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想笑,因为真的很开心。
可最后并没有。
两人相挟住进客栈,门一关上,禁卫军就马上站在门口,他们却全当没有看见。陆梓舟给她沏了杯清茶,她慢慢的喝了。
“好烫。”她在水面上吹了几口气,茶叶远远飘了,又小心翼翼嘬几口。
陆梓舟坐在她旁边,这样孩子气的动作,她从来就没有做过。他又看向她手腕上的银镯子,在屋里昏暗的烛光下一闪一闪发光。他以为她一定是不喜欢这些的,但好像,他真的不是很了解她。
但以前没有关系,他以为他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一直一起看着山间风景,等到再过段时间,他就打算好了要把她偷偷带出去,然后,等到他们的孩子长大了,等到新一任继承人出生,就一起住出去。看着日出日落,相携到老。
那样大把的日子,他会一点一点的慢慢了解她的全部。
她已经在床上躺下,他灭了灯,摸索过去,她给他让出里面的位置,他绕过去紧紧抱住她,她似乎是愣住了,黑暗中顿了顿,接着就是毫不犹豫的同样紧紧环住。
感受她温热身体,胸口一直弥漫的痛意,终于变成铺天盖地的绝望。
夜已深了,子云并没有睡着,索性起身。窗外的景色很好,月明星疏,对面是另一家客栈,那里的灯已经全灭,她看不见自己这边,但想想觉得,应该也是。
但她心中有事情,其实很难受,只能像这样看着,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有时候难受过了头,就会做出一些随性的事情。这月色实在是好看,子云索性就完全打开窗户,她轻悄悄坐上窗沿,脚一晃一晃搭在外面,双手就自然抬起来,像是要触碰到月亮。
但那么遥远的东西当然是摸不到,过了不久,子云傻傻的收回直泛酸痛的胳膊,但没想到,却看到了一下不到的人。
那人伴着明朗的月光踏步而来,转头的一瞬,像是看见了她。她身子一顿,几乎就可以想象得到他皱起的眉头。二楼的这里,他几步就越窗而入,顺便把她带到屋中,声音也这样传来:“这样坐在外面,危不危险。”
沐瑾。
两人坐在桌子旁,烛光便也点燃了,子云看见他似乎心情也变好些,她知道他话不多,正想说些什么,却见他道:“怎么不声不响的就到这里来?”
他并没有等她的解释,好像他早就知道似的:“你要是担心,要是想来,就说,我陪你。”
子云此时正垂着眼,听了这话,睫毛微不可查的颤了颤,看向他。
然而实在是看不出什么情绪。
她心中泄气还是有些的,但并不会掩住满满的欢喜:“你说这话倒是很好听。”
“怎么过来了?”
沐瑾知道她是明知故问,但也是老老实实的答了:“找你。”
她的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沐瑾,我想……”她突然就说,“去皇宫看一眼,去看看那个公主。”
她求助似的看向他:“你可不可以去?”
其实她早早就像这样了,但是在奈何面前,不知为何就是说不出。
“到那里乖乖听我话。”
子云连忙点头。
“还有。”他在起身之际盯着她的眼,“以后去哪里都要和我说。”
她头点的更欢了。
两人是越窗出去的,这种事情,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看来是夜深了,连偌大的皇城都已经暗下来。沐瑾抱着子云越过城墙,低低嘘一声:“在这里不要说话。”
子云看他一路轻车熟路,似乎熟悉这里熟悉的过分了,心中疑惑,但碍于他说的话,便没有说。
宫中现在还是灯火通明的地方,如今也就这儿了。
子云看沐瑾渐渐停下脚步,明显是到了,她自己暗叫倒霉,心想这个公主真是折腾人,现在还不睡。
两人躲开门口的侍卫,屋中虽是亮堂堂,但是一个侍女都没有,子云看沐瑾神色有些放松,以为是这里没有人的关系。进了内室,甚至还是没有人,他们藏在一个壁柜旁边,子云被沐瑾拍拍肩膀,她正在四处打量,转过头的时候,就看见殿堂的最右方,离他们最远的地方,名帐纱帘,曼妙身影倒映在烛光里。
身材还真好,子云不屑地撇撇嘴,她对这个公主真是没有一点好印象,先是乱杀无辜,这里的百姓不知为了制她的解药死了多少人,竟然姐姐也要……
她只是毁了容貌而已,却要搭上那么多人性命。
沐瑾看向她,那意思她明白,但她固执的摇摇头,她还想看到她的脸。
沐瑾抿抿嘴,那样子似乎有话想说,但半响,还是顺从了她的意思。
她看到她拉开纱帐,露出柔若无骨的手,还真是肤如凝脂。接着是脚……而后,那张脸露出来。
子云愣了愣。
还,还真是被毁的彻底。
不过左半边脸还是完好的,不过右边,从额角开始,一直到下巴,满满都是黑色的线条,不止如此,在右边脸颊还有一个包,甚至,子云仔细看了看,还在跳动。
这是什么玩意啊。
正在发愣的当口,未闲施施然拿起一张金色面具,正好遮住那半张脸。这个时候他们贸然跑出去,她肯定是会发现。子云现在才反应过来沐瑾刚刚的用意,不禁心虚的看看他。
他却只是抓起她的手,一笔一划的写上:未闲会武,小心。
几乎同时,那公主就突然转过头来,她的声音竟然也很好听:“那边的人,不出来么?一个人就敢闯这里,胆子可真是大。”
子云顿时吓得一怔,才想起来这里似乎还有气息这么一说,但……一个人?
她想想就明了,只发现她一个啊。
沐瑾知道她在想什么,摇摇头,在她手心写上:是我,没武功的人没有气息。
接着把她按到壁柜旁的最里面,又写道:别出来,放心。
子云点点头,听话的自己小小缩成一团。
她想她相信他。
但后来就不淡定了,未闲公主那好听的声音出来的很突兀:“是你?你这次是特意来看我的?”
两人认识……
又听她说:“上回你就那样匆匆走了,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沐瑾似乎是没有回答,她又说:“你看见我的脸了?你放心,过不了几天就会恢复如初的。”
她笑起来:“找到解药了。”
子云手紧紧握成拳。
接着就是茶杯轻轻的碰撞声,她又张了口:“见过我那个样子的人,除了父王和太医现在全部都死光了。太医以后也会死。但是你放心,我怎么会让你死,上回那次我已是一见倾心,这次,只要你答应娶我,一切都好说。”
又是长久的沉默,子云手心攥得全是汗水,但心中所想却完全跑题了。
这个沐瑾啊……。天天冷着一张脸都这样沾花惹草啊。怪不得对皇宫这样熟悉,进了这里神色会放松,原来全是老熟人啊。
很久之后就有一声闷哼,接着沐瑾拉起她:“快走。”
她转头看见未闲被挡在轻纱后面,一动不动,显然是昏了,她低头想了想,终于忍不住低声开口:“杀了她,姐姐就死不了了。”
沐瑾眸子沉了沉。她以前是绝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揽过她的肩头,如以前一样瘦弱的肩膀,他低头,却看不见她的眼睛:“她于我有恩。这一次?”
子云咬咬唇,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她害了那么多人,连姐姐都要因为她,她却是一副满不在意的模样。”
她抬头:“我现在明白,对这样的人不应有怜悯之心。”
显然是下了很大决心了,她拿出袖中的匕首:“我可以自己动手。”她是早就想好的,手中暗暗藏了把匕首,是从摊子上随意买的。
她见沐瑾并没有反映,就轻轻挣脱了他,独自走过去
其实心都在颤抖,这将是她第一次杀人,她在犹豫刺哪里才可以一刀毙命,更害怕即将看到的血迹。她怕她会醒,甚至会睁眼挣扎。
但显然是她想多了。
当后面掌风劈来,她只感到后颈的疼痛,拼着最后一分力气向后看时,只能看见沐瑾满脸复杂的神色。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三章 诀别
这两天,每当鸡鸣时候,陆徊和陆梓舟便已早早起身,没有人开摊子,他们就在这附近散散步,看老人偻着腰走过时就不约而同的扶一把,看着集市渐渐热闹,又看着人渐渐散去。
他发现她十分喜欢看杂技戏耍,每每这时候,她甚至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了,一动不动的,这个样子,竟也很可爱。
集市上的一对白玉坠子她是最喜欢的,可小时候并没有人为她扎耳洞,她恋恋不舍的看了它好久,连晚上的时候都要在烛光下摸摸,直摸得那坠子通体发亮,他抢过来时,甚至都是温热温热的,他笑着刮刮她的鼻子,又忽然抱住她。
然后就忽然听她在她怀里闷声说道:“我担心你,我要是走了,你会怎么办。”
这是他们这几天第一次提到这件事,陆梓舟身子明显是僵住,所会的唯一一个动作,就是,把她紧紧抱住,紧紧的。
那样紧的一个怀抱,陆徊的身子几乎就要缩成一起,她的骨头都有些痛,却一点都没有挣扎,只是继续说,声音因嘴巴被关在他胸膛有些闷:“我才是最幸福的那个,直到最后都有你陪着我。”
“这些天,我过的像是神仙般的生活。”
“但是你应该忘记我。”
她环着他的肩膀,她知道他此刻整个人都顿住了:“你的日子还有很长,必须有很长,你去喜欢其他人,好不好?”
“或者。”她看他半天都没有回应,这句话的声音都有些哀求,“你就忘记我,配一副药,然后吃掉,好不好?”
“你不这样,我怎么能安心的走啊。”
他还是不说话,身体紧的都在发颤,一阵长久的沉默,甚至连烛火都灭了,黑暗中,陆徊的背突然一烫。
他只是把头直接放在她的肩膀上,手压了她的头:“别看。”
似乎只有半盏茶的功夫,她的背几乎湿了一半,他无声息的流泪,她只觉泪水温度高极了,烫的她心都在疼痛。
前些时候,她仔仔细细算了一遍又一遍,这是他们最后一个夜晚。她自己也在惊奇为何时间过得这样快,但这些话,必须要同他说的啊。
她轻轻抚着他的背,像以前一样熟练温柔,后背一直都是凉凉的,她鼻子一抽,但却把泪生生忍住。
“好不好?”
她的手节奏性安抚,见他不答也不再问,月光照在她左手新买的银色镯子上,竟照的她一阵恍惚。
而恍惚间,就听陆梓舟闷闷略带鼻音的恩一声。
她抚他背的手慢慢停住,想笑,却笑不出来了。
天刚刚亮的时候,陆梓舟还未醒,陆徊用一只手撑了脸,静静看着他,嘴巴,鼻子,还有闭起来的眼睛,他的头发睡得有些散乱,她想替他梳梳。然而却不太敢,她怕把他吵醒,其实是怕他睁开那双眼睛,或者是张开那张她无比熟悉的嘴,说出哪怕是一句有依恋的话,她那时一定会哭出来,然后就像小孩子一样闹着。
虽然是这样想,她的眼泪却已经这样流出来,落在他枕的枕头上,她吓得向后退了退,终于还是忍不住碰了他上面的头发。泪一瞬间掉的更欢了。
半响,她终于是想起什么,擦泪起了身,像个孩子一样找来纸笔,可还未提笔写上什么,门就开了。
,一滴墨落在空白纸上,跟随他们三天的禁卫军就站在门外看她,她怕他们会说什么吵醒他,慌忙跟他们出去,在门口却停下来,她是第一次这样低声下气的请求外人:“我再写一些字就走,我再写一些字就走。”
没想到禁卫军直接拽上她的胳膊:“公主等不得,叫你马上就来,只是聊一聊天罢了,这是多么荣上的荣耀,有什么话回来再说。”
她泪流满面的摇头,心中乱极,但也知道不能把真相说出来,只得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求你了,就一些字就好,就一些字就好,我就写一些字就好,我就写一些字就好……”
禁卫军自小便是练武长大,在皇宫,看过多少生死别离,都是一颗硬极的心肠,不要说不知真相,即使知道真相,也是皇命为重。轮到他们自己的家人时可能会犹豫犹豫,可面前这位只是一个的弱小女子,直接就拉走了。
陆徊拼尽全力转了头,门竟然并没有关好,泪眼朦胧间,她从缝隙中看见躺在床上熟睡的陆梓舟,他翻了个身,并没有被吵醒。
阳光安然,像是岁月静好。
子云醒来时已是晌午以后,揉揉眼睛,看见沐瑾站在床边,她心中滋味五味繁杂,但咬咬唇,还是坚持说了:“她对你有恩,你已经阻了一次,第二次,可不可以不要阻了?”
他清清冷冷的目光望过来:“那你想如何去。”
她似乎是感到了些许的屈辱,因为她一直都没有武功,就一直都靠了别人,所以自己真心想做的事情便也不能做,她眼中渐渐显出不甘情绪:“我会自己去的。”
那眸子倒是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冷气更胜:“如何去?你一个人私闯皇宫?送死。”
她倔强道:“我只是去公主府,那地方我已去了一次,而且我并没有气息,只要不被人发现就可。况且……”
况且我这十月,我这百毒不侵,完完全全可以代替她了。
自己最多只可再活几个月,为何不能送给她一生幸福。
想了这几日,开导了这几日,倒是想开了。
她自己给自己扯出一抹笑,姐姐要是个陌陌生生的人,要是个幸幸福福的人,要是个稍稍对她不好的人,她根本不会这样,她还是愿意生命是多几月是几月的。
“你想的倒是好,晚了。”他知道她在想什么,心中不由得就窜出一股怒意,僵着嗓子就说,“你一连睡了两日,你还想杀未闲,杀了恢复容貌的她么。”
一愣。
狠狠一愣。
她突然猛地转过脸来,神情甚至都未来得及做出什么,她只是紧盯了他的眼,眼中什么都看不清晰:“你说什么?”
这时奈何就推门而入,看他神情,像是早就知道了沐瑾在这里。子云却不再盯着沐瑾看了,她站起来,直接一把拽住奈何的袖子:“今天是第几天?”
奈何从未见过她有这样的反应,怔愣后还是想明白,也彻底断了她的念想:“你想干什么都无计其事,今天早上就把血给公主换了去,现下公主恢复容貌,正是皇宫庆祝的时刻。”
她傻了一会儿,慢慢就松开抓着奈何袖子的那只手,双腿一下不受力,直接瘫坐在地上。
沐瑾忍不住皱了眉,拉着她的手要把她拉起来。没想到子云却狠狠甩开,她甚至连头都懒得抬一下,只是道:“别碰我。”
那声音很轻,像是根本没有力气说话,但口气中的陌生疏离还是明显至极。
沐瑾手指僵住,目光顿时复杂难辨,连姿势都忘记变了。
奈何看他二人一眼,叹口气,还是把子云从地上抱起来,她并没有挣扎,安静的被奈何放在床上,却也没有动。
她在恨呐,恨自己没有半点功夫,恨那个喂了自己十月的人或天,恨沐瑾他……
原来到了这种时刻,触犯到他们利益的时刻,没有认识全心全意帮自己的。
她恨啊……真是恨啊……
不是说相爱的两个人会全心全意么?她不怪奈何,可沐瑾,就为了未闲的容貌,为了报恩,把姐姐眼睁睁的,眼睁睁的看着她去死了。也或许,她微微闭上眼睛,并不是报恩那么简单,他独保她容貌,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