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鱼终究说出了心里想说的话:“你不理解男人”。
然后,洛鱼就再次入睡了。洛鱼在梦里爬上了西山,沿着一条时空隧道进入了覃瑶的坟墓,不是坟墓,是富岛公寓,很快,身下突兀的东西就在一个潮湿的通道里爆炸了。
清晨醒来,洛鱼开始不屑一顾地看着世界。
洛浪正站在葡萄架下呼吸新鲜空气。“真是幼稚得很。”洛鱼在心里对老板二弟说,“我看不出院坝里的空气与葡萄架下的空气有什么不同。好像六嫂和小白昨天在那儿玩过。这就更幼稚。”
“大哥,你过来一下。”洛浪冲着洛鱼说。一阵风把他的声音吹到田野里去了,洛鱼什么也没听见。换了是谷传知总经理,就算他像蚊子一样嗡嗡两声,就凭蚊子飘过来的气息而不是声音,洛鱼也能辨别出他的意思。
有些人做了老板,就以为自己是天下人的老板。洛浪居然认为他是洛鱼的老板。可笑!洛鱼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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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浪踱着方步走了过来。
走路的姿势有点像老板,不过肚子还未挺起来。假如换成怀孕的玉清的肚子,还算有点老板的味。洛鱼在心里评判道。
“农贸公司现在已经全面步入正轨了,多亏大哥的点拨。你帮我制定的一整套运行方案我都是不折不扣地执行。大哥,辛苦你了。”
这话还算动听。
赞扬的话语总像《蓝色的多瑙河》和《贡嘎梅林》的旋律一样百听不厌。自从升任总经理助理以来,这样的旋律老在洛鱼耳边萦绕,有时还让洛鱼沉醉,像喝了半斤丁江春酒。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洛鱼对找自己办事的人都这么说。这是一种讨人喜欢的回答。耿直、爽快也是一种转弯磨角。县长大人覃益民没发现这个官场奥妙,洛鱼却发现了,洛鱼是青出于蓝胜于蓝,长江后浪推前浪,正是像洛鱼这样的人推动着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
“我打算将业务范围进一步扩大。我考虑从禽蛋市场入手,再逐步过度到肉制品深加工。当然这还是个设想。”
“你就想告诉我这些!”洛鱼认为这是老板二弟在自己面前炫耀,也就没好气地说了一句包含着这个意思的话。洛浪却认为洛鱼想歪了。洛鱼便说:“相信你没那个意思。你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你若真想在禽蛋市场上动作,你可以与赵有山合作,他是我的一个哥们,这你是知道的。”说这话时,洛鱼想,当然没有免费的午餐,再铁的哥们也不例外。
“大哥,小事一桩。” 洛浪停顿了一下说,“我打算招些下岗工人,你觉得怎么样?”
洛鱼没有发表意见。洛鱼本想说,如果你以此为幌子讨点当局的欢心搞点优惠政策也是不错的,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见玉清昂着肚子过来了,洛鱼对洛浪说:“你想给我说的就这些?” 洛鱼想斩断与洛浪的谈话,留些时间与还没出生的儿子交流交流。
洛浪支吾了一声,还是把想说的话说了出来:“大哥,我希望你跟我一起干!”
洛鱼一愣。随即坚决地否决了他,考虑到兄弟情份,洛鱼说出的话还是很弹性。洛鱼说:“你还是自己干吧。确实有用得上大哥的地方我决不会袖手旁观。”
自讨没趣的洛浪将注意力转到嫂子身上。他叫了声玉清姐,又关切地说:“你就不去上班了,多休息休息,给咱洛家生个大胖小子。”玉清笑着说:“上班可比呆在家里有意思。”洛鱼没说什么。洛鱼为此已经与玉清赌了一次气。她偏说档案室的工作轻松得很,走来走去,生孩子时更顺利一些。叶玉清的的想法就是李素容的想法,李素容的想法就是佛的旨意,谁也憾动不了。李素容几次对大儿媳妇说:“生鱼娃的头一天我还在地里干活,第二天中午,刚一躺下鱼娃就滚出来了。”李素容把生洛鱼的过程描述得像母鸡下蛋一样轻松,叶玉清还真信了。
洛鱼走上前吻了一下肚子里的儿子的母亲。洛浪拔腿就跑,大声叫道:“妈,我明天就把你的二儿媳妇带回来。”
李素容没听见小儿子的叫喊。她正在对佛说:“保佑玉清生一个带把的。”在这一点上,李素容、叶玉清和洛鱼都是这么想的,但出发点却是不同。李素容说,洛家需要一个男孩来传承香火。叶玉清说,儿子不会将老父老母抛离。洛鱼说,自己当局长、县长、省长没什么希望了,只好盼下一代了。
上班途中,洛鱼碰见了如今还是人事部副部长的刘成龙。他给洛鱼打了个招呼,声音却很酸楚。洛鱼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像梦呓一般。洛鱼喜欢这种感觉。在这一轮的竞争中,洛鱼得胜了,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如果一场战争的胜负差距还不够明显的话,那么胜者可以通过蔑视败者的方式让败者感觉这差距很大。这也是一种智慧。感觉自己很智慧比智慧本身更令人兴奋。在刘成龙面前,洛鱼的感觉是兴奋。洛鱼还想用兴奋的语言进一步触动刘成龙的痛觉细胞。
刘成龙却先说话了。他对总经理助理说:“我已向车间建议,将黄山提拔为管理人员。”
洛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仅不说半句感谢的话,还觉得这小子太傻,太无知,太幼稚,太不成熟。他竟然把给自己亲戚的好处当成讨好自己的筹码。洛鱼想,黄山的确是我表哥,可黄山算什么东西。你刘成龙若是真心献媚,不如找个借口直接送我一个厚厚的红包好了。比如我的生日,我老婆的生日,我患感冒住院,我家粉刷房屋,我六嫂家的小白产仔,我亲爱的父亲坚守丁江河畔十个小时钓起一条重达五十克的鲫鱼,这些事表面上看算不了什么,但对行贿者来说完完全全可以看成一桩桩惊天动地、可歌可泣、可喜可贺的大事。如果你刘成龙认为这些事不值一提的话,那么明摆着我的老婆叶玉清大起个肚子,正怀着我至亲至爱、大富大贵的儿子,这该算得上给我行贿的理由吧!
洛鱼拍拍刘成龙的肩说:“好小子。”
洛鱼正在向刘成龙传递一些信息:总经理助理是完全可以左右他事业的走向的,尽管这官位不太高,但权重得很,几位副总经理见自己打个呵欠也会主动递上烟。
刘成龙说:“还望老兄关照!”洛鱼在心里对刘成龙说:“很好!有点像聪明人。但判定一个人是否聪明不在语言而在行动,我正拭目以待。”
刘成龙向洛鱼说再见,还冲洛鱼身边的女人──叶玉清点点头。刘成龙笑着远去了,似乎感觉自己的表现很出色,就像洛鱼在谷传知面前的表现一样。
一个卑微的人在另一个卑微的人面前获得了那么一丁点的自负。
洛鱼瞥了一眼自己的女人。洛鱼还想从她的眼神里获取点肯定之类的东西。叶玉清却很生气地说:“你就是这样对待同事?!高高乎在上的样子。”洛鱼的心被撞了一下。有些恨这个女人,又感到害怕。一个女人为了追求爱情和幸福苦苦等了那么多年,还从千里之远跑来嫁给一个男人。这个男人难免不怕这个女人。
叶玉清与洛鱼分道扬镳而去。
“呆会儿就会好受些。”洛鱼安慰自己。女人的想法老是和自己不一致,洛鱼能做的也只有自我安慰。“我仍然爱你。”洛鱼望着玉清远去的背影嘀咕了一句,“现在的我真不知道对你的爱是否加了水。”
洛鱼坐在办公室里的黑色皮质转椅上,用脚向外侧一蹬,椅子就慢慢旋转了一圈,再蹬,又是一圈,再蹬,只转了半圈。洛鱼正好面朝墙壁,墙壁上挂着一副好美好美的壁毯。一个赤裸着上半身的女郎──传说中的酒神,她双手抱着一坛酒拥在胸前。洛鱼想站到椅子上将酒坛挪开,测量一下女郎|乳沟的深浅。这个想法让他感到兴奋而刺激。幸好没付诸实践。一个女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尽管这声音很轻——凡是来这儿办事或者汇报工作的人的脚步声莫不如此——但洛鱼仍然能够准确地分辨来人是男人还是女人,是重要的人还是不重要的人。这说明洛鱼是总经理助理的最佳人选。
“洛总。”一个女人对着他喊道。所有人都这么叫洛鱼,而不是叫“洛助理”。洛鱼也以为自己是洛总了,至少被人喊的这一时刻是。
“本月的人事报表,请你转呈谷总。”女人接着说。
又是那个可怜的女人──文茜。而今,她把明媚的阳光奉献给吴为部长,把漆黑的夜晚奉献给梦里的白马。那匹白马曾经是洛鱼,不知道现在又是谁。洛鱼想,但愿她梦里的白马还是我,这样我会感到幸福,如果全世界的靓妞都把我当白马,我会幸福得要死。
“谷总考察市场去了,等几天才会回来。我会及时将人事报表呈报给他。”
洛鱼这样说了,但觉得可笑。谷传知从不看什么人事报表、工资报表、设备报表、物资报表。这些报表都止于洛鱼,然后转送档案室,也就是洛鱼老婆那儿。可以说,包括文茜在内的很多人所付出的心智和血汗浇灌出来的花朵只会在荒郊野林开放,连洛鱼都懒得欣赏。它们只是企业仍在运转的一个表象,或者说好多好多岗位设置的理由。国有企业像个福利院,庞大而臃肿的组织架构最大的好处就在于解决了很多人的就业。更让人可笑的是,坐在这些虚幻岗位上的人居然认为自己为企业的发展作出了巨大贡献。
因为付出了,所以作了贡献,这是亘古不变的逻辑,狗屁不通的道理。洛鱼越这样想越觉得自己了不起。认为自己了不起的人见文茜准备离去就想再对她说点什么。洛鱼叫住了她。洛鱼关切地说:“你应该考虑一下个人问题。”说完,洛鱼便掐了一下自己的屁股。洛鱼自以是她的什么人了,结果什么也不是。洛鱼曾经摸了她子宫里流出来的溪水,这也不能证明是她的什么人。如果因此产生一点责任感的话,那洛鱼就是从前的洛鱼,一个不成熟的洛鱼,一个是人而不是非人的洛鱼,一个受现在女人的思想左右的洛鱼。因此,洛鱼在心里对面前的女人说:“你还不如对做我的二奶!二奶,你听说过吗?这是个老百姓创造出来的新词,据说还没收入汉语词汇大典。有点遗憾,也有点意思。”
文茜的眼睛里闪动着光亮的东西。洛鱼没有同情她,洛鱼觉得自己可鄙。更可鄙的是,洛鱼脑子里正浮现着一些跟二奶有关的画面,还有富岛公寓。
“你很幸福!”女人对洛鱼说。
文茜这口气着实吓了洛鱼一跳,好像是她给了洛鱼幸福。洛鱼想,叶玉清重新拥进我的怀抱难道是你的功劳?难道我不应该享受幸福吗?难道你妒忌我的幸福吗?
“我是真心劝告你,”洛鱼说,“你真的很好。这种境况总会过去的。”洛鱼连说了两个“真”字。虚情假义的话多说几遍就会让听话的人感觉是真的。如果再加上两次真,效果就不同凡响。
闪亮的东西从文茜的眼睛里滚了出来。洛鱼想,很遗憾这是办公场所,若是换成红牌楼的某个角落,她会顺势倒进我的怀里,说不定我的手也会不安份起来,摸摸她的Ru房,搅搅她的溪水。
“我会好起来。”文茜说。
她把洛鱼的虚情假义当成了一串美味可口的吐鲁番葡萄。
洛鱼想,幸福是永远不会降临到你的头上的。你这女人不知道,像我这样的男人口中吐出的的话都是毒药,比眼镜蛇的唾液的毒性还高,三步就会倒地,倒地了,只会遭到更多男人的践踏,践踏她的男人还会说:“你是个表子!”如果你果真是个表子,像布坪市风骚咖啡厅那样的表子,你可能觉得很自得,或许还会获得男人的一点尊重。我上次对那风骚的表子就有一些尊重。但关键是你不认为自己是表子却被别人认为是表子,痛苦就会像鬼一样附着在你身上,永远没有幸福。文茜,你就是这样的女人。
很无聊。
门外传来另一个女人的脚步声。
也是送报表的。
谷传知只看销售报表和财务报表。让他头疼的东西,他看;让他轻松的东西,他不看。
文茜说:“我走了。”
洛鱼想,你早该走了。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幸福的别人
天堂里的人喜欢把美丽的景致撕成碎片抛洒到人间。
钱堆里生活的人就在天堂。
洛帆把自己嫁到了太阳升起的地方,那个地方给中国制造了很多的钱。这便是做女人的好处。难怪洛德昌期望大儿媳妇生一个女儿。他流露这种情感总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被家人察觉。有一天,洛帆给家里打来电话,说她跟老公到泰国走了一遭。洛帆说得轻松愉快,似乎泰国就在她家的隔壁。“那些人妖好漂亮。” 洛帆说。“你怕不怕?”李素容问。“我把观音菩萨挂在胸前,不怕。” 洛帆说。李素容念了句“阿弥陀佛”,她以为世界上真有妖怪。洛浪开怀大笑,说:“妈,人妖是男人变成的女人。”李素容惊愕得不知所措。洛帆又说:“下一次我去夏威夷。”素容不耐烦了:“你什么时候回一趟家,我都快死了!” 洛帆嘻嘻地说:“我打电话不等于回家了吗?” 德昌拉开自己的女人,对着免提电话问:“洛帆,你还有什么好消息吗?” 洛帆说:“爸,多得很,家里买台电脑吧,我天天给你们发伊妹儿。”德昌不知道伊妹儿是什么,因此他望了洛鱼一眼。天堂里每天生产的新词比婴儿还多。在洛鱼看来,伊妹儿只是天堂里一位柔情似水的女人,自己没搞过。天堂里的人的某些想法家里人并不接受。一次,李素容问洛帆:“你什么时候带孩子?” 洛帆不假思索地说:“做丁克族。”由于洛鱼没解释清伊妹儿,李素容便请求她的儿媳回答此问题。叶玉清笑着说:“帆妹不想要小孩。”李素容马上对着话筒大骂:“你疯了,老子没生你这个女儿。”洛德昌也来了火,冲着话筒大声地说:“揍死你!” 洛帆招架不住便挂了电话。李素容又打了过去,要她的女婿钱太东接。真是钱太多了不知道天高地厚,这是李素容在给女婿的所有话中最想说的话。钱太东只好在电话那端低了头,认了错。洛帆也表态,马上生,生一串,生一窝,力争两年之内生七男八女,直到把李素容骗得哈哈大笑。李素容又说了一席话,意思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叶玉清对洛帆的生活并不在意,嘟囔道:“帆妹这人也真是!”真是什么?叶玉清没说。没说其实也说了。
洛鱼没有流露自己的想法,没有流露也是流露。
有些人直接奔向天堂就觉得幸福,有些人要经过一道又一道的难关接受一次又一次的考验到达天堂才觉得幸福。幸福的外表是一样的,幸福的本质却是天壤之别。洛鱼想要的是第二种幸福。
如果说洛帆的讯息带来的只是微澜,那么另一些几乎销声匿迹的人复活后带来的讯息却是波涛。
某些人伴你度过一生,某些人伴你度过一瞬。
理工大学207室的那帮兄弟离洛鱼越来越远。洛鱼有时候竟然相信,他们会永远地消失,直到走进记忆的坟墓。几年前徐大雄来过电话,他说去拯救陷入黑社会的“桑果”了。他若真去了,那他算得上后英雄时代的英雄。英雄都会死去,不知道他死去了没有。而其他几位则像滚进水塘的针,没有缜密的网是捞不起来的。大多数情况下,我们都不会选择主动去打捞,除非出现两种情况。其一,突然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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