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定要看一眼。”圆拿着那条断臂,再次朝陶集挥舞了一下。
陶集鼓着腮帮子; 如同一只愤怒的青蛙; 冷冷盯住了圆等人。这次他没再开口答应; 笑话,巫医的草棚他怎么能让人看,就算陶瓦只是族巫的弟子; 也不行。
“陶瓦巫师说; 让他们查看吧。”刚才出现的那个名叫陶窝的少年又一次掀开草帘; 瞪了众人一眼,冷冷道。
有陶族人纷纷对视,让出位置。
“只能进去一个人。”少年又加上一句。
黑安抚了一下长耳兔众人; 抬步跟在少年身后,钻进了草棚。
过了一会,他出来; 一脸沉重,朝期待的众人摇了下头。
怎么会这样,少族长不在有陶部落,那去了哪,难道真被野兽给吞了。
“怎会没有!”
圆大叫一声,身子仰倒,气极攻心,终是失去了意识。
长耳兔族人抬着他们的长老,垂头丧气,在众人指点中,如同一只被咬断了腿的老狮,踽踽独行。
这一夜,长耳兔族愁云惨淡,泣声不绝,两个重伤者的草棚前火堆直燃到天明。
“你们快去看看呀,你们的少族长被挂在树杆子上,可惨了!”
有个流水部落的族人飞奔到长耳兔部落,放声大喊。
“什么?我们少族长人在哪里?”勇士黑一把攥紧了这人的兽皮,紧张问道。
“就在交换的空地当中,他,他,被人当作女人给交/合了,后头拉屎的地方全都是血,现在就挂在那儿呢!”
流水部落族人结巴道。
哗啦一下,黑丢下他,掉头往交换空地飞奔而去。
“我们少族长,人,人还活着吗?”拉布红着眼睛,又一把攥紧了这流水族人的兽皮。
可怜好心来报信的这人被他们这样凶神恶煞逼问,很是吓得不清,如同啄木鸟般不停点头,“活着,活着,人是热的。”
什么叫人是热的,拉布也是一把甩开他,朝族人飞奔的方向冲去了。
等长耳兔族人赶到空地,终于明白了那人形容的。
眼前的一幕简直让他们想杀人,杀光眼前所有的人。
长耳兔族少族长谷,被剥/光了兽皮,赤果着身子高举双手吊在一根树杆上,有鲜血顺着大腿蜿蜒流下,在底下草地上洇出一滩黑红来。
谷垂着脑袋,无知无觉,风吹过,整个身子微微晃动,惨白的皮肤上纵横交错着一道道鞭痕,恍如穿了件红色的繁花兽皮。
“谷。”拉布一声悲泣,一把抱住谷的双腿,往上送去,让他血痕斑斑的双手腕能好受一些。
“你抱紧了。”
黑低喝,上前抱住那根插在泥土中的树杆,双腿扎稳,紧抿住唇,嗬得一声喊,那根腰粗的树杆就被他一点一点从泥中拔了出来。
围观之人发出低低喝彩声。
树杆被放倒,拉布脱下兽皮紧紧包住谷,有族人飞快上前用石斧砍断了绑住双手的细藤,谷终于被救了下来。
拉布颤着手指,放到谷的鼻下,良久,他慢慢抬起头,恍如梦幻般,低语,“活着,还活着,真好,还活着。”
“回部落。”
黑露个出淡淡笑意,笑容中满是说不出的苦涩意味。
***
炎族卷羊族的告辞,狼族族长狼猛并没有多问什么,他也没有心力去多问,听到说大巫会一直医治好他的儿子再走,他已是很满意。
而对于简华跟他提醒,狼眼会不会做出不利部落的事,狼猛则是很诧异地多看了几眼简华,弄得她尴尬不已,好似要挑拨他们兄弟关系的意思。
简华没有再乱走,交待了木野收集狼粪,两人就待在洞穴,简华帮婴儿推拿治疗,他就守在洞口打磨石刀。
“狼眼闹了好几回了,他的意思就是怪阿父怎么把族长位置传给了狼猛,没有传给他。狼猛不是族长夫人生的,是个交换来的女奴生的,狼眼才是族长夫人生的。”
乐跟简华八卦道。
这么早就有大小老婆,正室侧室之分啦,简华听得愕然,“我看狼猛做族长不错,族人也服他。”
“是啊,狼猛是最好的,狼眼是他阿弟,比他小,所以他都忍着他。”乐把喂饱的小婴儿竖起抱,轻轻拍抚后背听着他打奶嗝,神情温柔。
“你们狼族边上是不是还有个狐族?”简华想起花族长的话。
乐眨了下眼睛,笑道:“大巫也知道啊,是有个狐族,我们每年冬季时还要送兽肉去给狐族呢,年年都是如此,送得还不少。”
这话的信息量大了,一个狐族需要一个狼族年年在冬季食物最短缺的时候送兽肉,这是什么缘由。
“为什么要送食物?”
“大巫你不知道,这狐族和狼族在很久以前是一个部落,叫走兽族,后来族长和他阿弟各收养了狐崽和狼崽,想着以后能不能帮着打猎。听老人一个接一个传下来说,这狐崽比狼崽好养,走兽族后来改成了狐狼族,再后来,人多了,就分成了两个部落了。但狐族和狼族离得不远,也一直换婚,是兄弟部落。”
乐轻轻拍抚着婴儿,低声细语接着说下去,“但到了现在,经过好几个祖辈阿耶,狼崽长大后越来越听话,还真能帮着打猎,但狐崽就不行了,娇气的很,只知道等着喂投,放出去了就逃了,根本不能帮助打猎。狼族就一直在冬日里送食物去狐族,总不能看着他们饿死吧。”
“那这个狐族该是很有怨气吧!”简华恍然道。
乐微愣了一下,摇头道:“这倒没有,我听狼猛说,每次去,狐族长狐高都是乐呵呵的,一直对他很好呢,拿了兽肉连声感谢他呢。狐族人也都是很好的。”
简华微微笑了,狐族,听着就是狡猾的,看来表面工夫做的不错,换谁身上,看到狼族这么多匹狼,这么大的战斗力,能不眼红,并且原来还是一个部落的,只是他们选了狐狸而已,要是他们选了狼,那现在强大的就是他们了。
这点子心理,在她看来真是昭然若揭啊。
“你是哪个部落的?本来就是这狼族的吗?”简华笑问乐。
“不是,我是走荒族的,是被狼猛在秋季大会上交换回来的,我自从来了这狼族后,每日里过得真是好,天天有烤肉吃,我很喜欢狼猛,嗯,现在还有我们的儿子。”
乐笑眯了眼,很是幸福地说道。
“走荒族?”
这名字听着有意思。
“嗯,走荒族,我们族人不是很多,部落不固定在哪一处,随着冷热走,冷的时候往热的地方走,热的时候往冷一些的地方走,每一个冷暖变化我们就走一圈,然后跟沿途的部落交换食物和各种其他部落没有的东西,再交换给想换的部落。”乐似乎在回忆,神情有些忡怔。
像牧民般迁徙的部落,或者说又如走脚行商般的部落,这样的部落想来见识更广,随着他们见过的风景更多,胸襟也越加博大吧,但这样行走的部落注定要遇上更多的危险和苦难。
苦中有甜,甜中有苦吧。
简华很惊奇,正想再问问乐关于走荒族的事情,却听着木野在洞口唤她去吃烤肉了。
又要混过一天了,很安宁的一天,也不知羊鞭和黑狼他们带着族人在外头有没有吃好,有没有找着能暂歇的地方。
简华走出山洞,一阵风来,吹卷了头发拂到眼上,她捋回头发,抬眼望去,天空铅云厚重,翻翻涌涌。
要变天了。
狼族空地上冷寂了一个白天又聚满了人,三四个大火堆上架着香喷喷的大块烤肉,壮汉们围在火堆边说说笑笑吃烤肉,女人们在一旁继续洗剥着兽肉。
狼猛脸上带着一丝疲惫笑意,昨日的紧张好似不见了,这是找着狼眼了?
“听狼族人说,他们顺着溪流淌出老长一段,最后狼闻着狼眼的气味好似去了狐族了。”木野拉过她的手,带着她走到一个小火堆处。
简华心里咯噔一下。
木野拉着简华坐下,似能查觉她心中所想,笑道:“放心吧,我今天在外头看到他们了,都有烤肉吃,好着呢。这两只小东西,噢,就是你说的狗獾子,我看着他们捉的,一窝好多只呢,够吃。”
“你知道狐族吗?”简华点了点头,转了话题。
“知道一点,这狐族好像不大与外界来往,在交换大会上也很难见到他们。”木野道,“怎么了?这狐族不对劲?”
“也不是,我只是听说狼眼去了狐族,心里有些毛毛的。”
简华摇头,接过木野用骨刀片好,放在叶片上递来的狗獾脖颈处最嫩的那块烤肉,吹着烫小口小口吃着。
希望一切无事,她杞人忧天了吧。
“狐族肯定打不过狼族的,我想现在这块土地上,能打过狼族的部落还没有吧。”
木野笑道,抓着烤肉也不怕烫地大口吃起来。
一时,空地上谈笑声少了,香气四溢,一片吧唧嘴的咀嚼声。
“尊敬的大巫,这是我们族长让我送过来给你们吃的烤肉。”
一个圆脸盘的少女羞答答托着一张大叶子,上头放着两大块烤肉,正低头恭敬把烤肉捧到了木野手边。
“太感谢你们族长了,还有好客的狼族,感谢你们。”木野忙起身,欢喜接了过来。
第70章 狐族人的药
简华转头; 朝狼猛看去,见他正朝他们含笑点头; 手中抓着块更大的烤肉在啃。
“这么多肉,今天要吃个大饱了。”木野朝他弯腰施了个礼; 坐下身来,把一块烤肉放到简华的叶子上; 拿起另一块就吃了起来。
木野吃东西很狂野,给简华的感觉就是能吞下一头大象; 但又不是那种饿死鬼投胎式。一口咬下,嚼上个四五口,再跟着扎实的下一口; 如同吃的是无上美味的法式牛排; 滋味蹦跳在味蕾上; 每根肉丝都细细咽了。
看他吃东西,心情就会变得特别好,好像天下再没有什么值得花心思的事。
简华吃完手上的烤肉; 舔了下指尖; 也不去拿另一块; 就这样托腮看着他吃。
“你吃得太少了,会没有力气,再吃一点吧。”木野放下手上烤肉; 拿过骨刀给那块烤肉削下合适的一块,递了过去,“这个你吃完; 剩下的我吃。”
简华却不过他的好意,笑微微接过了烤肉,看着他吃的同时咬下一口。
嚼。
嗯,这肉质有些柴,烤了也有些过火,干巴巴,没有狗獾肉好吃,好像是黄鼠狼肉,也许不是,简华又细细嚼了几口。
倏地,她顿住了。
这烤肉里有股苦涩味道,却不是肉类特有的腥臊,是添加进去的。
她又嚼了两下,抿着舌尖仔细分辨,这种味道爷爷曾经让她尝过。
对了,是莨菪这种植株特有的苦臭味。
有毒!
简华猛地起身,一把打掉木野手上的烤肉,侧头吐出嘴里的渣滓,大喊道:“烤肉里有毒,都不要吃了。”
吧唧嘴巴的声音继续着。
木野瞪大眼睛,猛地跳了起来,大喝道:“肉里有坏东西,大家都不要吃了。”
简华已在呸呸地吐着口水。
烤得这么香的肉块中都能嚼出这种味道,该是下了多少莨菪种子捣碎磨出来的粉末啊。
木野的这一声大喝,终于喝停了众人,大家含着肉块,愣愣望向两人,全没有反应过来。
“烤肉里有坏东西,不能吃。”木野抓起被拍到地上的那块烤肉,举起,再次大喊道。
“有坏东西?”
“好香!什么坏东西啊?”
还有人试着又咬了一口,嚼两下咽了,点头,“好吃,香。”
“吐,快吐!”简华拉过木野,拿起一根细枝子,掰了他嘴,伸下去轻踫他的小舌头。
舌根受激,木野哇的一声,把刚吃下的烤肉全都吐了出来。
一股酸味弥漫开,简华没有嫌弃,轻拍他背部,帮助他吐干净。
嗖,一道尖锐破空声。
一枝长茅从草丛中飞出,直直朝着简华背心飞去。
狼猛一口气吸到了嗓子眼上。
简华全身寒毛直直竖立,眼前如同播放慢动作般,见着木野一把使劲把她推开,他侧转身子,那旋转着飞来的木茅就从他左胳膊上刮了过去,兽皮撕裂,有鲜血飞落。
这支长茅带着木野的鲜血直直落到了两人身前一米处,深深扎进了泥土中。
“狼眼,怎么是你!”
狼猛刚落回胸膛的一颗心又紧紧提了起来,他脸上露出恍然表情,一转头,对上那个圆脸少女,大喝道,“这肉里是你加了坏东西,对不对!”
圆脸少女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摆着双手哭道:“是狼眼让我干的,是狼眼让我干的。”
轰隆,一道惊雷在山顶上滚过。
圆脸少女的哭声嘎然而止,涕泪纵横,一口咬在唇上,有鲜血流下。
狼眼哈哈大笑着从树下走了出来,对着狼猛笑道:“我的好阿兄啊,你怪个女人作什么,对,是我让她在兽肉上抹了药草,味道是不是更加好了,我看你们一口一口,吃得可够多的呀。”
“狼眼你,你让她加了什么东西?”
狼哥怒骂,伸了手指放嘴中想学着木野催吐,可他不知窍门,手指乱捣一通也没能吐出来。
“也没什么,只是狐族人说这东西吃多了,会一会儿大哭,一会儿大笑,像个傻子一般,又往自己身上抓,又要抓别人,最后全身乱颤,倒下……”
狼眼双手一张,拗着腰往后,瞪眼吐舌,做个夸张的死亡动作,“就这样,死了!”
莨菪种子,壳如罂子状,有毒,过量服用,面红烦躁,哭笑不止,瞳孔散大,出现幻觉,肢体挛缩,甚至昏迷死亡。
来了,来了,危机来了。简华来不及去听狼眼在胡扯什么,脚往旁边一勾,一个浅篓子就被她踢翻了,里面装着晒干的狼粪,还有收集来的浸了油脂和湿水的兽皮,全都倾倒在了燃旺的火堆上。
火焰被往下一压,跳动几下,又慢吞吞舔卷了上来,裹住狼粪和兽皮燃烧起来,一股浓烟腾腾而起。
“死,吃了这肉会死!”
大惊!
狼族人骚动起来,全都扔了手上的烤肉,拔出石斧在手,又手指伸进喉咙乱搅,呜呜吐着口水。
“狼眼,你想干什么?给我们吃这种坏东西,是想把我们全都害死吗?”狼猛的脸阴沉甚过天气,他起身,慢慢抽出腰间的石斧,望着狼眼,一字一顿说道,“这样的话,我就不能留着你了,今天你得死在这儿,你是狼族的罪人。”
“你要我死,你才该死,你这个交换来的女奴生的贱人,凭什么阿父让你当了族长,我才该做狼族的族长。”狼眼同样拔出石斧,握紧,蹲身弯腰,“来吧,我们来场真正的比斗吧,谁赢了谁做狼族的族长!”
轰隆,又一道闷雷在山间滚过,如同炸在众人的头顶上。
嗷呜,嗷呜的狼嚎声大作。
有狼族女人吓得搂着孩子直往山洞里逃去,进了山洞把孩子藏起来,一个个又站在洞口焦急望住男人。
两斧相交,发出沉沉闷声,狼猛迎战上了狼眼。
狼猛的大黑与狼眼的狼狗互瞪,随着狼眼一声呼哨,狼眼的狼狗先向大黑扑了过去,两条狼互咬起来。
“狼眼,你个小人,给我们吃了这样的草药,还敢说来一场真正的比斗,你这样的人,就算打赢了,也没资格做这个族长,我们不会服你的。”
狼哥怒喝道。
“对,我们不服你,我们服狼猛,狼猛该做这个族长!”
狼族汉子们举斧大喊道。
狼哥愤怒,可狼眼毕竟是死去的老族长的儿子,他不能杀死他,只有狼猛才行。
狼猛和狼眼一个交错,再次回身,把石斧砍向对方,咔,又一道低闷声,石斧相交,隐隐有火星溅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