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将叶央》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女将叶央- 第5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大夫说你……很危险。”床榻有些低,商从谨干脆蹲在旁边,担忧地开口。就连御医都说毒性太猛难以救治,吃药放血都是仅作尝试的疗法,怎么一天一夜之后,她就自己醒了?
  等待叶央醒来的这段时间里,在不给她喂药的时候,商从谨就坐在旁边胡思乱想,很安静,也很烦躁。不希望叶央死去,她不仅是唯一的朋友,商从谨想了想,原因应该还有别的。
  他心里很清楚,之前的叶央或许没有把他当朋友,在叶大小姐心里,商从谨和别人没什么区别,都是入不得眼的,她更愿意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日面对看不完的兵书。嚣张跋扈目中无人,叶央的性子叫人退避三舍,和商从谨一样没有朋友,不过她是彻底的不需要。
  原来商从谨想和她说几句话,只是始终说不了几句,偶尔他在沉思,便得出了一个结论:他是会美化回忆的。叶央或许没那么好,只是他把她想的太好了。
  可时光荏苒,边疆动荡后再次相见,叶央却和那模糊零星记忆里的人大不一样,商从谨从她眼中看见了情感,那是属于人的光,让她一举一动都活泛了许多。
  “会死吗?”叶央满不在乎,“命是自己活出来的,死不死的,我说了算。”
  商从谨微微一笑,心中安定几分。
  果然还是有什么没变的地方,比如她的坚强。
  接着又是张罗吃药,不管如何坚强,人到底受了重伤,不算上中毒,光是身上几处大小伤口就够叶央喝一壶的了。查尔汗身手不凡,若当时没有管小三拼死让他分神,叶央根本不能把他怎么样。
  既然醒来,便可以换个住所了。叶二郎买的小院子存放过火药,干燥舒适得很,火药在第三次同库支交战时悉数用尽,屋子空出来正好给叶央住。
  邓刺史帮忙备好马车,又让府内所有的侍女去照料她,勉强把叶央扛上车,辚辚地将人从外城郭的帐篷里送到小院子去。
  叶央睡了一天一夜,急需知道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商从谨骑马随行,两个人一里一外也算并肩,她干脆拉开车厢的帘子一句接一句地提问,首要问题就是:“我衣服怎么换了?”
  交战时她穿的还是脏污不堪的军服,醒过来的时候就变成了干净柔软的胡服,伤口也都仔细包扎过,身旁只有商从谨一人,希望不是她想的换衣方式……
  “是,是邓刺史府上的侍女们……”商从谨脸一红头一低,回答得磕磕绊绊。
  叶央略微放下心,同时放下了帘子,末了觉得不对劲,刷得又掀开,直愣愣地盯着他。又不是商从谨帮忙换的,他动不动就脸红个什么!
  从习武的第一天起,她就受过大大小小的伤无数次,自然能判断出要命的不是外伤,而是剧毒。不过叶央觉得,一般毒药是很难杀死她的——这还多亏了那个极其不负责任的师父!
  大祁失守雁回长廊的时候,叶央在西疆山村里住了两年,红衣师父隔三差五来一趟,教她功夫顺便送点吃食衣物,也经常送药来。练功夫受的内伤外伤加起来数不清,吃药就成了常有的事。
  红衣师父不缺银子,药丸药膏都是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上等货,味道很好。叶央一个人住惯了难免寂寞,闲极无聊的夜里,就燃起油灯翻看秘籍,然后一颗接一颗地把药丸当糖豆吃。
  ——吃着吃着,多少养出一副强健的体魄,所以此番大难不死,靠的不止是运气。
  “还有一事,御医说你中了剧毒,是在哪里沾上的?”商从谨一路上都寸步不离叶央,实在不记得她在什么地方被人偷袭了。
  叶央下意识想起肩膀上蚂蚁咬噬的轻微触感,又想起那个鬼魅一样的男人,绝对是他发出的毒针!只是……
  “我杀查尔汗用的是暗器,自然也有人能用暗器偷袭我。”她含糊地把这个话题搪塞过去。
  不是存心欺瞒商从谨,而是不知该怎么解释。
  雨夜里那个红衣男人,和她师父穿戴太相似了,尽管天色很暗衣饰上的许多细节都没看清楚,叶央仍然感到心惊。起初她不认得那一袭红衣,现在隐约觉得那不光是件衣服,还代表了某种身份。师父和库支人是什么关系?他又为什么会知道库支攻城的时间?
  还有一些很久远的细节,那时叶央目睹定城惨状,大受刺激神志不清,师父又是怎么带着她通过库支大军的种种关卡,来到晋江城郊定居的?
  一切只有再见到师父才能问清楚,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
  叶二郎购置的院落在内城边缘,高墙小院,普普通通的农户居所,角落里摆着一口大水缸,还有一担没烧过的柴火,用作日常生活足够。马车停在了院子门口,两个粗壮的婆子一左一右,半扶半扛着叶央,撞开虚掩着的木门挪了进去,小心地把她放在正屋靠墙的床上。
  这房子破旧得有几分当年她住过的模样,新做的枕头干净床褥松软,叶央很满意地躺下。余毒未清,她一站起来就头晕,半躺着还行。
  刺史府的丫鬟们又把屋子里外收拾了一遍,泡好茶水放在正屋里被擦得锃亮的桌子上。商从谨这才进来,气度风雅华贵,少了几分焦虑。身后的聂侍卫拎着个食盒,似乎早有准备,一样样地把里面的东西摆出来。
  “两碗药,一碗现在吃,一碗饭后吃。”商从谨指了一下桌上的几个碗碟,“御医说你现在不适合吃重油盐的东西,干脆喝完鸡汤罢。”
  “御医还说我毒伤难治活不了多久呢。”叶央调侃一句,单手接过聂侍卫端来的药碗,把黑乎乎的汤药一饮而尽。话虽这么说,她其实也没什么吃鸡腿的胃口,还是鸡汤煮烂的细面条熨帖。
  其实说服聂侍卫让他放自己去支援商从谨的路上,叶央腿上的伤口已经崩裂,在泥浆滚了一番,早就感染发炎,还引得发起了低烧。
  好在人醒过来就没事,叶央慢慢低头吃着汤面,胃里发堵但很坚定地一口口塞进去,心头畅快。
  “库支此番进入雁冢关内的军队大半被俘或战死,剩余三千多人往北方逃了,据说库支的大天师也在其中,只是据说,因为库支死尸和俘虏中没有发现他。”商从谨喝了些茶,捏着缺了一个口的青花碗,茶具寒酸但因为用的人身份不一般,看着也像官窑出来的名品。
  叶央眉头一皱,还是没有确切证据能表明大天师就是对自己下毒的人,遗憾道:“那真是太可惜了……等等,逃了?你们没有追击?”
  “北边是晋江。”商从谨提醒一句。并不是制敌不利,晋江和雁冢关口一样,都是天险间的薄弱处,晋江发源于此,一路向西往雁回长廊流走,还有一截两丈余高的落差形成小瀑布。
  库支残兵且战且逃,最后纷纷从瀑布那里跳下晋江游走,大祁士兵想追击,可往前就是雁回长廊六城,深入敌营恐怕会把自己折进去。
  “没追上就没追上罢,至少三年,库支是别想过来了。”叶央大口喝光面汤,吃了到西疆以来最舒服的一顿饭,“派人加固雁冢关废墟,多搬些巨石过去,再把晋江和雁冢关交界的地方树木都砍烧了,必须有人驻守。库支大军不可能从这里过来,但潜入一两只虫子也够我们头疼。”
  她说话时语速很慢,说一会儿就要暂停想一会儿,思维显然还不是很迅捷。
  商从谨有意让她好好休养,但必要的事也得交待完毕才行,“邱老将军已经派人做这些事了,你不必担心。神策军……现在余下了一千多人,朝廷暂时还没安排,他们会驻守在此城。”
  “算上山匪们了?”这个数字显然不让人喜欢,叶央问话的时候皱着眉头。
  “算上了。”商从谨偷看她一眼,复而盯着杯口,“邱老将军已经让镇西军大半撤出晋江城了,再过几日或许便要回京。”
  叶央点了点头。打完仗大家就该回去了,只留下常驻的兵力便可,否则粮食跟不上,将士们非得在这里饿死不可,又问他:“你也要回去吗?”
  “朝中传来的快报还没到,我也不清楚。”商从谨老实回答一句,紧接着说,“我尽量多在这里留些日子,李校尉和你都受了伤,我现在和他一起负责神策军,放心养着,军中没了你也不会乱。父皇……既然答应胜了此战便不再收编神策军,他定会做到的。”
  叶央松了口气,又问了些军中事务,得到准确回答后才完全放心。商从谨发现她昏昏欲睡,答话的声音越来越轻,等叶央睡着了,才和聂侍卫离开房间。
  叶央还需要大量时间休养,同时心意更加坚决。她虽然提出再用巨石加固雁冢关口,却没打算放弃收复雁回长廊。从哪条路收复?不知道,可以后总有办法的。
  养伤嘛,无非就是吃和睡。从叶央醒来那天,就有将士陆陆续续撤出晋江城回到原来的驻地待命,但平民还未悉数回城,所以比战时还寂寥许多。商从谨有心想安置些丫鬟仆役照顾叶央,但整个城里连活人都难找,只好作罢,借来邓刺史的侍女暂时用着。
  不过叶央也好打发,给什么吃什么,从不剩饭。在躺了四五天以后跃跃欲试,想下床活动,不然总觉得骨头都懒了。一群人都拦不住,叶央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站在院子里练拳兼射箭时,头一低吐了半口黑血!商从谨忙完了军务,正好带着聂侍卫过来探望!
  当时管小三还拍手喝彩,称赞叶央那一箭的准头稳狠劲足,商从谨进院子时仍在鼓掌,动作就没收住。
  于是怀王殿下一进门,就看到不知死活的前任山匪头领兴高采烈地高喊:“老大,好!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然后叶央就开始吐血了。
  管小三突然后脖子发冷,动作僵硬地扭头,看见面色极其不善的商从谨静静站在身后,怀王愉悦的表情看起来都很像要杀人,更别提心情不好了。虽然是风和日丽,管小三仍然觉得自己被天雷击中,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我我不是在说吐血吐得好……老大救命啊!”
  叶央看他捂着伤口一蹦一跳地往自己身后躲,抹了把嘴角哑然失笑,开口道:“我感觉……”
  商从谨根本不听她解释,直接打发聂侍卫去请御医,下的命令是“越快越好”!
  叶央吐在地上的黑血还没干涸,聂侍卫就背着御医提起从房顶上跑过来了——动作果然很快!连叶央都不敢保证自己背着个大活人也能达到如此速度!
  “……殿下无须担心,她这是把五脏中的毒血吐出来,吐出来便好得更快些了。”当了大半辈子的陆地生物,御医还是头一回体验到飞檐走壁的感觉,在房顶上骇得魂不附体,发誓再也不想体验第二回。
  得知无事,商从谨这才略略松口气。
  当晚叶央就多添了一碗饭,不觉得憋闷了,肺腑舒畅不少,眉宇间那股青黑色也褪去几分。吃好睡好长得飞快,战事劳累加饥饿,面黄肌瘦的一张脸总算养回来,皮肉间透出晶莹水润的感觉。
  想要彻底清除余毒至少还需半个月,一天天过去,叶央没完全养好身体的时候,就等来了京城的圣旨。
  邱老将军回京复命,交还兵符——并不是镇西军的兵符,而是战时调动天下兵马的总兵符,一万将士也跟着回去戍卫京城,驻守晋江城的将领则是李肃。试着揣摩圣意,皇帝是想让李肃接邱老将军的班,在西疆同库支对峙。邱元培也的确上了岁数,上阵时没杀几个敌人,自己先把腰给扭了。
  圣旨上没提到叶央和商从谨的名字,不过伴随而来的还有一封不很正式的圣谕,皇帝让他们暂时先在晋江城待着,不着急回去。
  “老大,这也太……太不公平了!”管小三第一次直接地听到皇帝的命令,所以缺乏必要的敬意,张口就是诛九族的话,“晋江城一战你的功劳最大,凭什么不给你封赏?”他最近才知道叶央其实并无封号,严格论起来,在军中的地位连小兵都不如。
  “你觉得的圣上是故意不给我封赏,不让我回去?”叶央笑得没有丝毫不满,抬眼看商从谨,“言堇,你怎么看?”
  商从谨思忖片刻,点头道:“还是别回去的好。”
  “为、为什么呀?”管小三很不满意,立军功当大官,他作为山匪的生涯就结束了,现在的生活堪称美好,连兄弟们都得了朝廷赏的银子,他的老大一文钱却都没得到,居然还没有意见!
  距离叶央离京已经过去了一月有余,不久前她还是金贵的国公妹妹,现在却在军营里和一群糙老爷们厮混,世上果真变数重重。西疆最炎热的季节过去了,早晚已有了凉意,日暮时分,三人走在去往刺史府的路上,因为没旁人,叶央决定向管小三透些底细。
  “小三子我问你,大祁建朝至今,可有女子为官,女子封将的例子?”她放慢了脚步,明明年纪尚小,和管小三说话的语气却更似长辈,有了当老大的模样。
  管小三走在她左侧摇摇头,突然想起什么又回答:“平……平阳长公主!不对,她只是领兵,死了以后才封将的。”
  叶央一摊手,“这不就对了。圣上不是不想封我,而是不知道怎么封。我朝没有女子为官的先例,圣上难做的很,我们且等等罢。”
  “老大,你不会也要等死了以后才……”管小三话说到一半,后颈又感受到熟悉的煞气,干脆地闭上嘴。
  “现在恐怕京城也吵成了一片,我们还是少蹚浑水,多吃饭。”叶央若有所思地转向商从谨,笑了笑,“回去做什么,刺史府都摆好酒菜了。”
  商从谨换下了战时的军服,穿上王爷的玄色锦袍,他也受了些轻伤,怕伤口崩裂不便穿浅色的料子,连声称是:“邱将军和邓刺史都等着呢。”
  此番一行人过去是赴宴,拼死拼活打了场胜仗,而且还是损失相当低的一场胜仗,当然要庆祝一回。故而邓刺史做东,在府上摆宴邀请军中各将领痛饮一番。
  不多时行至刺史府,城门一开,源源不断的鲜活食材便能运进来,府邸上空弥漫着菜肴的鲜美,烈酒的醇香,还未走到屋内,便听见了一通畅快的谈笑。
  ——死里逃生,谁不畅快?有的人已经埋骨沙场,再不能亲眼得见大军凯旋,活着的那些为什么不替他们畅快!
  几张大圆桌早就挤满了人,不分座次尊卑,叶央他们已是姗姗来迟。西疆民风偏野,军中又没那么多规矩,少了假惺惺地问候,只有豪放的朗笑。
  还活着吗?还活着就喝!
  邱老将军其实很喜欢商从谨的长相,京城里的人觉得怀王殿下生来煞神面孔,可军中汉子都认定要是自己有那一战脸,绝对能不战而屈人之兵,武力值直接上升三成,早三年就能封将军了!
  哄闹之间,叶央也被推上一个位置,只是周围的男人自觉离她远了些,保持着亲近又不会失了分寸的距离。
  侍女在席间行走,流水一般端上佳肴美酒,菜色和京中的不能比,但已经是叶央这个月看见的珍馐。商从谨那张脸在镇西军里果然很抢手,被几个将领推搡过去,饶是身上有伤也先灌了三杯酒。
  除了叶央,他还没同其他人如此亲近过,颇有些不习惯,像落水一般扭头在人群中寻找着叶央的身影,因为酒气呛人咳嗽,眼瞳中蓄了一层泪,脸颊微粉,看上去更有一种……古怪的可怕。
  一个眉眼锋利嘴唇薄削的少年,是怎么都跟“可爱”沾不上边的。
  酒是西疆特产,酿造时加了几味草药进去,有活血暖身的作用,很适合中毒的叶央,她也不推辞旁边人的敬酒,爽快地喝了两杯,才抬眼对上商从谨求救似的目光。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