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着急。”秦砚道,伸手在小皇帝眼角轻轻摩挲了一把,然后将修长的手指凑到苏玉面前道,“你看,光打雷不下雨的。”
苏玉定睛一看,可不是这样?
“来把他给我罢。”秦砚边说着边从苏玉手中接过还在嗷呜嗷呜装哭的小皇帝,“否则一会他又该来劲儿了。”
小皇帝的哭声戛然而止,面带不满,嫌弃地看了秦砚一眼,又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恋恋不舍地凝视着苏玉。
苏玉被那眼神看得沉默了一下,不解问道,“这么大的小孩子都这么有灵气了?”
秦砚无奈,望着小皇帝的包子脸,嘴角笑意怡然,声音温柔道:“应该是这几天吃得太好了。”
小皇帝立刻收回看着了苏玉的视线,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笑眯眯地讨好秦砚。
苏玉:“……”
秦砚却似乎很是满意小皇帝的态度,将他露出来的小胳膊再一次严严实实包裹进襁褓之后,抬起头来对着苏玉一笑,向着一旁挥了挥手。苏玉顺着秦砚的手势看去,才发现冬儿不知何时已从九曲桥上走到了两人不远处,却没有不靠近,只是蹲在河边的大石头后不停向两人这边张望。
看到了秦砚直白的手势,冬儿这才不情愿地一步一步慢慢靠近,先对着苏玉叫了一声小姐,这才转向秦砚,嬉皮笑脸谄媚道:“姑爷的眼神真好。”
苏玉淡淡瞥了冬儿一眼,冬儿立刻挺直了后背,眼珠子转了转,改口道:“叫惯了没反应过来,是秦大人,哈哈,拜见秦大人!”
秦砚眸光闪了闪,却没在称呼上多做纠缠,反而对着冬儿道:“也有几个月没见你这丫头了,个头倒是窜了不少。”
“苏家的伙食好!”冬儿眼睛亮晶晶的答道,“姑爷竟然看出我长个子了,小姐都没注意到。”
后半句话中的委屈之意把苏玉的脸都说得红了红,急忙辩解道:“我日日都见你,哪里能那么容易察觉。”
“那倒是。”冬儿摸头道,“人说十六七猛一窜,冬儿还没到窜的时候呢。”
“那是二十三猛一窜。”苏玉更正道,“谁给你说的十六七,是看你个子太矮安慰你的罢?”
“小姐!”冬儿气鼓鼓的嘟了嘟嘴,“总之冬儿只是没到长个的时候而已。”
“是是是。”苏玉连忙应了,“到了该长的时候自然就窜了,回去我就吩咐厨房每日给你多添一碗饭。”
冬儿的眼睛蹭的一亮。
秦砚在一旁看着主仆二人一来一往旁若无人的对话,倒也听得津津有味。可惜怀中的那个小皇帝见不得这么久没人搭理他,有些不甘寂寞,趁着秦砚没有注意,在被子里狠命蹬了蹬腿,又开始“咿呀咿呀”哼了起来。
这动静果然将冬儿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问秦砚道:“秦大人怀中抱着的是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秦砚表情似笑非笑。
苏玉当然不可能对冬儿说这个“东西”就是当今圣上,只好随意一指还飘着几盏荷花灯的河面,敷衍道:“方才顺着上游飘过来了一个孩子,刚好被他捞到了。”
“这都能捞到?”冬儿的表情似信非信。
苏玉索性将裙摆抬起了一点,露出方才被河水打湿的鞋子:“喏,这就是方才下水捞他时打湿了的。”
“竟然是真的。”冬儿的表情由怀疑转变成崇拜,狗腿道,“还是小姐威武。”
伴随这冬儿这句谄媚的是小皇帝一声不满的长啼,秦砚将他不停挣扎的小身板扶稳了,面上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道:“我还得要沿着河岸走走,看看究竟是谁家丢了孩子,就不陪你们闲聊了。”
“快去罢。”苏玉无力挥挥手,心中巴不得他赶紧走,“走得越快越好。”
秦砚应了一声,向苏玉行了个别礼,这才优哉游哉抱着小皇帝走了。
苏玉目送着他背影消失,这才打算重回人群中,走了两步却发现冬儿还愣在原地。
“怎么了?”
冬儿挠了挠头,一双大眼睛目露迷茫之色:“小姐方才分明说是秦大人将孩子捞起来的,怎么湿的是小姐的鞋子?”
“……”苏玉谎言被拆穿,面上一红,斥道,“就你话多,现在不走你今天就留在河边过夜,顺便看看能不能再捞几个孩子上来!”
“别、别这样……”冬儿慌忙捂了嘴,“冬儿不说了就是了。”
两人一个一脸强装镇定在前,一个捂着嘴巴东张西望跟在后面向着苏府走去,过了一阵,冬儿忽然撤了覆在嘴上的手,窜了两步跟苏玉并排,小心翼翼看了苏玉一眼,忍不住又问道:“小姐您方才究竟去哪里了呀?你不知道那时冬儿回头看您不见了真是吓了个半死。”
“不跟你说了捞孩子去了么?”苏玉低着头生硬回答道。
“哦。”冬儿嘟了嘟嘴,“没想到姑爷还挺喜欢孩子的。”
说完,似是也察觉到自己的称呼又错了,低声重复了一句:“没想到秦大人还挺喜欢孩子的。”
“嗯。”苏玉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想着方才那柔软短暂的一触,思绪飘远。
“小姐喜欢孩子么?”
“嗯。”苏玉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句,又往前走了两步,突然脚步顿了顿,侧过头来问冬儿,“你刚说什么?”
“我刚问小姐喜欢孩子么?”
苏玉睫毛轻轻一颤,僵硬道:“不喜欢。”
“方才那孩子不也挺可爱的,为什么小姐不喜欢?”冬儿追问道。
小皇帝再机灵可爱,那也是太后的,苏玉眉头一蹙:“就是不喜欢,没为什么。”
冬儿咬了咬唇,像是要说什么,可苏玉却没等她,依旧向前走去。
“再不走,你就留在河边捞孩子。”
“我可不要。”冬儿连忙追上苏玉脚步,“小姐您慢着点哎。”
苏玉跟冬儿回到府中已然很晚,一番收拾下来躺在床上,苏玉闭上眼只感觉整个人都天旋地转地晃悠,本以为只是因为白日太累,睡上一觉就好,哪知道第二日起来没有解乏不说,反而浑身发软。
苏逍见她如此,索性就让她在床上多躺几日把病养好,自己替她巡了几日的校场。
苏玉在床上躺了三天,喝了十来副药,只觉得再闲在家中就快闷出新的病症了。萧三期间也来过几次,却因为避嫌没进苏家的大门,只托了苏逍将礼物带过来直接给苏玉。
到了第四日,苏玉特意起了个大早,便撺掇着苏逍带上她重新去校场。
苏逍见拗不过她,只好点头同意。
好在今日校场的活不算多,苏玉与苏逍一人巡视了半个校场,一番忙碌下来也才将近中午。
本来苏逍还有给士兵喂招的活没完成,但见到苏玉的模样又有些憔悴,果断大手一挥,把剩下的活计大方地留给了李狄,自己美其名曰护送苏玉回府。
苏逍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望着校场门口目送着兄妹二人一脸哀怨的李狄,哈哈笑道:“好好干,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李狄的表情从哀怨变成了咬牙切齿:“苏老将军为何还不找你谈谈人生?”
苏逍骄傲道:“若是我去了,接下去的几天你便也替我操练我家的兵?”
“当我没提过这茬,求您快走罢。”李狄无奈地抱拳道别。
苏逍笑了笑,这才转向一旁无精打采的苏玉,问道:“你还好罢?”
苏玉打了个喷嚏,口中道:“还好,就是觉得脑子里面蒙蒙的。”
“说的好像你每天记得带脑子出门了似的。”苏逍“嘿嘿”一笑,扬起马鞭在苏玉的马上一抽,开心喝道,“走起!”
“啊!”身~下的马猝不及防撒蹄子就跑,苏玉被吓了一大跳,刚要出口反驳的话变成了一声惊呼,手上抓紧了马缰,咬牙切齿吼道:“苏逍你又发什么疯?!”
苏逍在苏玉后面一路跟着,嬉皮笑脸道:“看你没精神,给你打打气。”
苏玉狠狠白了苏逍一眼:“下次我一定要在你马鞍里面插几个根又粗又长的针,让你也尝尝这是什么滋味。”
“最毒妇人心这句话用来说你真是一点都不浪费。”苏逍摇头叹道,面上笑意却没有变,“说说你那天晚上到底做什么去了,怎么这么强壮的身板说病就能病了?”
“……”苏玉低下头扫视了一下自己“强壮”的身板,半晌后转过头怀疑地看向苏逍的眼睛,确定它们确实没瞎之后,回答道:“就是去河边看别人放花灯,估计被河风给吹了,这才染了风寒。”
“你可别说,这几日凌安城中染风寒的可真不少。”
“你怎么知道?”
“秦砚那小子都在城门口布施义诊了,那排的长队能从城门口排到城外,我怎么能不知道?”
苏玉突然听到秦砚的名字,将手中的缰绳紧握了一下,面上却云淡风轻道:“他怎么又去义诊了,不是已经封为御史中丞了?”
“这小子可精明着呢。”苏逍嗤笑道,“一面布施义诊,一面收着百姓的讼辞,既笼络了人心,又在朝上扳倒了好几个昏官,如今可谓是风头正盛。”
“太后怕是又找到理由给他加官了罢?”苏玉淡淡道。
“还没。”苏逍耸耸肩,“但是我估摸着也不远了。”
“嗯。”苏玉转过头,突然狠狠打了两个喷嚏。
“啧啧。”苏逍嫌弃道,“记得离我远点,可别将病过给我了。”
苏玉轻哼一声:“说得我愿意成天跟你绑一起似的。”
苏逍乐了:“也不知是谁小时候总跟在我后面嚷嚷着让我带她出去掏鸟蛋的。”
苏玉撇嘴:“也不知是谁分明爬不到树上还从鸡窝里面拿了俩鸡蛋骗我说那就是鸟蛋的。”
“二弟若是不说,你不也照样信了?”
“那也是没信。”
兄妹二人正兴致冲冲地斗着嘴,突然前方道路的草丛猛地一动,发出一丝声响。
苏玉与苏逍自幼习武,耳力过人,不约而同住了嘴,凝眉对视一眼,减慢了马速。
作者有话要说:呈墨扔了一个手榴弹
拜谢雪莉的手榴弹!!!么么哒*100!!
☆、第三十六章
苏逍微微侧头;指了指身~下的骏马对着苏玉使了个眼色。
看见苏玉点头;苏逍咧嘴一笑,突然足尖一点马侧;身法轻快飞跃而出,腰间的苏门剑被抽出时发出一声清越低吟。
剑声消逝一刹那,方才那半人多高的树丛已被苏逍整齐削掉了半边,繁乱枝叶落下,露出一个半靠在树丛中,身着一袭被血染红戎装的男子。
苏逍直指来人的剑尖颤了颤;缓缓放下;还没发问;就听那人虚弱道:“少将军?”
声音有气无力到不细辨几乎听不清楚的地步。
“这是怎么了?”苏玉因为方才制住苏逍的马晚了两步,刚过来就看到苏逍剑尖指地,正细细打量着这满身浴血行迹诡异之人。
而那人应是听到了苏玉的问话,向她这边看了过来,一张布满干涸血迹的面庞被乱发遮住了一大半,乍一看来那人似乎就只剩下一双闪着微弱光芒的眼眸,却熟悉到令人心惊。
“高晟?”苏逍突然道,手中苏门剑重归剑鞘,苏逍俯下~身凑近那人,皱眉道,“你是高晟?”
那人用力点了点头,原本已然黯淡的眼眸突然晶亮了起来,伸出手死死抓紧苏逍的胳膊,艰难道,“少……将军……”
只是话刚开头,就被一阵猛烈呛咳打断,鲜血顺着嘴角流下,在原本黝黑的脸上划下一道怵目惊心的殷红。
苏逍匆忙伸手在他背后轻轻拍打,却无济于事,眼看那人眸中光芒渐渐黯淡,最后缓缓阖上眼帘。
“高晟?!”苏逍吼道,“睁开眼啊!你给我睁开眼啊!”
苏玉皱了皱眉,走上前来将手指凑到高晟鼻子下面探了探,松口气道:“还有气,应该只是昏过去了,你别着急。”
“若是让我知道这是谁做的!”苏逍捏了捏拳头,伸手扯开高晟的上衣,就看到他下腹处有一道半尺来长的刀伤,应是新伤,伤口处虽没有发炎但却极深,血都没有止住。
苏逍在他胸口上急点两处止血的穴位,正欲打横抱起他往马上放。
苏玉咬唇阻拦道:“伤口这么深,骑马送回去的话他肯定经不起颠簸。”
苏逍应该也是想到了,深吸一口气,极力语气平缓道:“我知道,可他伤势太重,若是再不止血,连回城都熬不到。”
苏逍说完,终究忍耐不住心中焦躁,一拳垂到地上:“妈的!”
高晟这个人,苏玉以前也见过几次,是苏家军中的一个小校尉。以前在苏家校场时,苏玉与他有过一些交集,只是后来胡国侵犯边境,他便随苏逸去镇守边关,两人从此次就再没见过。虽然苏玉与这高晟的关系不似苏逍那样成日里一起在校场摸爬滚打那么铁,可看到如今这样的情景,心中也难免难受。
看到苏逍已然关心则乱,苏玉反而镇定起来,问道:“此处离凌安城已经不远了,方才你说秦砚在城门口义诊?”
苏逍急促的呼吸顿了顿,也明白了苏玉的意图,点头道:“你去?还是我去?”
“我去罢。”苏玉抓着缰绳翻身上马,“你将高晟放在马上稳妥着向回城的方向走,我一定会尽快赶来。”
听到苏逍答应的声音,苏玉马鞭狠狠一甩,疾驰奔向凌安城。
~
此时的秦砚正在凌安城城墙下的一块阴凉处悠然坐着,一面提笔为前来的病人开着药方,一面不动声色地抬眸扫了扫城门的方向。
眼看午时将过,按照苏玉平常的行程,应该快回城了才是。前几日不知是她没去校场还是回来的时间太晚,总之秦砚都没能见到她,也不知今日他的运气如何。
秦砚字迹工整的将药方写完,交到前来问诊的老妇手中,口中耐心叮嘱道:“小孩子身体有些弱,我便没开太烈性的药。这副药你看着他一日服用三次就可,切忌不可贪多。”
老妇人双手接过,直直对着秦砚跪了下去,秦砚连忙站起侧身闪过。
“老人家这么大的礼我可受不得。”秦砚说着将老妇人搀扶起来,温声道,“快起来吧,回去为孩子煎药才是正事。”
老妇人就着秦砚的胳膊站了起来,口中“神医”“活菩萨”的不停唤着。
她身后还有几个人在排着,听到这老妇人这么说也纷纷点头应和。
“医者之心罢了。”秦砚谦逊道。
命人将老妇人与她的孙子送走,秦砚又坐回到原来的位置,向着城门口的方向扫了一眼,随后冲着下一个排到的人笑了笑,道:“前几日你来过罢?是因为风寒对么?”
“秦大人真是好记性。”来人是个三十来岁的妇人,面容有些憔悴,“三日前我便来过,吃了大人的药好了不少,今日再来求一副巩固一下。”
“先让我把把脉罢。”
诊完脉,秦砚将写好的药方递给那中年女子,正要说话,便听城门方向一阵急促马蹄声传来,嘴角忍不住弯了弯,衬托出他面上的笑容更加清华怡然:“这药方一日两次即可。”
中年女子看着秦砚面容的目光呆滞了一下,半晌没有回过神来,直到后面的人忍不住出声提醒,她这才恍然察觉,连忙伸手接过药方,口中反复谢道:“谢谢神医,谢谢大人。”
秦砚笑着点头回礼,耳中却努力在鼎沸的人声中搜寻那本就不大的马蹄声,只等着在马蹄渐进时抬眼遥遥望一下那马上之人是不是苏玉,若真的有幸是,他便也能开心度过这后半日的枯燥时光。
只是这马蹄声确实越来越近,听起来却不像是向城内行,秦砚忍不住抬眼一望,眸光闪了闪,随后定在一处再也不动了。
“秦大人?”那妇人虽拿了药