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下一秒，不知听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她冰冷的神情有了一丝丝难以察觉的松动，目光也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两下，“首长呢，一起抓了吗？”
大约是听到了否定的答案，她竟然闭了闭眼，松了口气，连动作都放松下来。而后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该有这种情绪，便恼怒地挂断电话，表情变得比之前更冰冷倨傲。
罗证眼神发直，已经看呆了，很马后炮地在心里想他果然没有看错人。田劲也有些激动，眼前这场表演很有层次，把周若对自身身份和私人感情的矛盾用眼神和表情鲜活地演绎了出来，想象中的周若已经跃然眼前，他激动地看向傅铭生，发现他没有预料中的兴奋，只是目光深沉地盯着沈棠。
他刚才在沈棠的表演里，忽然明白了之前那些演员最大的问题在哪，并非表情生硬，也不是举止夸张，而是她们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大反派，并且尽责地在演一个能让观众唾弃的反派。但其实周若本人怎么能把自己当反派呢，在她的世界里她也有自己的立场和坚持，她只是忠实于她的身份罢了。
傅铭生此时看起来很平和，他翻了翻她的资料，“以前是童星，近几年没什么出彩的作品……会用枪吗？”
沈棠摇了摇头，“不会，不过我有武功底子，学起来应该不是太难。”
“嗯。”
傅铭生上下打量了她几回，然后也没说好还是不好，就让她先回去了。
试镜就这样结束，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打动傅铭生，她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现场展示一下身手才对，毕竟这是她目前最大的优势，然而来不及再有什么交流，她已经被导演助理带出了活动室。
黎漾打听了一下，也没得到确切的回应。
“没事，罗证说你表现得非常好，田劲对你的表现也很满意，傅铭生没理由把你刷了。”
沈棠回想傅铭生不痛不痒的神情，对结果没有太大把握。也许他觉得她演得还不够好，还不够像他心目中的周若，也许他看中了更好的人选，也许，他在权衡是否屈从于金钱大佬也不一定。
结束后在外面吃了点东西，黎漾亲自开车送沈棠回影视城，到了酒店门口，刚下车，就觉得周围的气氛不太寻常，酒店服务员在大门前凑了一堆，被几个男的盘问着什么，嘴里偶尔冒出“可怕”“恐怖”之类的字眼。
其中两个男的，看见她们下车，互相对视了一眼，便朝着这边直直走来。
“请问是沈棠吗？”
“我是。”
男人掏出了一个证件在沈棠眼前晃了晃。
“警察，跟我们走一趟吧。”
“怎么回事？”沈棠浑身绷紧，警惕地看着眼前两人，黎漾也拉过她，把她护在身后，“能不能先说明一下是什么事情。”
“你涉嫌一起命案，需要协助调查。”
第28章 杀青
区警察局接到报案的时候是下午两点多； 酒店经理打电话报的警； 警察赶到的时候，救护车也在门口； 医院人员检查确认受害者已无生命体征之后就不敢乱动，因死者头上还有钝器造成的伤口，怀疑不是单纯的意外事故。警察到场之后立刻封锁现场进行了搜查； 受害者遇害的地点是在酒店四楼的楼梯间，没有监控； 现场有被落下的私人物品； 根据物证，嫌疑人锁定为在酒店住了近三个月的帝相剧组人员。
“认识这个人吗？”叫薛淼的警察拿出了一张照片，放到沈棠面前让她辨认。因为还没有确认嫌疑； 加上黎漾的再三阻拦； 警察没有直接把沈棠带回局里； 而是在酒店大堂进行了初步询问。
沈棠看了眼照片； 年纪二十出头，白白净净的一个小青年； “认识； 是酒店的服务员小张。”
“酒店这么多服务员； 为什么偏偏对他记得这么清楚？”
薛淼的语气很不客气； 好像已经把她当犯人对待，沈棠不悦地拧眉； 碍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且对方是警察； 只好忍耐着配合说明，“有一次我们主演的房间里发现了针孔摄像头，那天的值班人员正好是他，也听经理叫过他的名字，所以就记住了，我能问问发生了什么事吗？”
“小张死了。”
“……”
这个回答很出乎意料，前几天还在电梯里偶遇过的人，突然说是死了，沈棠猝不及防听到这个消息，不可思议瞪大了眼。
薛淼仔细观察沈棠的表情，才继续说道：“今天下午两点多，他被人发现在四楼楼梯间遇害，初步推测是钝器砸伤脑袋再被推下楼致死，我们在现场找到了你的剧本。”
“可是，我的剧本在我们剧组女一号阮维维那里，昨天我们俩拿错了剧本，昨晚上收工的时候我才发现的，还没来得及换回来。”
“那反过来也就是说，阮维维的剧本在你这里。”
“对。”
薛淼和另一个警察古怪地对视了一眼，眼神变得谨慎起来，“我们在案发现场找到的剧本，上面写的正是阮维维的名字，下午我们已经和阮维维核实过了，证实她手里拿的是你的剧本，而她的剧本，你刚刚承认了在你这里，正是遗落在现场的这本。”
至此，沈棠终于明白了她的嫌疑是怎么来的了，自听到命案发生后，她的表情一直很严峻，此刻还多了些无奈，“问题是我昨天晚上把它落在了化妆间，我根本就没有把它带回酒店，而今天我请了假，一整天都没去过片场，更不在酒店。”
“你们片场没有摄像头，有人可以证明你说的话吗？”
“没有，我助理请假了，昨晚没人跟着我，我不确定还有没有其他人看见化妆台上的剧本。”看着薛淼眼里的怀疑愈发深重，沈棠紧接着说：“但是我今天从上午出发，一直到下午都在西城区参加试镜，有很多人可以证明。”
她报上了试镜的详细地址，薛淼那张黑黑瘦瘦的脸皱成一团，神情变得复杂起来，偏头在他的警察同事耳边说了什么，他同事随即起身往外走去。黎漾被要求坐在了远处，一看见这边有点动静，立刻也紧张地站起身来。
“反正你们查了之后就知道，我今天确实整天都不在这边，而且退一万步说，即使我今天在这里，你们也没办法证明我和案子有关系，第一我没有伤害他的理由，第二如果剧本是唯一的证据，那么随便一个人拿走了剧本扔在案发现场都可以栽赃嫁祸，剧本又不是什么小物件，行凶之后落下这么明显的证据不是太奇怪了吗……”
虽然薛淼还没有打消对她的怀疑，但不可否认，她提出的问题也正是困扰他的症结所在。这么大这么厚的剧本，如果说是凶手行凶之后不小心遗落的，确实太说不过去了。只是眼下证据和线索太少，只能将每一处有可疑的地方都仔细查证。
沈棠又被问了一圈人际关系和行程安排，过了约莫十分钟，刚刚离开的那个警察重新返了回来，低声对薛淼道：“她说的是真的，有不在场证据。”
“沈小姐，抱歉，打扰您的时间了，之后如果还有问题需要您协助的，希望能配合我们提供线索。”薛淼敛下失望的眼神，站起身朝她点了点头，正欲离开，脑子里忽然灵光一现，“对了，您刚才说，第一次见他是因为偷拍事件，偷拍的人是谁，后来抓到了吗？”
沈棠想了想，“没有，好像那会儿也有警察来取证的，但后来就不了了之了，没听说还有新的进展。”
“那他当时在你们楼层做什么，为什么突然出现在那里，您是在什么情况下看见他的？”
“他是收到了一袋留言要转交给我们主演的东西，特地过来转交的，结果遇见大家在说偷拍的事情，正好那天又是他值班，就被经理逮住问了几句。”
她尽量还原了当时的情况，薛淼抓住她话里的关键，又问：“经理？那时候有发生口角吗？”
“我们和他是没有的，酒店经理态度比较凶地说了他几句，他看起来胆子小，也没敢回嘴。”
“那他转交东西给你们主演，这个主演和您刚才说的被偷拍的主演是同一个人？”薛淼低头沉思了片刻，忽然想起下午在帝相剧组的取证内容，飞快地翻开笔录，求证道：“宋余舟？”
感觉薛淼问的问题有些奇怪，而且偷拍事件也牵扯私密，沈棠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蹙起眉，动作极轻地点了点头。
*
莫名其妙摊上这种事，饶是身经百战波澜不惊的黎漾也有些慌神，幸好警察只是一番询问之后就离开了，等待的时候，她已经联系了帝相剧组，几乎是警察前脚刚走，制片助理后脚就到了，看起来一整天也没少忙活，脸色很虚的模样，一边和沈棠解释着，一边拉着她去整理行李退房换酒店。
下午警察找上门来的时候，全剧组也都很震惊，一想到这么可怕的事情也许和剧组里的人有关，全都人心惶惶的，工作状态一个比一个差，集体被导演骂了个狗血淋头。制片人也心情抑郁，在一旁很认真地回想：是不是开机仪式上有什么东西置办错了，才导致剧组这么多灾多祸。
黎漾有一堆事等着处理，没法留下来陪沈棠，可总是不太放心，又去找导演打点了一番才离开。
晚上沈棠独自呆在房间里，不断回想着警察说的那些话，觉得很不可思议，她以前是见多了打打杀杀，可那是在纷乱年代的江湖中，现在这样太平的好时代，竟然也会发生这样的事？
正沉浸在思绪中，寂静的房间里突然传来几声咚咚的敲门声，沈棠猛地一怔，透过猫眼仔细看了看，才打开门。
换了酒店之后他们还是住在同一层，不过他的房间从对门换成了隔壁。今天的拍摄很不顺利，他神情疲惫，连声音都懒懒沉沉的，听起来没什么气力。
“听说警察来找你了？”
“嗯。”
“吓到了吧。”
沈棠诧异地抬眼看他，他大晚上收工了不赶紧睡觉，特地过来，就是为了问她有没有吓到？但看他满脸关切，只好叹了口气，老实回答：“有点，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没想到在这里会有这样的事。他看起来……就是个平凡的小青年而已。”
“白天警察也来过剧组了，大家心情都挺复杂的。制片说这一带可能是风水不好，才总出奇怪的事，你也别多想，反正警察已经立案了，应该很快就能查清楚。”
沈棠沉思了片刻，突然问：“宋老师，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这件事真的和剧组的人有关呢？”
宋余舟：“？”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你这几天有和那个小青年接触过么？”
“没有。”宋余舟说完，又想了想，“哦，好像有，应该是前天吧，前天他正好经过，我顺手让他帮我扔了个东西。”
“什么东西？”
“就还是上回说的奇怪的礼物……怎么了？”
“没事，我也没什么头绪，可能是多想了，还是等警察的结果吧。”她总觉得很多事情似乎都有隐约的关联，却又理不出清晰的脉络来。
宋余舟倚在门框边，看她微垂着眼，愁眉苦脸很严肃的样子，有种忍不住想揉她脸的冲动，“如果你晚上睡不着，可以发信息或者打电话给我。”
“哦对，我到时间睡觉了，”经他提醒，才发现已经超过了就寝时间，她现在得好好保护这具身体才行，不是因为工作原因的话，能早睡绝不晚睡，“宋老师再见，晚安。”
不等宋余舟再说点什么，她已经砰地关上了门。
宋余舟：“……”
*
后来警察又来了剧组几次，偶尔拉住几个工作人员问东问西的，案子始终悬而未破。到了拍摄后期，临近收尾，剧组愈发忙碌起来，大家也就不太在意其他事了。
如果要说期间有什么好消息的话，就是《暗狩》剧组终于在试镜一周后来了联系，看当时傅铭生的态度，她心里本来做好了落空的打算，没想到最终又有了转机，还是成功得到了周若那个角色，总算很值得高兴。
《帝相》这边沈棠的戏份几近拍完，只剩下了最后几场。休息时，导演召集了她和宋余舟开小会，表示想给杀青戏做做修改。
“最后朱槿告别璟王的那一幕，我想加一场吻戏。”
宋余舟正在喝水，闻言差点喷导演一脸。
“……”沈棠默不作声，抿着唇，脸颊泛着浅淡的红。
吻戏，忘了还有这一茬了。
“怎么，都不说话了。”场面一时变得有些尴尬，王导却爽朗大笑起来，“对了，我忘了沈棠你是童星出身，后来也没怎么认真拍过感情戏，还没有经验吧。没事儿，拍戏嘛，很正常的，这还不是激…情戏，只是轻轻吻一下而已，不用害羞。就是在璟王扶起朱槿之后，多加了一个动作，算是对这一条感情线有了交代吧，原著里没有给两人写下圆满的落幕，很多读者都觉得遗憾，这个遗憾我们在电视剧里可以补足。余舟你经验丰富，拍的时候多带一下沈棠就行。”
听了这话，零经验的沈棠向“经验丰富”的宋影帝投去一丝惊讶的目光，只是短短的一瞬，已经被宋余舟捕捉到。他眼皮跳了跳，蓦地觉得经验丰富这四个字变得很刺耳。
和剧组一起呆了几个月，马上要杀青了，要和所有人分别，也要告别朱槿这个角色，沈棠心里满是不舍。只是这种不舍的心情，还没来得及表现，就被王导临时安排的吻戏给搅乱了。
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请假归来的祝佳音表现得很激动，好像拍吻戏的人是她一样，“沈棠姐，你亲完影帝能写一篇五千字的吻后感吗，毕竟有千千万万个少女想睡他……这可是历史性的一刻耶！你怎么这么平静啊，难道不激动吗，不紧张吗，没有感觉到心潮澎湃吗？”
沈棠第一次有想把祝佳音扔开的冲动。
她激动，紧张，心潮澎湃到很想揍她，揍完还可以写一篇五千字的揍后感。
相较宋余舟和阮维维，她这个女三号的戏份较少，所以杀青得比较快，整个剧组还得再继续拍摄一段时间才能迎来真正的杀青，也正是因为这样，拍摄她的杀青戏当天，剧组氛围和平时没什么不同，似乎只有她独自在心里忐忑和紧张，其他人员全都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待会儿璟王你站在这儿，朱槿你在这里，说完台词之后，璟王把朱槿扶起来，然后亲上去，就这么简单，没问题吧，我们直接拍一条试试。”导演快速说完戏，服化组检查完妆容和衣服之后都退出了镜头外。
亭子里，只剩下了宋余舟和沈棠二人。
朱槿垂着头，声音和秋风一样温温凉凉，目光落在眼前明黄色的龙袍上，眼里没了仇恨，没了殷切，只剩下千帆过尽的从容，“皇上，如今天下已经安定，臣的心愿已了了，以后……只想离开这里，四处走走，望皇上恩准。”
璟王——如今已经是皇上，听了朱槿的请求，身形一顿，哑声问道：“你只身一人，离开这里，能上哪儿去？”
“天下之大，总会有容身之处的。”她莞尔笑了笑，目光始终微垂。殿下已经夺回江山，她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现下他与江山都安好，她也没什么可担忧和留恋的了。
忘了多久没见她这样笑过了，皇上沉默地凝视她那张笑颜，瞬间忆起了她还是少女的时候，常常进宫与皇子公主玩在一块，那时候总笑得这样开怀，再后来，他便只记得她的战场上杀伐的英姿，逐渐模糊了记忆中那个少女的模样。他想着，眼底盛满了心疼和愧疚，沉默了许久，才长长叹出一口气。
“你若去意已决，就走吧，朕不拦你便是。”
“谢皇上恩准。”朱槿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