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把经过说了一遍,顺便也说了说郑家的情况给静芯听。
静芯因薛蟠的事儿笑得肚子疼,转而又对郑家寡母赵氏很同情,“如此识大体明事理的女人倒不多见,若有可能,我回头倒想多与这位夫人走动走动。”
贾琏点点头,只要她喜欢就都随她的意愿。
吃了午饭后,贾琏就把自己关在书房内,统计今年到现在以来的大米价格走势。相较于冬天那会儿,夏初季节的米价略有下调。究其主要原因该是今春雨水好,庄稼到现在都涨势不错。都觉得今年是个丰年,自然要赶在新米下来之前将陈米兜售。
已经接连两年雨水不好,贾琏也希望今年会是个丰收年。这样对他兴修水利的计划也有帮助。别等到荒年做这些,户部没有那么多的人力物力顾全两面,饿殍遍野的景象断然不是贾琏所期望的。
只是这庄稼怕旱,其实也怕涝,天热一涝就容易生病,多病虫害。防旱之余,防病也很重要。古代没有合成化学品,贾琏只是个学农业的,没有化学原料,他自然就没办法配置农药。只能尽量物尽其用,用眼前触手可及的东西去制造一些简单有效的绿色农药。比如烟碱,烟叶中重要的成份。
贾琏视察他的烟田之后,还是很满意现在的涨势。好在他初春育苗的时候,在种子上做了消毒处理,土地也用了石灰杀菌。烟叶这种东西本来就不是特别容易害病,而且这片地是头一茬,四周田地也没有种过烟害过病的。不出意外的话,他的烟叶今年应该会有一个很好的收成。
这收烟叶可以分几茬来,先采摘茎干下最大片的叶子先行烤制,等上面的叶子再长大些再继续依次采摘。
贾琏绘了简单地图纸,请工匠照着自己的描述,让他们可以现在就在田头开口,盖几座烟房,将来用于烤烟叶。就怕烟叶下来的时候,晒不干,正逢雨季,都烂掉。烤干之后耐储存,也方便运输。
贾琏还特意嘱咐工匠一定要记着在房子上边留出烟口,烤烟可是个技术活儿,其所散发的气味儿若是经久不散,对人身体无益。
安排完这边,贾琏就一心顾着玉州那边水渠的事儿。
大概是有前人的教训警示,新任玉州知府很配合贾琏。关于郑绪遗留下的麻烦,他一切按照贾琏所建议的补偿方法,成功平息了民怨。接下来引渠涉及到协调的人家,他都提前做好了安抚和补偿,没有闹出任何不快。
到盛夏时节,玉州建渠的事基本告一段落。
皇帝来了兴致,亲自视察一圈,对贾琏这个尝试很赞叹,便允了他推广全国的想法。
下一步引渠计划,贾琏打算在江南米粮产量较高的地区推行,这样成效最快,第二年就可见到结果。毕竟皇帝做事都是凭着心情来得,今儿个高兴点头答应,明儿忽然想起来问,没个好结果报给他,便难保这个举措会不会继续执行下去了。贾琏为了长远考虑,自然是尽量做最合理的安排,以求达到双赢的局面。
贾琏初定在六天后,要乘船去南边。林如海近来总是做恶梦,心情不畅,便主动请缨同贾琏一块去苏州,顺便也可祭拜祖先,为林家的祖坟添一把新土。
次日,贾敏便带着黛玉前去庙里,给南行的林如海和贾琏求平安符。贾敏听说尼姑庵里的主持正在讲法,也想听,生怕黛玉跟着去闷着,便叫丫鬟们携黛玉去尼姑庵的客房等候。
怎知就这时候,一身量苗条的女子不知廉耻,厚脸皮的跳窗闯进了黛玉房内,她跟叽咕了三两句话,便把黛玉给弄哭了。雪雁紫鹃等就在屋外,忽听内间歇息的姑娘喊起来,忙冲进去将那女子赶了出来。本想喊人抓了她,谁知这厮腿快野蛮,推倒了俩丫鬟径直逃跑了。
第91章 临行前的事
庙内人多眼杂,黛玉又是未婚的女儿家,婆子丫鬟们都有分寸,万不敢乱喊宣扬被外人听了乱传出去,就几个婆子凑一块去追人。
黛玉面色煞白,显然受了些惊吓。紫鹃检查她并没受伤,才稍安心些,立刻打发人去告知太太。
黛玉赶忙拦着她,“父亲四天后便离京,明儿个又是母亲生日,何必因我这点事儿搅了兴。不过是个鲁莽的悍妇乱闯,吓一吓我罢了,许是走错了也未可知。没多大事儿,暂且不要告诉她。要说,也得父亲走后的。”
紫鹃见黛玉还没恢复的脸色,心疼不已。她家姑娘就是这样,有着七窍玲珑心,凡事都会顾念多处。她明显受惊不轻,却还嘴硬,怕要离京的父亲因此担忧她。
黛玉见紫鹃犹豫,忙拉着她求情。
紫鹃拗不过黛玉的孝心,便应了。
这会子去追人的那六名婆子都气喘吁吁回来,恨骂道:“八条腿的兔子都没她溜得快,一拐就不见人影了,搜了好多地方都没找见。”
“罢了吧,我见她是早谋划好的。”
心知肚明,但那些话还是戳人心窝子。黛玉难受的扶额,被紫鹃扶进内间,紫鹃边帮她柔头边细问她刚才发生的事。
黛玉:“你一出去,她就从东窗跳进来,说了两句浑话,之后你们便进来了。”
“我出去说话那一会子的功夫,那厮就冲了进来,如此赶巧,定然如姑娘所言,是在窗低下早埋伏好的。若是个傻子,心智不全,单纯吓唬人之类倒没什么,怕只怕她是有心针对姑娘而来的。”紫鹃抓着黛玉的冰凉的小手忧心不已,转而又问,“对了,你说她对你说了两句浑话,什么话?”
黛玉蹙眉垂眸,抑郁地摇了摇头,“没什么要紧,我累了,歇一会儿。”
紫鹃忙服侍黛玉休息,这回肯定要寸步不离,以免再出什么意外。
……
贾敏的生日这天。
因贾、林两家的顶梁柱要走了,贾母和贾敏早就一起商量着办得热闹一点,既算是生日宴也算是饯行宴,让两家人都好好聚一聚。
太阳刚从东边冒出来,林府上上下下就开始打点起来,厨房开灶之后就没停过,忙忙碌碌,一直冒着烟,飘着诱人的香味儿。
刚过巳正,贾敏便携着媳妇孙子孙女们到了荣府。贾琏同贾赦、贾政随后到,便被林如海接到慕安堂说闲话。
宁国府的尤氏、贾珍、贾蓉、王熙凤等则是在巳时三刻到的。男女眷自是分开,贾珍、贾蓉、贾蔷等来了林如海这边见礼。
贾赦见林如海忙着应酬,正好得空拉着贾琏说话,“上次的事儿还没说清楚,你别指望逃得过,快跟我讲讲,郑绪的死到底跟谁有关系。”
“这是在姑母的生辰上,您说什么呢。”贾琏好意提醒。
一句话令贾赦尴尬地无言以对。
“死”是大忌讳啊,特别是在人家的生日的时候。
贾赦内心有愧,后怕地瞧一眼那边说话的林如海。还好,还好,他没听到。“呸呸呸!百无禁忌!”贾赦背过身去,悄悄扇自己一嘴巴,倒没用力,就是意思一下。
贾琏:“别再说了。”
贾赦点头:“那个字我不说,但郑绪的事儿你得跟我讲清楚,好容易碰着你闲着不忙了,必须说清楚!”
“要写书用?”贾琏斜睨看他。
贾赦其实就是单纯的好奇,郑绪那部分情节他已经编完了。但为了能让贾琏说出真相来,他连忙点头附和称是。
“那便更不用说了。”
贾琏喝口茶,望着贾蓉那边。贾蓉忙扭头瞥向别处,假意参与到父亲贾珍和林如海的谈话中去。贾琏轻笑,这小子已经是第五回往他这边看了。
“为什么?”贾赦还在跟贾琏杠。
贾琏冷眼看他:“写书人最大的能耐在于什么?”
“笔法?风格?故事好不好?嗯……还是人物的性情?”
贾琏摇了摇摇头。
“那是什么?”贾赦好奇。
“编!”贾琏重重吐出这个字,然后笑着对贾赦道,“所以为了能成就更好的您,我不会说出真相,故事不应该被现实束缚,靠脑子想象更精彩。”
“你……你……”贾赦气得心肝肺疼,捂着胸口抖着手指指着贾琏,“你这混小子,满嘴都是道理。非要把你爹气死才满意,你就不能对我有点同情?”
“您每天吃好喝好,神清气爽,要我同情什么?”
“我心里难受。”贾赦装可怜,愁苦一张脸。
贾琏立即招人来,吩咐:“老爷心难受,快去请大夫!”
林如海听到这话,忙来问候贾赦。贾珍等人也为了过来,嘘寒问暖的关心贾赦。贾赦忙尴尬地拍拍胸口,笑着跟大家解释:“大概是觉得自个儿儿子要走了,心有不舍,没事儿,就是一时闷气难受而已,拍一拍顺顺气就好了。这孩子,太大惊小怪了。”
贾珍闻言,忙赞贾琏,“赦大叔可不能怪他,他也是担心您的身体。”接着又不停地赞叹贾琏的孝行。大家闻言都附和,纷纷用尽毕生词汇来形容贾琏的‘高尚品德’。
由于现场气氛特别好,连林如海都被渲染了,也加入赞美贾琏的行列中。
贾琏听得差点以为自己成了圣人。但他知道绝大数人如此卖力地恭维自己,无非是看在他他侯爷的身份,并不是出自真心。
贾赦听这些人疯狂地赞美自己儿子,甭提多高兴了,面上也觉得长脸,直劲儿跟大家表示:贾琏能有今天全都是他悉心教育的结果。
众人笑着敷衍,心里却清楚得很。在场的都是一家子,贾赦什么样他们会不知?人家厚脸皮了,他们也得客气,看在贾琏的面子上,也得好生去附和贾赦。
“全是父亲教的,父亲最厉害。”贾琏干脆地跟着附和。
贾赦觉得而贾琏话里有话,敷衍了众人之后,想想郑绪的事儿,自己那般求他他都不说,心里更不舒服,小声对贾琏咬耳朵:“你个不孝子,耍了老子,还被大家赞美,你开心了?”
贾琏笑得很明显,反问贾琏:“您觉得呢?”
贾赦盯着他,气得直抽嘴角。见贾琏还冲自己奸笑,贾赦真想抬手给贾琏一巴掌。奈何当着么多人的面他刚自夸了教子有方,再大吼着教训儿子,岂不打脸?贾赦没辙,只能忍着。便心里碎碎念着,咒贾琏拉屎没草纸。
贾琏见贾赦一脸猥琐的表情,自不理他,把贾蓉唤到跟前来。
贾蓉诚惶诚恐,忙再次见礼:“给琏二叔问安。”
“有事?”贾琏问。
贾蓉愣了下,没料到自己的那点小动作都被琏二叔瞧在眼里了。“没,没什么事。”
贾蓉故作为难,矫情了下,以为琏二叔还会再追问他,等到那会儿他再说,若是言语有冒犯的地方,琏二叔多少会对他宽容一些。
“既是这样,那没事了。”贾琏可没耐心跟贾蓉寒暄,打发了他去,便到林如海跟前,商量几日后出行的事宜。
贾蓉没料到结果如此,尴尬地一时没来得及反应,就愣愣地在原地呆看着贾琏。
贾赦忽然拍了贾蓉的肩膀,把贾蓉吓了一跳。“孩子,听我一句劝,离他远点。”
贾赦的本意是想警告贾蓉离那个心眼多一肚子坏水的贾琏远点。没想到这话听到贾蓉耳里,反叫贾蓉觉得是贾赦在威胁自己。定然是赦老爷嫌弃他身份不够格,不想让他跟他的优秀儿子沾边。
贾蓉倍感受辱,立时红了眼眶,怎么都忍不下这份儿委屈,转身便是泪两行。
“那边宴席张罗完了,咱们几个爷们拜见了老太太,祝福了寿星,就回来吃饭,还请了个京城最好的戏班子,唱一出《归位记》的戏,听说讲得是位受冤原配复仇的事儿,近来刚流行的戏,听说十分有意思。”林如海笑着招呼众人后,便率先领头带路。
贾赦听到后面的话,急忙追上林如海,笑问他:“你喜欢《归位记》?”
林如海:“听说挺有趣儿,好不好还要看了才知。”
“那你知道是谁写的这故事么?”贾赦问。
林如海愣了愣,摇摇头,不解贾赦为何要关心这个?听戏不就是个乐儿么,谁会关心着戏文会是谁写的。
“贝西赤,写故事的叫贝西赤。”贾赦兴奋道。
林如海恍惚地看着贾赦,点点头。
贾赦依旧很兴奋,转头拉着贾珍,也告诉他名字,然后贾蔷,到贾政这里,贾政很不耐烦。
“大哥,你说那么大声,大家都听到了,不用挨个告诉。”刚才众人夸贾琏,没宝玉什么事儿,已经让他很不爽了。
贾赦更不爽,哼一声。
“这个贝西赤是你挚友,令你这么高兴介绍?”贾政继续追问。
“嗯,算是吧。”贾赦自豪道。
贾政冷冷瞟他一样,快走几步,从贾赦身边擦过,嘴里还小声嘟囔着,“什么三教九流的朋友都有。”
“嗳——你!”贾赦气得不行,转而见贾蓉来了,拉着他又说一遍。
贾蓉被贾赦惹哭了才好,红眼睛瞄着贾赦,见他竟然全然无视他的窘迫,心里更加觉得贾赦是在故意为难笑话他。闷闷地低头,抽着鼻子往前走,啥话也不回应。
贾赦更不爽了,这孩子怎么回事,竟不懂得尊敬长辈!
“你瞧瞧贾蓉,他对我什么态度!我在贾家什么辈分?他怎能用那种态度对我,看我不告诉他爹去,让他老子好好揍他一通。”贾赦满心不忿地冲贾琏抱怨。
“去吧去吧。”贾琏打发道。
贾赦更气,斜眼瞪贾琏:“你这是什么口气,怎么满口不耐烦,你当我叫花子打发呢?”
贾琏干脆干看着他,不吭声了。贾赦又叫他说话,贾琏眨眨眼,也不理他,兀自去了。贾赦气得根瞎耗子似得,满地乱串。最后见大家都没了人影了,才想起正事,急忙忙撂袍子去追,埋怨大家都不等他。
爷们们问安贾母,贺了寿礼,男女眷便分别开席,各自瞧戏吃酒。一时热闹非凡,自不必细说。
席间,静芯便注意到黛玉面色不佳,也不爱跟姊妹们闹了。别人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她只说是昨夜绣花熬夜所致,众人也就信了。静芯却不信,黛玉走起路来柔弱无骨,才刚坐下的时候还有一丝站不稳,竟要丫鬟搀扶着才能坐定,小小年纪身子骨儿已不如老太太硬朗,这可不是好事儿。
静芯回想以前见黛玉的时候,也没见着她柔弱成这样。心料黛玉肯定是病了,大概是今天是她母亲生日,便一直强忍着病态。瞧姑母跟众人乐呵呵的样子,该是不知道她女儿身子不适。黛玉这丫头的心思静芯懂一些,她极为孝顺,八成是她念着母亲生日,父亲也要走,便逞强撑着。
静芯留了个心眼,等戏唱了一半,大家的氛围越来越轻松随意的时候,她便悄悄叫了紫鹃来问话。
紫鹃犹豫片刻,才道出经过,也把她家姑娘在尼姑庵里受惊的经过讲给了琏二奶奶奶。“不知怎么,姑娘自昨天回来后,就郁郁寡欢,闷在屋内落泪,不愿言语。我们怎么劝都没用,她也不肯说什么。老爷太太那边她还不许我们告诉。姑娘最愿意和您亲近,您去劝或许好用。”
静芯本来以为黛玉只是见父亲要走,内火增多,以至于旧疾复发。听了尼姑庵里的经过,又觉得事情全在那个突然冲撞黛玉的女人身上。
戏唱一半,静芯故意道累,央着黛玉陪她找一歇息处。之后,她便拉着黛玉的手仔细问清楚。
当晚,静芯就将此事告知了贾琏。
贾琏正琢磨着今天贾蓉的怪异之处,忽听黛玉也有事儿,蹙眉道:“那你问清楚没有,那个乱闯的女人说什么没有?”
“说了大不韪的话,叫人听了心里直气。”静芯接着道,“说的是‘卿是枯草命,幸得灌溉恩;今生草衔环,泪报执玉人’。”
“就这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