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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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花之梦- 第1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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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坡庄的乡亲真热情,无论走到那一家,都是让喝茶的,咱也不能不吃,不吃茶那就是看不起人家。”

    他解手时便呲着牙,眯起双眼,吁吁地喘着粗气,还不住地摇着头。

    金根姬微笑着沉默了一会儿,仍继续在剥葱,等刘宏从厕所出来的时候,她才说道:

    “从你走这十多年,咱们沙坡庄的变化大吧?”

    “变化不小!我看盖了不少砖瓦房,有的村民还买了收割机和拖拉机……。”

    “对!这就是改革开放给农民带来的好处……乖孩子,你到庄上转一圈该有一个小时吧?”

    “有,快两个小时了。”刘宏看着手表说道。

    金根姬这才吃惊地回头来看他一眼。他去之前衣扣整齐,而回时肩上披着上衣;走地时候是满脸春风,而回来确是满头大汗。是的,他该是饿了——她刚开口就发现自己所说的话同想说的话不太一样。

    于是,她忽然站起身,掸一掸衣服上的尘土说道:

    “歇歇吧,乖孩子,看把你累得。”

    刘宏的话停歇了一会儿,仿佛要把乡亲的热情话语留在记忆中,以便日后跃然纸上。金根姬早已把一盆清水放在盆架上,一边放有香皂和毛巾……

    刘宏洗过脸后,金根姬又问道:

    “你到全大玉队长家去了吗?”

    “我去了,这个庄的民村每家每户都去坐了,”刘宏说。

    “这就对了,行客拜坐客吗,宁少一庄,也不能少一家,这是咱祖辈留下来的规矩——咱不能失礼。”

    “我知道了,劳模妈妈。庄上大部分人还认识我的,自我走后,那些过门的媳妇还有庄上的小孩都不认识了。”他盯着她,无声地笑了一下。

    “你看,何况是他们,俺都不敢认识你了。”金根姬说。

    金根姬再次端详了一下刘宏的面孔,刹那间他从刘宏的脸上看到了自己的特征,那是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期,自己刚刚步入壮年,那个时候也是刚刚怀远县的郭刚集来沙坡庄扎根——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此时此刻,他看到刘宏就象自己身边长大的儿子,甚至于比儿子还要亲,有宾至如归的感到。

    刘宏直了直腰说:

    “我歇一会儿,然后到知青点去看看,不管怎么样,那也是知青们的旧址也是他们生活过的地方……可以想一九七七年以前的情形来。”他带着美好的向往说道。

    他的单刀直入,出人不意地提起,令金根姬感到吃惊。可惜的事,知青点那地方已经没有一间完成的房间,只剩下一处断壁残垣的废墟,所有的一切更令人伤感——眼下她无法向他解释发生的一切。

    这时候,金根姬一面用毛巾擦一擦手,一边翻来覆去念叨着一名话:

    “天都晌午西了,你该饿了,等吃过饭再去吧!……你想吃点啥呢?我知道你想吃点啥子。……葱花油饼,对不对!”

    “是的是的,十多年没有吃劳模妈妈的葱花油饼了。”刘宏向她喊道。“好好!……难怪你还记得过去那时候的事情,劳模妈妈做的油饼香啊!”

    “那好啊!俺这就给你做去,俺还腌有几个咸鸭蛋,还有半斤小酒,俺知道你不能吃酒的,俺也不能吃,”她说到这里笑了,“就咱们娘俩,今天好好的晕晕,你坐板凳上歇会吧!”

    金根姬回到厨房,刘宏等待着等待着,他煽着扇子,想起了很多事情。听到厨房里开始传出来锅勺的金属声,而院子里仍然是沉寂一片;他忽然想到,要不要现在说告诉她,可以回到家乡韩国,然后把一切都告诉她。

    “乖孩子,听收音机吧,在的播放中央新闻节目……能了解一此国内外的大事情咧!”金根姬一边做饭一边对刘宏说。

    那是一台小收音机,正好放在刘宏身边的石台上,刘宏便手拿起来并打开;对他来说,收音机不稀奇了,对隐居乡间的金根姬老人来说那就是一个宝物。

    ——收音机是村里发的,每个五保户都有一台。但今天中央新闻里说些什么,金根姬并不知道,今儿个特高兴。听收音机已经是这位老人的一种习惯,里面有新闻节目,还有文艺节目,而且还可以表达内心的喜悦。

    “劳模妈妈,我问问你,你看……知道不知道朝鲜半岛分为几个国家,”刘宏说。“就是你的祖国现在是什么国家吗?”

    这时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场面。这位漂亮的朝鲜老太太,一直带着善意的微笑,毫不动摇地回答刘宏的提问:

    “傻孩子,叫朝鲜呗,俺的祖国是朝鲜,俺到死也不会忘记的。”

    他没有立即向她解释。她从厨房里伸出头来,突然举起一把勺子,向他作出肯定的表示。那意思是:朝鲜只有朝鲜,没有什么别的国家。

    ……从这一点看来,她不知道眼下的国际形势已经变化到什么程度。紧接着,金根姬马上又补充了一句:

    “俺没有说错吧,刘大作家,”

    她一边说一边转过身,得意扬扬地看着刘宏。

    老人在屋里是用高兴愉快的声调,足以表达出她的一种心情。刘宏放下那台收音机,顿时感到一阵难过,心里一边充满了敬畏的感觉,一边仍然感到一种说不出真正原因来的羞愧。

    “也不能这样说:比如你是金根姬老人,你还一个名字叫劳模妈妈,这正如韩国和朝鲜,我们都可称它为朝鲜半岛。”

    说道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意识到这种的比喻并不恰当,也许是太沉重了,可能金根姬会向他提出疑问。然而,厨房里没有任何反应。过了一小会儿,金根姬端着污水盆从厨房出来,说道:

    “等朝鲜统一那一天呀!俺还想回到朝鲜,叶落归根,外面再好朝鲜总是自己的家。”

    他听的出来,她是在抑制着自己的情绪。

    ——当一个漂落异国他乡的海外游子,进入“爱祖国”的情节时,仿佛觉得自身变成了舒展的,一种类似仙境的幸福钻入她身上。没有人知道那广大无边的幸福是从哪里儿来,那都是因为想到自身已经不是孤零零地罢了。她不需要流泪,身后还有一个强大的国家呢。

    “劳模妈妈据报道说,这些年中国在外交上对朝鲜半岛也有变化,已经承认朝鲜半岛是两个国家了。……那是您们家乡的事情。等咱们吃过饭之后,好好的讨论讨论——您可明白我的意思?”

    “呵呵……俺明白!咱娘俩多喝点小酒,晕一晕再说吧!”她果断地笑着说道。

    刘宏本想和劳模妈妈多呆一会,有一大堆的话想和她叙叙,想告诉她国际联系变化多端,讲一讲南朝鲜就是韩国,全州府摩岭山内谷村就在韩国,韩国才是她朝思幕想的家乡。

    而此时此刻,他知道老人家心里一直在想什么,他真诚地希冀着劳模妈妈重新燃起回家的希望,能够帮助她回到无时无刻不深深思念的故乡。

    如果能够做到这一点,那是对劳模妈妈最好的报答。

    〖
第三百零七章、娓娓道来(一)
    吃饭的时候,他看到金根姬老人只吃了一点东西,因此竟担忧了。她托词说自己的胃里有些不舒服。

    “咱们今天在一起,本来想和你再吃两盅酒的,我真害怕晕倒,来!端起来,这是最后一杯酒……今儿真高兴。”她从容的说道。

    午饭后,刘宏并没有急于到知青点去看看,与金根姬谈起了国际形势。当然,谈国际形势主要是为谈起韩国做铺垫。

    “1972年9月29日,中国和日本正式建立了外交关系。中国和美国商定自1979年1月1日起互相承认并建立外交关系,这期间中国还和许多的国家都建立了外交关系。那一段时间,咱们中国的外交搞得非常的忙。也是历史上最特殊最惊人一个时期。”

    “切!俺也经过这个时期,没有这么夸张吧!”

    刘宏想笑,但没有笑出声来,他赶紧喝口开水,稳定一下心情。继续谈国际形势。

    “当然、美国和日本都是资本主义国家,要消灭资本主义还需要一个漫长的历史过成。它们愿意与中国建立外系关系,这说明什么呢?咱们中国现在越来越强大。国际地位日益上升。”说道这他看一眼金根姬,继续说,“劳模妈妈我问问您一下,您知道韩国是什么性质的国家吗?”

    “当然知道了,乖孩子韩国是资本主义国家,亚洲四小龙之一。对不对。”

    “对!——我有一个大学的同学叫禹得外,他也在蒙城人,他是外国人后裔,祖籍在韩国全州市,也就是过去说的全州府人;自从中国与韩国建立了外交关系后,我的那位同学禹得外经常和父母去韩国。”

    “怎么,韩国也有一个全州府,俺认为只有南朝鲜有一个……全州府那可是俺们的家乡啊!咱的家是南朝鲜全州府摩岭山内谷村那个地方。”她怀着无限深情地说道。

    老人说道这,长叹一口气,然后低下头用手掌心轻轻地擦一擦那双干涸的双眼。可是没有一滴泪水流下来。

    可以想象得到,这位金根姬老人还是一直蒙在鼓里,象一位两目失明的老人心中却依然有一块几十年来完整无缺的宝贝——那是南朝鲜的全州府。

    接下来,她的额头马上一皱,声音也变得结结巴巴起来。“可是,这是,这是俺不能忘记的地方……老了,永远回不到自己的祖国了。”她疑惑不解地低沉地说。

    听到这位老人对眼前的国际形势并没有产生疑心的人,仍把南朝鲜全州府当成自己的家乡,而把韩国的全州市看成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刘宏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才好。

    可是,正当他发窘张望,金根姬老人突然问道:

    “韩国全州市距离南朝鲜的全州府距离有多远?要是不远的话,我也想到韩国的全州市去看看,你的同学能到能到那里去,俺应该也是可以去的。”说道这她抬起头,她的面部立刻出现了得意的神气。

    “您放心好了,如果你愿意去韩国完全可以做的到。”刘宏说。

    “俺说出来你可别笑话俺……这几年来总是感觉到南朝鲜距离韩国很近很近的,如果到了韩国的全州市感受一下南朝鲜全州府的气息,那也就值得呀!”

    听到这些,似乎感觉金根姬老人终于开巧了。

    “劳模妈妈,你到了全州市就算是看到全州府,见到了你的家乡,你能不流泪吗?”

    “傻孩子呀!俺只是说说而已,如果真的能看到了家乡,也不会流什么眼泪的,俺的眼泪啊!这几十年已经流干喽,”她突然停下来,挥挥手说。“不说这些了,咱们不说这些,一把年纪的老太婆了,又是一名该死不死的慰安妇,唉!……名声不好听,死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刘宏露出一丝善意的微笑,同时不慌不忙地把茶碗放在石台上。

    “劳模妈妈你也是一位文化人,你知道地球上有一国家就韩国,那么韩国就是南朝鲜,中国和韩国在1992年就已经建交了。冷战时中国一直支持北朝鲜,碍于与北朝鲜的关系,就一直没有建交。后来冷战结束,世界格局趋于缓和,而咱们中国也更重视务实外交,与资本主义国家建立外交关系。中国这样做也是更好更快的发展社会主义,也符合当前的改革开放的政策。”

    刘宏并急于谈到金根姬的故乡,他知道过去那些年来,她一次又一次地受到打击,但是现在她突然提出她故乡事情又冒出来,想必说出的每一个字可能对她会带来伤害。

    “噢……你的意思俺听明白了。俺是南朝鲜人也是韩国人,是不是?”她说话的声音变得非常温和。“现在,俺可以回到韩国去……到俺的家乡,去看俺的亲人,是吗?”

    而刘宏确听到她的声音变得愈来愈轻微,愈来愈衰弱了。看到她的嘴唇剧烈地颤抖了起来,同时听到了她沉重的喘息声。

    “韩国就是南朝鲜,就是劳模妈妈的祖国,劳模妈妈,现在你要回韩国去并不是一件难事……是的——我也可以陪您一起去韩国的。”刘宏的语气听来好象是很郑重其事,但他还是说了出来。“我是认真的,只要你愿意去的话。”

    金根姬突然问道,“一个二战时期的日军慰安妇,也能回到自己的祖国吗?”刘宏一向认为金根姬老人是有主见有思想的老太太。可以看出来,有的时候她的人生观是粗略而简单的。

    “是是是,一定能,你是二战时期的受害者,国家会保护你的。”

    金根姬怔了一下,环顾四周,沉默不无语,一双本是老练的眼睛开始有了泪花,她的手紧紧的握住一只茶碗,不知过了多久。最后,她终于抬起头浮起一向有的,略含稳重的声音,说道:

    “孩子,俺不愿意再折腾——人已经老了,”转眼间,她又说道。“你是城里人,向县的政府部门说说,帮俺到寻找韩国的亲人……你能不能帮帮俺呢。记住哟,这件事情只有咱娘俩知道就算了,在村民面前就别声张了,免得人家再笑话咱了。唉……几次回韩国……从解放前到解放后,半条命都搭进去了,就是没有一点希望,也曾经努力过,不后悔。”

    ——金根姬记得有一次她曾告诉过全大玉说:“如果俺死了,就把俺埋在沙坡,万一有一天朝鲜的亲人来找俺,你告诉他们一句话:就把俺的骨骸带回家去,埋在父母身旁……”她记得那一次全大玉也抱着她痛哭起来。

    事实上,她一直在找回家的路线,那怕回家的希望微乎其微。

    而眼下,尽管她和下放的老知青刘宏在大树的林阴下坐着,心里的吸足了滿满一胸膛的新鲜空气。但金根姬老人心中仍然涌出百味杂陈。

    ……最后她终于失声痛哭起来。

    〖
第三百零八章、韩国友人(一)
    等待的时候,他们在做什么呢?

    咱们应当谈谈,这是一段历史。

    一个星期之后,刘宏从蒙城县县城再一次来到沙坡庄,这一次他不是一个人来,而是带来一位韩国朋友朴胜恩先生。他们要拜访的对象当然是金根姬老人。为保持低调,刻意绕开村民们的注意,便从庄子后面走过来,走路的时候还尽力减少他们沉重的踏步声。

    此时,金根姬坐在櫈子上,后背靠着墙,睡了几分钟,没睁眼睛,也没想什么。她不用猜就知道现在是五点整。她睡得很踏实,也没做梦。这个时候刘兰芳评书准时将开播了,每到这个时候她总要打起精神,当然之前还要养精蓄锐。

    刘宏和朴胜恩进庄的时候,朴胜恩先生先是跟在刘宏身后,当瞧见金根姬老人的住处,他不知道看到什么,便加快了步子超过刘宏,走到前面。这时,刘宏紧紧地跟着他说道:

    “哈!你瞧,这多象是朝鲜族老人居住的地方,干干净净,老人家的性格就是这样,一生都是干干净净的。”

    朴胜恩没有回答,此刻这类赞叹之词在他听来不仅一种痛苦,而且几乎是一种责任,然而对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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