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无法看清。
“我怎么觉得心里很慌呢?”
“嗯?”萧乾伸手过来,握紧她的手。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墨九幽幽的说着,也不知有没有听清他的话,不敢看那成片的鲜血,面色有点发白,被萧乾握在掌中的小手,也越来越凉,头也晕,目也眩,胃里一阵阵翻腾。
恍惚间,她似又见到临安鲜血遍地的刑场。
“无法主宰命运的可怜虫,都是蝼蚁。他们是,我以为,我也是。”
“你不是,你是墨家钜子。可以主宰命运。还可以——主宰我。”萧乾的声音坚定,带着安慰与怜惜,手指慢慢上移,扣住她的脉腕,沉吟片刻,眉头微微蹙起,似乎有些迟疑。
“阿九,你脉息很乱,静一下心。”
“脉息乱,是何故?”
“是我疏忽了,没想到酒在杯沿。你虽只喝一杯,但此毒太烈,一点也有残毒。想来此时,是快要发作了——”
“哦。”静心!
静心,她也想的。
可这大片大片的鲜血,终是让她心神翻滚,如何静得下来?
“王爷,我有点难受,心悸——”
眼前像有一块黑布,在无声无息的笼罩她的视线,墨一样的颜色,闪烁着点点的星光,她的血液在逆蹿,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在渐渐消失……
整个人从马上坠下去的那一刻,她似乎听见了萧乾在大叫“墨九”。
她张了张嘴,终是无力回答。
这一场小树林之战,耗尽了她的精力。
毒物的渗透,也让她再也无法支撑。
而萧乾在身边,她终于安心,也不必强撑。
还有那些北勐士兵的死去,也让她受到了又一次的震撼。
发了疯的人,堪比野兽。
杀人,杀人!一个一个杀人。
她甚至看到有一些人的刀,都砍缺了口。砍人砍的!
这是何等的惨烈?!
说到底,她不是一个凶残的人,她都不如塔塔敏,可以冷眼旁观。她根本都受不住这生灵涂炭一般的刺激。
……
……
驻营地里。
各路狩猎大军满载而归。
只有墨家弟子,带了一身的鲜血回来。
有人好奇问之,答曰:路遇歹寇袭击,差点回不来了。
而更多的聪明人,选择了沉默,根本都不问。
只有蒙合“关切”派人来召见墨九,要让她过去询问详细,想必是要安抚一番。萧乾以墨九受伤昏迷为由,直接把她抱回了帐篷,而后安置好了她,方才亲自去见了汗帐见刚刚打猎回来的蒙合大帝。
夜色浓深,如同墨汁。
营里地,炊烟袅袅,将士们有说有笑的准备晚餐。
他们今天打回的猎物,都变成了鲜肥的肉,煮入了锅里。
其实很多人都知道小树林里发生了一场打斗。
也都知道,死了人,死了很多很多人,那血腥味儿弥漫在空气里,似乎都快要飘散到营地里来了。但没有一个人在意,甚至私底下,都没有人敢于议论。
能跟在皇帝身边围猎的人,都不是一般的人。
他们的眼睛,早不如这片天空纯净。
看过太多的杀戮与厮斗,早已冷了心,麻木了人性。
在他们看来,不过是一场红颜祸水相争,英雄猎取激战的男人游戏罢了。
墨九幽幽醒转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帐篷的床榻上,嘴里有一股子残留的中药味儿,苦苦的,涩涩的,想必是萧乾在离开之前,给她喂服的。帐篷里有玫儿守着她,帐篷门口有抱剑的击西,一动也不动。
她现在很安全,感觉到很安全。
心是静的,彻底地静下来了。
可她却没有出去吃野味,没有参与到这一场围猎的热闹中去。
玫儿默默给她端了些食物进来,放在帐篷的小矮几上,她也没有动。
不是矫情,不是舍了美食,甚至也不是太难受。
就是堵,由心的堵。无法排解的堵。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来,不知道自己活着的目的,有一种恍惚和天地都没有了颜色的失落感。那种感觉,就像午睡时睡得太久,一直在傍晚时分醒过来,不知身在何处,寻不到生活的意义,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的……空茫。
她昨日猜得没错。
今儿的天气情况不太好。
不一会,小雨就变成了大雨。
帐篷上,被雨点击打得“啪啪”作响。大雨倾盆,浇灭了围猎大军的食猎热情,他们转战到了帐篷里,外面的喧哗声也渐渐少了,完全被雨声覆盖。
墨九的世界,终于纯粹了。
盯着那一盏燃烧的灯火,她始终在发呆。
慢慢地起身,她冲入雨中,想淋一下这雨,洗涤一下尘埃。
帘外的青山绿树,全部变成了一团团黑阴。
雨水打湿了她的发,却怎么也淋不入她的心。
麻木,还是麻木。她觉得自己突然失去了生命力。
抬头,迎着雨丝,她突然扬起了笑容。
“娘的,到底怎么了啊?脑子绣了?”
浑身的文艺细胞都泛滥了,她作死般闭上眼。
朦胧中,头上的雨突然没有了。
有一顶油纸伞,遮住了她的身子。
她没有睁眼,淡淡地问:“你怎么来了?”
男人的声音很沉,“我担心你。”
良久,良久之后,墨九才听到自己的声音。
“我没什么事,就是心里头不大舒服,说不上来。”
“我懂!你以为,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萧乾拿伞遮在她的身上,自己浑身淋在大雨中,很快就湿透了衣裳,声音也变得越发的低沉,“阿九可知,我第一次杀人,是几岁?”
墨九呼吸一窒,“不知。”
“七岁。”萧乾声音浅浅的,像没有什么温度,但墨九明显感觉得到,说起往事时,他情绪有不太安份的浮动以及恨意。变得越发冷冽的气场,好像将他们两个人的周围都笼罩了,每一个字都变得箭一般尖利,恨不得字字刺入敌人的胸腔。
“那几个乞丐欺负我母亲的时候,我就偷偷躺在神龛下头看着。没有动,一点声儿都没有发出来。我看到了母亲的眼睛,她在告诉我,不要出来,不要出来,让我要忍耐。我很听话,没有出去。我也知道,我太小了,我的力量还不够。我如果出去,他们会要我的命。所以,我忍耐着,但是,我并不甘心。等他们心满意足的离开,我就偷偷地跟了上去,找到了他们栖身的地方。第二次,趁着一个药堂打烊的时候,我偷偷摸进去,藏在药柜下方,找到一种叫砒霜的东西,当时我唯一知道的毒药,足足蹲了一个晚上,凌晨时等药堂开门,才偷偷跑出去,把砒霜放入了几个乞丐的碗里。当天,他们全部暴毙而亡。”
墨九目光微凉,静静地看着他。
很安静,很安静。
心是疼的,头是昏的,血液也是凝固的。
一个七岁的小孩!
她不敢想,真的不敢想。
在萧六郎这一生,究竟经受了怎样的苦难,才熬到了今天?
所以,他有这样寡淡无情的个性,有这样的……带了一点点自闭的凶残,所以在今天那个“一个不留”的命令下面,她终于知道,他不仅仅是因为知道蒙合不会放过他们,他们都得死,与其让皇帝动手,不如他亲自帮皇帝代劳,还因为——那些人,欺负了他的女人。
他的女人,他的母亲,都不允许别人欺负。
否则,就只有一个“死”字。
这些话,他没有说,可墨九却突然就了解的。
那么……温静姝呢?
她突然打了个冷战,在她完全昏睡的这一段时间,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那个温静姝,到底怎么样了?
“王爷,我想收回之前那些话。”
“嗯?”萧乾摸着她的脸,“哪些话?”
“关于温静姝的。”墨九咽了一下唾沫,“你就看着吧,别插手了。”
她不是圣母,她也不愿意放过温静姝,可这件事,她宁愿自己来动手,也不愿意让萧乾再沾手。他手上的血腥越多,戾气也许更重,更难将自己从那个冷漠的囚笼中放出来。
尤其,温静姝不同于那些士兵,她是他的师妹,中间还横着一个陆机,如果他出手,心里可能……并不好受。
“我已经出手了。”萧乾淡淡看她,“你以为她为何要背水一战?为何要夜入蒙合的大帐,为何肯陪蒙合苟且?她只是,迫于无奈。”
因为萧乾要把她送给蒙合。
她痛恨,不能反抗,却想与墨九同归于尽。
“她用的药,是上次给陆机用的。”
萧乾声音淡淡的,说罢,双眼锁定墨九并不意外的脸,慢慢地收紧握在她腰肢上的手,带了一丝歉意,“阿九,上次的事,是我不对。”
“哼,现在知道误会我了吗?”墨九抬高下巴,一脸的不高兴。
“不。”萧乾摇头,“我并没有误会过。”
“哦。我信了就有鬼!也不想想当时你那要吃人的表情。”
“那时我就知道,不会是你。”萧乾道:“我的阿九为人性烈,却不屑做这样毁人名节的事。但我,亦不曾想到是她。女子皆重名节,她能跨出这一步,是我始料未及的。但而今想来,她是想让我师父念着她受的委屈,承了她的情,从而心生愧疚,由她摆弄吧?!”
墨九汗颜。
萧六郎这是高看她了啊。
她不是不屑于做这样的事,是没有逼到分上。
真逼急了眼,更狠的事,她都做得出来。
“那现在呢,你会把她怎样?”
萧乾轻轻捏她鼻子,眸中有着冷绝的光芒。
“阿九陪我睡一觉,明日可见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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坑深268米,夜幕下的恐惧
“无耻!大晚上的,说这个合适吗?”
“晚上不合适,白天合适?”
这个男人,总能找到合适的话来呛她。
墨九轻咳一声,双手轻轻圈过去,抱了抱萧乾的腰身,突然发现他身上衣服的湿透了,这时的山中,寒气很重,又下着雨,他本就有疾在身,怎么受得了?
本能地哆嗦一下,她抬头瞪他,一脸的不满。
“你干嘛啊?自己淋雨都不吭一声,冷着了,又该着急了——走,咱们进帐篷再说。”
她的关心,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
萧乾双目烁烁,唇角噙着一抹笑,望向她背后的帐篷。
里面有燃着的灯火,似乎还有温暖的气息,从雨雾中透出来。
入帐篷,当真是极好了。
他略带薄茧的粗励手指,轻刮着墨九白嫩的脸颊,低低问:“阿九大晚上的邀请我去帐篷里细谈,可有什么奖励吗?”
奖励?他还敢要奖励。
墨九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吸吸鼻子,恶狠狠地捏一把他润透的衣裳,又暗恨恨地戳着他坚硬的胸膛,冷冷一哼。
“经九爷鉴定,此人不仅脸皮极厚,脑子还秀逗!”
“——”萧乾但笑不语。
“我说王爷殿下,你怎么能想得这么美啊!哦,你以为把我得罪得那样狠,就这样三言两语就过去了,我还得陪睡一晚,分文不取?这世上,哪来这么好的事情。”
陪睡一晚,分文不取?
萧乾哭笑不得,“我何曾得罪你啊?”
看他一脸发懵,好像真不知道似的,墨九也懵了。
这家伙,真的假的啊!
她不由得又想到了墨妄曾经劝说她的话。同时,也深切地感觉到了男女之间的意识形态差异。有时候往往女人气了个半死,人家男人压根儿就不晓得她在生什么气。女人自以为的大事,在男人看来多半是小事。男人以为的小事,在女人看来,那就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王爷——”
她不敢喊他萧六郎,语气也没那么强势。
“你当真不知,我为何生气?”
“阿九,我……”向来运筹帷幄的萧六郎,站在大雨中,看着油纸伞下姑娘氤氲美好的脸,第一次,感觉到有些手足无措。
如果说他全不知情,那肯定假的。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看法,他觉得自己做了自己的立场上应该做的分内之事,而且每件事也都有考虑到她,若说大错,也不曾有。
可心里这般想,看到她皎月般明亮的眼,直勾勾地看来,那小情小调,那撩人心弦的小模样儿,终是说不出让她不欢喜的话来。
慢慢的,他向她投去深深的一瞥,满是宠溺。
“往后我不会再惹你生气了。”
“往后?”墨九视线一撩,“还往后呢?”
温静姝如果还有往后,她墨九要怎么办?
冷冷一哼,墨九严重怀疑,他真的不知道她在介意什么。
“王爷,你知道我那天为什么要离开缙乐院吗?”墨九出人意料地低着声音,没有赶紧往帐篷去避雨,甚至也不再心疼他身体着凉似的,就冷冷地留在原地,半眯着眼睛看他——这个从神台上走下来,紧紧握住她手的男人。
他们已经走过了春夏秋冬这么多的日子,她不愿意出现隔阂,不管什么矛盾,也都愿意多走一步去勾通。至于谁迈出勾通这一步,并不重要,她只求结果。
“信任。说到底,还是信任。你不信任我,却可以信任陆机,甚至信任陆机信任的温静姝。在你的心里,他如师如父,是一个可以托付秘密的人。可对我,偶尔却有保留,这就是差距。”
萧乾一愣。
“那不是保留,是保护——”
“也许你说得对,你觉得那是保护。可我不这样想。”墨九直直看向萧乾,声音压得极小,被风雨声掩盖着,能听见的人,也只有面前的萧乾。
“一直以来,我们之间缺少的东西,其实就是毫无保留的信任。王爷,在你的心底,也许只要照顾、宠爱、怜惜,为对方好就足够。可我的心里,两个人是要手牵着手,肩并着肩,一同面对风雨的。为什么你可以给陆机老人的信任,不能给我呢?”
萧乾无从辩解。
有些事情,也解释不清。
对陆机,他确实是信任的。
因为师父不仅教了他,教过他,还成就了他在医术上的成就。
可若论信任,又怎会大得过墨九。
说到底,他信任墨九的,只是有时候,不想她淌入那一团令人作呕的、污秽的泥泞——
抿紧嘴角,他把油纸伞高举在墨九的头顶,静静看着她,不吭声。
这不是一个善于辩解的男人……尤其在他心爱的妇人面前。
墨九却看定他的眼,推开了他撑在头上的油纸伞。
“王爷,我喜欢你的呵护,但我更愿意与你一起承担。哪怕暴雨倾盆,也无可惧怕。而不愿眼睁睁看着你,一个人用肩膀去拱,最后事情完了,再来告诉我:阿九,一切都解决了,你可以安心了。你说,在你面对风雨的时候,我真的能安心躺在你的羽翼下,做一个小女人吗?”
看萧乾眸色深浓,宛如这一片夜色,似乎正在用他最大的努力去思考,墨九也不逼他,静默着,一脸温柔地望着他,任由雨水在彼此的脸上冲洗,然后看他还不出声,又狠狠牵起他的手,补充一句。
“如果我是那样的墨九,与其他的女人又有何区别?你爱上的,当真是那样的一个我吗?徒有其表,如同花瓶,一事不成,半事不懂。终有一天,无法再融入你的世界,变成一个你的专用附属。到时候,你还会要我吗,还看得起我吗?萧六郎,在我看来,真正匹配的爱情,是互相仰慕。你喜爱我,你能斩钉截铁地说,其中没有渗入一丝半点的钦慕?不因为我是墨家钜子,是一个有本事的女人?”
萧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