不觉得这更像是欲加之罪吗。”隋君清不动声色的反驳他。
杨知一一愕,是啊,二哥还要这镯子有何用?这镯子可是烫手山芋,若被发现了就再也解释不清了,况且二哥现在的处境也不好,他没理由要回镯子,除非……他想借着他在冷宫没有人进来搜查而将其藏好。虽然理解了但不代表什么都想通,前几日为何二哥要出逃?
“那这女的来清心殿是作甚?”杨知一感到不解。
隋君清目光一垂,“……纸条兴许会有答案。”
杨知一默然不语。
“昨夜国君找你了。”他倏然换了话题,语气平淡毫无起伏,明明是句疑问去成陈述。
一提到这个,杨知一眉头一皱,脸色蔫了下来,“我不是没忍住就出头了吗,父皇对我这种行为极其不满,因为我这是驳了西凉国王子的尊面,毫无理智可言,父皇为这事,在无极殿冷着一张脸差点训了我一晚上,啧,回想起来还是觉得闹心。”
“……”
桃苑。
沈将离从隋府取了些东西回来就接到邓筠溪要来找她的消息,收拾好东西便独自在房内待了片刻,这段时间也不见她人影,不知又去作甚了。一个人无所事事的待着确实无聊,沈将离撑着下颌开始打量起面前这雅赋会夺魁而得的琉璃飞蛾灯盏,着越看就越觉精致,漂亮。
门‘咯吱’一声,有人轻轻将它推开,门开了个缝隙,月光倾落,光华冷色。
“我来晚了。”邓筠溪两颊泛着粉红,语气抱歉道。
回过神,沈将离抬头,见她似乎气喘吁吁的样子,“没事,过来坐下吧。”
说完话还贴心的给她倒了一杯茶水,推了一个位置。
邓筠溪嗯嗯应声,提着裙摆就走入房内,沉姜倒没有跟上来,而正在大堂与裴尧一处。
反身将门关上,邓筠溪走到她对面的凳子上就坐了下来,上上次见过沈将离时,她还是气息奄奄的躺在床上,十分虚弱,则昨晚宫宴见过一面,气色好得根本无法将那奄奄一息的样子联想起来。本来想找她叙旧,不过宫宴,这场合也蛮不适合叙旧,所以邓筠溪也就没找她,而是拖到了现在。
叙旧,蛮多旧要叙,因为她对于南修山刺杀及之后发生的事情,是真的蛮好奇的。
“你知道沈千秋吗?”沈将离兀自开了话头,随即将茶杯往她面前推了推,示意她将其饮下。
邓筠溪视线一垂,单手便握上冰凉的茶杯,神色沉思,“沈千秋……这名字,有点熟悉。”
正想着这熟悉是哪来,忽然沈将离就说出了一句让她惊讶的不得了的话。
“他是我生父。”
邓筠溪完全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
“不是、你是怎么知道的?”她感到匪夷所思。
沈将离眸子一暗,情绪难辨,她伸出手小心的摩挲着面前那琉璃飞蛾盏灯,语气清淡,“宋姨原是我母亲生前的贴身丫鬟,母亲生下我便难产而死,我父亲的身份颇为敏感,世人对他的评价褒贬不一,朝廷对他有所忌惮,所以我更不能被暴露。母亲死后,宋姨留在隋府,同着隋老爷隋夫人将这件事隐瞒了下来,并给我捏造了一个假身份,信以为真。”
听到此处,邓筠溪倒抽了一口气,她实在没想到沈将离还有这一层身份!
只是沈千秋这名字是当真熟稔,可是她这一时半会实在想不起来。
“虽然我对于这素未谋面的父母很陌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问隋夫人,夫人只答父亲是个重义气且实诚的将军,则母亲是个温婉柔顺的姑娘。母亲给我留了一封书信。”她顿了顿,神色迟疑了一下,才道,“……其实父亲出事的时候,那些人因为母亲是西凉人的身份而对她进行猜忌诽谤,暗叠宫的杀手也当夜潜进府内刺杀她,母亲早已料到,便带着宋姨进了密道逃亡。”
邓筠溪认真的听着,突然听道‘暗叠宫’这三个字,灵光一闪,她猛然间想起一件事来。那时候杨知川说什么来着,他当时有听到黑袍人与暗叠宫的那人的谈话内容,大致是什么‘第一次我替你拿到了你想要的东西,第二次我替你除掉你的眼中钉,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你要沈将离死’。
除掉眼中钉。
莫非这眼中钉是沈千秋?而第三次的要求是想要沈将离死,当时邓筠溪还不解,为什么那暗叠宫的杀手要来杀沈将离,不过现在知道了沈千秋是她父亲后,邓筠溪幡然醒悟,因为他们之间的身份。
有人忌惮或者厌恶沈千秋,视他为眼中钉,千方百计的想除掉他,而沈将离是他的女儿,那人怕东窗事发?或者怕她的存在会对他不利所以就想处理个干干净净?
邓筠溪凝重脸色,微抿了一口冷茶,不敢确定,不过她还是将那日杨知川看到的事情及其自己的猜想都告诉给沈将离。
谜云更浓。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没话说,并大家撒了一堆狗粮
☆、楼高风危不知恐
细细听下,其实其间还有诸多疑问,每件事情都没有溢于言表的简单。
两人随便聊了聊,忽然沈将离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接下来连看着邓筠溪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起来,后者一脸莫名其妙。
“那日君清哥是不是给你下了一碗长寿面?”沈将离撑着额角,看她。
邓筠溪愣了一下,才恍然想起她问的是上个礼拜的生辰宴时。“你怎么知道啊?”她感到奇怪道。
沈将离忽然放下曲起的手肘,视线有一阵散。在邓筠溪的生辰还没到的时候,不记得是哪天晚上,她经过膳房,不经意的看了一眼过去,本来没什么,只一眼她猛然顿步,定住视线,竟然看到最不该出现的人此时正在膳房内从容不迫的忙活着,沈将离神情呆滞了些,这让她感到特别的玄幻。
与隋君清一同长大,她从未见过他进膳房,更别说是下厨了。十指不沾阳春水,这是她对他的印象。
放轻脚步,走近去看,膳房内光线较为昏暗,烛光袅娜,橘色光晕一圈圈柔软的披在他肩上身后,墨发散垂,缎白色长衫仿佛是泛着微茫,黑与白的视觉盛宴,极其惹眼。他身影颀长,姿态从容,做事不疾不徐,且条理有斯。
只一道背影,仿佛月色清辉都被他夺去了光华。
沈将离躲在门后静静的看着,发现他来来回回都是在下面条,虽然每一次在最后做出来的卖相真的不怎样,也不知道看他这样有多久,沈将离在回桃苑的时候都是游神的状态。
来去步子极轻,没人发现。
她没有出声去问隋君清为什么这么晚了还在这里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下面条,她只是安安静静的躲在门后看着他,其实有一阵鼻头是有些酸楚的,心里说不上什么感觉,对于他,她好像没懂,可是直到她去了邓筠溪生辰宴之后,好像才懂了,才懂了为什么酸楚。
沈将离忽然扯了一抹笑,其实他那天并没注意到自己衣上沾有了一两滴浅显的油渍吧。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
敛起心绪,沈将离释然一笑,同她这样讲了。
邓筠溪没想到的是隋公子会这般重视,她眨了眨眼,想到隋公子挽起袖子在膳房内条理有斯的下面的时候,其眉眼从容,眸色温和,邓筠溪都觉得心里好像被塞了什么一样,软得一塌糊涂。
还有方才不久的那个主动的吻,……也许,会不会、隋公子也喜欢上她了呢。邓筠溪忍不住去想。
其实她在想这个问题的时候,似乎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就陷进去了。
******
翌日。
大殿一如既往的又是沉郁,压抑,仿佛有只怪手伸到喉咙有一寸距离的地方,众大臣在其间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心里一阵鼓鼓的。
经过昨天一天下来厉凛初的排查,皇宫中,蛇倒是都没有看到,不过,却有另外的收获。
半张面具。
他在西阁的某一个比较隐晦的地方发现一张金色绘纹的面具。
“当时去过这个地方搜罗还尚未见,而今却……?”厉凛初端详起板上的半张面具,语气蹊跷道。
谢傅堂眉梢一挑,面色凝重,“厉大人此话何意?”
厉凛初踱了几个步子,视线扫过殿中所有人的面容,音调蓦地一沉,“此人不仅是皇宫中人,且深谙皇宫。”
忽然这个时候,殿外传来纷乱的脚步声,殿内人第一时间看出去。
见来人穿的都是深浅不一的异族服饰,领头两位容颜绝色,瞬间最为注目。
“西凉王子,西凉使者。”国君从座位上站起,对于他们的到来有点讶异。
萨纳尔与洛桑娜朵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她以问安国的礼节朝龙椅上的那位行了一个礼,方才不疾不徐道,“吾与王子听闻昨日宫中发生一件惨事,关乎驭蛇,恰吾有几分了解,如若大人们需要帮助,吾亦想尽一份绵薄之力,好抓其凶手,再可促阿拉两国友谊之情。”
闻言,国君才知道什么回事,随即他朗声一笑,两掌相击发出清脆的声音,“若有使者助力,朕相信这件事很快会水落石出。”
“我看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一位大臣贴近旁边那位低声讥诮道。
谁不知道杀害谢安姻那位是位异族女子,此时这位使者跳出来不正是欲盖弥彰吗?说是来联姻,可谁知道他们西凉人安的什么心。
在西阁找到半张金色面具,藏得隐晦,若是仔细根本不会看到。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藏在这?杨知川思忖着摸起下巴,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起自己的二哥。二哥是因为与柳白门有龌龊的勾当交易,再加上白石溪的搅浑水所以才会被父皇关禁闭。
不禁想起那晚在西阁听到的对话,如果厉凛初所说的隐晦的地方是他那日所见的地方的话,那么,他实在是怀疑二哥。且不说他回去后的第二天,从隋大人口中所知的“平王逃出”这一则消息。
不着痕迹的敛回自己的脸色,杨知川佯装淡漠的看着殿内的你来我往。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关于十二曲峰的事情还没得到完全解决,白石溪的事情也尽是谜团,这会儿又多出了这个,……唉。”一位老臣痛心疾首的叹息道,注定不太平。
这一句话一出,下面的开始议论纷纷,无不是头疼着近几个月发生的事情。
下了早朝,杨知川追上隋君清,似乎想同他去府上细细商讨。
“我怀疑我二哥。”上了马车,杨知川毫不避讳就将自己的想法说出。
隋君清在他旁边就坐,闻言只是好整以暇的捋一下袖口,对于他的猜想似乎是意料之中,不觉惊讶,“何以见得?”他声音平淡,毫无起伏。
“首先,我二哥为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其次他与柳白门有一层关系,所以设计了灵西县、白石溪、宫宴一事,灵西县抽财,白石溪诬陷,宫宴伪装,难道这不明显吗……?”杨知川蹙眉道。
隋君清却是轻轻摇头,一针见血道,“平王与川陵侯府关系很好。”
杨知川顿时语噎,他差点忘了,二哥的母妃可是川陵侯府出身的,是川陵侯的妹妹,所以二哥怎么可能会去杀自己的表妹?川陵侯府是他的后盾,对他可有大用处,所以二哥有怎么可能会去杀谢安姻。思此处,杨知川开始陷入一阵沉思。
为什么要去杀谢安姻?如果是因为被撞破了某些不该见的事情而杀她,其行为倒是情有可原,可杀了之后,却还要划花她的脸?
“难道是西凉人?”他低呼一声,脱口而出,没过多久,他又纳闷的自言自语起,“可是我想不通,这西凉人跟人谢安姻又有什么过节啊,非得要划画人家的脸?”
“兴许是嫉妒吧。”隋君清淡淡答道。
杨知川:“……”
“难道隋大人没有思路吗?有没有比较怀疑谁?”他突然好奇的问道,“昨天那张纸条大人可探出什么究竟了?”
提起那张纸条,隋君清忽然举指摁了摁自己的眉心,似乎有点疲倦。
“纸条已经翻译出了,字不成句,毫无意义。”
杨知川吃惊,下意识的跟着重复的一句:“字不成句,毫无意义!?”
隋君清颔首,“用胡尔雅族与凉恭族的语言翻译过了,单字连起来不是句子,完全是胡闹。”
杨知川不敢相信,他以为自己握着的纸条将是一条指明的证据,是重要的线索,结果呢?结果居然是猜中了开头没猜中结尾?字不成句,毫无意义?怎么会是这样?
他不肯罢休的忙追问道,“隋大人可有尝试过用其他的语言翻译?”
隋君清轻摆头,“这是胡尔雅族跟凉恭族的文字。”
意思就是,没得其他翻译,因为这就是他们民族的文字。
“怎么会是这样呢?”他纳闷。
是不是自己忽略了什么?
就算不是那个民族的人,懂一些他们民族文字的照样也可以这样写。那这么做的原因是为什么?是想祸水东引还是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