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儿说完,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对着苏玉谄媚道:“冬儿知道小姐最疼冬儿了,如果小姐同意带着冬儿出去,冬儿保证不乱跑也不惹事,就只去河边放花灯,可好?”
苏玉理了理方才被冬儿拉皱的袖口,问道:“今日竟然是中元节?”
“错不了。”冬儿道,“今日大家都在谈这个,只是因为前一阵子陈叔那件事,如今我们下人出入府都困难了,所以冬儿也就只能来求小姐带冬儿一起出去了。”
“那好,去就去罢。”苏玉一面答应着一面向正厅走,“不过要放荷花灯也是晚上的事情。我刚从校场回来,还未吃饭,你先去吩咐厨房为我备上晚膳,用完膳我们便走。”
“是。”冬儿开心的礼都忘了行,蹦起来咧着嘴角就像后厨冲去。
苏玉抬眼一看已被赤云遮盖了一半的夕阳,摇了摇头,继续抬步向正厅走去。
等到一切打点完毕准备出发,天色已然暗了下来,苏玉谢绝了苏逍为她备马车的提议,与冬儿一路闲聊走到了河边。
因为放荷花灯是中元节特有的风俗,河边围了不少人,卖花灯的吆喝声不绝于耳。河面上已然有荷花纸灯正顺着河流缓缓漂向下游,花灯做得粉嫩娇艳,仿佛如真的一般。
“已经有不少了呀。”冬儿惊叹道,“我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中元节的花灯,没想到如此壮丽,整条河都像是着了火一样。”
“是啊。”苏玉叹道,“心愿未了的人就会选在这一日来放荷花灯,这河上飘着的灯火越多,就代表心存愿望的人越多。相传如果这河灯能平安飘到下游,就证明这人的心愿可以实现。只可惜……花灯是纸做的,怕水,而星星烛火,最怕的也是水。脆弱的纸灯拖着火苗在水上漂,大多行到一半便沉了,又有多少人的愿望可以实现呢?”
冬儿闻言皱了皱鼻子,哭丧着脸道:“那我今天还能许愿么?”
说完,似是想到了什么,歪了歪脑袋,问道:“那小姐你去年也放荷花灯了么?”
苏玉摇头:“放了,与随我一起的那人一同放的。”
“秦大人么?”冬儿惊讶道,“没想到秦大人这人看着无欲无求的,竟然也会去放花灯。”
“无欲无求?”苏玉嘴角漾出一抹冰冷笑意,“他是我见过对自己的*最不加掩饰的人。”
无论对于权,还是对于势。
“啊。”冬儿突然捂住脸低下头道,“小姐怎么能将这样的话这么直白的说出来。”
苏玉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冬儿说的是什么意思,知道是她曲解了,自己的脸忍不住红了红,转头看向河边,嗔道:“你不是说要放花灯,还不快去?”
冬儿顽皮吐了吐舌头,正要跑走,脚步却顿了顿,回过头来问道:“小姐方才说秦大人去年也在这里放了花灯,那你们可有顺着这条河一直走,看看那花灯究竟到了河下游没有?”
苏玉眉头蹙了蹙,回想到秦砚那日失落到令人揪心的表情,口中却道:“问这么多做什么?难不成你想追着荷花灯一直走到下游去?”
“没有没有,就是好奇嘛。”冬儿摆了摆手,露出一抹灿烂笑容,“我猜秦大人的河灯必定是安然飘到下游去了!”
苏玉失笑:“你这丫头,明明是我的丫鬟,胳膊肘子却总爱往外面拐。”
“才不是呢。”冬儿撒娇道,“若是小姐今日放个花灯,必定也是能顺利到下游的。”
“为什么?”苏玉好奇问道。
“因为小姐是好人。”冬儿认真道,“好人的愿望,老天爷都会愿意听的。”
言毕,冬儿皱了皱鼻子,接了一句:“不管是什么愿望。”
“好了,快去吧。”苏玉捂嘴笑道,“你的愿望也会实现的。”
听到这句话,冬儿开心道:“小姐不和我一起放荷花灯么?”
“不去了。”苏玉摇头。
“小姐没有什么愿望?”
“家人安康罢。”苏玉睫毛颤了颤,“你要去便快些去,可是没钱买花灯?”
“有的!”冬儿掏了掏兜,摸出一串铜钱对着苏玉晃了晃,“那我便先去了,小姐你一定要等我!”
苏玉向冬儿挥了挥手,目送她蹦蹦跳跳消失在人海中。
☆、第三十三章
苏玉一人站在凌安河边,感受着晚夏清凉河风吹拂着鬓角碎发,遥看满满一河面花灯点燃的人间烟火,一个个碗底大小的灯火逐渐随着思绪走了样,模糊成了一大片红橙黄绿,在河流的推动下色彩招摇。
在一片炫目光影中,眼前却出现了一袭清爽的月白色身影,容色清华,光风霁月。
“夫人。”那人就站苏玉眼前不远处,柔声唤她道,“今日我们来得早,河面上荷花灯还不算多,若是再过一会,这边就要人挤人灯挤灯了。”
苏玉听到自己道:“那为何不晚些来?到时候一河面的灯火,景色岂不是更美?”
秦砚摇了摇头,笑着说:“美则美矣,不过一会你便能知道早来的好处了。”
说罢,他从手提的篮子中拿出两个荷花灯来:“这可是我亲自做的,你一个,我一个,我们一起将这两个荷花灯放了,可好?”
苏玉接过其中一个荷花灯细看,夸赞道:“这灯做得可真细致。”
秦砚一眨眼睛,坏笑道:“我倒是更想听夫人说——‘夫君的手可真厉害’。”
苏玉脸红了红,伸手捶了秦砚肩膀一下:“见日你嘴里就没一句正经的,这灯要放你自己放,我可不要放。”
苏玉作势要将荷花灯还给秦砚,却被他捧住了手,顺势将她带入怀中,用弧度美好的下颌顶了顶她头顶发旋儿,温声道:“怎么不放了?夫人难道没有什么心愿?”
虽然夜幕已然降临,可如此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揽在怀中,苏玉仍觉得脸上烧得慌,索性将面颊埋在秦砚肩头,隔着他胸前衣襟轻轻呢喃了一句:“有的。”
“是什么?”秦砚问道。
“第一个自然是希望家中众人身体安康,另一个是……”苏玉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歪头俏皮看向秦砚,却不接着说下去。
秦砚没有催她,只是将两人的距离拉远了些,修长右臂绕过苏玉肩头,为她将鬓角碎发重新挽回到耳后,垂下头来凝视着苏玉如水双眸,温柔目光露出期待之色。
苏玉重新将头埋在秦砚胸口,半晌之后才开口道:“另一个就是像现在这般,与夫君厮守终生。”虽然细若低吟,可秦砚还是听到了,苏玉感觉他的胸腔震了震,发出悦耳笑音。
秦砚将嘴唇凑近苏玉的耳朵,声音低沉道:“夫人方才说另一个心愿是与我厮守终生?”
苏玉被他喑哑的嗓音窘得满脸发红,伸手将他往旁边推了推,口中嗔道:“分明都听见了,还要专门问一遍做什么?”
秦砚揽住她不放,顺势在她耳垂印下一吻,继续声音愉悦道:“夫人难得说出一次,我自然要将它印在心底。”
苏玉摸了摸耳垂:“你不是要去放花灯么?怎么还不走?”
“还未题字,题了字就去。”秦砚说着,从竹篮中又取出毛笔,蘸了墨之后与荷花灯一起递给了苏玉,“夫人先写罢。”
苏玉接过,低下头来细细查看荷花灯,只觉得做工比方才在秦砚手中时看起来更加精致,翠绿的蕉叶上方拖着蝉翼一般纤美的浅红花瓣,捧在手中花瓣随着夜风微微颤动,恍若真的一般。花灯用的是上好的浣花笺,秦砚的心思极为细致,在荷花灯的底部加了一个木制的灯托儿,这样飘在水面上时便可防止水打湿了灯中的蜡烛。
苏玉将荷花灯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只觉得太过精美根本没有可以落笔之处。
秦砚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一指花灯灯芯旁的花瓣里侧道:“便这里罢,虽写不了几个字,然心愿被层层花瓣护着,却也不失真心实意。”
苏玉笑着应了,提笔在荷花瓣上一笔一划认真书了三个的蝇头小楷,随后将毛笔递还给秦砚。
相比与苏玉的工整娟秀,秦砚的字迹要洒脱舒逸许多,苏玉看着秦砚手执毛笔一脸执着的侧颊,心底漾起融融暖意,道:“家长安,这三字与我写的人长久倒很是相称。”
秦砚一手花灯一手执笔,闻言抬头笑看向她:“这两个荷花灯本就是一对,题字的人也是一对,又怎么会不相称?”
河面灯火映的他面上温柔的表情愈发清晰,同时也将他清俊的五官与下颌美好的弧线深深勾勒出来,俊美得让人心惊,苏玉嘴角的笑容已再难忍住:“写好了,我们去放罢。”
秦砚将地上散落的东西重新收回到竹篮中,执起苏玉的手与她十指相扣来到河边。
“便在这里好了。”秦砚道,“这里的河水看着并不湍急。”
苏玉应许,两人分别将手中的荷花灯放开,花灯甫一入水,便随着平缓的河流向着下游悠悠而去,不一会,便漂到了两人的身后。
“它们就这样走了。”苏玉叹道,“看着夫君花了那么久的功夫做它们,突然这么放出去,心中还挺不舍的。”
“做荷花灯其实并不麻烦,夫人如此喜欢,等回去我再做几个给夫人放可好?”
苏玉摇头:“哪里有那么多心愿一个一个放出去?更何况中元节一年一次,其他时候放河灯倒也显得不伦不类的。”
“那便等来年中元节好了。”秦砚紧了紧牵着苏玉的手,“此处时不时有河风吹拂,比起在家中,倒也舒爽凉快很多。”
苏玉捂嘴笑道:“最热的三伏天早就过去了,你还这般天天喊热。以前你顶着烈日在凌安城门口每日义诊,也没见你有这般怕热。”
“其实那时汗早已经顺着背脊往下流了,只是因为穿得比较多,再加上我面上素来不易发汗,所以你们都没有看出来。”秦砚脸上挂着无奈笑意,突然贴近了苏玉的面颊,口吻略带委屈道,“再说了,当时我们哪有现在这般亲密,夫人难不成喜欢的是当时那个我?”
苏玉轻哼:“好不容易掀了你一层假面,你若是敢再戴回去,我便休了你!”
“这可使不得。”秦砚面上故作一副慌张的模样,眼底却盈满了温柔笑意,“为夫知错了还不成?夫人可莫要休了为夫。”
苏玉被秦砚逗得忍俊不禁,用手撑着秦砚的胸口将他推远了些:“快离我远一些,刚才不还喊着热,如今凑这么近便不热了?”
“不热。”秦砚答得很是顺溜。
“你不热我热。”苏玉将他推得更远些,“既然你怕热不想回去,我们便随着那荷花灯往下游处走走权当散步罢。”
“好。”秦砚点头,眼中的柔情仿佛能渗出来一般,“夫人说如何就如何。”
苏玉与秦砚沿着河岸随着两盏河灯缓步走去,十指相扣。
“现下我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夫君说早些出来比较好,早些的话河面上的花灯比较少,没了阻碍,花灯确实行的更稳一些。”
秦砚笑了笑:“是这个道理。”
两人牵着手缓步随着那两盏荷花灯走了许久,一路走到了河中游处,再往前走便是凌安城门,城门早已下匙,这个时辰是无人可以进出的。
苏玉望了望不远处的城墙,转过头来对着秦砚道:“再往前便只有水路了,我们就算想往前也走不了了,你若是纳凉够了,我们便往回走罢?”
秦砚笑着应了,再瞥了一眼河中央的荷花灯,漆黑如渊的眼眸却突然睁大了。苏玉顺着秦砚的视线看去,发现原本行得平稳的两个荷花灯不知何时撞到了一块凸出来的河石,灯身已然歪了,纤薄的花瓣被水洇湿,此刻正缓缓向河下沉去。
注视那两团微弱的火苗在迢迢流水中毫无征兆地猛然湮灭,苏玉止不住的讶异,抬眼望向秦砚,却只能看到他半边侧脸埋在阴影中,眉头微微蹙起,虽然面无表情,却无端让人觉得他在难过。
可这样的表情也只是短短一瞬,在苏玉还来不及捕捉到更多的时候,秦砚眸光动了动,看向苏玉时却先笑了:“本以为可以安然到下游的,没想到却出此变故,是我的荷花灯做的太不结实了。”
苏玉眨了眨眼,轻轻晃了晃秦砚的手,安慰道:“荷花灯都已然到这里了,我们的心意其实早就送到了。明年今日我同你一起做花灯,然后再来这里放可好?”
“好。”秦砚扣着苏玉的后脑在她的额头上轻吻了一下,随后执了她的手,两人相携离去。
如今的苏玉静静伫立在河岸旁,左方是渐行渐远的两人,前方是那一片平静得有些异样的河水,还未分清何为回忆何为现实,心中只想细细勘察一下方才那块突然冒出来的河石现在在哪里。苏玉忍不住向前走了两步,正觉得脚下有些发凉,却感觉胳膊突然被人一扯,整个人被拖着向后退了几步。
“你要往哪里走?!”耳边一道清冷声音焦急道,“看看你眼前的路!”
☆、第三十四章
苏玉猝不及防被人从回忆中拉了回来;心跳毫无规律的上下起伏,连呼吸都不由加快,顺着声音的指引一看脚下,脑中瞬间一片空白。
那只手紧紧牵住苏玉的手也有些发颤;一面将她往岸边拉,一面声带庆幸道:“幸好方才我看到你的表情不对,一路跟着你来到这里;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一路跟着?”苏玉目露迷茫道;“我一直站在原地,什么时候走动过……”
话未说完,苏玉便注意到身边的景色,潺潺流水;萧凉夜色,这哪里还是方才自己等候冬儿的凌安城河边?这里已然到了那日她与秦砚的荷花灯沉没的地方。
感受着包裹在脚上已然湿透的鞋子,苏玉这才觉得后怕,转过身来看向方才拉她上岸的人,正要道谢,却才清醒过来这人是谁——一袭月白锦衣,手上还抱着什么东西,面上挂着浓浓的担忧之色,正是方才自己回忆中那个耗尽自己毕生温柔的人。
“怎么了?”秦砚急切问道,“可是哪里觉得不舒服?”
“并没有。”苏玉眼中茫然散尽,眸色也渐渐灵动起来,侧了侧目光看向周边,问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自己没有印象?”
“没有。”苏玉凝眉道,“只记得方才与冬儿分别后便一直在岸边等她,后来想起了一些琐事……”
秦砚将臂弯中的东西小心抱紧,喟叹道:“今日是中元节,你一个女子独自走夜路委实太过危险,我还是先领你回到人多的地方去罢。”
苏玉脚上穿着*的鞋子,回忆起方才自己不由自主踏入滚滚河水中的一幕,亦觉得有些后怕,便没有推辞秦砚的好意。随着秦砚方走了两步,一阵湿冷河风吹来,苏玉不由自主发寒地打了个寒噤,走在身旁的秦砚第一时间觉察到了,将怀中的东西换到另一只手里后,单臂将她揽在怀中。
“今日出来的匆忙,只带了一个披风还被这小家伙给霸占了,你若是觉得冷,便先这么将就一下,一会到了人多的地方会好一些。”
苏玉摇了摇头,从秦砚身侧挣脱了出来,视线却忍不住看向秦砚怀中,这才发现他抱着的竟不是什么物事,而是一个裹在襁褓中的孩子。小孩也就刚满周岁的样子,应是怕他被夜风吹了着凉,所以秦砚将他密不透风的层层包裹住,只留一双水灵灵的大眼和尖尖的鼻子露在外面,孩子小小的鼻头时不时地抽一抽,看起来冰雪可爱。
“这孩子……”苏玉脚步猛然顿住,一双潋滟的眸子忽然瞪大,“莫不是……莫不是……”
秦砚伸出食指在自己唇上比了一个噤声手势,笑道:“没想到你竟能认出他来,没错,就是他。”
“他不是应该呆在宫中?”苏玉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