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才到啊?”小舅跑到车前,一把就抱起西韦,还抱着转了两圈,惹得西韦嘎嘎直乐,嘴里喊着“小舅”。
“来了?”小舅后面是姥娘,个子不高,瘦瘦的,穿着青布衣裳,上边打着补丁,但是很干净。姥娘也是话不多的人,把院门又打开了点让驴车进院子。
西远和卫成也跳下了车,跟姥娘和两个舅舅打招呼,小舅抱着西韦还用手摸了摸卫成的头。
“这都快晌午了,咋才到啊?”驴车进了院,屋门口才出来一位拄着拐杖的老人,头发已经全白,但是个子高高的,腰板也挺得笔直,一看就是个有威严的老头,和小舅面庞似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啊,去了一趟镇里,给你和我娘还有他大舅小舅都买了块布做衣裳。”西远娘近前去扶着老爷子。
“买那干啥,有钱自己攒着花吧,搭帮多少是够啊。”姥爷也没转身进屋,就站在那看西明文和大舅卸车。
“你这个臭小子,就知道成天招猫逗狗的,也不知道帮着干点活!”姥爷看小舅在那同西韦耍闹,也不帮姐夫卸车,拿着拐棍指着骂道。
小舅也不恼,和西韦两个互相吐了吐舌头,他们都已经习惯老爷子没事骂人了,反正他看什么不惯张嘴就骂,要说拿拐棍打还不可能,年纪大了腿脚不好,根本就撵不上。
“嗨,这个家呀,是败到我手里了。一天天,除了吃不想别的,就知道吃。”老爷子看车卸完了,拄着拐杖往屋里走。
“爹,我二姐他们还没回来呐?”西远娘一边扶着老爹,一边问。
“没有,说是今儿回,也没回,谁知道咋想的。”
“姥爷。”
“姥爷。”西远和卫成帮着把车上的东西拿下来,提着往屋里走,到姥爷跟前同老人打招呼。
“哎,来了,小远啊,几年没来姥爷家了,不想姥爷啊?”
“想,咋不想呢,这不您过生日跟我娘赶紧过来了嘛。”西远赶忙解释。
“还寻思着你把姥爷给忘了哪。小的时候来姥爷家,就找姥爷抱,别人一抱就哭,现在抱不动喽。姥爷老喽。”
“姥爷,看,我奶让给您和姥娘拿的老母鸡。”西远急忙转移话题,以前的事儿他真是不知道啊!
“哎,好,好,这是成子吧,一看就是个好孩子,还有小韦,都好都好。”姥爷一边叨咕着一边往屋子里走。
☆、第65章 姥家
简单吃过午饭,西韦和小舅早就跑没影儿,估计逮蝈蝈去了,叫卫成一起;卫成没去,他得留在家里帮哥哥干活。
卫成现在颇以小大人自居;家里有什么活计他都跟着伸把手,西远觉得他年龄还小,怕把孩子累坏了,只让他干些轻省的活;这未尝不是一种娇惯。
屋里西远娘和姥娘正在裁布料给姥爷做衣服,别人的可以先放放,过生日,一定得让老爷子穿的崭新崭新的。
姥爷坐在炕头;和姑爷西明文唠嗑;问西家的情况。他旁边炕头那块的地上,有一个立柱,上面叮叮当当挂了许多小物件,什么烟袋锅、小锤子、小凿子、小磨刀石、小捣杵;……总之琳琅满目。话说捣杵不应该放在灶房里吗;姥爷为啥要挂在炕头啊?
西远有疑问却没敢表现出来,估计这是姥爷的嗜好。果然,没过一会,姥爷就从柱子上把一个小锤子摘下来,用手仔细摸搓着。
“哎,你家啊,是个过日子的人家,把冬至嫁给你是做对了。”姥爷听姑爷把家里情况跟他讲了,感叹道。
“爹,你过完生日跟我去我们家待两天吧?”西远娘把剪子放下,看着老爷子说。
“爹倒是挺想去的,看看你家新盖的房子……”姥爷想了下,“还是不去了,现在腿脚都不利索,岁数大了,就在家蹲着吧,别没事儿讨人嫌。”
“瞧您说的,我们家老爷子和老太太还能嫌弃您,小远他们是您外孙,就更不能了,您和我娘去待两天呗,赶明儿让小远他爹再赶车把您和我娘送回来。”西远娘其实很想让自己老爹和娘去自己家待待,自己住那么好的房子,自己爹娘连住都没住过,心里不是滋味。
“不去啦,我和你娘要是不在家啊,那俩夯货都得吃不上饭。”老爷子还是推辞了。闺女和公婆一起生活,不是自己单另过,去了给闺女添麻烦。
“爹,您就去我家待两天吧,我爹和我娘那边啥说法也没有。”西明文也劝老丈人,老爷子英勇一世,现在岁数大了,家还过成这样。但是,他还是挺佩服老爷子的,老爷子别看过平常日子不行,但是在许多大事上很有眼光。
当初他相亲的时候,老爷子看了看他家,看了看他本人,就同意了。老爷子知道自己闺女不会过日子,又看出西家是正经过日子人家,西家老两口是有正事的人,西明文又老实肯干,闺女跟着不能遭罪。
事实证明老爷子的决定是对的。在西明文心里,他家小远就继承了老爷子的性格,你看他平时懒踏踏的,可是在大事儿上能拿主意,不然他们家还过不成这样。
西远要是知道他老爹是这么想的,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他远搁时空的过来,竟然让老爹和姥爷扯上了关系。
“我再想想,你们不是还能住几天吗?”姥爷放下小锤子,又拿起小凿子。
“住啥几天,您过完生日我们就得走,家里又是鸡鸭鹅,又是庄稼的,老爷子老太太看顾不过来。”西远娘低着头缝衣服道。
“就不能多待两天?”一听说闺女待两天就走,连不爱吱声的姥娘都说话了。
“现在不行,等过些日子地里活儿都忙完了,我自己回来住几天。他爹还得往人家聚德楼送吃食,走不开,这还是托他二叔给帮着送一次,才有功夫过来的。”西远娘给老人解释道。
“不待就不待吧,好好过日子是正事。”老爷子发了话。
西远和卫成听了一会大人们讲闲话,就出来到了另外一个屋子。西远歪在炕沿那,打量着姥爷家的房子。
是普通的草房,比他家原来的草房还破败,有的墙角都裂缝了,用泥巴塞着,但是,还是能看到从裂缝中透进来的光线,也不知道冬天西北风往屋里灌的时候,屋子里有多冷,怎么住得了人。
家里摆设也很简单,一个屋子里两个木箱子,上面放着叠好的被褥,都是补丁摞补丁,姥爷他们穿的衣服也是上面打满补丁,有的地方补丁磨破了,又补上一层。灶房里也就简单的锅碗瓢盆。西远知道姥爷家日子过得不好,但是没想到这个样子。
“远啊,”西明文站在门口,迟迟疑疑地招呼西远,西远正打量姥爷家房子呢,卫成靠在哥哥身上,手里摆弄着他的小弓,即使出门走亲戚他都拿着。
“哎,爹。”西远连忙起身,跟卫成使个眼色,让他别跟出来,看老爹的样子是有啥难为情的事情要跟他讲。
爷俩来到姥爷家的灶房,西明文啥也没说,把米缸上的盖子揭起来给西远看,里面只有不到一个小缸底的米。
“爹?”
“爹想问问你还有钱没,借给爹点儿,爹赶明儿再还你,爹想给你姥家买点米,不然不等咱们走,就得没米下锅。”西明文了解岳父家的情况,在里屋探了探话,老爷子可能觉得他们都给买衣服又拿那么多东西,不好意思再搜刮闺女了,含含糊糊地不肯说,西明文就找机会出来自己看。
可是他们两口子兜里的钱本来是准备给姥爷子准备宴席的,要是都买米了,就办不成了。而且,一百多文钱也买不了多少米。
“爹?”西远愣了半天,这才几月份啊,离收麦子至少还有将将两个月时间,家里就没粮食了?
“爹,爹,爹咋也不能看着当没看着吧。”西明文不好意思的直搓搓手,跟儿子借钱他是真的感到不好意思。
“啊,爹,没事儿,我怕有花钱的地方,拿了不少呢,你明儿和大舅去多买点粮食吧,咋也得买够吃到老秋的。”小麦下来也不能光吃白面啊,那是金贵粮食。
西远从自己衣服袖子里面掏出了钱,大约有一两左右的散碎银子,幸亏他听娘说二姨一家瞧不上他们,所以想多拿些银钱备不时之需,如今真派上了用场。
“用不了这些。”西明文看儿子拿出这么多,又往回推辞。
“爹,都拿着吧,我这钱不也是咱家的嘛,我平时又没啥花销。”西远把钱都放到了老爹手里。
晚饭的时候,西远终于体会到姥爷家是怎样不会过日子——姥娘竟然给他们宰了一只鸡!
关键是姥娘家本来没有鸡,这只鸡是西远他们给拿来的。奶奶特意挑下蛋下得好的给拿了两只。姥爷生日那天的菜,再买点肉就可以了,所以这两只鸡完全不用宰,留着下蛋就好,现在是夏天,鸡散养在院子里,自己刨食就能吃饱,根本不用怎么喂,姥娘竟然给宰了一只!
西远揣摩着姥娘可能觉得女儿女婿还有外孙都来了,想给做点好吃的,可是家里啥都没有,正好闺女给拿来两只鸡,就给宰了一只,出发点是好的。
姥娘宰鸡不是为了他们自己吃,吃饭的时候,姥爷姥娘大舅都捡鸡肉里面炖的土豆吃,只有小舅夹了几筷子,还被姥爷一筷子打在手上,“吃,吃,就知道吃,跟孩子们还抢食。”
“哎呀,您这是干啥啊?成天看我不顺眼,您这外孙子是亲生的,我是捡来的吧?”小舅也没看出来多生气,跟姥爷嚷了一句继续往嘴里夹菜吃。
“馋得跟狗似的,咋有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姥爷嘴里嘟囔。
西远还疑惑呢,不是馋猫馋猫嘛,应该说馋得跟猫似的才对啊?
“你姥爷家以前养过一条狗,你小舅可稀罕了,那狗也聪明,就是可馋了。”西远娘看出西远的疑惑给解释道。
西远这边一听还没乐呢,西韦那边先嘎嘎嘎地笑开了,他来姥爷家很放松,姥爷家所有人都很疼他。
“韦啊,吃饭时候别乐,看呛着。”姥娘这时候才出声,她脾气好,看姥爷管小舅也不生气。
好吧,看着这样的姥家人,西远是又无奈又生不起气来,真如奶奶说的,他们心肠好,有一斤肉不会给你吃八两。可是,西远宁可不吃那些东西,也不希望姥姥家是这样子啊,你给他们多少东西他们都存不住啊!
躺在炕上,听着院子里挂在黄瓜架下,小舅给西韦和卫成捉的蝈蝈的叫声,西远翻了个身。
晚饭前,西韦拿着大舅给编的蝈蝈笼跟哥哥显摆了半天,西远也终于从大舅的手艺中体会出,为啥西韦因为这个和他怄了半天气。
大舅的蝈蝈笼的确编得好,用麦秆编的,条纹很均匀,还隐隐约约编出一个杨树叶子图案,西远觉得大舅有一种艺术家的气质,不过没有受过相应的教育,在这乡村里也没有他的用武之地。
一夜无话,第二天吃过早饭,西远和卫成一起,跟着大舅和父亲把姥爷家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通,院子打扫干净,屋里东西规整整齐。
忙了一上午,吃过午饭,西明文也没歇着,和大舅一起赶着驴车去镇上了。天气现在有些热,肉什么的不敢买太早,怕放坏了。
“娘,你不说我二姨他们昨天就能来吗?”西远问母亲,明天就是姥爷生日了,怎么当闺女的还没来呢?
“估计是掐时间呗,来早了又得干活又得帮着张罗,怕你姥家再缺啥少啥让他们花钱给买呗,成天嚷嚷自己家过得好,也没看他们搭帮点啥,过年给你姥爷买点糕点就算是看到东西了。”西远娘对这个大了自己十岁的姐姐不怎么感冒。
还真打他娘这个话来了,快吃晚饭时候,老爹和大舅从镇上已经回来,西远他们正在院子里卸东西,二姨一家来了。
“这咋买这么些东西啊?”二姨个子很高,长得也有些像姥爷,说话是个大嗓门。
“啊,正好去镇里就都给买了。”西远娘不咸不淡地回到。
“净瞎花钱。这得多少钱啊!”二姨可能以为是姥爷家拿的钱。
“我们老爷子老太太给拿的钱,说是给咱爹过寿,我想着也花不了,咱爹他们缸里米也没多少了,就让他爹多给买了些粮食。”
“啊,这些米够吃到老秋了。”二姨一听说是妹子家花的钱,不再歪缠,他们一家也来四五口,就拎了两包糕点。
“这是小远吧,那个是……?”二姨站在车前看西远他们往下拿东西,看见卫成,问道。
“我家老二,成子,叫二姨。”一直没吱声的西明文开了腔,他也瞧不上连襟这一家子,进院子这么半天,都往那一站,没有一个帮把手,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
“二姨。”卫成招呼了一声,跟哥哥拿着东西往屋里走,西远冲那一家人笑了笑算是打招呼。
“哎,你说咱婶他们,年年过日子年年粮食不够。”二姨又开始编排起姥娘,姥娘进门时候她都挺大了,这么多年也没叫过娘,只叫婶子。姥娘脾气好也不计较。
“你家过得比我们都好,没事搭帮点儿呗。”西明文有点看不顺眼,那是他媳妇的亲娘,自己媳妇在外人面前被挤兑,是个男人就受不了。
“好啥好,就凑合过呗,我家粮食也是将将够,不然就给咱爹拿来点儿了。”二姨被西明文一呛有点不乐意,转身领一家人进了屋子,两个表兄都赶上小舅大了,也没说留下来跟着忙活忙活。
好在没他们在跟前碍眼,西远他们慢慢悠悠地把车上东西搬完,一家人都默契地不想快干,干完还得应付二姨他们。
干完活,西远也没进屋,领卫成坐在院子里看大舅编蝈蝈笼,大舅瞧西韦和卫成对他的蝈蝈笼爱不释手,打算多编两个给孩子们拿回去。
“爹,你穿上这身衣服试试。看哪里不合适我好给你再改改。”屋里传来西远娘叫姥爷试衣服的声音,她干活很麻利,用一天多时间就把老爷子衣服给做好了。
“试啥试,不用试。”姥爷子估计挺满意的。
“试试吧,现在正好没收针线,给您直接就改了。”
“还得费事,我说不用试你还不信。”老爷子嘟嘟囔囔的说,不过听动静还是试了。
“哎呀,这布料还真挺好,挺贵吧?”二姨刚开始进屋还显摆自己家有这有那,后来看妹子又给娘家买粮食,又给买明天宴席的吃食,又给老爹做衣服,这才偃旗息鼓,也不斜眼瞅西远娘,改成狐疑的目光了。
“不贵,在镇上买的。”西远娘没多说,他把给老太太、西远两个舅舅买的布料,都嘱咐老太太放好,二姐别看成天吹牛,说他们家日子过得怎么怎么好,眼皮子特别浅,看老太太这里有好东西该要了。
第二天,姥爷生日摆了三桌酒席,没办法啊,二姨一家就得一桌,再加上姥爷的外甥、其他亲戚邻里。
西远娘给做的菜,西远在灶间帮着烧火,旁边卫成给打下手,递个东西什么的,西韦今天也没和小舅跑出去疯玩儿,帮着拿碗端碟。
菜都炒完上桌,西远娘才到里屋换上西远在镇上给买的新衣服,戴上莲花花苞的银簪子,然后出来和亲戚邻里们拉家常。
人们看到张冬至这个打扮都吃了一惊,光头上的银簪子可就值不少钱,这真是嫁对了,都说西家是正八经过日子人家,还真没说错。好几个年轻媳妇上来细细地看,看簪子还有衣襟上的刺绣,眼睛里的神情是掩也掩饰不住的羡慕。
二姨正在那里吹嘘自己家咋样咋样呢,西远娘这一亮相,一下子把说到一半的话给噎回去了,村里人也不傻,谁不会听谁不会看啊,你嘴上说自己家多好多好,谁看见了?人家张冬至发髻上戴的,身上穿的,院子里“嗯啊、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