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盒内一共有五种点心:松子百合酥、蜜汁蜂巢糕 、杏仁佛手、香酥苹果和合意饼。
刚开盖的时候,便有一股掺着果味儿的淡甜香气飘出来。这香味儿不浓不淡,十分诱人,险些勾出人肚里头的馋虫。
首先端出的第一盘是松子百合酥,形似百合。贾母率先尝了一口,香酥适宜,酥皮似有千层,层层薄,入口便化,不粘牙。贾母又尝了尝其它的点心,各具千秋,十分好吃。
“不愧是皇太后最爱的点心,非民间厨子可比,酥软适中,很适合人胃口。”贾母笑眯眯的饮了口茶,便夸赞起贾琏,“我老婆子托了你的福气,才能吃到这样精致的宫廷御用糕点。”
虽说以前也曾有太妃赏过吃食下来,但太妃食用用的品级与皇太后自然不容,差上两等,很是不一样。
“若是喜欢,都留着便是,左右我不喜欢吃甜食。”
贾琏对这些吃的东西不甚在意,他更关心的是今日千秋寿诞之后,那三盆牡丹会在京城贵圈里带来多大的影响力。
但贾琏他话音一落,贾赦就不乐意了,他特意咳嗽一声,瞪贾琏。这点心可是他们大房赚来的东西,谁都没吃过,因何要全留给老太太?要是她老人家自己全吃也就罢了,贾赦什么意见都不会有。这么多盘点心,她老人家肯定吃不完,回头还不是都分给宝玉、王夫人那些二房人。而且以宝玉那性子,保不齐还会给丫鬟们留一份。
贾母笑:“难为你孝顺,可我老婆子哪吃得了这么多,多用几块肚子就闹起来,叫我睡不安生。不过既然你有心分享,那便遂你的意思,各处都分一些。”
五种点心每样一块算成一份。
贾母自己留了两份,捡三份送宝玉房里,余下的三春姊妹还有贾兰各分两份,王夫人处两份,李纨一份,剩下的就留给大房。
贾赦兴致败坏的从贾母处出来,忍不住跟贾琏吵道:“每样就余下四块给我,看着像是我拿得最多,按总数算,还是咱们大房亏。人家二房,算上宝玉、探春、兰哥儿等,一共分得了十份去,咱们呢,算上迎丫头,总共也不过是五份。才是二房的一半!若是他们得来的东西我半句不牢骚,可这是我儿子得来的奖赏!”
“老太太向来偏心,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这样惊讶。这样计算,分明是给自己找堵。”贾琏无奈地笑了笑,只是一口吃得罢了,怎么分贾琏都无所谓。
贾赦气愤:“太不公平了!你也是,这么好吃的东西,怎就不知道多留点。”
“人是要吃东西,但非常好吃的东西和一般好吃的东西于我来说没什么不同,能适口,能填饱肚子,便是好粮食。”贾琏慢条斯理地说道。
贾赦还是不服气,翻白眼冷哼一声,心里琢磨着回头该怎么从账房上支钱把这口气找补回来。
贾琏看出他的意图,提醒他:“可别忘了,您今年的钱就剩二百两了。”
“我管他剩不剩二百的,我就花,谁能把我怎么着,我可是荣府的大老爷,家里的大事儿都得我做主!”贾赦吹胡子瞪眼,牛脾气顿时就上来。
贾琏好笑地看着贾赦,“那您举举例子,说说家里哪一件大事是您做主的。”
“唉,你这混账,我就举例子给你看!”
贾赦炸毛了,夸张地大甩手臂,捋着胡子仔细想了想。这个……贾赦不爽的吸口气,转身背对着贾琏,再次仔细想了想。转而再大大地吸口气,揪着胡子,左右徘徊,使劲儿想。
贾琏嘴角憋着的笑意更甚,他就静静地看着贾赦折腾,就等他回答自己,绝不给他台阶下。
“那个……过年祭祖!”贾赦灵光一现,竖起食指对贾琏道。
“祭祖是每个家族每年都要进行一项老惯例,算不得什么需要做主的大事,况且,祭祖的主持者应该是东府那头的族长,不是您吧。”
贾琏一语戳破真相,令贾赦尴尬地不敢直视他。
贾赦黑着脸,肚子里骂骂咧咧,恨贾琏不识抬举不给他面子,眼珠子左右乱瞟,却也不知道怎么找台阶给自己下。
贾琏:“老太太偏着二房也是有道理的,二房这些年是做了些叫人看不上的坏事,但也干了很多叫老太太高兴地实事。您要是也做上那么一两件,老太太还有什么理由偏袒二房?退一万步讲,就算到时候她还是偏心,她也拗不过规矩和正理,还是您胜。”
贾赦琢磨着贾琏的话的确有道理,颠颠地追着贾琏,让他继续说。
“您现在要做的事是守住这份家产,守住您刚刚得以住下的荣禧堂。您是长子,您才是荣府偌大家业唯的一继承人。这个家所有人话的,都是您将来的钱。”贾琏故意刺激贾赦,就是希望他能改一改乱花钱到处犯浑的臭毛病。
贾赦听完这一席言论,恍然大悟。他每次跟二房置气,抢着去败家花钱,他一直以为自己那是在跟二房抢钱花,得了便宜,其实都是在自掏腰包,真傻!而且,在贾母那里也不得好!
这买卖做得真不划算。
贾琏说的没错,那几块点心算个屁,万不能因小失大。他要守住荣禧堂,要守住本该属于他的这份儿荣府产业。要败也不能败自己的钱,败老太太和二房的。
贾琏还不知贾赦此刻在心里已经树立下了“远大的理想”。次日,他来定省的时候,见正用饭的贾赦很厉声责斥婆子们,才晓得他的心理变化。
“一大清早的,搞这么些鸡鸭鱼肉做什么,能吃几口啊?每一房都这样么?这可不行,从今天开始,这菜谱要重新做,不能浪费,俭省些!”
贾赦训斥完,就肉疼的看着满桌子的菜。这些可都是自己的钱呐,亏得儿子昨天提醒自己,要不然他还没意识到。
糊涂啊,糊涂,以前太糊涂了。
省省省……以后必须省!
婆子被贾赦骂的不知东南西北了,讪讪地后退,转头差点撞在柱子上。回头等琏二爷定省出来了,婆子们赶紧围上来讨主意。这个家若是说还有谁能驯服大老爷的,也就只有琏二爷了,连老太太都要逊色他三分。
“老爷吩咐下的话,大太太那边断然是没二话的。可老奴们又怕大老爷这回是一时冲动,真照办了回头怕又被骂。都不知到底该怎么办,才来请问琏二爷做主。”
贾琏听她们说完,笑道:“就按照老爷的吩咐去做,咱们家的日常用度本就是过于奢侈。前些日子我去礼郡王府上,人家的宴席尚不及咱们这样。如此算来,咱们还越矩了呢。”
“二爷,您此话何意?”钱婆子追问。
“一个国公府,还能比得过郡王府的规制不成?”
几个婆子吓了一跳,忙应和称事,“二爷和大老爷教训的极是,只是这突然改了,却也没个章法可循,还要求琏二爷提点我等才是。”
“早饭清淡素一些,主食根据各处主子喜好,挑拣三两样便行,别再弄七八样那般多。午饭照常,减两样菜便可,晚饭不宜太丰盛,以素为主,可做点去油的肉食。各处都这样执行,老太太那儿不要动,以前怎么供应的就怎么供应。”贾琏道。
几个婆子应承下来,转头去知会了名义上的管家人邢夫人。邢夫人对于贾赦、贾琏定下的事儿从来不会有意见,点了头,随那几个婆子折腾去。
当天傍晚,贾政难得与王夫人同桌吃饭。王夫人高兴,还特意叫周瑞家的去取一坛陈年佳酿的女儿红来助兴。
开始上菜的时候,接连来了三盘素的,贾政不以为意,还以为后头自然会有肉菜。可等桌上的六菜一汤上齐全了,贾政发现除了两小盘蒸鱼和酱牛肉之外,都是清炒清炖的素菜,连汤都是寡淡的。菜量减少也就罢了,却连平时桌上必备的鸡鸭肘子之类的肉菜全都没了。
贾政立时就不乐意了,瞪王夫人:“这就是你准备的下酒菜?那我当兔子喂?”
“二老爷,我——”
“哼!”贾政不等王夫人解释,丢了筷子就走,又去了赵姨娘房里。
第31章 给贾政添堵
接连两日,贾政都在赵姨娘那边宿下。王夫人没有造次,还另外自己出钱,叫厨房弄好酒好菜送到赵姨娘房里头伺候贾政。赵姨娘是个见识浅薄的,还以为自己得了二老爷的宠爱大过天了,连太太都开始赏她三分脸。一时间飞扬跋扈,性子开始狂妄起来。
贾政这两日在赵姨娘房里头吃好喝好,渐渐见赵姨娘的脾性上来了,不甚喜欢她这种眼皮子浅见识短小家子气,忽想念起王夫人端庄的好处。
这一日,贾政到了王夫人的屋内,见宝玉也在,粉嫩俊俏的小脸蛋儿窝在王夫人的怀里,十分可爱。贾政翘着胡子咳嗽两声,坐下来受了宝玉的请安,便顺道问了他几句学问。宝玉表现的倒十分乖巧,对答如流,难得让贾政满意一次。
至此,贾政便对王夫人越看越顺眼了,甚至觉得前几日那样待是自己过分了。
王夫人见时机成熟,忙让奶妈领走了宝玉,这才跟贾政提起那晚吃饭的事儿,“素日的惯例不这样的,老爷也该知道,而今这管家的活计已不是我的,是那房拿主意。那天突然改了规矩,也没事先知会我,我是真不知道,可巧老爷就来了……我算是看出来了,这二房的日子越发艰难,先前是府上的庄子不给咱们供应新鲜菜肉了,现在是连菜品菜量的规格都要改。只怕哪一日,咱们做老爷太太的都要吃不饱了。”
贾政一听是大房那头闹出来的,气得拍桌骂,转而又怪王夫人管事不力,这点事儿都解决不了。
王夫人听起这话就流而下眼泪了,却什么也不多说,一味地委屈哭。
贾政正听得不耐烦。
周瑞家的站出来,跟贾政提起:“老爷,容奴婢多嘴说两句。这事儿若是大太太拿得主意,太太还能去辩白道理,可偏偏这是大老爷做主定下的事儿。前几日,大房越发风光了,御赐点心的事儿可在老太太那儿长了脸,一时风光无二,谁敢在这当空去她老人家跟前告状去?老爷,其实您这些日子在赵姨娘哪吃的好饭好菜,都是夫人自掏腰包填补的。”
贾政一听此话,料知是自己错怪了王夫人,而且自己竟然穷到让媳妇儿填补自己的饭钱,太没面子了!贾政气得面红耳赤,立马跟王夫人表示这事儿由他解决。二话不说,他立刻动身就去找贾赦评理。
“大哥是欺负弟弟从不过问家事?你弟妹而今被压迫的日日以泪洗面,偷偷自掏腰包填补我的饭食。您这样做让我的脸往哪儿搁,这在外头我哪还有荣府二老爷的气派?”
“吃个六菜一汤,还还委屈?我这儿也是这么来的,我行你就也得行。”贾赦哼哼地喝着茶。
贾政见他这副样子更气,黑着脸质问:“怎么,大哥为了杠上我,竟然自己‘以身试法’了,可真够拼命的。”
“老爷,琏二爷来了。”
贾政听来人报完,便抬首瞧见一青袍男子冉冉趋步至荣禧堂内,俊爽有风姿。贾政从不爱掺和家里事,竟已有一月之久未见贾琏,忽觉得他长高了,也更清瘦俊朗了。贾政心下一沉,突然觉得这孩子的风姿已然盖过宝玉了,却不是胜在长相上,胜在通身的气派。
贾琏跟贾政见了浅礼,便在贾赦右手边下座。
贾赦终于等到儿子来了,高兴地使眼色给他。真被琏儿给料中了,他这次的‘俭省行动’果然会引起二房的不满,二弟真来找他对峙了。
不过贾赦耍嘴皮子可耍不过读书多的贾政,所以当他听说贾政要来的时候,就立马派人去请了贾琏过来救场。
“二叔似乎心情不好?”贾琏落座之后,不急不缓的饮口茶才抬头,好像刚发现屋里气氛尴尬。
贾政瞟一眼贾琏,冷笑道:“少在这装懵懂无知,你没长眼睛么,瞧不见我在屋里正跟你父亲说事么?哪儿凉快哪呆着去!”
对贾赦,贾政不好随便发脾气,但贾琏可是他侄子,是小辈,甩个脸随口骂两句有什么要紧。
“噢,原来是这样,那我就先告辞了。父亲,周侍郎那边我便替您回绝了,就说二叔有事儿和你商量,腾不开空。”贾琏说罢,就大迈步朝门口走。
贾政一听到周侍郎三个字,脸色却突然就变了,这朝廷上就一个周侍郎,正是他的顶头上司,响当当的从二品大员!前段时间贾政想见他一面都不容易,而今他来荣府了!?
贾政有点不信,但还是想确认问下:“你说的周侍郎,可是工部侍郎周鸣?”
贾琏见贾政一脸惊呆的表情,脸上的笑意加深,从容回道:“不然还有谁,而今这朝上也就这一位周侍郎。”
贾政惊呆地瞪大眼,“周侍郎他……他来咱们府了?”
“还没来,约得今天见,眼看时候快到了,本想邀父亲一块去迎一迎。不过既然二叔有事儿要说么,您的事儿最紧要,先紧着您来。再说周侍郎本就是来见我的,不碍什么。”贾琏轻笑着解释。
跟周侍郎比,自己谈论的这点事儿根本就不是事!
周侍郎竟然专门来看贾琏,而自己当初想尽办法却是投奔无门……这太讽刺了!
贾政尴尬地红着脸,想一时服软借贾琏的光去见见周侍郎,但碍于自己的长辈身份还有他的自尊,开不了那个口。要是之前没说骂贾琏倒也好说,可是刚才他刚骂了贾琏,还要赶他走呢。
“你这孩子,贵客临门,还管什么自家事,你二叔也没跟我说什么大事儿。走走走,我要跟你去。”
贾赦麻利地走到贾琏跟前,推搡着他快走。
贾琏冷冷的扫一眼贾政,笑了笑,大迈步出了门。
贾赦紧跟着去。
贾政傻愣愣看着,一咬牙,抢着走在二人前头,“人家是工部侍郎,刚巧和我相熟,你们若不了解他的脾性得罪了人可怎么行,正好我去帮帮你们。”
贾琏和贾赦互看一眼,嘴上都浮起讽刺的冷笑。父子二人慢慢放缓脚步,眼看着贾政一溜快步走得老远。俩人朝东边一拐,去了贾琏的住处。
贾赦俩眼放光的欣赏着儿子院里一盆盆盛开的牡丹,“而今外头都传疯了,都赞你的‘粉妆报春’美过所有春、色,孝子该弄一盆回去孝敬父母,文人雅士也该弄一盆回去好生品玩鉴赏,若是有哪个痴情的男儿,也该弄一盆送给女孩家做定情之物。”
贾琏笑了笑,自那日太后千秋之后,浅粉牡丹的名声的确远播了,现今成为京城贵圈流行的新风尚。
“而今你售出去几盆了?”贾赦问。
“这些花,不出售。”贾琏别有意味的看眼贾赦,也不准备给他细解释。贾赦虽说现在正经了点,但坏毛病依旧不少,嘴还是个没把门的,所以不能跟他说。
现在这些牡丹都在风口浪尖上,他若是明码标价去出售,岂不引人口舌。自然该是让那些真正爱花的人来求,求而不得,主动表示了谢礼,贾琏再‘送’。
贾赦不懂的看着贾琏,想了想,恍然大悟:“你是要用这些花来结交人情!”
“交人情有什么用,弄不来种子,也弄不来地。我只是想筹钱,继续做自己的事业罢了。”
贾琏挑出两盆花开正好的牡丹放在院西的石桌上。
贾政这时才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你们……不是说要迎周侍郎么,怎么跑这儿来了?”
贾琏故意犹豫,看似是很努力地想了想,然后才笑道:“噢,记错了日子了,是明天。”
“你——”贾政指着贾琏要骂,却开不得口再得罪她,因为他还想见周侍郎,“罢了,你这孩子,以后说话靠谱些。那他到底何时来?”
“明天上午巳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