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燕子哥哥回来了,我今天带他熟悉一下环境,不想他半路就被皇上给请了去。”
陆白敛着眉眼,手不自觉的摸了摸垂下的那缕黑色的长发。
“燕子哥哥回来了?!我这就去哥哥那里见他!”
这么说着少女的眼眸亮的出奇,也顾不着后面宫女跟不跟的上,直接提着裙角朝着里面跑去。
到底还是个孩子,大部分都是孩子心境。
陆白看着她离开的身影像是甩掉了一个大麻烦一样,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回头正准备寻一处僻静点的庭院坐着等燕卿,却瞥到了地上那块小石子,想了一下,弯腰将它捡起来扔在了一旁的假山处。
在她走后,一个玄色衣衫的男人从假山后走了出来,手中拿着的是刚刚陆白随手扔过来险些砸到他的石子。
“……怕别人再绊倒,就没有想到这么一扔有可能砸到另外的人吗?”
他叹了口气将手中的石子放在了地上。
……
辛择烈细细的咀嚼着嘴里的青菜,那苦涩的滋味传遍味蕾,他面上没有任何的情绪,就这么咽下去,似乎尝不到苦味一样。
继前些日子的辣,酸,甜之后,今天的饭菜是苦涩不堪的。
金色长发的少年就着饭一口一口的吃着,衣衫并不怎么华贵,甚至还有些破烂,但是他的脸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的污秽。
他坐在石桌旁,周围满是落败残破的景色,除了一棵开的不错的桃树之外,连池水都平静无波的沉默无声。
少年执着筷子将最后一片青菜放入嘴里,正准备咀嚼的时候,听到了细微的枝桠踩断的声音,愣了一下将手中的碗筷放下,起身朝着声响传来的方向走去。
这不是魏芷,那位看似温和实则孤傲的公主只要一进[冷梧殿]便会直接唤他,好像宣告着她的到来要让他立马去迎接一般。
然而这个声响,更像是误入而来的行人。
已经很久,他没有见过除魏芷以外的生人了。
少年蓝色的眸子闪了闪,走过去到门口的位置,缓缓的打开了门。不过只是一条缝隙的样子,透过那条缝隙,他能够将外面的一切看得清楚。
陆白看着这片地,很难想象在魏凛所居住的地盘竟然还会有这样落败的地方存在。
她只是顺着河流方向走着,想要找个地方歇歇脚坐着罢了,其他的庭院阁楼大多数是贵族们休憩的地方,她和他们也不算多熟,遇上了也只是尴尬罢了。
“冷梧殿……”
陆白望着这处宫殿的门匾,烫金的字体依稀可见原本的龙飞凤舞,褪去的色泽与以往的辉煌相比显得分外凄凉。
而蔓延而上宫墙的青藤更让这里隐没了大部分的人气,和电视剧里的冷宫一般无二,但是……魏凛除了使国塞给他的几个美人之外,并没有其他的妃嫔。
陆白对于皇家的事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奇心,她微微掀了掀眼皮,兴致缺缺的转身离开了。
如果她朝着里面更深入的地方看去,便会发现那双门扉之后蔚蓝色的眼眸,澄澈纯粹,就这么直直的注视着她,专注而静默,炙热而淡然。
辛择烈看着陆白离去的身影,抿着唇,良久才轻轻地关上门。
他只需要看一眼便能够认出她来……
那个寒冬凛冽的时刻,天烛池水结了一层厚厚的冰。红梅和白雪一片,将冬日点燃。
而她就这么站在池水的对面,手拈着一枝红梅,觉察到了他的视线,浅淡的弯着眉眼。
那般模样,比她手中的红梅美。
第十一章
燕卿站在一旁,比起眼前的男人他还有些青涩。
魏凛走过去将影卫的令羽递给了少年,翠色的玉边缘是精细繁复的花纹,缀着浅白色的流苏,将他骨节分明的手衬得有些冷。
“朕应允过的事情一直都作数。”
这句话让燕卿想起了两年前离开京都时候,那个男人在宫阙高楼之上眉眼淡漠的画面。
“不过,别人只知道影卫的职责是暗地隐匿守卫皇城,它究竟是怎样的……你的父亲,可有与你言说?”
男人说话的时候黑曜石的眸子如同薄雾里的青山,一切的情绪都掩藏的很深。
“如若只是为了继承……”
“我知晓。”
少年单膝跪下,脊背挺得很直,墨色的发被束起,衬得他气息凛然。
他就像是寒风里傲然立着的青松,轮廓分明,薄薄的衣料下是他常年锻炼的紧致的肌肉,就这么微微拱手的动作,好似所有的力量都要勃发而出。
“皇上,我也是有私心的,不仅仅是为了继承父亲……”
他记得她曾经说过……
〔上安则下定,而后,太平。〕
魏凛垂眸瞥了他一眼,薄唇的弧度往下,衣襟上明黄锦缎压边,明丽暖意的色调在他身上却丝毫没有意料之中的温和。
“陆白在外面等着你对吧。”
燕卿愣了一下,不知道他此时在想些什么,每一次都是这样,原本以为会接下去问的话题却在中途被他给生生打断。
哪怕两年没见,他也丝毫没有变化。
或者说,更加难以捉摸。
“阿……陆白知晓我刚回来不怎么熟悉环境,所以特意带我转了一圈。”
“朕知晓,不是万不得已,她是绝对不会主动踏入这里的。呵,好像这有什么洪荒猛兽似的……”
魏凛说着,语气也凉,将一份文书拿起,少年会意双手接过起身。
“这个,帮朕给她。”
“这是……”
燕卿看着手中的东西,下意识开口问道。
“科举也在各个县开始分阶段选拔了,作为主考官,她理应去视察一番。”
“……是要把陆白给调出皇城一段时间的意思吗?”
少年的语气有些失落,毫无掩饰。
魏凛眼眸晦暗,轻轻的将衣袖不存在的尘埃拂开,动作流水般优雅淡漠。
“刚回青川,朕饶了你这次。”
男人身上的威压一瞬间没有了收敛,压的燕卿有些喘不过气,他知晓自己刚刚失言了,他下意识的,又将眼前的人当做了以往的那个浅笑着,会在前面等待他追上的少年。
时间荏苒,岁月无痕。
十年的时间,足以让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褪去所有的温色。王座之上,他再也无法抬眸直视。
君臣之间,何止隔了万水千山,那是谁也无法逾越的万丈深渊。
……
少年从里面出来的时候面上有些沉,尽管有在竭力隐藏,但是陆白对于他太过了解,一下子就发现了他的异常。
“怎么?被那个大冰块给训了?”
陆白淡淡抬眸,说的大逆不道的话,却摆着一张格外漫不经心的脸,就好像在聊着今天的天气的好坏一般。
“阿白!嘘――这里是皇宫!”
燕卿慌忙抬起手捂住了身旁陆白的嘴,澄澈的眸子是一如既往的纯粹色泽,哪怕在那样恶劣荒凉的北漠,他依旧没有多大的变化。
少年的手并不细腻,上面尤其是虎口处带着厚厚的茧,好在腕骨形状优美,骨节分明,长缨握起,一定飒爽肆意。
陆白眨了眨眼睛,垂眸看着他的手努了努嘴,示意他松开。
柔软的唇带着清冷温润的温度,烫灼着他的掌心,触电一般,他想起了那个醉意熏然的夜晚,少女的长发如鸦羽,擦过他耳畔的不只是发香,还有她薄凉的柔软。
少年无措慌乱的松了手,耳根红的像是樱桃的色泽。
“总,总之,在皇宫要谨言慎行!”
陆白一脸疑惑的瞥了一眼燕卿,觉得他的反应有些大。
“这是我要对你说的,我又不长居此处。”
除了上朝之外,只有被传唤她才会踏入这里,比起少年长久的在皇宫当差,她更像是一个游客。
“你手里拿着什么?”
她眼尖的瞧见了燕卿袖间的文书,也没多想,直接伸手给取了出来。
“这是皇上让我转交给你的……”
想起将会有好长一段时间见不到陆白,他的声音闷闷的,表现的再明显不过了。
“唔,我看看……”
她抬起手自然的扯了一把少年的面颊算是安抚,然后打开看了看里面的内容,眉头慢慢皱起。
“怎么了?很远吗?”
燕卿呆呆的摸了摸自己刚刚被陆白碰触过的地方,垂眸看到了她蹙眉的模样,弯腰低头看去。
“汴州……宁安王殿下的府邸好像也在那里。”
“那个比冰块还要喜怒无常的笑面狐?”
陆白觉得头更疼了,在这朝堂之上,有两个人会让她感到害怕,脊背发冷。
一是高堂之上那位常年散发冷气的男人,另一个是几乎不来上朝的先皇最小的儿子魏暮――宁安王。
这两个人是完完全全的极端,一个冷若冰霜,一个笑里藏刀。比起魏凛来说,她更害怕那个笑面狐狸。
她一年只接触他一两次,眉眼里全然是冷意,唇角却精确的上扬着,像是多看一眼就会将她拆吃入腹一般。
“……你怎么总喜欢给别人起绰号?虽然挺形象的……”
燕卿叹了口气,想起对应的人的模样,觉得生动极了。
天底下敢给他们起绰号的可能只有眼前这个人了。
“你说那么多州县他不选,偏偏给我这处最棘手的地方……朝中上下的人都知晓那只狐狸最讨厌的就是自己的领域被外人踏入,哪一次派去那里的人没有被他刁难个透?”
她抱怨着,但是还是将手中的文书收好放进袖口处。
“阿白这么讨人喜欢又聪明,我想宁安王是不会刻意刁难你的,就算刁难,以你的机智一定可以应付的!”
对于陆白,燕卿有一种莫名的信任,他弯着眉眼笑得很清亮,和着春风和煦,麦色的肌肤比起皇城贵族的少年更加让人少了一些娇纵,更加让人安心。
“燕子,你真的太甜了……”
她唇角很淡的翘起,一件雪色的直襟长袍宛如冬日的清冷,而此时一切的凉薄,都消散在了她的眼眸之间。
“……”
他不知道少女这句话的意思,但是此时在他的脑海里却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了那夜她微晃着,没有站稳的时候擦过他唇角的温软,然后清浅的呼吸在耳畔,如同三月天的风……轻的不可思议。
燕卿不知道自己到底甜不甜,然而他,唯一可以确认的是,少女的味道……是甜的。
腻人般的甜。
就连心头也像是被蜜糖裹着似的,然后溢至唇角。
第十二章
汴州——
这是距离青川皇都洛宁较远的州县,宁安王府邸所在之地。
陆白看了看四周,杨柳青青,湖光水色一片,来来往往的人们将这片街道的生气和繁荣支撑着。比起皇都来,这里的人们更加的随和,如果不是有那只狐狸在这里住着的话,她想自己应该会时常来这里转转的。
一离开刘氏的视线,陆白便没了顾忌,一路上这里看看那里买买,惬意的不行。
她一手拿着一只冰糖葫芦,另一只手拈着一块桃片嚼着,吃的腮帮鼓鼓。偏偏那张清丽的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神情,严肃的吃着食物的样子莫名的有些好笑。
陆白知道既然已经被派遣到这里当主考官了,那么魏凛一定也告知了宁安王自己要来的消息。按照他说的意思,她只需要一会儿摸去笑面狐的府上打个招呼他便会给她安排一个住处。
不过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她并不熟悉地形,哪里是宁安王府她也不确定。
“请问姑娘,你可知宁安王府在何处吗?”
她几下将手中的桃片吃完,拦住了一个少女轻声问道。
面容清秀的少女愣了一下,看着陆白眉眼柔和的模样,犹豫了一会儿才嗫嚅着唇小心翼翼的试探着问道。
“公子可是得罪了宁安王,才打算前去赔罪?”
“……不,我只是有事要前去拜会一番王爷而已。”
她听着少女的话,另一只拿着糖葫芦的手不由得攥紧了些许。
“那就好。如果不是什么万不得已的事情,我劝公子你最好不要去找王爷……他喜怒无常,不好相处,前些日子一个官员的儿子因着王爷生的俊美异常,不知其身份调戏了他,王爷当场就将他的双手给砍了……”
“……牛批。”
先不说那个狐狸做的过分不过分,陆白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她迫不及待的想要去见见那个调戏了魏暮的少年,对他心悦诚服的说一声“勇士!”
……
“王爷,真的不用派暗鸦去接一下陆大人吗?皇上给你捎带的信件中好像特意说了……那位大人,是个路痴。”
两年皇宫的路,光是上早朝的那一条就花了整整三个月才摸熟。现在虽然算是熟悉了皇宫的路线了,但是稍微绕远一点儿还是无法拐回去。
魏暮依靠着檀木椅子,单手撑着下颌,一只手执着笔,鸦羽色的长发披散着,狭长的眉眼眯了眯,听着一旁的雪虞的话之后没有丝毫的动作,漫不经心的将笔落在宣纸之上,墨色晕染开上面的山水,说不出的静谧漠然。
“来汴州的官吏这么多,为何偏偏他就特殊些,还要本王派人去接?”
他轻轻地将笔放下,将刚刚做好的一副画拿起仔细的欣赏了片刻,最后视线落在了上面的点点白雪上。
这里留了一处,是来提诗的。
“依着前些日子在桃花祭【松门楼】那里得的一首诗词画了这副,现在要我提写上的话却有些不合适……”
雪虞看着那副雪色远山的景象,一时间有些晃神。
“竟然还有王爷都找不到的人……”
“呵,不是找不到,是有人觉察到了刻意替那人掩去了痕迹。”
男人倒是不觉着恼怒,反而因为这样的变数觉得有趣极了。他唇角翘起,和上面点点的红梅一样,都美的让人移不开视线。
“王爷,陆大人刚刚已经到府上了。依着你的吩咐她一到就将她请进了大厅候着。”
暗鸦从庭院之间越进书房,单膝跪在地上对男人说道,挺直的脊背和松柏一般无二。
“来的比我预料的要早……”
魏暮薄唇微掀,然后又继续执起笔,仔细的看了看构图,准备再稍加修改些许,长发有几缕落在了他的面颊旁,慵懒而蛊惑。
“那王爷,我要不要去将陆大人请过来……”
“不用了,先晾他一会儿,顺便依着之前我交代的‘好好’招呼一下他。”
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地方,男人唇角上扬的弧度越发的明显,眉眼里满是狡黠。
“……”
王爷皮这一下你就真的很快乐吗?
陆白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魏暮进行了冷处理外加特殊招待,她此时在大厅处坐着,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下周围的摆设,然后不一会儿她被大厅的一块墨玉给吸引住了视线。
那块墨玉好像她之前在父亲的书房见过,却没有这里摆放的圆润剔透,甚至个头都比她家里的要大上许多。她依稀记得那是先皇赠给他的,而陆生自己都舍不得碰一下,每天擦拭着生怕蒙了尘埃。
而此时这块被他宝贝的不行的玉石就这样大咧咧的摆放在大厅,像是一个寻常的装饰之物一般,如果被陆生看到了,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
宁安王一直没有来,按照寻常的人来说可能会有些恼怒,但是陆白完全没有这样的情绪,甚至在内心里隐约有些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这么干坐着也累,但是她又不好擅自离开。
陆白手指一下一下扣着桌子,很是无聊的打量了一下四周,缓了一会儿才觉察到有些口渴,而原本应该第一时间上茶水的侍女却半天没有身影。
“……早知道刚才少吃些甜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