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依古神色一变,捧着茶盏的双手,在不停颤抖。
“哈哈哈哈——”
怔忡半晌,她突然又狂肆地大笑起来。
“好!好!好样的!好样的啊!”
一连几个“好”字,她像是陷入了某种狂躁的情绪中,样子显得有些癫狂,说着笑着就推翻了面前的茶几,那把先前才得她“宠幸”的琴也摔在了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阿依古撑着案几,气喘吁吁。
好一会儿,她才平静下来,抬头,望向拧眉不语的墨九。
“钜子——”
嗯一声,墨九上前欠身,“我在,不知公主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我实有一事相求。”阿依古眉心轻蹙,像忍受着什么愤愤的情绪,以及于哪怕极力压抑,声音也依旧有一丝颤抖,“你可愿意帮我?”
帮她什么?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她难道又做了什么决定?
墨九心尖一凉,抿了抿唇,模棱两可的应付。
“墨九微薄之力,能帮得了公主什么?”说到这里,看阿依古脸色微变,似乎又有了不悦,她牵了牵唇角,又抬眉望过去,“长公主有什么事
坑深277米,阿九,我们有孩子了!
未几,阿依古幽幽醒转。
看见是墨九,她愣了愣,浮上一丝笑。
“你怎么来了?咳咳!”
“别说话了!再说嗓子该坏了!”墨九扯着被角,往她身上牵了牵,顺便也把自己裹紧。然后,她将另一个被头递给阿依古,示意拽在手上,又指向不远处那一个燃烧的空隙,比划了一下,“我喊一、二、三,我们就一起从那里冲出去!”
阿依古看着她,点点头,脸上带了一抹墨九从来没有见过的慈爱。
“墨九,你是个好姑娘。”
“……现在不说这些。注意力集中啊,我们得节奏一致,不要被拌倒!”
墨九今儿会闯进来救她,除了觉得这个女人其实可怜之外,确实也是不想让蒙合得偿所愿。而且,萧乾不仅仅只是顶苏赫的名,暂时做她的儿子,他还是她的嫡亲侄子。
阿依古也算是他在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亲人了。
萧乾很缺爱,有一个真心实意关心他的人,太难得。
所以,她不愿意阿依古出事。
更不愿意萧乾永远背上一个四柱纯阳克家人的命数。
天煞孤星,孤家寡人,这样的男人不会快乐的。
这样一想,她勇气倍增,一手扯棉被,一手拉住阿依古。
“来,我们开始准备。”
“好。”阿依古看着“哔啪”的火,微微眯了眯眸。
“一!”
“二!”
“三——跑!”
两个人同时冲了出去,燃烧着的熊熊烈焰带着蒸腾的热浪,潮水一般卷了过来,几乎烧着了她们的衣角——两个人用一张棉被还是太小了,外面有多远的火场也未可知。阿依古被火焰一窒,突地心急了。
“钜子——”
她低唤一声,趁墨九分神来看,一把扯过她身上的湿被子,全部盖在自己身上,反手将墨九往后一推。
“对不住了,我不能死,我还有儿子,我不能死——”
“你……疯子!”突如其来的意外,让墨九始料未及。
她踉跄着退了两步,看阿依古裹着被子已经冲出老远,被烈火炙烤的身体,像是着了火一般,刺拉拉的疼痛。不停的咳嗽着,她捂着口鼻,呛得眼泪都出来了,却也只能眼睁睁看她离去。
“无耻啊!娘的!咳咳!”
死道友不死贫道!临阵弃友!
这样的行为,其实是墨九第一次遇到。
生气,无奈,想杀人,可也无济于事。
她这会儿能做的,只有……继续求生。
从怀里掏出半湿的手绢,她捂着口鼻,寻找着可以逃生的路——
“小九!”一声呼喊,传入了耳朵。
“师兄?”墨九心里一喜,从浓烟中看过去,看不清墨妄的人,只得一步一步往他的方向靠近,并嘱咐他,“喂,师兄不要过来,咳,你千万不要过来,里面全都烧着了——太危险!咳咳——”
“你保护好自己,不要动,等我来。”墨妄似乎并不害怕,寻着墨九的声音就冲了过去,越来越近,直到看见她被火光映得通红的小脸,还有那一身的狼狈,喉咙不由一梗,“小九——”
“师兄!你别过来。”
看着面前烧得正旺的火梁,墨九紧张地摆手。
她不伟大高尚,可如果对方是墨妄,她不希望他为自己冒险。
“你站好——我自己冲过来!”
“不要!”
墨妄吼着,正要冲过去救她,眼前突地闪过一道人影。
他速度极快,箭一般冲过火圈,像跑孩子似的,将墨九一把打横抱了过来,轻轻往肩膀上一搭,就往回飞奔。墨九完全没有办法回神,眼睛又被火熏得一直在流泪,半睁半开着,刺痛刺痛的,根本就看不清楚到底是谁来扛起了她——
“抱紧我,阿九!不要乱动!”
低沉而熟悉的嗓音,让墨九心窝狠狠一窒。
“萧——王爷!”
他身上熟悉的中药味儿,被浓烟冲淡了,但仔细闻还是闻得出来——是萧乾!
怔了怔,墨九瞪大了眼睛!
溺水遇浮木,萧乾就是他的浮木。
她咳嗽着笑了起来,眼睛里不停流泪,看不清他的脸,但知道是他来救自己了,心弦也就下意识的放松了,将双手挂牢在他的脖子上,她一晚上的恐惧与惊慌似乎都找到了落点,缓缓掀开的唇角上,还略带了一丝笑。
“你怎么来了?”
“嗯,我不来,你都反天了。”
他回答得很简洁,很轻松。
可墨九却从他强劲有力的心跳中,察觉到了他的紧张与气促。
在他从驻营地策马奔回额尔小镇的时候,在他得知墨九冲入火场救人的时候,在他看见阿依古走出来,说墨九为了救她已经丧身火海的时候,他的血液都几乎凝固了,内心的恐惧其实不比她少半分。
“王爷,你没有什么事吧?”
墨九试探着问,想知道他的情况。
“没事。”他声音很平静,让墨九彻底的放了心。于是,浅浅的声音里,就带了一丝娇软,听上去都不像刚刚历了一次火劫,“可为什么我每次有事,你都会这么及时来的救我呢?”
及时吗?
今天并不及时。
要不是她命大,他怎么来得及?
想到先前的凶险,萧乾的喉咙像被什么卡住了,梗得紧。
过了好半晌,他才低沉吩咐她。
“以后不许逞强。知道吗?”
“嗯”一声,墨九抿了抿干涩的嘴,不知道说什么了。
关于阿依古在危急时刻那一推,从她的身份来看,为自己牺牲别人已经是习惯,可能都不会觉得有什么内疚。但对墨九来说,却是震撼的!如今她好不容易得救,看着萧乾冷峻的侧颜,不由又庆幸,又后怕。
“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嘛,要不然,我能傻呵呵地冲进去?”
萧乾扬了扬眉头,喟叹一声,“唉!”
……
火光笼罩下的额尔小镇,早已变了颜色。
空气里,一片燃烧的焦味与糊味。
救火的人都围在外面,四散的,三五成群的,议论纷纷的,一个个瞠目结舌地看着萧乾颀长挺拔的身影从火光圈中大步出来,怀里抱着一个据说已经“丧身火海”的女人。
“苏赫?”看到他出来,阿依古紧攥的手放松了,人也松了一口气,“救到人了就好,担心死为娘了。”
萧乾紧紧抿着唇,冷冷看向她,“嗯。母亲没事了吧?”
“咳,咳,我已然没事了。”阿依古坐在侍卫摆好的椅子上,被他目光一刺,眉头皱紧,又瞄一眼虚软无力地靠在萧乾怀里的墨九,“钜子她……还好吧?”
“她很好。”萧乾的声音,不像先前与墨九说话时的随和,一双眼睛,也恨不得化成刀片刺过去。
阿依古知道他在埋怨自己。
先前她告诉苏赫,墨九已经丧身火海,就是为了阻止他去救人。
更何况,墨九又怎会不告诉他棉被的事?
苦笑一声,她轻轻抬眉,“那快带她去休息吧。这里我会收拾。”
收拾什么?火已经快要烧光一个镇子了,老百姓呼天喊地哭着,囤着过冬的食物与毛皮没有了,老老少少,男男女女死伤者无数……一场人灾,终是让无辜的人来背负苦痛。
萧乾眉头紧皱,目光闪过一抹戾色。
“好。母亲大人也早点休息。”
两个人一人一句,说得很客套。
就好像不是亲密的母子,而是官场上的同僚。
……
火烧到这会儿,确实已经烧得差不多接近尾声了。墨九不时咳嗽几声,将头靠在萧乾的肩膀上,看着他的背后,阿依古那两束复杂的视线。
不得不说,阿依古是一个狠心的女人。
她可以为了自己和儿子牺牲掉任何人。
纳木罕是这样。
她墨九也是这样。
或许她有愧疚,但愧疚却不能改变她任何的决定。
这样的女人,可不比男人都狠吗?
“王爷!”她突然喊了一声。
“嗯。”萧乾依旧抱着她,声音淡淡的。
“你都知道了?”她问。
“知道什么?”他反问。
“我和阿依古的事情?”
“你和她,能有什么事情?”
“……她推了我。”墨九把刚才的事儿说了一遍,又咳嗽不停。
萧乾轻轻顺着她的后背,眉心狠狠蹙紧,“我不知道——看来我还少给她定了一条罪。”
少一条,什么意思?
墨九奇怪地瞄向他森冷的面孔,“那你阴阳怪气地对她,是为了哪般?”
萧乾冷笑一声,“为了今天晚上的局。”
“哦了,是,好一出大戏!”墨九轻笑一声,再次将半阖着流泪不止的眼,望向那一片还在燃烧的火光天地——视线模糊,头昏脑胀,她不由摇头叹息道:“戏是挺好的。可我的脑子有点晕,跟不上了。眼睛也熏得受不了,我实在没力气看不下去了……唔,困!”
她打个呵欠,就眯上了眼睛。
“阿九?”
“……”
“阿九?”
“……”
墨九脑子晕了,真晕了。
听不到萧乾的声音,一颗心像落水的石头似的,不停往下沉……
一直沉,一直沉下去,慢慢的,就失去了意识。
“阿九?”
晕了。
真晕了。
萧乾低头看她合上的眼睛,脊背一僵,大步将她抱入如今额尔小镇上硕果仅存的好房屋——墨家弟子的居所。
将她平放在榻上,他皱着眉头,搭上她的手腕。
呼吸一紧,他的手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
俯低的身体没有动,他凝神阖眸,再一次细探。
这一次,时间格外的漫长——
良久良久,他凝重的面孔上,浮现出一丝狂热的喜气。
“阿九——”
灼灼的目光中,带着妖异的颜色,似乎与窗外的艳丽火光连成了一线。
“我们有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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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拿巾子来!”
“这里,这里——”
“哎哟,你在磨蹭什么?”
“你踩着我的脚了!”
“就你急,急!急着去投胎么!”
“投什么胎,九爷肚子里的胎?”
“噗,那你不就是姑娘的小宝宝了?”
“哈哈哈!”
“……”
墨九的耳朵边上,如同被人放了一窝蜜蜂,“嗡嗡”作响。
好一会儿,嘈杂声终于没了。
世界清静了下来。
她想说话,可嗓子却像被人塞住了一样,干、涩、痛,愣是出不了声。喉咙口也像被火炙烤着似的,刺拉刺拉的痛。
“唔!”她睁开眼睛,但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明明感觉到有人在她的身边走动,就是看不清任何东西。
难道她还在做梦?其实根本就没有醒?
嘴唇开合着,她肩膀微微一抖,猛地攥紧了被子。
“唔……来……人!”
“呀,姑娘醒了——”玫儿的声音满是欢喜,几乎用“扑”的动作奔向了床侧,激动地握紧墨九的手,盯着她那一张被浓烟和烈焰熏蒸过的苍白小脸儿,又心疼地拿起温热的湿毛巾,在她额头上轻轻拭了拭细细密密的汗,忧喜不定地唤。
“姑娘,姑娘?你是醒了么?”
“玫,玫儿……咳!我……咳!”
墨九好歹发出了声音,只不过,嗓子疼得够呛,也哑得够呛。
说两个字,费了老大的劲儿。
玫儿惊喜不已,“真的醒了,姑娘真的醒了!”
回头,她冲门外的击西喊,“快,快叫人通知王爷啊!”
“九爷醒了呐?”击西也兴奋地跑了进来,与玫儿两个欢天喜地的说了几句,又急巴巴地下去了。墨九听着他们的对话,眉心紧拧着,看着眼前漆黑的一片,眼睛转向玫儿的方向。
“玫儿,天儿还没有亮吗?”
“嗯?”玫儿惊了一下,似乎没有听清,“姑娘你要什么?”
“我说,天,还,没,有,亮吗?”墨九沙哑着烟熏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这句话说明白了。
可玫儿听入耳朵里,再望向门外明艳艳的阳光,瘪了瘪嘴巴,一张小脸登时皱成了一团,“姑娘,天儿早就亮了,都快要晌午,外头天正明亮哩。不过,王爷说姑娘的眼睛被浓烟和火焰灼伤了,见不得光……王爷特地给你蒙了一层浸了药水的黑布在眼睛上,你看东西自然黑漆漆的了。”
吁!
原来这样。
墨九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眼睛上有东西。
她脑子又清醒不少,摁了摁眼睛上的黑布,安下心来。
“来,玫儿扶我一把——”说着,她双手撑着床,就想起来。
“不许动!姑娘,你不许动。”玫儿紧张得脸都白了,飞快地摁住她的手,又轻手轻脚地将她按回床上躺好,嘴里不停念叨,“王爷说了,姑娘得卧床平躺,不能下床,也不能动来动去——”
“……”墨九哭笑不得,“我是猪么?赶紧的,咳,咳,扶我起来——”
“不行!王爷说了,必须得躺住。”
王爷说,王爷说……
墨九真的快哭了,“你,你到底是谁的丫头?”
“你的啊。”
“那你听我,还是听他?”墨九拂一下额头半湿的头发,拧紧眉头,破着嗓子,一字一字说了老半天才说明白,“就算王爷说了什么,那也是在我没有醒的时候。你听他那是权宜之计。现在我醒了,我的身体也没有什么大碍,总得起来吧?难不成躺在床上吃东西?”
“对啊!”玫儿说得理所当然,“王爷说了,就得伺候你床上吃。”
我嘞个去!
墨九心里直唤“呜呼哀哉”!
“哪有这样的道理?我好手好脚的,干嘛要躺在床上吃?”
“嘿嘿嘿——”玫儿突然怪异地笑了起来,“这个嘛,当然是有缘故的。”
“什么缘故?”墨九也好奇了。
“你猜?”
玫儿的声音俏皮而轻快,想来是好事了。
可哪有这么折腾她家主子的?
墨九抚额哀叹,一觉醒来,地位就下降了啊。
“坏丫头,你什么时候学坏了?”
“跟我主子学坏的。”
玫儿嘻嘻笑,那快乐感染了墨九,让她亦有些忍俊不禁,咳嗽几声,她捂着喉咙,小声道:“给你一个机会,我数到三,你若不说,我自有办法收拾你。九爷的手段,你是知道的,到时候莫说求生,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