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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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喘息-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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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带头奚落李刚的是王世建,这家伙人高马大,横眉冷眼。他正冲着李刚说:“狗屁大学生,不如跳到丁江河里淹死算了。”说完,又冲着人群说:“你们说是不是?大河没有盖盖,小河没有底底,何必在这里丢人现眼。”

  李刚挣扎着爬起来,但酒精已经把他的运动神经麻痺了,腿脚也不听使唤了。王世建用脚做了个小动作,李刚“啪”地一声,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洛鱼的怒火也上来了。不知道这火是冲谁发的。但洛鱼所做的是走上前,轻轻地将李刚扶坐起来。想不到,这小子居然不领情,又冲着洛鱼破口大骂:“你以为扶我起来,你就是好人。你是在同情我,老子不需要任何人同情,你仍然是龟儿子。你以为自己就是好人,你是在挣表现,老子最瞧不起挣表现的人,你还是个龟孙子。你是在欺骗自己,老子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你仍然是龟重孙。”

  李刚躺在地上又骂了一阵人。醉意究竟把他击倒了。

  李刚倒在了车间的角落里,他已经在这个难熬的秋夜里睡着了。他没有回家,他的家在一个遥远的地方。他所谓的家在公司的单身宿舍里。他夜班的时候,没人煮饭;他酒醉的时候,没人照料;他睡在所谓的家里还不如睡在车间的角落里。

  天快亮了。洛鱼手持铁铲有气无力地翻动着酒糟,目光却一刻没离开过车间角落里睡着了的李刚。这时,洛鱼看见王世建正提着一桶水悄悄向李刚走去。洛鱼知道他要干什么,便飞也似地跟了上去。但一切都无济于事了,一桶冰冷的水泼在了李刚的身上。洛鱼火辣辣的目光逮住了准备开跑的王世建,挥起手臂就给他一拳,直接命中眼睛,接着又是一拳,直接命中鼻梁。这家伙还未反应过来就变成一只鲜血直流的熊猫。

  洛鱼像电影里行侠仗义的侠客一样扬长而去。

  突然,洛鱼对平时讨厌的土匪二弟有了一种亲近感。洛浪曾经骄傲地对洛鱼说:“在文明社会还未完全到来之前,勇敢和拳头同样可以获得成就感,甚至可以赢得世界的一半。”

  半小时后,几个穿制服的人微笑着走进了车间。

  洛鱼被带走了。这是一张张笑脸后面藏着的真实答案。世界并不是洛鱼想像中的那样。那一刻,洛鱼心如沉铁。

  “你是新来的大学生?”负责处理此事件的小眼睛干事依然微笑着问。

  “是,那又怎样。”洛鱼不屑一顾地回答道。

  “你知不知道你的行为的严重性?”

  天啦,这家伙居然将洛鱼当成三岁大两岁小的孩子了。洛鱼提高音量说:“你们污辱人格的事不管,鸡毛蒜皮的事倒管吼了。”

  “小眼睛”突然变了脸,也提高了音量:“态度放端正点。在生产车间里打人是扰乱生产秩序罪,你知道吗?”

  洛鱼也不甘示弱,说:“你没权给我定罪。”

  “小眼睛”把洛鱼无可奈何了,还是保卫部长爽快,有魄力,有气质,是个当官的料,他没说一句话就大笔一挥,开了一张五十元钱的罚款单递给洛鱼。

  当洛鱼走出保卫部时,火热的天球正高挂天空。

  人事部的吴为部长还要亲自接见这个桀傲不训,惹事生非的新进大学生。

  洛鱼整理好衣冠,向办公大楼走去。

  这栋办公大楼洛鱼已经很熟悉了。它由主楼和对称的两幢附楼组成,样子极像一只展翅欲飞的雄鹰。主楼仅四层高,第一层是公司接待室和会议厅;第二层是副总经理办公区;第三层是总经理办公区,第四层是会议厅。两幢附楼都只有三层高,是部门办公区。大楼前面有两块小草坪,草坪里面栽着几棵松树,草坪边沿放着整齐的盆花。

  但是洛鱼今天却无心欣赏大楼前美丽的景致。

  当洛鱼跨进人事部办公室门时,文茜漂亮脸蛋上的笑容就压不住了。她是吴为的秘书。这年头,男领导配女秘书,女领导配男秘书,据说有利于办公室荷尔蒙的平衡。洛鱼第一次上办公楼时,就与她撞了个满怀。你说怪不怪,洛鱼撞的是她的Ru房,她的高跟鞋的后跟却掉了。

  今天,她的笑容却没换来洛鱼的笑容。

  文茜说:“你找吴部长吗?”

  洛鱼一肚子气还没消,就照直说了:“是吴部长找我。”

  洛鱼话音刚落,鼻子里就闻到了一股异味,属于刚从茅坑里钻出来的人带来的那种气味。

  洛鱼从文茜骤然变化的表情看出,吴为正站在自己的身后。想必洛鱼说的话他也听见了,因此,膀胱里或者大肠里如释重负的吴为口中跑出来的话比身上散发出来的臭气更让人难受。他说:“你就是那个叫洛鱼的人吗?”

  洛鱼紧闭着嘴,生怕嘴里发出的声响把这个瘦小的老头惊跑了。洛鱼想说的是:“你瞎了狗眼吗?”这个装着不认识洛鱼的老头,额上三道皱纹就像田地里的三根红苕梗一样。当初洛鱼为了女友叶玉清的工作分配第一次找到他时,他和颜悦色地说:“本科生,难得!难得!丁江公司正加紧引进高学历、高技术人才,科技兴企,人才兴企嘛。”当时,洛鱼满脸堆笑地说了几大筐感谢的话。第二次,他一见洛鱼就皱起了眉头,三个红苕梗挤成了一根,说:“很遗憾,很可惜,这女孩学的是化工。丁江是酿酒企业,需要学生物、学食品、学分析的。专业不对口就是浪费人才,这对企业、对个人都是损失。”后来,李素容通过输通关系给他送了一只乌龟,两条中华,三盒龙井之后,他还拍着洛鱼的肩膀说:“你一定要把叶玉清带来哟!”



  此刻,吴部长却不认识洛鱼了。

  经过半晌的沉默之后。老头发话了:“洛鱼,你太让人失望了。在这批新进了大学生中,我最看好的就是你。你可是理工大学百里挑一的优秀学生干部和优秀毕业生呀。你竟然在车间里打人,太出格了。这里是企业,企业有企业的规则。规则,你懂吗?”

  洛鱼用脑子想了想,很认真地问:“什么是规则?”

  由于洛鱼问得过分认真,竟然把坐在旁边的漂亮女人弄笑了。这笑击退了吴为挂在嘴边的训词。很快,他宣布了对洛鱼的另一份处罚决定:打伤人后擅自离岗,追加五十元罚款,并用黑头子文件发情况通报。

  一夜之间,洛鱼成名了。

  洛鱼的顶头上司张天发笑咪咪地对成了名人的洛鱼说:“小子,你还行,去把车间的下水道弄通吧!”

  吴作林冲洛鱼古怪一笑,洛鱼就懂了。洛鱼还未动手,从下水道冒出来的闷臭的热汽就差点把他熏昏了。洛鱼垂头丧气地脱下衬衫,脱下皮鞋,脱下长裤,只留下一块遮羞布。洛鱼的脸刷地红了,在这么大的场合下脱得只挂一丝,算是头一遭,心里真是如刀割一般。洛鱼怕看四周,怕看见一张张耻笑自己的脸。洛鱼抓起铁铲就跳进了臭水沟。一瞬间,洛鱼的眼镜迷糊了,鼻孔堵塞了。

  硕大的车间里,没有人来帮洛鱼,他们只有无奈地摇头。洛鱼下定决心,就算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要干下来,老子决不投降。

  当洛鱼从水沟里爬起来时,全身冒着汗,内裤湿透,污垢满粘,精疲力竭。抬望眼,车间里依然燥声哄鸣,热火朝天。有人在上甑,有人在蒸酒,有人在翻糟,有人在收堆,自己只是一个可怜的流浪汉。

  洛鱼朝吴作林苦笑了一下,然后径直走到车间一角,一屁股坐在地上,简直是一个毫无廉耻的卖淫女。

  洛鱼伪装成很轻松的样子,回家了。 
仁镇的天空
洛鱼家在沙丘县仁镇。据说,这块土地上出过一位举人,中举几年也没被授以一官半职。举人觉得自己有心报国,无力回天,便回到家乡建了一座茅屋,会聚附近不得志的读书人,品论政事,流泄胸臆。某天,县令路过,怒斥他们说:“你们整天不务正业,是人吗?”举人说:“对啊,我们不是人。可你们是什么东西?”由于这里乃“人”与“非人”相争之地,当地人这把这里称为“人镇”。再一传两传,便成了“仁镇”。在少年洛鱼的眼里,仁镇是美丽的,他曾经写过一首赞美家乡的诗。

  三月的晨雾淡淡的,恰似新娘身上薄薄的婚纱

  家乡的大地哟,你就是美丽动人的新娘

  我迈着轻捷的步子,畅汲着清新的空气 ,低吟着春天的旋律

  欣赏你哟,我的新娘

  徐徐的清风吹拂着我的面庞,轻柔哟,那是你深情的照料

  纷飞的柳絮飘荡在我的眼脸,迷乱哟,那是你轻佻的玩笑  

  四溢的酒香深沁入我的肺腑,醉人哟,那是你勾魂的弥药

  百鸟的翠鸣弹奏着我的耳膜,动听哟,那是你相思的歌谣

  东边的丁江哟,奔腾啊南流,小鱼船啊,摇弋

  西边的山峦哟,巍峨啊雄壮,大崖石啊,耸立

  北边的集镇哟,人流啊梭行,红牌楼啊,有趣

  南边的平川哟,麦海啊潮起,黄花儿啊,正挤

  三月的阳光暖暖的,恰是新娘眼中脉脉的流溢

  家乡的大地哟,你就是我温柔体贴的新娘

  我解下你的发饰,脱下你的婚纱,躺在你的酥胸

  感受你哟,我的新娘

  当然,不同的人对仁镇的看法也是不同的。洛鱼的中学语文老师蔡弋曾经说过,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男人和女人都倒了八辈子的狗屎霉。他接着用了两个不需要别人回答的问题论证自己的观点。他说:“你知道咱们要翻过多座山淌过多少条河才能看见大海吗?你知道咱们的生活是多么枯燥多么乏味多么没趣多么没有意义吗?”那时,蔡弋在洛鱼心中具有最高的话语权,因此,洛鱼隐隐感觉到了老师心底里沉重的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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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鱼家早已是仁镇有名的小康之家。就说他家的房子吧,那简直算得上一道亮丽的风景。

  房子的主体是三间三层高的主楼。主楼的第一层分别是客厅,饭厅和老两口洛德昌李素容的卧室;第二层分别是洛鱼、洛浪和洛帆的卧室;第三层有一间佛堂,一间储藏室和一间空房;主楼的顶端建有一个五角庭子,就是飞檐斗拱的那种。洛浪曾说,站在庭子里与心上的人儿一同望月,该是多美的享受呀!洛鱼接着说,这是狗嘴里吐出的人话。

  再说主楼两边的附房。左边附房是厨房,厨房里的设施现代化得没说,电饭煲,电炒锅,电冰箱,微波炉,烘烤器,消毒柜,反正你家有的或者没有的厨具洛家都有。右边附房是卫生间,里面呆着舒适得不得了。哪怕你家的钱比草纸多,估计你家的卫生间也比不上洛家的。洛家有TOTO牌男人拉尿器,你家有吗?洛家有自动调节高矮的抽水马桶,你家有吗?洛家的马桶前还放着一盆文竹,你家有吗?洛鱼曾说,连沙丘七品县官的千金小姐走进我家的卫生间也不肯出来。你就不相信了吧。

  房前是一个宽敞的院坝,名为院坝,实为小公园。有水池,有假山,有竹林,还有各种花草树木,春夏秋冬都是美呀,美!特别是那八米长三米宽的葡萄架走廊,真是个避暑的好地方,而且那里还藏着一个秘密。前年暑假的一天,洛鱼正躲在葡萄架下做白日梦,刚好梦见与叶玉清翻云覆雨,这时,一个美丽的女人飘然而至,她轻轻地蹲在洛鱼跟前说:“你在想我吗?”这秘密不在她的话里,而在洛鱼的眼里,洛鱼看见了她深深的|乳沟的正中间长着一颗痣。这个美丽的女人就是时任沙丘副县长覃益民的女儿覃瑶,一个伴洛鱼度过童年的女人,像洛鱼亲妹妹一样亲的女人。些许日子以来,洛鱼就不喜欢这个妹妹了,这全是因为覃瑶交的男朋友,也就是那个叫尤毅的家伙,一点不讨洛鱼的喜欢。这年头,一个小白脸有什么值得喜欢的地方。

  房子是财富的象征,洛鱼家到底有多少钱,只有李素容知道,可见李素容在家中的地位有多高。洛家的钱来自于“生意非常好”的纸箱厂。这是李素容的说法。洛鱼曾经几次对母亲说,是“效益”而不是“生意”,李素容每次都说:“呵,什么呀!”仿佛她压根儿没听说过“效益”这个词。后来听###公司一名直销人员讲,任何事情从本质上讲都是一桩生意,干成功了,就是生命的意义;失败了,就是生命的意外。至此,洛鱼便接受了母亲这一说法。
远去的女人
李素容关切地问:“鱼娃,你很累,是吗?”

  洛鱼微笑着说:“妈,一点也不累。我的身体不是挺壮吗?烤酒并不是别人说的那样劳累。先说抬酒吧,一级酒每桶20公斤,二级酒每桶30公斤,三级酒每桶40公斤。分担在两人肩上,还不如一桶粪的一半重。再说其它操作吧,比如往酒糟里加高温水,用水瓢泼,就像灌韭菜一样;比如翻糟,就是用铁铲一铲一铲地翻过面,就像翻麦杆一样;比如收堆,就是用铁铲将酒糟子抛成一堆,就像在院坝里收晾晒的包谷一样;比如踩窖,就是用脚将倒进酒窖中的糟子踩紧,就像在床垫上走来走去一样。妈,烤酒真的不累。”

  洛鱼像机关枪一样,噼噼啪啪,说得轻松愉快。

  说完,洛鱼便跑到堂前,望着满天的星星,泪如雨下。

  擦干眼泪,洛鱼钻进了卧室。

  今天,洛鱼把也尼采放到了一边。这位德国老头在《宗教改革的起源地》时说,虽然为时甚短,只有一夜的光景,但是,那夜所带来的风景却结束了一切。这话让洛鱼非常气馁,还深深地伤害了他,像一把匕首直刺心脏。洛鱼对黑格尔也失去了兴趣,这个老头说,凡是现实的都是合理的。洛鱼想,这纯粹是胡说八道,杀人放火是现实的,难道是合理的?我爱的女人竟然在最后一刻抛弃了我,这是现实的,难道是合理的?我流血流汗念了十几年书,现在还不是一个烤酒匠,这也是合理的吗? 

  起风了,窗外的世界轻轻晃动起来,呼呼的风声逐渐变成了低沉的呼啸,然后是狂啸。

  洛鱼是睡不着了。

  洛鱼想要那个远去的女人了。

  时光流转到三年前。那时候,洛鱼是一个自作多情的人,一个渴望忧忧郁郁、缠缠绵绵、哀哀怨怨、凄凄惨惨切切戚戚的爱情的人。虽然满世界都在找情人,包二奶,卖滛嫖娼,搞同性恋,非婚生子,让人不能不感叹世风日下,但洛鱼仍然愿意坚守“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任弱水三千,我只取一勺饮”般的爱情。

  那天,洛鱼和叶玉清并肩走在理工大学校园里的林荫小道上。

  洛鱼说:“你喜欢跳舞吗?”

  她微笑着,不语。

  洛鱼说:“你喜欢看电影吗?”

  她微笑着,不语。

  洛鱼说:“我知道你不会回答,就算我问云南米线好吃吗,你也不会回答;就算我问喜欢妈妈吗,你也不会回答;就算我问喜欢山水大自然宇宙大观万事万物吗,你也不会回答;就算你真的喜欢,你也不会回答。”

  她终于忍不住了,像孩子一样,开怀大笑了。

  她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回答吗?因为,如果我回答了第一个问题,你就会问第二个,第三个,一直问到你喜欢诗歌吗,你喜欢音乐吗,你喜欢古典音乐还是喜欢流行音乐,当然,你不会善罢甘休,你还会问你喜欢哲学吗,你是喜欢柏拉图、康德还是尼采,一直问到你有男朋友吗,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到此,你不会再问了。因为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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