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乔意今天要见的麻烦人物是指陈尔信!
乔意顺着陈尔信的视线扭过头来,看见我,又看看陈尔信,有些惊异,“你们两个认识?”
有第三人在场,陈尔信也意识到自己失态,又坐回去,平静说,“我和他是多年同学。”
乔意意味不明的笑笑,不再多问。
他继续刚才话题,“我不会和她见面。”
“乔意你太过分,他不过想当面与你谈一次!”陈尔信光火了。
“我和她之间已经结束,再无什么可以谈。请你转告她,是我对不起她,希望以后能够幸福。”
“你已把她一生幸福彻底毁掉!”
乔意不答,他眼睛看向别处,隔好一会儿才淡淡说,“就算我答应见她一面,她也不见得会重获幸福。”
陈尔信这下真被他激怒,他上前抓着乔意衣领把他从沙发上揪起来,一双眼睛简直要喷出火。
我赶忙上前制止他,“陈尔信,你冷静点!”
陈尔信愤愤松开手。乔意毫不在乎的整整衣服,重新坐好。
“我想我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好谈的了,陈先生。”乔意说。
陈尔信冷哼一声,不理他。
乔意已经上楼,客厅只剩我和陈尔信两人。
他先开口问我,“你怎么人在乔家,我给你打电话一直都是关机。”
“我被软禁在这里。”我说的是实话。
“什么?”
我只好说,“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叫leo的少年?”
他疑惑的点点头,不知我为何我突然提起leo。
“leo就是乔朗,他不让我来开乔家。”
陈尔信惊诧。
他不知道我四年来发生过什么事,但他显然以为leo已是过去式,我和他早已结束。
连我自己都是这么以为的。
“他这是在犯罪,你该报警!”
“乔家是黑社会,他每天都在犯罪。”而且我不想闹大,到时一发不可收拾,裴、乔两家都不会好看。
我自己也不想上本市报纸头版,作他人茶余饭后谈资。
“你跟我离开。”陈尔信过来拉我。
我苦笑,“你以为外面保镖全都眼瞎?不必走到大门,你我都被统统揍成猪头。”
“难道就任由他这样对你?”
我无奈更无法,只能维持缄默。
陈尔信最终还是一个人离开,他说他会为我想办法。
“我希望回英国时时和你一起走。”他说。
我只是笑,不能做出任何回应。
乔意下楼找酒时,我坐在客厅沙发上一个人发呆。
他递给我一杯白兰地,“五十年的路易十三,比你我都要老。”
我接过来,缓缓喝掉。
“现在比我还老的路易十三没了,但我还会继续活着。”我举着空杯子对他说。
乔意笑着在我身边坐下,“裴即玉,你其实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如果你这样觉着,只能说明你活得太无趣。”我说。
我知道我不该喝酒,但我无事可做。
我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有翅难逃。
乔意端着酒杯,却始终不喝。
他问我,“你是否也觉得我冷酷无情,心如铁石?”
不待我回答,他又接着说下去,“我是真心爱郑宜家,她为我付出很多,我也知道她不喜欢乔家背景,所以我曾想过放弃继承乔家,与她一起离开去过平静安稳的生活。但是乔朗回来,我不能这样离开。这是我们之间的战争,我不允许自己中途逃跑,我将与他纠缠争斗下去,直到一同堕入地狱的那一天。”
我好半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许真如乔意形容,乔家是巨大漩涡,将所有卷入其中的人一一扭曲、吞噬。
郑宜家能全身而退,是她最好不过的结局。
我想了想,最后回答乔意八个字:“人各有志,求仁得仁。”
“求仁得仁。”他低声重复,最后抬头一笑,“的确是求仁得仁,我该甘之如饴。”
代价
我默然良久。
乔意或许不十分理智,但他却足够明智,他很明白,世上有些事就是这样,得到一件必然会牺牲另一件,鱼与熊掌是不可兼得的。
无论做什么,都需要付出代价,两全其美的事是极少的。
这一点乔朗不如他。
乔朗不懂这些,他想要的太多。
当年我为他一赌。
在复仇和我之间,他选择了复仇,我愿赌服输,无话可说。但他做完一切之后再来找回我,实在不应该。
我是他的代价,他既然已将我付出,断无强要回来的道理。
人生从来没有第二次选择的机会。
裴即玉不会一直留在原地等他,我也再也没有时间去等任何人。
喝了些烈酒,就那样卧在沙发上睡着。
醒过来时天色已黑,乔意不知何时离去,只剩桌上两只空酒杯,还有坐在那里的乔朗。
“你醒了,饿不饿?”他说。
“那些菜,都是你做的吧。”我问他。
“今天你和乔意说过话。”
“你不让我踏出乔家一步,总不成连我说话对象都要限制吧,我不是你的人偶娃娃,只摆来看的。”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希望你重新接受我。”他缓缓说,“为什么你始终不肯给我机会。”
我给过你机会,但你说你不要,是你从没给过我机会。
我站起来,“其实我现在喜欢吃西餐,你做的菜已经不再符合我的胃口。”
我只能这么说。
“我会一直等下去。”乔朗说。
我静静看着他,眼前却掠过数年前那个坐在我家客厅的少年,他说他会一直等到我。
一眨眼已经过去这么久。
“乔朗,裴即玉是傻,但同样的话,我不会再信第二次。”我说完,转身离开。
第二天,趁着乔朗不在,我去找到乔意。
乔意打着呵欠来开门,上身赤裸,只穿一条裤子,纽扣还敞开着,睡眼惺忪。
我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是十分有味道的,难怪陈尔信的表妹那么钟情于他。
他一只手撑在门边,对我说,“希望你不是敲错门。”
“我有一件事请你帮忙。”我说。
“有什么事你该对乔朗说,我想他一定万分愿意帮你。”他准备关门,回去继续睡觉。
我急忙道,“我想你帮我离开乔家!”
乔意关门的手顿一下,他看我,“你凭什么以为我会为一个你得罪乔朗?”
“因为他是你的敌人,所有对他不利的事你都不会拒绝。”我说。
他开怀大笑,“我可没有你说的那么蠢,不过我答应帮你,因为你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我松口气,终于能够离开。
请乔意帮忙,不过是让他帮我串通陈尔信,让陈尔信再到乔宅一次,带着一名与我身形相仿的律师,装作与乔意谈论离婚诸事。
离开时,那律师留下,我离开。
穿上厚重外套,装作感冒,戴一只白口罩,围上大围巾,谁还认得我是裴即玉。何况乔家原本就无人认得裴即玉。
看似铜墙铁壁,逃出来一看,也不过如此。
“谢谢你。”我对陈尔信说,“你带来的律师先生不会有事,等下乔意会带他离开。”
“还有空担心别人,你就这样逃跑,乔朗会不会派人再将你抓回去?”陈尔信仍心有余悸。
他一直以为我家道中落,穷困落魄,对上乔朗不过螳臂当车。
我觉得我有必要向他纠正一下他对我的印象。
“陈尔信,我有一件事要和你说清楚……”
话未说完,一辆车子插到路前面,陈尔信猛地踩刹车,看看停在那辆车几米外,两个人俱吓一跳。
前面有人打开车门,从车子里出来,挺拔标致,不是陆青繁还是谁?不知他是不是自我们从乔家大门出来就开始跟踪。
陈尔信扭过头问我,“你要和我说什么?”
我指着陆青繁对他说,“就是这件事。”
陆青繁过来敲车窗,我只好钻出去,陈尔信跟着我一起下车。
“现在才来英雄救美,不觉得晚了点吗?”我对陆青繁说。
“父亲病重,裴家股市一直不稳,这时候我不能公然与乔家闹翻。”
我无法反驳,只得问他,“那你现在拦住我们是什么意思?”
“我要你跟我回去。”他说。
“我刚刚自狼窝里出来,可否容我喘口气先,我旧伤还没好。”我指指额上的一块乌青,已经消了肿,但仍隐隐作痛。
“父亲状况很不好。”陆青繁只说这一句。
我愣住,陆青繁已经回到自己车上。
“怎么回事?”陈尔信还没有反应过来。
“就是这么一回事,我爸爸生重病,你能送我回去吗?”我说。
一待我和陈尔信上车,陆青繁就发动车子在前面带路,陈尔信跟上他。
路上陈尔信问我,“刚才那人是谁?”
“陆青繁。”我答。
他一下子变了表情,仿佛从头到尾被雷劈过,肌肉已不受大脑控制。
“那个陆青繁?”他忍不住确认。
“就是那个陆青繁。”
“他叫你爸爸作父亲!”
我朝天翻眼,就知道他又误会些什么。陈尔信这人什么都很好,只有这点不太好。成天在肚子里猜来猜去,又不肯与人说。
我向他解释,“他是裴家养子,十岁已经到我家。”
“你喜欢你自己的哥哥!”陈尔信似得知惊天秘闻,一双眼瞪得活脱两只铜铃。
我以为喜欢同性已足够惊悚,大可不必再为此等小事大惊小怪。
“我们并无半分血缘关系,”我说,“而且那已是过去的事。”
所有已发生的事都早归属过去,谁去纠结是否真的过去,骗过自己便可。
到了裴家大宅,陈尔信又生气。
“裴即玉,你一直都在骗我,耍着我玩很有意思吗?”
他又觉得我装潦倒骗他同情心。
我不知该怎么解释,故事太长,又太无趣,我怕他又以为我骗他玩。
我对他说,“你不要无理取闹,以后我会向你解释。”
结果他拂袖而去。
我看他怒气冲冲开车离开,只觉得心中失落。到了最后的最后,我还是不能同他恢复朋友关系。
陆青繁走过来,“医生说父亲情况很差,必须住进医院,但是父亲不答应,既不吃药也不肯接受治疗。”
与我如出一辙,我们不愧是父子。我忍不住自嘲地想。
“我去看看他。”我说。
无尤
房间昏暗,如踏入另一空间,而父亲正躺在床上。
陆青繁低声说,“父亲不许拉开窗帘。”
我走到床前。
父亲轻轻说,“你来啦。”神色轻快。
他把我错认成母亲。其实我与母亲并不相像,只是他太过思念她。
这世上已经没人能够安慰他了。
我鼻子发酸。
“爸爸,是我。”我走过去,叫他看清楚。
他眼神终于恢复清明,认出我是谁。
我看见他眼中的失望。
这次看见我,他的反应比上次好太多,并没有对我破口大骂,叫我滚出去,只是闭上眼睛不再看我。
我希望能和他好好谈一次。
我搬了一把椅子,坐在父亲床边,轻轻拉住他的手。
“爸爸,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父亲不说话。
“小时候妈妈说嫁给你是她一生最好的事,爸爸,我只是想找一个人,如你们一般相爱。”我轻轻说。
父亲缓缓睁开眼睛,他看着我,“我只是怕你所遇非人,你这么不知世事。”
我仿佛又看到幼时的父亲,他与母亲一人拉着我一边手,走在夕阳将尽的长路上。
母亲说,“即玉,长大以后有了喜欢的人,也不要忘记爸爸妈妈呀。”
眼泪就那样落下来。
如今,他们都要离我而去。
是我没有好好珍惜。
我和陆青繁从房间退出来,他轻轻关好门。
“当年你离开以后,父亲立即后悔,他一直都在派人找你,但是始终没有你的消息。”陆青繁对我说,“我们找不到你。”
“我一直叫他失望。”
是我太自私,只顾自己,却从未考虑过父亲的心情。
我和陆青繁并肩走在走廊中,他问,“你还是不肯回来?”
我摇摇头,“我明天再来,我会想办法劝他住院。”
父亲不需要我陪在他身边,他只想一个呆着,静静想念母亲。
“你要回去哪里?”
“我现在住在一个朋友家。”
“是孟斯齐?”他问。
“你怎么知道?”我有些惊讶。
“你在乔家时,他曾来找过你。”
原来是这样。我突然失踪,孟斯齐大概很担心。
想到这里,我心中有些着急。
“我要回去了,孟斯齐还不知道我已经逃出来。”
我急着要走,陆青繁却猛地将我压倒一边墙上,“即玉,你究竟要和我赌气到什么时候!”
我一时愣住,他这样失态。
“你明明知道他们不会对你真心,在乔朗和何厉这些人那里你还没吃够苦头吗?”他眼底幽暗,看不出其中情绪,“你非要伤害自己与我赌气?”
我的心缩了缩,仿佛针刺。
“你不要再做些不切实际的梦了,这么多年过去,你该知道。”他缓缓说。
裴即玉做过许多年的梦,一直在梦中追求不能达到的地方。
但我早就梦醒。
沉浸在梦境中不肯醒来的人是陆青繁。
我摇摇头,“你我都成年,我早就不和你赌气了,现在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你无半点干系。”
他不相信我的话,他说,“离开孟斯齐,他不会让你幸福。”
“孟斯齐很好,他不是那种人。”
他发怒,“裴即玉,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如此自欺欺人!我只是希望你不再受到伤害!”
我猛地扬起头,心中忽的蹿出一股怒气,“我自欺?陆青繁,你凭什么这么说!不要装作很了解我,你根本对我一无所知!请你别再这么自以为是的教训我!”
“哈?我不了解你,我自以为是?”陆青繁不怒反笑,“那么裴即玉你又了解我吗?你明白我的心情吗?你是裴家货真价实的大少爷,我只是你父母从福利院收养的一个无父无母的野孩子,你们裴家养我十八年,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裴家的施舍。陆青繁是什么?陆青繁不过裴家养得一个奴隶!”
“没人把你当裴家的奴隶,爸爸妈妈没有,我更没有,一切都是你自己的想象!”我对他的话极度气愤,他把裴家当什么,他又把自己当什么?
“没有?你真是天真,这么多年你知道我是怎么过的吗?你见过裴家那些下人看我的眼神吗?你听过我的中学同学在背后是怎样评论我的吗?他们说我不过是裴家花钱为你养得一个跟班,所有人都觉得我被裴家收养时走了大运,需得时刻感恩戴德,用一辈子偿还你家的恩情!我取得的成功都是裴家的帮助,我所付出的一切努力不过理所当然,除了终生侍奉裴氏,我再奢望其他都是忘恩负义!这十八年来我就是活过来的,裴即玉,这一切你都知道吗?”
他狠狠地盯着我,阴冷视线如尖锐的钉子将我钉在墙上,一字一句,不带一丝感情的对我说。
我被他的眼神吓住,我的确不知道他曾经被这样看待。
“可是,陆青繁,你知道我从来没有这样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